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當代中國家具與人居環境設計發展的回顧與展望

彭 亮 Pengliang

(1.澳門城市大學創新設計學院，中國澳門 999078；2.順德職業技術學院設計學院，廣東順德 528300）

本刊：彭老師，您對中國的家具設計有著長期的觀察和參與，也是國內多個家具設計獎的評委，見證了中國家具設計的發展。請問您在設計行業這么多年來，看到家具和人居環境設計領域有哪些變化？能不能按照十年一個階段與我們分享一下？當年對您影響深遠的設計行業的案例有哪些？

彭亮：（1）1980-1990年代是中國家具產業與中國室內設計開始引進西方產業和西方的設計起步的十年。在這個十年中，大部分高校開始開設室內設計或環藝設計專業，部分林業高校也在開始籌辦家居與室內設計或者家具設計專業。1980年代到1990年代是整個中國家具設計與人居環境設計的起步階段。

（2）1990年至2000年，是一個發展的階段。大部分家具產業都是在20世紀1990年代進入到創業期發展期，像廣東的聯邦家居、歐派家居，浙江的顧家家居，北京的曲美家居都是在這一時期開始創業并發展的。這個階段在某種程度來說是一個模仿的階段，很多家具企業也開始去米蘭國際家具展、德國科隆展、美國高點展參觀學習，大量剛起步創業的中國家具企業還處于一種模仿（copy）的狀態，相當一部分企業幾乎完全在模仿。中國現代家具的發源地是在順德，順德龍江的很多家具企業直接從國外買回現代的軟體及金屬家具，買回來就開始進行拆分、仿造。剛剛起步的家具企業對于知識產權的概念是相當模糊的。從國外買回的西方現代家具對于當時的中國消費者非常有吸引力，改革開放打開了國門，國人認為西方的東西非常時尚。所以無論是當代的板式家具、辦公家具還是傳統的歐洲古典風格的巴洛克、洛可可、美式家具在中國市場都非常受歡迎。也就是在這十年，中國家具進入到一個快速發展的階段，基本上屬于彌補市場空白的階段，那時候基本沒有庫存這一說，生產出來就能迅速的賣到全國。尤其是廣東，“粵貨北伐”，廣東的商品無論是家具、家電、食品飲料都能夠迅速地賣到全國，因為廣東得風氣之先，率先改革開放，而且也有相當一部分臺灣、香港企業開始產業轉移，把工廠搬遷至廣東沿海的東莞、深圳等地。

1990年代也是室內設計、環境藝術設計大發展的階段。因為中國的房地產企業在1990年代也開始起步，大量辦公空間、商業空間迅速涌現，以及隨著旅游業開始在中國的興起，中國需新建一大批涉外且能接待國際游客的星級賓館，所以這個以星級酒店設計為代表的環境藝術設計、室內設計也開始進入到一個高速發展的歷史階段，但這個階段在人居、室內環境方面更多的是從公共建筑開始，當時真正的個人住房購買還沒完全放開，還是福利分房，大規模房地產產業還未開始。1990年代后期，福利房制度取消后才開始發展房地產業，所以這個階段的室內設計、環境藝術設計以引進歐美與中國港臺地區的酒店設計為主，包括卡拉ok、KTV、桑拿浴、高爾夫球場、保齡球館等，這個時候的室內設計非常注重六面體的裝修，包括天花、吊頂、墻裙、地面，設計主要是建筑六面體的表面裝飾，對家居空間設計不太重視，所以那時候叫建筑裝飾或建筑裝潢，且這個階段受港臺的影響比較大，中國香港、中國臺灣、中國澳門的公司和少量的歐美公司開始進軍中國內地市場。

在這個階段，中國的高等學校紛紛創辦環境藝術、室內設計專業并大量招生，開始培養中國本土的室內設計人才，但是教材與課程體系是從歐美引進的，以包豪斯為代表的設計教育體系包括三大構成“平面構成、立體構成、色彩構成”，都開始變成中國內地藝術設計教育基礎課程。同時，也有一批高校老師作為訪問學者，去國外系統學習西方的現代設計教育體系，后來也成為中國高等設計教育的一批領軍人物，像清華大學的柳冠中教授、張綺縵教授，無錫輕工業學院的張福昌教授、林家陽教授等，都是學成歸國后在中國高校進行現代設計教育改革與創新的先行者。中國的家具設計教育不光在林業大學創辦，高等職業教育也開始興起，為家具行業培養設計人才。1998年9月，廣東順德職業技術學院率先在全國的高職院校創辦了家具設計與制造專業，這個專業后來也成為教育部職業教育藝術設計專業的一個示范品牌專業，非常有幸我是在1998年參與創辦了順德職業技術學院的家具設計與制造專業和藝術設計系，即現在的設計學院。

（3）進入21世紀，2000年到2010年，這十年是中國家具業與人居環境的黃金十年。這個十年，中國家具產業GDP產值保持兩位數的持續高速增長，我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家具出口大國與家具制造大國，同時家具設計從1990年代的以模仿為主走向了改良設計甚至自主創新設計的階段，有很多國內一線品牌的家居企業都是在這個階段成為業內知名企業的。而且，珠江三角洲地區作為重要的家具制造基地開始向長三角與環渤海灣地區轉移，長三角地區是在這個時期開始成為我國重要的家具制造基地，以北京、大連和山東為代表的環渤海灣家具產業集聚地也開始形成，以四川為代表的中西部地區也開始起步。我國的家具展覽也開始成為重要的會展經濟，促進了家具產業的發展，廣東形成了中國（廣州）國際家具博覽會、深圳時尚家居設計周暨深圳國際家具展覽會、國際名家具（東莞）展覽會、順德“龍家具展”展覽會的展覽產業鏈。且每年分為春、秋兩季。上海家具展也在迅速成為長三角地區最重要的家具展。至此，基本上形成了“3月看廣東，9月看上海”的一南一東展覽產業鏈。在2000年至2010年代中期后，隨著中部家具產業的崛起，成都家具展也成為重要的中西部地區的家具展。這幾個家具展中，廣州、上海基本上是內、外銷同步，四川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以中西部地區內銷為主的展覽。

在這個十年，我國家具無論是品牌還是設計都開始走向自主創新的階段，但是設計風格還是以歐陸風為主，像北京的曲美就是以北歐風格為主，美克美家是以美式風格為主，東莞的臺升、上海的亞振、中山的四海、浙江的玉環等一大批企業也是以歐式新古典家具與美式風格家具為主。我國的家具出口在2007年超過了意大利，成為世界第一出口大國，但是主要出口產品依然是以美國與歐洲市場為主，出口的主要是OEM的歐式與美式風格的家具。在這個階段，我國家具企業開始注重品牌、品質、設備、五金、材料的進口，開始建立完整的現代家具產業體系。但我們還是一個以制造為主的家具大國，在品牌與設計環節依然未進入全球家具強國的產業階段。期間，相當一部分中國家具企業開始從OEM走向ODM，走向自主設計乃至原創設計的階段，比較有代表性的是溫州“澳珀”，以朱小杰為代表的一批設計師品牌，廣東“列奇”設計公司的“巴厘風情”東南亞風格產品，廣東聯邦的“家家居”等都是在這個時候開始起步。歐陸風情成為內外銷主流產品，迅速繁榮起來的房地產也是以歐陸風情為主，基本上所有的中國樓盤在建設規劃設計大型居住樓盤時都是用的西方的宮殿、皇宮、城堡或名城古鎮來給房地產樓盤命名，而且中國整個人居環境在那個時候以歐陸風情為主，包括很多城市興起的摩天大樓、城市廣場、商業中心都會大量采用歐洲城市廣場的古希臘柱式、借鑒歐洲園林幾何形態的規劃。這個時代是經濟大發展的時代，同時也是品牌與設計開始起步的階段。

這一時期還有一個值得關注的現象是我國的高等教育進入到一個大眾化與“大躍進”的階段，中國迅速新增了很多大學與高職高專，同時眾多的高校開設了藝術設計專業。20世紀80年代初期，全國只有八所美術學院、八所理工科大學創辦了藝術設計系，短短幾年內一千多所大學設立了藝術設計類專業，且快速擴大招生，最后發展到過百萬藝術設計教育在校生規模，每年入學的學生達到近40萬至50萬，是一個井噴式的現象。在這個時候，隨著房地產業的大繁榮，人居環境開始受到重視，室內設計從過去以商業、娛樂、酒店建筑為主的轉向家居環境室內設計，我國的建筑室內家具設計公司迎來了快速增長階段，我國各類室內與家具設計大賽所有的中國家具展都在這個階段創辦了各種設計大賽，成為培養、發現設計人才的一個重要平臺。這個十年，中國家具產業完成了從起步發展到成為全球制造規模第一的家具大國的發展歷程。

（4）2010年-2020年，中國當代的家具設計開始起步，中國文化自信開始覺醒，中國家具設計開始融入國際市場，不滿足于只是個家具出口大國、一個OEM制造大國，開始發力要成為世界家具強國，包括品牌強國、設計強國、人才強國、產業強國。這個階段跟國家政治、經濟、科技發展的大背景也是有關系的，中國政府在十八大之后制訂了“中國制造2025”的國家戰略，新一代國家領導人更是將設計創新作為國家的核心競爭力。這個時期中國民族文化開始覺醒，流行了三十年的歐陸風情家具市場份額開始減少，當代中國的設計，具有中國傳統文化基因的設計，能跟當代人居環境、生活方式設計進一步融合的當代中國設計開始崛起，一批有覺悟的海歸設計師、高校老師、有實力的中國品牌企業、有巨大能量的大型家具賣場，如：紅星美凱龍、居然之家等開始關注中國本土原創的設計，中國設計進入到起步、發力階段，尤其是近幾年，所有的國內大型家具展都在支持設計師品牌、設計作品的展覽，同時以新中式為代表的家具進入國人的視野，這與國家提倡要有中國的文化自信及中國成為世界重要經濟體是有關系的，過去召開國際政府首腦領導人會議用的是歐陸風情與海派風格的的家具，但是現階段，從G20國家首腦杭州會議到廈門“金磚五國”重領導人會議都是以中式風格為主的家具、室內、園林、建筑，包括服裝與文具等，當代中式設計被世界認可接受，反過來又影響世界。中國在米蘭國際家具展與米蘭設計周從“坐下來”到“站起來”的兩個設計展，都是用中式設計在向世界發聲。盧志榮的家具品牌“一方”是以“骨子里的中國”設計和最精致的意大利制造成為影響世界的中國設計師著名國際品牌。

曾經一段時期我國的城市、廣場、商品房基本上都是歐陸風情為主，進入21世紀后開始，從建筑、人居環境進入到當代中國設計階段。2010年左右，萬科在廣東就推出了第一個中國的樓盤“第五園”（廣東歷史上有四大名園：順德的清暉園、東莞的可園、番禺的余蔭山房、佛山的梁園）。萬科的“第五園”、北京的觀塘，廣東“集美組”設計的中山清華坊等，我們的人居環境就走向了中國人自己的人居環境設計。我們開始意識到了古代中國歷史中在魏晉南北朝、唐宋、晚明，中國人的這種以琴棋書畫詩酒香茶為代表的中國式雅式生活方式曾經是世界上最環保、最美、最有精神文化內涵的生活方式，紛紛向往回歸古老中國農耕時代的“天人合一”的“詩意般棲居”生活方式。但是這些生活方式在慢慢走向現代化，不可能走復古的路線。一個標志性事件，全球最著名的建筑大獎普利茲克大獎在2012年頒給了中國美術學院建筑學院院長王澍，他是一個中國當代的文人型建筑師，他的建筑作品的文化基因都是建立在中國傳統的山水畫、園林、書法、家具這樣一個意境中。無論是人居環境還是家具設計，未來十年都會迎來一個中國當代設計逐漸走向成熟與繁榮的時期，中國當代設計將成為一個影響世界的設計風格與設計學派，但是這還要有10年到20年甚至更長的時間積淀。

本刊：與人居環境領域內的其他設計相比，家具設計和其他門類的設計有什么相通的地方？有哪些其他領域的設計思想值得家具設計借鑒？什么是家具設計所獨有的特點？

彭亮：在整個中國大的設計系統里，平面設計是最先發力，最先將中國的水墨、書法、圖形應用到設計體系中，這其中有幾個非常重要的代表人物，香港的靳埭強、北京中央工藝美院的余秉楠、深圳的陳紹華、王序、韓家英等。深圳在20世紀90年代舉辦了一個很重要的設計展覽“平面設計在中國”，這是中國改革開放后第一個具有國際性與當代性的設計展，包括中國港澳臺地區以及日本韓國都有參加，這個展覽在2018年的“深圳設計周”舉行了重要的回顧展，所以中國當代的現代設計尤其是中式風格的設計，是從平面設計起步的，然后與家具設計、室內設計、建筑設計融合逐步形成一個系統。在服裝設計、陶瓷設計、當代手工藝美術設計里開始逐步形成中式設計的風格，有相互影響相互滲透的過程。家具作為跟人們衣食住行聯系最密切的產業領域，中式家具設計對當代人們生活方式的影響力是最大的。未來中國要向世界發聲一定是以中式文化為魂的，一定是從優秀的傳統文化提煉再創造成為當代的中式設計風格與學派。這其中值得警惕的是，過去我們在富人階層中青睞的“清式風格”會走向衰退，因為在清代康乾之治后走向了繁瑣、奢靡的“清式風格”，不能代表真正的中式風格。我們對中國傳統既要傳承也要過濾，更需要批判，我們應該是借鑒吸收，最重要的是創新。

家具設計是一個獨立的“造物”系統，家具跟室內、建筑屬同一個完整的系統，這個完整的系統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由于盲目崇拜西方，所以有一些不良的生活習俗融入到家具。改革開放以來，將西方的沙發變成了客廳最重要的家具的門類，西方電視全方位高度普及變成中國老百姓主要的娛樂生活方式。要恢復我國的文化自信、中式的雅致生活，未來可能會把西方的沙發跟中國的羅漢床、榻、禪椅相結合，經過改良成為中國當代的客廳家居，變成一種當代的休閑、品茶、賞畫、彈琴、親情聚會與文人雅集為代表的當代客廳家居，電視機可能會慢慢消退。書房也可能會把西方帶抽屜的書桌、辦公椅、玻璃書架的書房家具重新恢復與創新設計成為中國原來最雅致的書齋，西方的辦公桌變成中國的案、畫案、書案，書柜變成中國的博古架隔斷。開放的書架既能放書籍也能放古玩這種藝術品的書架。中國書齋是有完整的書齋文化的，有中國的傳統禮儀文化的講究與設計。中國的美學、藝術、建筑領域曾今在世界上是領先的，所以一定要記住中國五千年歷史的三個強盛時期：漢強、唐盛、宋雅。所以很多當代設計師也在往那個方向走，像廣州列奇設計公司的黃建輝老師，他慢慢就從過去的“巴厘風情”的東南亞風情轉向了“宋院南禪”的宋代美學風格，創作了一系列中國當代最雅致的茶室家具，原來上海同濟大學的老師，“半木”家具的創始人呂永中老師，幾年來慢慢打造了一個越來越雅的、以中式文化基因為主的當代中國家具設計品牌，而且中國的酒店也在過去迷信西方豪華星級酒店逐漸推崇以浙江莫干山為代表的典型的“桃花源”式的中式生活與人居環境的休閑度假酒店設計。

本刊：您認為可以建構一個由“人—家具—人居環境”所構成的系統嗎？如果可以，您認為可以從哪些維度來分析研究？

彭亮：（1）同意。因為人跟建筑的關系如果沒有家具與陳設就基本上不能構成一個人居環境，所以建筑就是一個人的軀干，家具就是人的五臟六腑，沒有家具與陳設的建筑是不完整。所以我認為中國建筑室內設計的發展初期走了一個彎路，就是重視建筑空間六面體的設計與裝飾，不重視家具與陳設，導致大量的建筑室內空間不是以人為本的設計，現在回歸到了以家具為核心的人居環境的本體上來，這是一個回歸本源的過程。北歐與日本設計，它們的建筑空間六面體基本上是沒有裝飾與裝修的，基本上以家具燈具、藝術陳設、軟裝布藝、植物花藝來構成最美的生活方式和人居環境。

（2）以當代雅致、環保、健康的生活方式為核心的家具設計，在整個家具系統設計完成后，要解決家具配套用品、飾品、陳設的設計問題，讓家居豐滿起來。在這個基礎上，再進一步跟人們生活的功能，比如收納、烹飪、會客、學習、休閑、娛樂、睡眠等功能結合起來打造一個完整的人居環境。

本刊：人們生活方式的改變對家具設計和人居環境的影響有哪些方面？

彭亮：生活方式的改變讓人們有了越來越多的選擇。未來的很重要的設計趨勢就是由設計師單向的為消費者設計變成了消費者跟設計師一起來共同設計，終端的消費者越來越多的變成設計的參與者，因為他們才是產品真正的使用者。設計師先把設計方案跟消費者溝通、交流，消費者也會慢慢參與進來，變成雙向互動。所以未來在全球新的服務經濟的模式下，消費者與設計師之間是交互的、共同參與的。未來不會有一種主流風格風靡全世界，消費者會細分為不同的年齡段和族群，東西方會慢慢交融，中學西用、西學中體、東西混搭，新古典、新中式、后現代、新裝飾（ArtDaco）、柔性功能主義北歐風格與侘寂禪意日本美學風格同時并存，不同的消費者會有傾向性的偏向西式或中式，傳統或時尚，簡約或裝飾，但是不排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搭式的設計風格，這是全球一體化的大趨勢。

本刊：社會審美思潮的改變對這兩者的影響有哪些方面？

彭亮：影響是直接的。總體的審美思潮是多元的，但是其中有幾個是全球同步的趨勢，就是簡約、后現代、混搭，越來越多的滿足個性化需求。不會有“千人一面”的家，未來風格會越來越多體現個性化。但是在家具設計方面會出現兩個潮流：收納類家具與收納有關的衣柜、櫥柜、衛浴柜、書柜、鞋柜會標準化，這主要由精裝化定制家具所統一，這些不需要太多個性；在活動的臥房家具、起居室家具、餐廳家具、茶室家具、書齋家具、兒童房家具會越來越多個性化的藝術設計。另外，商業平臺會越來越重要，強勢的地產開發商、大型家居運營商、龍頭定制家具制造商可能會成為整合活動家具、燈具、軟裝陳設、陶瓷建材的平臺，未來的企業形態會以一個跨行業的平臺出現，甚至會跟淘寶、京東電商發生更多的跨行業、跨系統的平臺整合，設計師也應該適應這些變化。

本刊：材料、技術、工藝的改進對這兩者的影響有哪些方面？

彭亮：家具材料、工藝、制造裝備與五金配件的改進對家具設計有直接影響。比如說隨著珍稀木材的越來越少，將來越來越多高仿真的人工仿天然珍貴木材人造板材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多中國人會意識到過去一些陋習會慢慢改變，比如喜歡熱帶雨林的珍稀硬木、象牙雕刻、鼻煙壺等，因為現在歐美的主流家具產業都不用熱帶雨林珍硬木做家具，我們會有一個更加健康和環保的生活方式，未來的年輕人不會像老一代的人一樣熱衷于追逐收藏所謂的紅木家具，酷愛以珍稀硬木材質為代表的紅木家具，會回歸到從買材質轉為買設計、買故事、買藝術、買美學。剛剛最新公布的新一代紅木家具國標29種材質，其中有18種都是屬于CITES《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管制的，可見我們的國家家具標準也是要改變的。未來會有越多越多更先進的人工智能化設備進入到我們家具制造領域，讓家具制造更加自動化、智能化。值得關注的是，未來的中國家具制造一定有自己的中國高端裝備，現階段中國家具制造業還有一個最大痛點就是家具高端裝備、高端材料、高端五金還是依賴進口。人們未來將越來越重視藝術、美學、人文，設計師個人的創造性貢獻。

本刊：從設計教育的角度，您怎樣看待設計領域界限的融合？

彭亮：未來是一個萬物互聯的網絡世界，歷史上的美術學都是以建筑為中心的美術學，包豪斯后走向了細分化，細分出很多領域，未來還會有這些設計專業的存在，但更多的會走向混搭、跨界、融合，未來又會走向大設計的階段。就是說未來的設計參數會跟品牌、市場、流行趨勢、生活方式、人工智能等發生關聯，所以未來的趨勢是跨界的，跨界中依然需要專業，但是這種專業的界限在模糊。未來的設計會從商業模式、經濟模式的創新倒推產品家具的設計，例如“摩拜”共享單車，將工業革命以來自行車的三大痛點“關鍵時刻掉鏈條、輪胎漏氣、容易被盜”在設計上給予了解決（甚至在性別設計方面把自行車的三角架改為U型，方便女性穿裙子騎行），這正是是從“物”的設計轉向“人”的設計。

本刊：未來中國家居與生活方式的發展趨勢？

彭亮：以下是我對未來中國家居與生活方式發展趨勢的展望，也是個人根據大量的專業資訊的分析梳理，同時參考學習許多專家學者觀點，最后歸納提煉為八個趨勢：

1.從理性功能（logos) 到美學感性（pathos）；

2.從美學顏值到個性產品；

3. 從高智商（IQ）到高情商（EQ），再到高審美（AQ）；

4. 從消費產品功能到消費品牌符號；

5. 從家具產品的競爭到生活方式的打造；

6. 從傳統家居專賣店到五感體驗生活館；

7. 從家具制造商到美學服務商的轉變；

8. 從溫飽生活到美學生活的進化；

9. 從“西學東漸”到“東學西漸”的新時代。

結語

隨著我國經濟的快速發展及綜合國力的提升，“美麗中國夢”的提出，國民的民族自尊心的增強，人們越來越崇尚民族文化，將中國傳統文化精神與當代生活方式及態度加以融合創新的新中式家具已經成為一種設計和生活的時尚。中國人特有的“天人合一”的生活哲學，中國人的日子有詩、有茶、有酒、有琴，還有取之不竭的山間明月、江上清風，從陶淵明到貝聿銘，人人心中都有一個“桃花源”，這一切就是中國人的生活美學。

隨著美學經濟時代的到來，新生代消費者良好的教育背景和日益個性化的價值觀念，對家具產品及服務水準的期望越來越高，家具市場也已進入了產品細分、市場細分、用戶細分的營銷階段，中式家具設計也逐步向家居文化方向延伸，生活精致化、產品藝術化和市場細分化，將是家具行業發展的趨勢。

著名經濟學家張五常先生曾指出：“中國的文化厚度冠于人類 ！”華夏民族不僅為世界貢獻了四大發明，還為人類的美好生活貢獻了日用品絲綢與瓷器、美食的茶葉與豆腐、文學的唐詩宋詞、宋代山水畫與花鳥畫和明式園林與家具。在這樣深厚的文化背景下，未來十年，中國會迎來一個中國當代家具設計走向成熟與繁榮的新時期，在國家發展戰略與政策的支持下，在行業組織、企業家、設計師、專家學者的共同努力下，中國當代家具設計將逐漸成為一個影響世界的設計風格與設計學派，一定會出現對世界家具產業有影響的家具品牌與設計師，改寫世界家具設計史。

21世紀的中國一定會迎來“東學西漸”重建中國生活美學的新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