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秋

那一年我十三歲。小學畢業(yè)那天,考試成績貼在大隊部門口,名單上第二個就是我。但我第二名的成績并沒有讓爹娘特別高興,因為那時我們家正面臨吃不飽飯的危機,五個孩子上學也是個不小的負擔。
考試過后就放假了。我想趁著假期打工掙點兒錢,開學后去縣里上初中。
爹在我的頭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巴掌,然后說:“你掙錢還得等幾年。走,跟我拉磚去。”爹拉起架子車,吹著口哨出發(fā)了。我坐在車上,懷里抱著一個絳紫色的瓦罐和一個白瓷碗。瓦罐里是從井里打上來的清水。
窯廠的負責人問我爹:“往城里送一車掙八塊,干不干?”
一趟八塊錢,拉兩趟就夠我全年的學費了。爹看看滿眼興奮的我,吆喝道:“下車吧。”
我們村口有一條小河,彎彎曲曲直通縣城。小河邊上,就是去縣城的路。如果是晴天,一輛馬車就弄得塵土飛揚,雨天就更難走了,但它是去縣城唯一能走車的路。爹把一根繩子套在肩膀上,往兩只手里分別吐口唾沫,朝我一笑,大喊一聲:“走!”然后撅著屁股用力。車輪碾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我抱著瓦罐和瓷碗,跟在后面。
從窯廠到縣城的二十八里路太過遙遠,感覺兩條腿怎么也走不到頭。我身上的褂子濕了,秋風一吹,透心涼。實際上,爹身上的衣物早就濕透了,由于汗水源源不斷,憑體溫是焐不干的。
“歇會兒吧。”爹直起腰身,車子很聽話地停下。我們就坐在路邊的田埂上,捧著大碗喝水。爹擦著汗水問我:“累不累?”我沒說累,也沒說不累,只問了句:“這些磚是不是給我們蓋學校的?”
爹點頭:“估計是吧。”
那天,我們趕到縣城時,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爹慎重地將八塊錢裝進衣兜,按了又按。
出縣城時,爹讓我上車,護好空空的瓦罐和瓷碗。回去的速度明顯加快,一路上他沒有吹口哨,也不說話,但呼呼的風在四周響起,像在助他一臂之力。
回到家,村莊已經(jīng)沉睡。爹把濕漉漉的衣裳脫下來,從口袋中摸出錢。那卷紙票,在娘點起的油燈下,炫耀似的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