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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軍延安觀察組與中共對美外交的轉變*

2023-01-08 04:52:00
中共黨史研究 2022年2期

侯 中 軍

美軍延安觀察組是抗戰時期中國共產黨與美國政府之間建立的聯系渠道,研究中共對美外交的起源,美軍觀察組是一個必須涉及的課題(1)關于抗戰時期的中共對美政策已有相當多的研究,在中共黨史、國際關系史研究中,凡涉及中共外交的著作,對此均有提及。例如楊奎松的《“中間地帶”的革命》(山西人民出版社,2010年)、陶文釗的《中美關系史(修訂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牛軍的《從延安走向世界——中國共產黨對外關系的起源》(中共黨史出版社,2008年),以及日本學者山極晃的《中美關系的歷史性展開1941—1979》(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等。。學界充分利用已有資料,對美軍觀察組的研究已經涵蓋派遣的緣起、目的、經過及其結果。研究認為,美軍觀察組的目的是收集日軍情報、了解中共實力及其在對日反攻中的作用,探詢日后美國與中共合作的可能性(2)楊冬權:《關于1944年美軍觀察組考察延安的幾個問題——基于中央檔案館藏相關檔案的研究》,《黨的文獻》2015年第5期。;中共領導人與美軍觀察組成員之間建立了良好的工作關系和友誼(3)于化民:《中美關系史上特殊的一頁——中共領導人與延安美軍觀察組交往始末》,《東岳論叢》2006年第4期。,這種良好關系使中共成功構建自身的抗戰形象,對外弘揚了不屈不撓的抗戰精神(4)彭波:《從美軍觀察組訪問延安看中共抗戰形象的構建》,《毛澤東思想研究》2018年第6期。。而對于20世紀40年代后期中共與美國關系的惡化,美國學者稱其是“一種悲劇式的演變必然導致的結果,不能責怪任何一方”,中國學者則認為“那一時期的事件反映出政治上估計的錯誤,而美國方面應當承擔主要的責任”(5)袁明、〔美〕哈里·哈丁主編:《中美關系史上沉重的一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年,第9頁。。

在上述研究的基礎上,學界需要繼續探究的是美國與中共為何未能走向合作?既有研究是否已經涵蓋了問題的全部方面?除意識形態和蘇聯因素外,美國與中共決裂事實上還有其他因素的存在,尤其是軍事方面的考量。本文將繼續探討抗戰后期美國與中共交往的一些史實,以推進中共對美外交的研究。

一、中共與美軍觀察組的派遣

美軍派出觀察組當然是基于其自身的利益,但這種公式化的回答很難從更深層次思考戰時中美關系的大局。從外交戰略看,美國需要了解已經成為一支強大戰斗力量的中共,以便為戰后的外交政策進行長遠布局。從現實策略看,即使是為了擊垮日本軍隊,美軍也需要開辟一條國民黨政府之外了解中國戰場的渠道。國民黨一直試圖限制中共的發展并最終消滅中共,中共則努力突破國民黨的限制和封鎖,壯大自身力量。在美軍向延安派遣觀察組之前,中共做了大量工作,宣傳自己的方針政策和敵后抗日根據地的真實情況,其宣傳是面向全世界,尤其是英美等反法西斯盟國(6)參見呂彤鄰:《抗日戰爭中期西方民間人士與中共對外信息傳播》,《中共黨史研究》2015年第7期。。

如何應對日本的侵略,將日本侵略者趕出中國,是中共改變對美英等國政府態度的主要原因,也正是這一原因使中共領導下的抗日根據地與美國政府之間的交往成為可能。1936年7月15日,針對斯諾所提“蘇維埃政府對資本主義國家的總政策”問題,毛澤東回答,“日本的侵略不僅威脅中國,而且也威脅世界和平,尤其是太平洋的和平”,強調應對日本的侵略是太平洋地區所有國家應該面對的問題,要“組成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統一戰線”,并特別將美英兩國列為一類國家,歡迎其加入共同戰線(7)《和美國記者斯諾的談話》(1936年7月15日),《毛澤東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390—391頁。。在此基礎上,毛澤東又于9月23日詳細闡釋了抗日統一戰線的政策,強調為了“民族解放的抗日原則”,必須“建立民主共和國,建立國防民主政府”,“蘇維埃政府贊成建立這樣一個統一的人民民主政府”(8)《論統一戰線》(1936年9月23日),《毛澤東文集》第1卷,第407—409頁。。此時的《解放》周刊也經常刊載美國民眾對中國抗戰的支持,發出“為著公理與正義,我們是和美國的大眾站在一條戰線上的”呼吁(9)《美國銀行貸款日本與美國海員援助中國》,《解放》第16期(1937年9月10日)。。1937年底,在《群眾》創刊號上,當談到中國所面臨的外交任務時,有人建議“積極推動英美(援華)”,為了轉變英美兩國對華并不積極的態度,一要堅持自身抗戰,二要堅持“保護英美在華的利益的政策”,使英美兩國意識到破壞其在華合法利益的是日本,而非中國(10)吳敏:《國際新動態與我國外交》,《群眾》創刊號(1937年12月)。。

中共向美英等國釋放建立抗日統一戰線的信號的同時,為了解中國抗戰局勢,美國總統羅斯福已經開始派遣軍事情報人員深入中共領導的根據地考察。1937年12月10日至1938年2月28日,美國軍事情報人員、曾擔任羅斯福總統衛隊長的卡爾遜(Evans Fordyce Carlson)已經為根據地軍民描繪了大概的形象:八路軍是一支新型軍隊,一支注重思想教育、官兵平等、充滿朝氣和富有戰斗力的部隊。卡爾遜對于八路軍的贊揚主要是基于政治性質和組織模式,至于軍事潛力,仍然限于對游擊戰術的解釋,認為八路軍“類似于美國的民兵和英國的地方部隊”(11)侯中軍:《美國軍事情報人員對八路軍的第一次實地考察——卡爾遜給美國軍方情報處的報告》,《抗日戰爭研究》2004年第2期。。這次軍事考察是延安美軍觀察組的前奏。當羅斯福認為中國戰場形勢吃緊時,很快采納了直接與中共接觸的軍方建議。

卡爾遜的根據地之行,并未使美國政府與中共建立起聯系渠道。太平洋戰爭爆發后,中共進一步調整對英美的策略,將其與反法西斯統一戰線相結合,為與英美等國建立交往做了政策上的準備。日本偷襲珍珠港后,中共中央隨即發表《中國共產黨為太平洋戰爭的宣言》,表達了愿與英美合作作戰的意愿,呼吁“建立太平洋一切抗日民族的統一戰線”(12)《中國共產黨為太平洋戰爭的宣言》(1941年12月9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3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第248—249頁。。同時,中共中央要求南方局從具體的軍事合作入手,為可能到來的與英美軍事合作做好準備,其中包括在廣東、海南、越南以及南洋各地合作進行游擊戰爭等,具體辦法是“由英美供給武器,我們派人幫助組織”(13)《中共中央關于太平洋戰爭爆發后與英美建立統一戰線問題給周恩來等的指示》(1941年12月8日),南方局黨史資料征集小組編:《南方局黨史資料——統一戰線工作》,重慶出版社,1990年,第71頁。。中共強調“應爭取英美政府及其軍事機關同我們合作,共同組織游擊戰爭”,因為“開展華南海南越南以及日本在南洋一切占領的區域中的抗日游擊戰爭,具有重大意義”(14)《中共中央關于開展太平洋反日民族統一戰線及華僑工作的指示》(1941年12月9日),《南方局黨史資料——統一戰線工作》,第73—74頁。。隨著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變化,中共已經做好了與美國接觸的準備,并在此后一直尋找機會向美方傳達信息。

1942年8月,羅斯福總統特使居里(Lauchlin Currie)訪華,周恩來派人聯系美國駐華使館二等秘書戴維斯(John Paton Davies),嘗試直接與居里進行商談。但是,居里認為直接與共產黨接觸尚非其時,婉拒了中共的要求。1943年1月,周恩來告訴美國駐華使館二等秘書莊萊德(Everett F.Drumright),國民黨政府在經濟和軍事政策上態度消極,可能會在盟國之間引起誤解。如果莊萊德愿意去陜北,可以安排他去延安。(15)《莊萊德與周恩來談話備忘錄》(1943年1月20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中華書局,2015年,第982頁。與此同時,美國國務院遠東司司長漢密爾頓(M.Hamilton)建議密切關注國共兩黨關系,要求美國駐華大使高斯(C.E.Gauss)隨時提交有關國共關系的報告。在3月16日與戴維斯的談話中,周恩來再次試探性地提出,為真正進行合作,取得有效的日軍情報,美方應該向中共抗日根據地派遣一個美軍軍官小組(16)Conversation with Chou En-lai, March 16, 1943, 呂彤鄰主編:《戴維斯、謝偉思與實用外交》,上海遠東出版社,2017年,第239頁。。戴維斯把這一建議向美國國務院中國事務主管范宣德(J.C.Vincent)和中緬印戰區美軍總司令史迪威(Joseph Stilwell)匯報后,又經居里向美國陸軍參謀長馬歇爾(George C.Marshall)作了匯報。為促進美軍觀察組的派出,6月24日,戴維斯提交了一份備忘錄,強調美國不僅需要來自共產黨區域的政治情報,也同樣需要軍事情報,應向國民黨政府要求準許向中共根據地派出一個軍事觀察團,并設置領事(17)“Memorandum by the Second Secretary of Embassy in China(Davies)”, June 24, 1943, in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43 , Vol.03.Washington,D.C.: U.S.Goverment Printing Office,1963, pp.258-266.。

1944年1月15日,戴維斯又提交一份秘密報告,認為派出觀察組的時機已經成熟。報告稱中共控制區“有大量有關敵國日本的情報,而在其他任何地方都無法獲得這樣多的情報”,“有中國唯一最大的與蔣介石政府相抗衡的力量”,“有俄國如果進攻日本將會進入的地區”,“有新中國與蘇聯恢復友好關系的基礎”,強調“中國共產黨人已經反復表明他們歡迎美國觀察員。但是,如果將來情況發生變化,可能會使他們改變態度”,美國應該在仍然受歡迎時,“立即派出一個軍事政治觀察組赴共產黨中國”。對于蔣介石的反對,戴維斯認為“僅靠一般的外交和軍事途徑不可能獲得他的批準”,建議“總統應直接向他提出請求,因為總統可以運用我們強有力的交涉能力對付任何開始的拒絕”。(18)《戴維斯備忘錄》(1944年1月15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985頁。

接到戴維斯的報告后,美國國務院遠東司提出,國民黨對中共控制區的封鎖,至少在兩個方面影響美國及其盟國的對日作戰:一是中國發生的內戰所產生的破壞終究會影響到對日整體作戰;二是大批部隊集中在西北地區(包括國民黨軍隊和中共軍隊)駐扎不動,如果能部署到對日作戰前線將對戰局更加有利(19)“Memorandum by the Deputy Director of the Office of Far Eastern Affairs to the Under Secretary of State”, January 17, 1944,in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44,Vol.06.Washington,D.C.: U.S.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67,pp.309-310.。2月2日,總統顧問霍普金斯(Harry Hopkins)上報羅斯福,認為戴維斯提出了一個非常好的建議,希望總統能夠推動該建議的實施,并且認為只有總統本人能夠說服蔣介石同意美軍觀察組到華北(20)Memorandum for the President,February 2,1944, 呂彤鄰主編:《戴維斯、謝偉思與實用外交》,第125頁。。在軍方和國務院的建議下,羅斯福決定親自向蔣介石提出派遣觀察組的問題。2月10日,羅斯福致信蔣介石,指出日本陸軍主要集中于華北和東北,為了粉碎日軍主力,應當盡早收集日本在華北和東北的情報,需要“立即派遣一美國觀察團至陜北、山西以及華北其他必要之地區”,希望蔣介石能夠支持此計劃(21)《羅斯福致蔣介石》(1944年2月10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986頁。。

對于羅斯福親自過問派遣觀察組一事,蔣介石較為反感,“羅斯福總統來電,欲派員到陜北、山西偵察華北與東北敵情,其實為共匪宣傳所迷,急欲往延安與共黨接洽”(22)《蔣介石日記》(1944年2月13日),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檔案館藏。。蔣介石指示陳布雷“以現在有利之形勢”“放膽撰稿”(23)《指示陳布雷對共黨與美國記者宣傳之要領》(1944年2月20日),呂芳上主編:《蔣中正先生年譜長編》(7),(臺北)“國史館”等,2015年,第582頁。,稱“近日以對共態度與對美國記者及總統要求派員觀察延安之事,最費考慮,決以婉拒,而以到時再作邀請為辭應之”。2月22日,蔣介石回電羅斯福,對于派遣美軍“視察團”,“甚愿盡量協助進行”,要求“軍政部與史將軍總部擬定此一視察團前往中央政府政治力量所及以及敝國軍隊駐扎各處”。(24)《蔣介石致羅斯福》(1944年2月22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987頁。蔣介石在回電中將觀察組更名為視察團,地點也限定為國民黨軍隊駐扎之處。

羅斯福以總統個人名義向蔣介石提出要求后,美國國務院開始嘗試通過外交途徑派出觀察組。助理國務卿斯退丁紐斯(Edward R.Stettinius)于2月16日致電高斯,稱對于使館所報告的國共關系深感憂慮,國務院“正在認真考慮敦促委員長同意派一個美國軍事和其他方面的觀察小組赴共產黨控制區的可能性”。斯退丁紐斯在分析美國需要派遣觀察組的原因時稱:“從我們現在和未來在中國的軍事行動方面考慮,這樣做也是合適的。雖然這個小組最好屬于軍事性質。但是,讓受過政治觀察員訓練的一名或幾名外交人員參加似乎也很合適。”他希望高斯對此提議發表看法。(25)《斯退丁紐斯致高斯》(1944年2月16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987頁。

在聽取駐華使館建議的同時,美國國務院與陸軍部也進行了協商。斯退丁紐斯在致陸軍部部長史汀生(Henry Lewis Stimson)的信函中強調,繼續惡化的國共關系將對“對日作戰有普遍不利的影響”,國務院正在考慮“派一組觀察員去華北的共產黨控制區”。他告訴史汀生,美國駐華大使館已經提議派遣美國軍事觀察員去共產黨控制區。(26)《斯退丁紐斯致史汀生》(1944年2月28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987—988頁。對此,史汀生解釋,陸軍部已經推遲了戴維斯報告中所建議的派遣觀察組一事,因為陸軍部尚未獲得羅斯福總統關于派遣觀察組的任何明確信息。他表示,在總統不在的情形下,除非斯退丁紐斯直接向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李海(William D.Leahy)將軍匯報,否則此事難有進展(27)To Mr.Stettinius, February 28, 1944, 呂彤鄰主編:《戴維斯、謝偉思與實用外交》,第130頁。。事實上,戴維斯的報告當天就已送交李海。后來的事實證明,羅斯福非常看重派遣觀察組一事,很快就付諸實施。

1944年3月1日,羅斯福感謝蔣介石已經采取措施協助美國派遣觀察員進入華北,“華北和中國東北地區應是日本重要軍事情報的來源。因此,我們擬于不久的將來派出觀察組”。(28)“President Roosevelt to Generalissimo Chiang Kai-shek”, March 1, 1944,in FRUS.1944,Vol.06,p.367.該回信同時抄送史迪威和參謀長何恩(Thomas G.Hearn)將軍。4月4日,國務卿赫爾(Cordell Hull)轉來史迪威和高斯的建議,希望羅斯福立即敦促蔣介石同意美國軍事觀察組前往中共控制區。此時,日軍發動了豫湘桂戰役,意在打通大陸交通線,國民黨軍一敗涂地,部分美軍在華基地也被日軍摧毀。在此緊急形勢下,羅斯福翌日即批準了該建議。(29)“Memorandum by the Secretary of State to President Roosevelt”,April 4, 1944,in FRUS.1944,Vol.06, p.394.

6月,美國副總統華萊士(Henry Wallace)受羅斯福總統委派赴華訪問。盡管對華萊士此行目的有多種猜測,但其一個明確的效果是促成了蔣介石同意美軍觀察組奔赴延安(30)胡越英:《華萊士訪華:延安美軍觀察組的最終成行》,《社會科學研究》2009年第4期。。6月23日,華萊士與蔣介石第二次會談時當面宣讀了羅斯福總統的電報,即美國需要派遣觀察員前往共產黨地區。蔣介石表示同意,但唯一的要求是應由軍事委員會派出,并希望用“觀察組”命名。(31)“Memorandum of Conversation, by the Second Secretary of Embassy in China(Service)”,June 23,1944,in FRUS.1944,Vol.06, pp.460-463.此次會談后,美軍觀察組很快組建完畢,并正式派出。

在全面抗戰后期,美國對蔣介石領導下的國民黨政府深感失望,這是促使美國政府接近中共的一個重要因素。“國民黨在抗戰后期實際上已失去美國的堅定支持”,“美國對于國民黨和蔣介石的失望是深入骨髓的,一個為了維護統治而拒絕改革的頑固形象已深深地刻在美國人的心中”(32)王建朗:《抗戰研究的方法與視野》,《抗日戰爭研究》2016年第1期。。基于此種基本判斷,也就不難理解這一時期美國政府對華政策中的兩手準備了。羅斯福快速批準派出美軍觀察組,既考慮利用中共軍隊對日作戰,同時也包含了考察中國戰后政治勢力的長遠目的,美國國務院在組建觀察組之初就有意安排1名或2名受過訓練的政治觀察員加入。

二、中共與美軍觀察組的交往及軍事合作

美國獲得向延安派遣觀察組的許可后,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向中央報告:據來自一位在國民黨政府內擔任顧問職務的美國人士的消息,羅斯福總統已經先后兩次致電蔣介石,復又派遣華萊士副總統來華,要求派遣美軍觀察組去西北。蔣介石起初拒絕,但最后勉強同意。(33)胡喬木:《胡喬木回憶毛澤東》,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331—332頁。6月23日,駐重慶美國陸軍總部致函林伯渠,稱“美國陸軍總部獲得國民政府許可,將派遣美國官員組成的觀察組去中國北部延安及十八集團軍作戰地帶及日占地區進行調查訪問”。在致毛澤東的信函中,稱“我們希望你以十八集團軍指揮當局的名義,給予我們合作和幫助,在十八集團軍行動的地方,我們的軍官自由與當地軍事指揮者商量,并尊重其愿望”,強調“我們派去的人,是作一個考察團性質,是在中國軍委會指導底下的”。(34)《費爾利斯與林伯渠關于美軍觀察組來延的來往信件》(1944年6月23日、24日),《中央檔案館藏美軍觀察組檔案匯編》,上海遠東出版社,2018年,第34—35頁。收到美方代表的信函和林伯渠的匯報后,毛澤東指示董必武、林伯渠,“請你們代表我及朱、周表示歡迎,飛機場即日開始準備,來延日期請先告”(35)《毛澤東關于請代歡迎美軍事人員來延給林伯渠、董必武的電報》(1944年6月28日),《中央檔案館藏美軍觀察組檔案匯編》,第38頁。。

觀察組出發前,董必武再次就觀察組的目的致電毛澤東、周恩來,將其歸納為“主要商量在邊區及敵后根據地建設飛機降落場問題,及了解我們的實際情況”,“另從旁觀察,得知我們與蘇聯的真實關系”(36)《董必武關于美考察團來延目的致毛澤東、周恩來電》(1944年7月18日),《中央檔案館藏美軍觀察組檔案匯編》,第49頁。。董必武匯報的觀察組目的應該是美方的正式通告,中共內部對美軍觀察組賦予了更為豐富的含義,如南方局大膽預測,美國有可能承認中共是中國政治力量的中心,美國在東亞的政策目標是徹底打敗日本,為實現此目標需要聯蘇聯共。南方局還建議控制美軍可能登陸的東南沿海地區,以便爭取雙方的合作。(37)關于此時中共對美軍觀察組目的的認識,參見牛軍《合作—“中立”—對抗:1944—1946年中共對美政策再探討》,《四川大學學報》2016年第1期。

7月22日,由包瑞德(David Dean Barrett)上校率領的第一批觀察組成員抵達延安;8月7日,觀察組秘書兼翻譯盧登(R.P.Ludden)等第二批觀察組成員到達延安。全部人員抵達后,《解放日報》特意發表了題為《歡迎美軍觀察組的戰友們》的社論,認為美軍觀察組的到來是“抗戰以來最令人興奮的一件大事”,贊揚美國和中國并肩作戰,具有“不怕犧牲的偉大精神”。此外,社論還重點介紹了根據地及敵后軍民的抗戰成就和戰果,并特意傳達了一條美國海軍作戰計劃的信息,即尼米茲(Chester William Nimitz)海軍上將曾宣布“美海軍擬在中國海岸上建立基地,以便從那里攻擊臺灣和日本”,“因此那里的中國游擊隊,對我們有很大的潛在重要性”,意在引起美軍的注意。(38)《歡迎美軍觀察組的戰友們》,《解放日報(延安)》1944年8月15日。

為了統一全黨對外交往中的認識和思想,周恩來起草了《中共中央關于外交工作的指示》,進一步明確:不應把美軍觀察組的訪問和觀察當作普通行動,而應看作“我們在國際間統一戰線的開展,是我們外交工作的開始”,強調“這種外交現在還是半獨立性的外交”。一方面,“重慶國民政府還是中國人(我們在內)及同盟國所承認的中央政府,許多外交來往還須經過它的承認”;另一方面,“國民黨是不愿意我們單獨進行外交活動的,我們與同盟國家只有沖破國民黨種種禁令和約束,才能便于我們外交來往和取得國際直接援助,所以我們的外交,又已經是半獨立性的”。(39)《中共中央關于外交工作的指示》(1944年8月18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1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473頁。

觀察組到來后,先后與八路軍副總指揮彭德懷、新四軍軍長陳毅進行一般性的了解談話,兩人向美方介紹八路軍、新四軍自抗戰以來的大概情況。在向美方介紹八路軍、新四軍抗戰成果和戰斗精神的同時,中共中央也在為可能的軍事合作做準備。毛澤東要求山東軍區和新四軍軍部收集一些必要與可用的日軍情報,以便美軍觀察組向華盛頓報告,“推動美方重視我們的活動,更加速地考慮對我援助”。在要求收集的情報中,主要是圍繞海軍登陸作戰所必須了解的信息,如“青島、煙臺、連云港常泊兵艦數目及類型”,“每日進出口船舶數目”,“確實查清連云港是否已設為潛艇根據地”。(40)《毛澤東關于收集日寇軍事情報供給盟軍給山東軍區和新四軍軍部的電報》(1944年8月20日),《中央檔案館藏美軍觀察組檔案匯編》,第142頁。在此前后,中共中央還要求沿海各根據地和新四軍擴大武裝部隊,建設強固的根據地,7月3日、25日兩次致電東江縱隊,要求加強敵后游擊戰爭,擴大武裝。8月20日指示鄧小平等在太行、山東、華中地區建設飛機場,為美軍觀察組的考察提供便利。毛澤東告訴李先念:“美海陸軍登陸時協同作戰問題,我們正與駐延美軍觀察組人員協商,準備一切。”(41)《毛澤東關于同意歐高士所提在五師設無線電臺網等復李先念的電報》(1944年8月21日),《中央檔案館藏美軍觀察組檔案匯編》,第144頁。

為了準確高效地了解日軍情報,8月21日,觀察組組長包瑞德致函第18集團軍參謀長葉劍英,開列了需要具體了解的情報清單。一是建議設立“總管空軍情報委員會”,由葉劍英負責;二是希望提供七七事變以來關于中共軍隊的重要軍事行動及作戰情況的書面資料,主要是平型關大捷、百團大戰、皖南事變以及日本對敵后的“掃蕩”四個方面的資料;三是希望能經常性地獲得八路軍總部獲取的重要敵軍情報摘要(42)《包瑞德關于所需情報項目給葉劍英的信》(1944年8月21日),《中央檔案館藏美軍觀察組檔案匯編》,第151—161頁。。30日,葉劍英要求各部隊指定專人,負責收集研究敵偽軍情報,以便供給盟國海陸空軍在華作戰需要,并強調“我軍如能在情報工作上對美軍有重要之貢獻,對于爭取美軍的物資援助及將來美我兩軍配合作戰,奪取大城市必有重大影響”(43)《葉劍英轉發美軍觀察組提出的情報綱要致各兵團參謀長的電報》(1944年8月30日),《中央檔案館藏美軍觀察組檔案匯編》,第162頁。。

除情報項目外,美軍觀察組在具體軍事合作項目上還提出了建立“陸空救助小組”的計劃。包瑞德表示:“擊敗德國及我方在太平洋繼續勝利時,我方將開始自南洋及中國大舉轟炸日本”,大部分損毀飛機的飛行員可能降落在八路軍、新四軍控制區域,“如貴方可能于最短期內送此項飛行人員歸隊,以便彼等繼續對日作戰,對于戰爭勝利實極有幫助”。他還特別強調,截至談話時,日本尚未能繳獲任何一架B-29空中堡壘轟炸機,對該機所應用的新技術及器械一無所知,應極力設法避免將此類飛機落入日軍手中。(44)《包瑞德關于陸空救助小組主要任務給葉劍英的信》(1944年8月),《中央檔案館藏美軍觀察組檔案匯編》,第178頁。

9月1日,中共六屆七中全會舉行主席團會議,外事組匯報了美軍觀察組到延安后的情況,并對下一步的工作提出了建議。觀察組主要做了八個方面的工作,其中情報“專指日本情報,要求更快”,海軍主要是“沿海登陸處陸上布置工事等”。周恩來指出:“他們的確寫了報告上去,他們觀察,日益覺得我們行,他們有些話也對我們講了。”葉劍英在匯報時說,包瑞德稱共產黨軍隊“活力很強,上下級友愛關系,運動力很活,稍微內行的軍事官即可看到你們的長處”。(45)《中共六屆七中全會主席團會議記錄》(1944年9月1日),《中央檔案館藏美軍觀察組檔案匯編》,第183—184頁。

觀察組在延安工作期間,蔣介石與史迪威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雖然赫爾利奉派來華調和雙方矛盾,但已無力改變大局。在蔣介石的堅決要求下,羅斯福調回了史迪威,派魏德邁(Albert C.Wedemeyer)來華。魏德邁就任盟軍中國戰區參謀長及駐華美軍司令后致函朱德,感謝八路軍對美軍觀察組在延安工作的幫助,意在表明美軍觀察組后續工作由他負責(46)《魏德邁關于感謝幫助美軍觀察組給朱德的信》(1944年11月18日),《中央檔案館藏美軍觀察組檔案匯編》,第199頁。。赫爾利來華及魏德邁接替史迪威,意味著中共與美方的交往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在此期間,中共一直與美方真誠合作,盡可能地幫助美軍觀察組獲得其想要的情報,并配合其各項作戰計劃。中共與觀察組的前期合作可以認為是在“對美國政策摸底”,“可能性能否成為現實,必須要摸才能知道”(47)《關于延安美軍觀察組和赫爾利斡旋》(1991年11月30日),胡喬木:《胡喬木回憶毛澤東》,第79頁。。

包瑞德認為,到1944年8月,觀察組的初步工作已經完成,不但獲得了所期望的情報,而且中共控制區的詳細報告也由當地軍事和行政官員提供給了美方。對觀察組任務性質的評判,可以以1944年8月為分水嶺,在此之前已經完成了既定任務;在此之后觀察組主要承擔了一個非常規的美國國務院和軍方派駐延安的雙料聯絡小組的任務。美軍觀察組的未來地位與更為重大的問題緊密聯系在一起,那就是“是否援助中共”。如果援助中共問題無限期地拖延下去,“沒有理由指望中共會在毫無希望取得它的軍隊迫切需要的援助的情況之下,繼續幫助觀察組”。(48)《美軍觀察組的未來》(1944年8月27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1004頁。

9月30日,經過兩個月的觀察和信息收集,包瑞德提供了關于中共軍隊戰斗力的評估報告。關于中共軍隊對于聯合抗戰價值的總體評估源自三個方面,一是中共軍隊自身的報告,二是延安共產黨軍事和政治領導人的報告,三是訪問過中共軍隊作戰前線地區的外國人的報告。雖然這些來源均非包瑞德的親自觀察所得,但其基于駐華15年的經驗,“見到過裝備各異的多種中國軍隊”,相信“能夠依據在延安獲得的資料對中共軍隊作出較為準確的評估”。(49)《包瑞德:共產黨軍隊的力量與需要》(1944年9月30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1008頁。包瑞德認為,中共士兵士氣高昂,夏季從事制造和農業生產,冬季則集中力量進行訓練,這些軍隊大多只進行小規模的戰斗,“確實很難對中國共產黨人的軍事能力作出估計”。在他看來,從事防御時,中共軍隊多用于阻止日軍搶奪糧食等;在進行攻擊時,多是執行獨立單線的戰斗任務,襲擊日軍小股部隊。最有效的方式是執行騷擾性的軍事任務。“共產黨人最大的需要是彈藥、步槍、輕重機槍、馱載炮、信號裝備和爆破器材。由于保養和燃料的困難,坦克幾乎是無用的。”(50)《包瑞德報告》(1944年9月30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1006—1007頁。

包瑞德此時認為中共軍隊戰斗力有限,裝備很差,但可以為美軍登陸作戰提供幫助,減少人員傷亡。一旦美軍不再需要登陸中國沿海作戰,此種軍事分析對于美國放棄支援中共就會起到重要的參考作用。

三、美軍太平洋戰場作戰戰略的轉變及其對中共對美外交的影響

美國海軍一直在太平洋戰場上尋找更加有效打擊日軍的方式,以便開辟一條進攻日本本土的道路。在開羅會議上,羅斯福曾應允蔣介石在緬甸南部實施水陸兩棲夾擊作戰,但在羅斯福、丘吉爾、斯大林會晤時,因丘吉爾反對,被迫取消原議。英方認為,盟軍根本沒有足夠的登陸艇實施安達曼島登陸作戰,而且斯大林答應戰勝德國后參加對日作戰,蘇聯參戰后中國基地就不再重要,就連中國是否對日繼續作戰都不必過于顧慮。可以確定,在1943年底,“美國軍部戰略人員,已有繞過中國徑由中太平洋攻取日本之擬議”。南緬登陸戰的放棄對于遠東格局影響深遠,“美國確認中國戰場人力資源,不能應‘十二個月內擊敗日本’之用,其數月以來‘由太平洋徑攻日本’之捷徑戰略,即由此抬頭”。事實上自1943年8月魁北克會議起,中國戰場的軍事價值逐漸降低,原因是美海軍遠程航空母艦和B-29遠程轟炸機問世后,美軍就控制了中太平洋的制空權和制海權。(51)梁敬錞:《史迪威事件》,商務印書館,1973年,第185、186、188、207頁。美國與盟國關于作戰計劃的討論,提供了繞過中國直接進攻日本本土的一種作戰構想,但美軍并未放棄中國大陸的登陸作戰計劃,各方面的準備仍在繼續進行。

美軍觀察組到延安后,在與中共高層交流的過程中,美軍登陸中國沿海作戰是雙方探討的合作項目之一。在1944年8月23日與毛澤東的談話中,謝偉思提示毛澤東:“美軍可以采取其他方式贏取戰爭的勝利,并非一定要采取登陸作戰的方式”。毛澤東對此并不認可,強調“我們認為美軍必須在中國登陸,當然這取決于日本的力量及戰爭的發展”,“如果美軍不在中國登陸,對中國來說將是極大不幸”。(52)“Memorandum by the Second Secretary of Embassy in China(Service) of a Conversation with Mao Tse-tung”, August 23, 1944,in FRUS.1944,Vol.06,p.612.戴維斯認為,中共強調美方須在中國沿海登陸作戰的重要意義,“是共產黨人希望直接從美國得到補給和與美國建立雙邊關系的希望的一部分”,中共感興趣的是開辟一個港口,“大量裝備可以經過它直接送給他們”(53)〔美〕約翰·佩頓·戴維斯著,羅清、趙仲強譯:《抓住龍尾——戴維斯在華回憶錄》,商務印書館,1996年,第298—299頁。。

根據參謀長聯席會議的作戰計劃,美軍在中國登陸作戰的預想目標是東南沿海。1944年9月6日,美軍觀察組向中共提出偵察滬杭一帶的日軍部署情況,如由上海到溫州沿岸日軍防御設施,包括海岸炮臺、野戰工事、探照燈位置和設備、海岸瞭望設備、海上布雷情況及陸上障礙物設置(包括反坦克壕溝)等,要求特別注意杭州灣、寧波、舟山等地的敵情。美軍還希望了解,浙東中共抗日根據地能否修筑飛機場。(54)《葉劍英關于延安美軍觀察組要滬杭一帶敵情資料給張云逸等的電報》(1944年9月6日),《中央檔案館藏美軍觀察組檔案匯編》,第186頁。美軍觀察組對東南沿海情報的需求,給中共判斷美軍可能要登陸作戰提供了依據。在中共領導層的軍事戰略判斷中,美軍登陸作戰是一個必然選項。

在與美軍觀察組交流時,中共一再向包瑞德表示,中共軍隊可以給予在中國沿海登陸的美軍以極大幫助(55)《包瑞德:共產黨軍隊的力量與需要》(1944年9月30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1012頁。。一直到1945年3月,中共仍未認識到美軍登陸只是一個計劃,已經不可能實施(56)參見牛軍:《合作—“中立”—對抗:1944—1946年中共對美政策再探討》,《四川大學學報》2016年第1期。,“我們華南力量不僅沒有像華北、華中那樣大的主力和根據地,并且與華中根據地也還隔得很遠”,指示東江縱隊“在盟軍登陸的配戰中不將自己放在各種矛盾的尖端上被攻擊受損失,反而能利用矛盾,壯大自己,準備應付壞的條件,爭取好的條件,以便進退有據”(57)《中央關于配合盟軍登陸問題給林平的指示》(1945年3月13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5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第59—60頁。。

美國戰略情報局在總結1944年12月的中共與美國關系時,特別引用了美軍觀察組成員的報告,并注意到中共對美軍登陸中國沿海的渴望。戰略情報局所分析的情報,來自毛澤東與觀察組成員的談話。毛澤東表示,中共歡迎美軍登陸,因為中共堅信,美軍在中國沿海實施登陸作戰是必要的。除軍事方面所具有的意義外,美軍士兵的出現和存在以及他們與中國人的接觸和交流,都將產生很好的效果。根據毛澤東的說法,如果美國不實施登陸作戰,對中國將產生災難性后果。(58)“Leadership and Program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s”, December 22,1944, Office of Strategic Services(OSS) and State Department Intelligence and Research Reports,1941-1961, 00279-002-0010.

1944年底,美軍參謀計劃室(Joint Staff Planners)在規劃對日作戰戰略時仍存在兩種建議,一是登陸中國沿海的舟山、寧波一帶;二是登陸日本西南諸島某處。在12月27日第184次參謀計劃室會議上,海軍上將金(E.J.King)要求參謀計劃室就登陸舟山、寧波的可行性計劃進行研究,以便為即將召開的聯合作戰委員會(J.W.P.C)提供參考。會議還提出要比較“攻占琉球與舟山、寧波一帶的利弊得失”,作出一份詳盡的報告,提交參謀長聯席會議討論。(59)“Operations in the Ningpo-Chusan Archipelago Area, J.P.S.184 Meeting”, December 27, 1944,ProQuest History Vault World War II, 00381/006/0305.

1945年1月17日,參謀長聯席會議決定,“推遲在中國沿海的登陸作戰,但仍繼續完善舟山、寧波地區的登陸作戰方案”。最終選擇在中國沿海何處登陸,取決于形勢的變化和可以使用的軍力與資源。為配合這一決定,參謀計劃室提出,美國應該向任何一支能夠幫助登陸中國東南沿海的武裝力量提供援助。雖然太平洋戰場是主攻方向,但此時對于在中國登陸作戰以配合太平洋戰場,美軍內部仍認為是一種選擇,并未完全放棄。參謀計劃室認為,“在中國沿海登陸或在海南島登陸,均有助于改善中國戰場的軍事局面”,但在“可以預見的時期內,軍力和資源都不足以支持此項作戰”,“最主要的考慮不是在中國沿海何處登陸將有助于中國戰場,而是登陸中國沿海是否對于太平洋戰場主攻方向有所幫助”。(60)“Strategic Appreciation of the Situation in China Report by the Joint Staff Planners”, January 19,1945, ProQuest History Vault World War II, 003183/014/0301,pp.2-4.此種計劃本身已經決定了是否援助中共取決于太平洋戰場形勢的發展,而且也證明了到1945年1月中旬,美國決策層仍未就是否軍事援助中共作出最后決定。

在思考中國沿海登陸作戰時,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對于中國戰場的現狀是充滿疑慮的,認為國共分裂和磨擦妨礙了中國的戰爭能力。在政治上,國民黨與中共水火不容,內戰很可能會在戰爭結束前爆發。在中國未來的安排上,美國的目標顯然與英、法、蘇三國存在沖突。(61)“Strategic Appreciation of the Situation in China Report by the Joint Staff Planners”, January 19,1945, ProQuest History Vault World War II, 003183/014/0301,p.1.美英聯合參謀長會議曾決定,作為打擊法西斯的基本戰爭原則,“可以采取任何必要的手段增強中國的戰爭能力,使其成為有效率的作戰盟國以及對日作戰的基地”。為此,根據最新的形勢發展,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仔細研究中國的情況,目的在于決定做什么和怎么做來幫助中國,以增強其對日作戰的能力。此時的美軍決策層認為,為了最大程度地發揮對日作戰的潛力,中國內部派系的團結和合作仍是必需的,不只是要充分利用國民黨的軍隊,“共產黨的軍隊、游擊隊,甚至是日本掌控下的‘偽軍’”,都是考慮使用的作戰力量(62)“Memorandum to the State-War-Navy Coordinating Committee”,January 19,1945, ProQuest History Vault World War II, 003183/014/0301,pp.6-7.。

1月30日,美英聯合參謀長會議討論認為,美國在中緬印戰場的戰略利益仍在于持續給中國一定規模的援助,以便中國可以維持空中和陸地交通線的安全,確保中國守住戰略要地,并能在1945年夏季發動攻勢作戰。確定繼續支援中國戰場后不久,美、英、蘇三國在克里米亞半島的雅爾塔舉行軍事會議,商討如何擊敗日本。蘇聯在此次會議上宣布將對日作戰,并提出了對日作戰的條件。美軍最高決策層對于是否要求蘇聯參戰問題存在爭議。李海始終認為,讓蘇聯參加對日作戰實無必要,但美國陸軍部持相反意見,羅斯福總統與陸軍部意見一致。也是在此次會議上,斯大林向羅斯福表示,“同意支持蔣介石的中國政府”(63)〔美〕李海著,馬登閣等譯:《我在現場》,華夏出版社,1988年,第342頁。。蘇聯的對日參戰及對中國問題的表態給羅斯福在國共取舍問題上增加了另一重因素。

中共曾通過朱德向魏德邁提出一種更為直接的援助要求,即希望美軍提供2000萬美元的援助,用以反正和收編偽軍,戰后中共將償還這筆援助。據統計,此時中國戰場大約有90萬偽軍,1944年度中共反正了34617名偽軍士兵,收繳步槍、手槍、迫擊炮等武器20850件,“在美國經費的資助下,1945年可以反正士兵90000人,占全部偽軍的10%”。赫爾利則認為,“盡管對共產黨提供此筆經濟援助,比直接由美國輸入武器彈藥更為經濟有效,但這種援助等于給中共輸送武器,可能會開一個危險的先例”,如果同意中共的計劃,將會破壞美國的既定政策。(64)From Hurley to the Secretary of State,February 17,1945, 呂彤鄰主編:《中美關系轉折:赫爾利使華》,上海遠東出版社,2017年,第174—175頁。

2月27日,美軍參謀計劃室在評估中國戰區時,繼續將中國的戰略地位定義為:1.使中國繼續作為盟國之一,拖住侵華日軍,盡可能消耗日本;2.利用中國的人力抵抗日本;3.使中國成為美國空軍的太平洋戰場作戰基地,用于攻擊日本本土。關于中國的國內政治派系,美軍認為,“地方自治是中國的傳統,地方軍閥和游擊隊都具有不同程度的獨立性質”,“合理預期下,中國各政治派別將繼續抵抗日本”,美軍“須準備接受任何能夠統治美軍可能登陸之沿海地帶的中方武裝力量,不論該武裝從屬于何種政治派系”。在綜合各種戰場態勢后,參謀計劃室總結認為,在中國戰場采取任何軍事行動都將給日本以壓力,間接幫助美軍在太平洋上的軍事行動;一旦日本準備在本土作最后抵抗,則采取增加中國軍事潛力之方法將具有特別價值。特別是對日采取的整體欺騙性作戰計劃,如積極參與中國戰場的軍事行動,將有助于太平洋上的美軍迷惑日本,使日本無法判斷美國作戰的真實意圖。中國戰場與太平洋戰場協調進行的積極軍事行動,將會互有助益。(65)“Integration of China Theater Operations with Campaign in the Pacific”,February 27,1945,ProQuest History Vault World War II,003183/014/0059 J.P.S.609/1,pp.23-25、39-40.參謀計劃室的中國戰區分析,是為魏德邁華盛頓之行所做的準備,以便為白宮最高決策提供咨詢。

美國國務院也做了相應的準備。3月1日,遠東司完成一份備忘錄,客觀陳述了觀察組及美軍對中共軍隊的認識,承認一旦提供援助,中共軍隊將是美軍對日作戰的強大助手,而美國面臨的最主要問題是“如何有效使用中國所有抗日力量”,不存在“在蔣和共產黨之間做出選擇和收回對蔣支持的問題”,意在緩和赫爾利與美軍之間的分歧(66)《范宣德備忘錄》(1945年3月1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1175—1176頁。。遠東司中國事務官員范宣德則更加詳細地提出了美國對中共的政策,“美國應該動用一切手段,使共產黨和其他非國民黨團體認識到,實現政治和軍事的統一以進一步促進中國抗戰的急迫性和必要性”,“敦促他們采取更為和解的態度,而不是最近的那種拖延與國民黨達成協議的態度”,“與可能在該地區出現的中共和其他非國民黨軍隊進行合作并給予他們援助是很有必要的”,仍建議不完全斷絕與中共的軍事合作(67)《莊萊德備忘錄》(1945年3月2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1177—1180頁。。

面對軍方、國務院以及赫爾利的不同建議,如何從外交和軍事上作出取舍是美國高層需要面對的問題。范宣德在會晤魏德邁時提出,如何在有限的范圍內向共產黨提供一定軍事援助,以便其繼續有效打擊日本,是一個需要從軍事當局立場上才能回答的問題,其決定應完全建立在軍事考慮的基礎上。如果回答是否定的,就不需要國務院再考慮外交上的問題;如果是回答是肯定的,“那么國務院就會面臨一個問題,即確定軍事上的好處是否能夠超過可能產生的政治上的不利”。魏德邁向范宣德表示,他本人得到許多關于中共軍隊的消息,但他不認為有任何信息可以表明,如果有了美援物資,共產黨的游擊隊將能發揮作用,國務院的形勢分析使他“從新的角度看待這個問題”,是否支援中共“取決于國務院”。(68)《范宣德談話備忘錄》(1945年3月12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1182—1184頁。很顯然,魏德邁本人并不認為中共軍隊能提供幫助,他把是否支援中共的決策推給了國務院,讓國務院從外交方面考慮與中共的關系問題。魏德邁的判斷與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的判斷存在差異。

赫爾利回到華盛頓后,積極爭取軍方的支持。他向李海陳述其在華遇到的種種困難,稱美國駐華大使館的外交人員和史迪威留下的軍方人員對他的工作缺乏應有的支持,控告“一些外交官員正在聯合起來反對這位非外交界的新任大使”。赫爾利還表示,“他已經掌握了局勢,希望不必再遣送任何使館人員回國”。3月27日,赫爾利、魏德邁及海軍準將邁爾斯(Milton E.Miles)一起參加了以中國軍事形勢為主題的參謀長聯席會議,三人一致認為,“只要對蔣介石中央政府給予一定的援助,即可把那里的叛亂鎮壓下去”。(69)〔美〕李海著,馬登閣譯:《我在現場》,第363頁。綜合各方信息,此次會議事實上表明,從中國國內政治圖景而言,國共必將發生內戰,而在沒有外力干預的情形下,中共必將取得勝利。但如果美方出手支援國民黨,國民黨一定可以取得完全勝利。此次會議已經為后來赫爾利公開支持國民黨定下了基調。

到1945年3月,美國內部基本達成一致意見,是否援助中共取決于軍事部門的評估,即在將來的中國沿海對日登陸作戰中,是否需要中共的合作,中共軍隊能否提供有效的幫助,需待軍事評估之后再作外交上的決策。如果確定中共確為登陸作戰所需要,則要從政治上評估中共的軍事幫助能否超過其所附帶的不利之處。美國軍方已經放棄大規模登陸中國沿海的方案,而是決定從海上對日本本土展開進攻,中國大陸的日軍則由蘇聯加入對日作戰來應對。在此思路下,美國決策層的態度已經明確,中共軍隊的牽制作用固然有效,但已經不是不可或缺的力量了。由蔣介石形成對蘇聯的牽制成為美國此后需要考慮的首要因素。

四、赫爾利使華與中共對美關系的轉折

在向延安派出觀察組的同時,羅斯福為調解陷入僵局的蔣介石與史迪威的關系并促使國共合作抗日,特別派出赫爾利來華。羅斯福向蔣介石表示,“我確信在赫爾利將軍和史迪威將軍之間,能夠取得閣下面臨的政治問題的恰當理解”,希望蔣介石了解,蔣史關系會影響到對日作戰(70)《羅斯福致蔣介石》(1944年8月21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中),中華書局,2015年,第908—909頁。。此時羅斯福最為關注的現實問題是如何徹底擊敗日本。為表達對中國戰場的重視,他專門派戰時生產局局長納爾遜(Donald M.Nelson)陪同赫爾利來華,以便解決中國的經濟問題。

赫爾利在來華途中特意經停蘇聯,與蘇聯外長莫洛托夫交流中國的情況。莫洛托夫表示:“蘇聯政府曾被不公正地認為對于近年在中國發生的種種事件應負責任”,但事實上,“蘇聯政府對于中國內部的事件和發展,不負任何責任”。關于蘇聯與中共的關系,他說:“有人自稱共產黨人”,“這只是對于他們的經濟情況不滿意的一種表示,一旦他們的經濟情況改善,他們就會忘記這種政治傾向。不應把蘇聯政府與這些‘共產分子’聯系起來”。(71)《赫爾利與莫洛托夫的會談》,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1084—1085頁。赫爾利認為,莫洛托夫傳遞給他的信息是:“中國共產黨事實上不是共產黨”,“蘇聯沒有支持中國的所謂的共產黨”,“蘇聯希望和中國有更密切、更和諧的關系”(72)《赫爾利致羅斯福》(1944年10月19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1085—1086頁。。

抵達中國后,赫爾利在調停蔣史矛盾時曾提出十項議程,其中第一項就是“中美合作的首要目的在于為了立即打敗日本和解放中國,實現中國一切力量的聯合”,包括聯合中共力量;第七項至第九項議程是給予史迪威以實際的指揮中國軍隊的權力(73)《赫爾利提出十點議程》(1944年),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中),第912頁。。赫爾利調停蔣史矛盾時,羅斯福與丘吉爾正在魁北克舉行會議,決定“充分調動一切人力、物力盡早進軍日本本土”,并告訴蔣介石“已擬就作戰方案,并正采取有力步驟在擊敗德國后加速移師對日作戰”(74)《羅斯福、丘吉爾致蔣介石》(1944年9月18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中),第914—915頁。,敦促蔣介石配合英美盟國的軍事行動,具體指的是支持赫爾利的調停。9月19日,羅斯福又單獨致函蔣介石,表達對其行動遲緩的不滿,敦促任命史迪威指揮一切中國軍隊,否則“我們面臨失去華東重要地區,因而可能帶來災難性的后果”(75)《羅斯福致蔣介石》(1944年9月19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中),第915—916頁。。史迪威向蔣介石轉交了羅斯福的電文,并向赫爾利提出可以派他去延安向中共提出使用其軍隊抗日的問題。但蔣介石已經完全容不下史迪威,最終決定將其調離,并稱“余決不能使中國赤化與主權動搖,并望友邦間能互相尊重人格也”,“史決難再留”(76)《蔣介石致孔祥熙》(1944年9月26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中),第930頁。。史迪威在給朱德的告別電報中說:“因為我已卸去在中國戰區的職務,不能再在抗日戰爭中和閣下合作。前此本期望在抗擊共同敵人中,和閣下以及閣下所建立的優良部隊并肩奮斗,我已無從實現。祝你幸運及戰績卓著”。(77)《史迪威致朱德》(1944年10月20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中),第947頁。

史迪威被解職后,赫爾利在林伯渠的陪同下于1944年11月7日到達延安,正式介入國共談判。赫爾利介入國共談判的詳細過程及最后結果已經為學界所熟悉,但對于赫爾利為何最后一邊倒地選擇支持國民黨,則存在進一步分析的余地。

關于中共與蘇聯的關系,赫爾利認為,蘇聯并不支持中共,不愿意中國發生國共內戰,希望能與國民黨政府建立更為和緩的國家關系。關于國共關系,赫爾利認為,蔣介石也認識到中共并非蘇聯的代理機構,國共談判是可以達成的。(78)To Secretary of State, December 24,1944, 呂彤鄰主編:《中美關系轉折:赫爾利使華》,第64—71頁。和赫爾利的報告不同,美國國務院稱美國對支持國民黨應保留一定的彈性,以防蔣介石被驅逐下臺時,美國陷入尷尬境地。國務院還指出,如果認為蘇聯沒有支持中共,則可能判斷有誤,需要進一步分析。(79)To Hurley,December 26,1944, 呂彤鄰主編:《中美關系轉折:赫爾利使華》,第72—73頁。此時國務院的態度與謝偉思、戴維斯等的判斷具有相同之處。

1945年1月,國共談判陷入停頓狀態。美國國務院向羅斯福提出了三點分析意見:一是蔣介石和中共都希望建立統一政府、統一軍隊,但蔣介石統一的前提是中共必須服從其指揮;二是希望赫爾利能夠說服國共達成一致,如果不能,內戰一定會爆發;三是蔣介石在當時的形勢下進退兩難,達成協議意味著結束國民黨一黨專政,不達成協議則面臨被日益強大的中共推翻的危險。因此,國務院建議,如果國共最終未能達成一致,則“很可能的選擇是由美國軍方指揮國共雙方的軍隊”,并認為“國共雙方都會同意此建議”。該建議將“給予中國一定的武器和軍事物資”,其中并未排除支持中共,依據既有情報,支持中共一向被認為將取得良好效果。(80)Memorandum for the President,January 4, 1945, 呂彤鄰主編:《中美關系轉折:赫爾利使華》,第77—78頁。代理國務卿格魯(Joseph C.Grew)贊賞赫爾利同時與國共雙方保持有效溝通,認為美國一直把重點放在統一中國軍事力量上,因為中國武力的統一有利于更有效地進行抗戰,希望赫爾利繼續發揮作用(81)《格魯致赫爾利》(1945年2月1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1142頁。。

在國共談判期間,中共曾有繞過赫爾利直接與美方高層聯系的嘗試。對中共而言,赫爾利能夠到達延安就相當于建立了與美方高層聯系的渠道,事情似乎在向好的方向發展。但是,赫爾利的調停遠非中共所期望的樣子,更不要提及與美方建立常規聯系渠道了。赫爾利的目的是說服國共團結一致,通過談判的方式結束內爭,將精力用于對日作戰,這與中共希望獲得美援的目的相距甚遠。中共認識到美軍希望能夠獲得軍事方面的合作,肯定“美軍急于利用中共軍隊配合對日作戰”,“美軍將在中國沿海發動登陸作戰,并希望得到中共軍隊的配合”(82)牛軍:《抗戰時期中共對外政策的演變》,《抗日戰爭研究》1991年第1期。。基于上述認識,中共有意繞過駐華使館與美軍直接合作,此舉引發了美國駐華使館與美國軍方之間的分歧。

1944年12月初,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秘密會見海軍中尉希契(S.H.Hitch),希望他能夠向美國海軍上將金遞交一封信,同時向美軍觀察組其他成員保密。該信強調中共軍隊配合美國對日作戰的重要性,但急需美國的軍火援助。希契初聞此事的第一反應是需要向美國駐重慶大使館海軍武官杰瑞爾(Henry T.Jarrell)上尉匯報,并向正在延安的戴維斯請示處理辦法。經戴維斯推薦,魏德邁同意了希契的做法,最終安排他于12月23日到達華盛頓。除轉交信件外,希契還先后向海軍部、國務院和參謀長聯席會議匯報觀察組所了解到的延安情況。但令他吃驚的是,在向參謀長聯席會議匯報時,“聽眾反應平平”,對于軍事援助一事并未表現出興趣(83)〔美〕卡蘿爾·卡特著,陳發兵譯:《延安使命——美軍觀察組延安963天(1944—1947)》,世界知識出版社,2004年,第191—192頁。。事實上,此時美軍決策層正在分析登陸中國沿海作戰的可行性計劃,尚未就援助中共作出最后決定。參會人員的平淡反應,或許是出于一種職業習慣。

1944年12月15日戴維斯第二次到訪延安后,與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彭德懷、葉劍英等中共領導人均有會晤。毛澤東向戴維斯講述了他對蔣介石的認識以及對蔣介石抗日政策的批評。正是在這次訪問中,葉劍英正式提出訪問美國的要求。葉劍英詢問戴維斯:“1名中共代表訪問美國是否是一個好的建議?”戴維斯予以婉拒,認為這一建議過于“學術化”,國民黨很難批準(84)Visit to Yenan,December 27,1945,呂彤鄰主編:《戴維斯、謝偉思與實用外交》,第179頁。。中共向希契和戴維斯所提要求不同,但都是為了直接聯系美國高層并獲得軍援。

1945年1月,在赫爾利忙于斡旋國共談判期間,中共向步兵少校克羅姆利(Raymond A.Cromley)提出一個絕密級建議,“如果羅斯福總統表示愿意在白宮將其作為一個中國主要政黨的領導人來接待,那么毛和周愿一同或單獨一人前往華盛頓舉行探討性會談”。克羅姆利還告訴魏德邁,中共已經意識到蔣介石不會妥協,延安正在為即將到來的大規模內戰作積極準備。(85)《克羅姆利致魏德邁》(1945年1月9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1155頁。

但是,中共試圖繞過赫爾利的做法顯然沒有成功。獲悉中共繞開自己直接聯系魏德邁后,赫爾利向羅斯福控告,在中共“背離”自己前,他已經克服了各種困難設法使國共達成一致,但魏德邁手下的軍官制定了一個與中共合作的計劃,準備在中共控制區使用美軍傘兵部隊,完全繞開國民黨。按照該計劃,“我們為挽救中國國民政府所做的努力都將付之東流”。(86)《赫爾利致羅斯福》(1945年1月14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1155—1156頁。魏德邁否認了赫爾利的指控,辯稱“計劃不是本指揮部內的某個軍官透露給他們的。泄露情報的很有可能是其他有利害關系的人員”,希望暫不要采取任何進一步的行動(87)《魏德邁致馬歇爾》(1945年1月22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1159—1160頁。。

事情仍在繼續發酵。赫爾利將國共談判破裂的原因歸罪于中共提前獲得了美國軍方的合作計劃,而泄露消息的正是美軍延安觀察組成員。他認為,美軍與中共的談判不是造成國共和談破裂的唯一因素,但“共產黨確實把軍方的計劃及其會談當作一種證據,以為他們可以繞開國民政府和我本人獲得美國政府對他們地位的承認,而無需首先和國民政府達成協議”(88)《赫爾利致斯退丁紐斯》(1945年2月7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1166—1168頁。。美軍參謀計劃室在評估此時的中國形勢時,也認為“國共矛盾根深蒂固,在對日戰爭結束前發生內戰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中國戰場的作戰效率被國共的分裂和磨擦所消耗,而盟國內部,英、法、蘇三國與美國在未來中國的安排上出現分歧(89)“Strategic Appreciation of the Situation in China Report by the Joint Staff Planners”,ProQuest History Vault World War II,003183/014/0301,C007555, p.1.。

面對赫爾利的指責,魏德邁向外界公開聲明:他從未涉足軍事之外的國共政治談判,美國負責談判的是駐華大使,他收到的命令是支持國民黨政府(90)《赫爾利致斯退丁紐斯》(1945年2月18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1168—1169頁。。在2月15日的記者招待會上,魏德邁明確將無條件支持蔣介石。魏德邁此時已經傾向于堅決反對給予中共任何軍事上的援助以及合作。

赫爾利的態度轉變與美國軍事戰略的轉變存在密切關系,即對日作戰已經改變了預定的登陸中國沿海的設想,而是準備同日本展開越島爭奪。雖然中共軍隊已經十分強大,但美軍已經不再看重其能否提供幫助,而是從更高層面思考對華關系,即戰后中美關系在美國全球戰略及遠東戰略中的布局。蘇聯因素開始凸顯,如何牽制戰后的蘇聯勢力,是美國決策者需要考慮的首要因素。

不過,在美國駐華使館內部,幾乎一致反對赫爾利的政策。美國駐華使館參贊艾切森(Atcheson)指出,拒絕與國民黨以外的任何組織打交道和拒絕援助他們,此種做法雖然從外交上講是正確的,但如果任由形勢發展,“中國的動亂就將不可避免,災難性的內戰的爆發就會加速到來”,如果軍事當局認為“與中共及其他已經證明愿意抗日并正在抗日的組織進行合作是必要的”,那么“立即并主要考慮軍事需要,應當成為下一步美國政策的基礎”。此份報告強調給予中共軍事援助“切實地顧及到了中國的實際情況”。通過這個政策,“我們可以把共產黨拉到我們這一邊來,而不是把他們推向蘇聯人的懷抱”。(91)《艾切森致斯退丁紐斯》(1945年2月28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1171—1175頁。在國務院看到此報告后,赫爾利大為光火,他和國務院的爭論最終由羅斯福進行裁決。結果表明,羅斯福支持了赫爾利(92)陶文釗:《中美關系史(修訂本)》第1卷,第266—275頁。。

有學者認為,羅斯福的外交決策,一是不重視國務院,“在處理重大外交決策問題上,羅斯福通常是自己作出決策的”,“認為國務院保守和生硬”;二是重視參謀長聯席會議的意見,“羅斯福的戰時戰略思想幾乎完全是參謀長聯席會議決策的一種反映”,“為了戰時的團結,羅斯福支持下屬意見,他從來不壓制他的參謀部”(93)〔美〕羅伯特·達萊克著,伊偉等譯: 《羅斯福與美國對外政策(1932—1945)》(下),商務印書館,1984年,第758頁。。赫爾利出身軍方,又是羅斯福的駐華私人特使,這使得羅斯福的選擇看起來更為合理。

1945年4月2日,赫爾利在華盛頓公開表明美國對國共兩黨的態度,宣布美國的援助只給國民黨政府,批評中共阻礙中國的統一。他還稱,他的談話未經與美國國務院協商,也許會令國務院或其他部門不快。言下之意是他的談話已經獲得美國政府更高層的批準,無須考慮國務院的意見。此次表態對于理解美國對中共關系的轉折非常重要。赫爾利稱,美國一直致力于統一中國的軍事力量,但由于存在“武裝的政黨和軍閥”,阻礙了中國的統一,明確將中共列為此種阻礙力量之一。(94)《赫爾利記者招待會記錄稿》(1945年4月2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8卷(下),第1184—1189頁。

赫爾利的這一表態標志著美國開始了新的對華政策。在美國選擇一邊倒支持國民黨政府時,中共也開始調整對外政策和軍事戰略。中共認為,遠東形勢將發生大的變化,今后在軍事上最重要的工作是配合蘇聯對日作戰。過去“著重宣傳美國在太平洋上的勝利,加上美機轟炸與散發傳單”,“增加了對國民黨的幻想”,但現在要開始改變對美政策,“目前許多干部對美國認識還存在著盲目的觀點,不了解美國偏重扶蔣的政策,這種盲目性是有害的”。(95)《中共中央晉察冀分局關于蘇日中立條約廢除后邊區形勢及工作的意見》(1945年4月13日),《晉察冀抗日根據地》第1冊文獻選編(下),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9年,第997頁。在中共七大上,毛澤東作了關于國際形勢的總結報告,認為世界上存在兩種勢力的斗爭,“蘇聯和各國人民的勢力是一方,反動勢力是另一方”,“前一種勢力要使局勢變好,第二種勢力要使局勢變壞”,這種情況需要“經常斗爭”。(96)《在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結論》(1945年5月31日), 《毛澤東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378頁。中共對外政策的基調已經改變。

針對美方一邊倒的表態,中共開始改變對美軍觀察組的態度,其轉折點是拒絕了美方提出的設立美軍華北情報站的要求。1945年6月2日,葉劍英在會見觀察組成員畢德金(W.J.Peterkin)少校等三人時,明確拒絕了美方所提組建美軍駐華北敵后抗日根據地情報部門的要求,并以赫爾利聲明為節點,分析了聲明前后中共與美軍觀察組的合作關系。葉劍英指出,觀察組到延安后,中共誠意合作,而且是與美方無條件合作,但赫爾利發表聲明,表明美國不愿與中共合作。在美軍觀察組入住延安一年期間,沒有任何一個美國官方有資格的人士談過合作,沒有一個美國負責軍官談過與八路軍、新四軍的合作計劃。(97)參見楊冬權:《關于1944年美軍觀察組考察延安的幾個問題——基于中央檔案館藏相關檔案的研究》,《黨的文獻》2015年第5期。

中共中央在對美政策上并未完全關閉大門,“對美國被難人員仍應救護,對美軍登陸仍應準備作雙方有利的配合,對美國人民及政府中的民主分子必須表示好意”。(98)《中共中央關于日本投降后我黨任務的指示》(1945年8月11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2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608頁。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大量美軍開始登陸中國沿海城市,配合國民黨軍搶占地盤。中共此時對美軍的態度比較謹慎,一方面不采取敵視行為,另一方面防止美軍的敵視行為,密切關注美軍的行動(99)《中央宣傳部關于目前宣傳方針問題的通知》(1945年9月29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5冊,第304—305頁。。中共仍有意繼續保留觀察組,以便為對美聯系保留渠道。1946年3月,魏德邁準備撤退觀察組時,中共作了慰留的表示。周恩來致函美國大使館卡爾菲(J.Hart Caughey)表示:“根據毛主席、朱總司令的指示,希望美軍駐延觀察組一直維持到美軍司令部從中國撤退以前”,“我們這樣要求是為了建立我們之間的直接聯系,能夠更進一步更好地了解和合作”(100)《周恩來關于希望美軍觀察組留延安一時期給美國卡爾菲上校的信》(1946年3月13日),《中央檔案館藏美軍觀察組檔案匯編》,第247頁。。因馬歇爾調停,美國與中共之間仍然存在聯系的渠道,但對美關系已經走到了另一個方向。

1946年4月9日,美軍延安觀察組正式撤銷,全部人員飛滬。由美軍觀察組到延安而開啟的中共與美國的外交關系并未隨觀察組的離開而終止,不論是作為對手還是伙伴,雙方將面臨一種新的關系選擇。

五、結 語

抗戰時期,美國、中共、國民黨在考慮中美關系時,都不同程度地將對日作戰作為前提或主要參考因素。但是,國民黨的對美政策很大程度取決于其反共斗爭的需要;中共對外部世界的看法受到“強烈的民族主義及其所領導的反對帝國主義革命的影響”;美國的對華政策“則要能在國內得到并維持政治上的一致”,以便使美國在世界其他地區尤其是在西歐與南歐推行遏制蘇聯的政策。(101)袁明、〔美〕哈里·哈丁主編:《中美關系史上沉重的一頁》,第6—8頁。

1944年下半年,美軍仍在規劃對日作戰的主攻方向,比較進攻日本西南諸島及中國東南沿海舟山、寧波一帶的利弊。為了摸清敵情以及尋求登陸中國沿海作戰時中共的幫助,在美國國務院和軍方的建議下,羅斯福親自出面與蔣介石聯系,實現了美軍觀察組的延安之行。美軍觀察組看到了一個充滿勃勃生機和民主氣息的政權組織,他們對中共延安政權的各個方面都給予熱情的贊揚。但是,在一致看衰蔣介石、看好中共的情形下,美國最終選擇了蔣介石。如何對美方的選擇作出合理的解釋,就需要清楚抗戰后期中共與美國的戰略目標之間是否有交集,以及如何理解交集之外的東西。美軍觀察組對中共軍隊力量的評估,既為美軍是否支援中共提供了直接依據,也為如何選擇國共兩黨起到了參考作用。美方認為,給予一定的幫助,國民黨就可以消滅中共。

美軍觀察組與中共的交往活動可以分為兩個階段。1944年8月觀察組已經完成了最初被賦予的使命,剩余時間主要是圍繞可能的軍事合作或政治合作而開展工作。謝偉思、戴維斯的報告及中共向美方提出軍事援助及直接交往的要求都屬于后期的工作。中共有意通過美軍觀察組建立與美方的軍事聯系和外交關系,獲得軍事援助。赫爾利介入調停后,中共與美國政府高層直接建立聯系的意圖越來越明顯。對于美方而言,隨著史迪威的被召回,與國共雙方的關系事實上處于錯綜復雜的狀態。從中緬印戰場和太平洋戰場來看,美國此時真正關注的是如何徹底擊敗日本法西斯,所有外交關系都要服從于這一最高目的。到1944年下半年,為配合太平洋戰場上對日軍的反攻大計,美國在整體戰略上希望能夠用中國戰區吸引日軍注意力,不放棄在中國東南沿海登陸的戰略佯攻計劃,以減輕美軍在太平洋上的壓力。為了使該佯攻計劃不被日軍識破,必須與中共保持一定限度的接觸。

當時美國國內就對華政策主張分為兩派,一是以史迪威、高斯、駐華職業外交官和國務院遠東司為一派,二是以羅斯福、赫爾利、魏德邁等為一派。魏德邁和赫爾利是政策的主要執行者,國務院被架空了(102)陶文釗:《中美關系史(修訂本)》第1卷,第272頁。。雅爾塔會議后,美國不同部門就如何處理與中共的關系有過協商,軍方認為中共作為一支抗日力量仍具有一定的作用,但是否值得美國為此犧牲其他方面的利益需要外交部門作出決策,而外交部門則希望軍方確認中共是否仍有保持聯系的價值。當蘇聯確定將很快加入對日作戰時,美國軍方已經不再需要通過釋放支援中共的信息誘導日本,更為現實的考慮是如何在戰后遠東有效抵御蘇聯勢力,蔣介石領導下的國民黨政府當然仍屬不二的選擇。赫爾利4月2日的談話,正是在此背景下出現的。

雅爾塔會議是影響羅斯福關于國共兩黨政策的關鍵點,美國此時需要中國戰區對日軍力量的牽制,維持一個統一團結的中國是美、蘇、英三國達成的一致意見。中共領導的抗日軍民雖為美國對日作戰所需要,但并非不可或缺,對中共任何形式的軍事援助都有可能超越其本身的實際軍事目的,而被賦予美國支持國共兩黨的象征意義。一旦獲得這種意義,已經陷入僵局的國共談判將更難得到解決,中共更不可能讓步。羅斯福最終在赫爾利和國務院之間選擇支持赫爾利。

對于抗戰后期中共對美外交工作的成效,事實上不需要苛求。“如果美國給了我們一些援助,有少量合作,也不說明美國的政策有了多大變化,它的根本利益還是和蔣介石聯系在一起,中共與美國的合作也不會完全成功。”(103)《關于延安美軍觀察組和赫爾利斡旋》(1991年11月30日),胡喬木:《胡喬木回憶毛澤東》,第79頁。在反法西斯的背景之下,中共隨著自身力量的壯大,必然要嘗試與盟國陣線內的主要大國建立必要的聯系。中共對于自身所能提供給美國的交換條件有著客觀的認識,即廣大敵后戰場所掌握的日軍信息,對美軍登陸中國東南沿海給予必要的支持和配合。不過,在軍事壓倒一切的形勢下,美軍事實上已經放棄了登陸中國沿海的作戰計劃,美軍最高決策層需要的是吸引日軍的注意力,使日軍誤以為美國仍在持續準備中國東南沿海登陸作戰,不使其從中國分兵至太平洋戰場。在不影響美國對華整體戰略布局的情形下,如果中共能夠繼續堅持抗日,吸引相當力量的日軍兵力,為美國所樂見。胡喬木在談到這一問題時曾表示,抗戰后期出現了與美國官方、軍隊合作的可能性,一是美國內部有一種意見,不信任國民黨,要求直接與共產黨合作;二是“美國正在考慮在華登陸,需要我們的幫助”。“美國表現出一種主動,他們有求于我們,我們則抓住這一形勢,決定采取行動。”至于最后結果的評判,“并非是因為我們主觀上抱了很大的希望最后落空了;更不是說我們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上當了”。(104)《關于延安美軍觀察組和赫爾利斡旋》(1991年11月30日),胡喬木:《胡喬木回憶毛澤東》,第78頁。

由對日作戰需要開啟的雙方外交活動,最終因政治原因而被美方中止,但交往的渠道已經打開。隨著中共力量的壯大,外交主動權的選擇開始取決于相互的研判,而非單方的決定。馬歇爾調停失敗后,美國等待“塵埃落定”,冀望在國共內戰結束后再來與勝利者合作,可是形勢已經完全不同了。美國在抗戰后期一邊倒地支持國民黨,此時中共已經決定堅定地加入社會主義陣營,也采取了“一邊倒”的外交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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