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國梅
2016年5月1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以來,我國哲學社會科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建設正式提上國家高等教育發展議程。2020年,《新文科建設宣言》發布,倡導要進一步健全學生、學術、學科一體的綜合發展體系,推動形成哲學社會科學中國學派。
“新文科”早已突破了“學科重組”“文理交叉”“新技術+人文”的原始范疇,成為我國高等教育未來發展的一項深刻全面的改革工程。中國新文科建設,不僅強調教育理念、方式、模式等更新,更強調作為知識系統表述與傳播的話語體系的提升。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的持續健康發展,學科體系、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的建設,離不開學術話語體系的推動,并且需要以自洽、熔煉的學術話語體系為動力。哲學社會科學是關于人類社會現象的知識系統,學術話語體系是知識體系和理論體系的學術表達形式,是一個社會話語體系中高智慧的外在表現,是學術話語權的前提和基礎。新文科的建設不僅強調高等教育自上而下的改革,還特別強調“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科研、教育、服務在世界舞臺上的話語建構和影響力”,[1]是要努力追求用中國的話語講好中國故事、解釋中國現象、解決中國問題、改革中國社會、引領中國發展。
哲學社會科學學術話語是國家文化軟實力的重要體現,作為對哲學社會科學具有支撐作用的新聞傳播學科,如何在學科體系、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建設精神的引領下,在新文科建設的背景中,探索自身學術話語體系的構建與完善,既是應時之需,也是當務之急。
新文科建設所提出的高水平的育人工程革新,不僅提出了對于我國高等教育育人的要求,而且突出了作為人類思想和社會文化代表的知識分子如何在大變革之中自我培育、自我提升與自我完善的要求。新文科對于教育與社會的文化引領,體現于學術話語體系及其影響力如何在整個文化體系中標示方向、體現價值、發揮作用。
所謂新聞傳播學術話語,是指“學術主體依托新聞學研究對象、根源于新聞實踐形成的術語、概念、范疇構成的表達方式和表述體系”。[2]由于作為從事研究系統專門學問的活動建制和輔助系統,學術體系往往包括學術思想、代表學者、學術流派、專業論著、研究方法、道德規范、評價標準等構成要素以及活動平臺等輔助系統。[3]因而,當我們探討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時,不僅涉及新聞傳播學術研究活動及其建制與輔助系統,還將其放置于新聞傳播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與話語體系的整體視野并結合當下新文科建設乃至傳媒信息技術變革的語境之中進行考察,以期能有所收獲。
新文科建設在本質上是一種新的知識生產。[4]我們如今處于一個知識更新與社會變革并不同步的時代,“知識外部性的巨變與知識界相對滯后的知識供給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知識界還在按既有的慣性、范式運行,按照既存的知識割據體系從事知識生產和傳播”。[5]在這樣的背景下,學術話語的生產與傳播已經不能囿于學術圈內,而要被置于更大的社會語境和文化語境之中,以利于舊有知識的調整與新知識的生產與傳播。
應該意識到,哲學社會科學學術話語體系中,具有廣泛共識的知識體系和理論體系往往存在不同學科對其進行同義反復式的話語表述,造成了公共資源的浪費和學術碰撞的淺層化。新文科建設強調交叉與融合,是意識到了強勢、封閉的學術話語體系給思想交流與形象重塑所帶來的不可避免的傷害。在分割條塊的專業教育之下,人不僅無法全面發展,而且因為追求功利化的現實目的而漸漸失去了對現實與自我的批判與反思能力。新聞傳播學是以傳播社會信息以引導人認識現實、反思問題與推進改革為目的的學科,其本質上的“學科寄生性”使它能夠集他者之長豐富與涵養自己。相較于單一學科而言,融人文、社會、理工學科精神、理念、方法、范式于一體,且自身具有較強的兼容性與延展性,新聞傳播學,更有潛力和空間實現對現實的觀視。正因如此,如何在新文科背景下在理念、原則、尺度、主體中糾偏與尋求突破,為構建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提供思想啟發與路徑選擇,是值得不斷深思的問題。
新文科建設,必然以自洽融通的新概念、新范疇、新命題形成的理論與知識體系、學術范疇與學說為基礎,在中國的哲學社會科學尚未形成強有力又體現中國性的話語體系之前,各學科、各領域對于自身學術話語體系的探討也早已開始。關于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建構的問題,已有專家學者從歷史與現實的不同角度對此進行了專門的論述。如復旦大學李良榮等人在慶祝該校新聞學院建院90年之時,從“新聞學的復旦學派”建立新聞學學術話語體系的歷程出發,勾勒了新中國成立以來新聞學學術話語體系探索的基本框架,[6]以歷史縱向窺視學理脈絡的方式梳理了中國新聞傳播學學術話語體系建構的歷史演化。此外,還有學者從現實出發,集中探討了當下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建構的問題。如北京大學陳剛從新聞傳播學在西方的學術話語體系、政府的政策話語體系和業界的操作話語體系三重“話語糾纏”困境出發提出,中國的問題和數字化的問題應該成為突破糾纏狀態,盡快構建新聞傳播學科中國學術話語體系的兩個方向。[7]南京政治學院蔡惠福提出,構建具有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要在學習西方時保持高度的自覺意識和駕馭能力,并沉潛到中國自身新聞傳播的歷史與現實之中,在創立新觀點、新概念、新范疇上用力,以主流價值統攝推進。[8]中國傳媒大學祈芝紅立足于中國傳播學“舶來品”的特征及其40年來的發展提出,中國傳播學學術話語建構既是自身發展的需要,也可以以其“傳理”“溝通”的本質屬性而為中國其他學科領域的學術話語的全球傳播提供學理依據和實踐指導;為此,“全球本土化”是中國傳播學學術話語體系建構的來路,而“在地全球化”則是其去路。[9]中國人民大學翁楊則在審視新聞學研究的問題及其不成熟狀態之后提出,獨立的新聞學話語體系應該是不依附的、不訴諸權威的、批判式的,由此而實現新聞學者的知識分子立場。[10]
應該說,技術的高度演化、社會結構的不斷調整、知識與文化的急劇更替之下,中國哲學社會科學話語體系的建構是一項艱巨而重大的事業,其重要組成部分的學術話語體系的建構更是需要經過一個反復思量、不斷探索的過程。專家學者們對于中國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的探討蘊含著真知灼見,對于新文科建設背景下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的建構進行了適切的思考。受益于前人研究成果的涵養與啟示,筆者試圖在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建設的價值取向、基本原則、基本路徑3個方面提出一些初步的思考。
馬克思所謂的“全面發展的人”,并非虛幻之物,而是關于人之為人的表述,其基本內涵包括人的自然與文化潛能能夠充分施展和實現、人的生存擁有盡可能豐富的社會交往關系等。哲學社會科學的發展以“全面發展的人”為中心,從不同的層面和領域來完善人、實現人。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要從人抓起,久久為功。”[11]《新文科建設宣言》也指出,新文科建設要“以文化人,以文培元”,實現中華民族復興大業,關鍵在人。“新文科更根本的使命在于回應新歷史條件下‘人’的觀念的變化,因為人文學科是關于‘人’的學問”,[12]“將人的權力、人的尊嚴與人的價值置于新文科建設的首位,將是未來的關鍵之所在”。[13]學科交叉、新技術與人文科學交融、跨界合作等,都只是新文科建設的操作策略,其根本的訴求在于打破舊文科對于人以及人的培養的偏狹分割,而實現人的全面涵養,實現人的完整價值。
話語背后的力量是思想,是人。新聞傳播學作為一門實踐性和應用性很強的人文社會科學,不僅要對接新聞與傳播的實踐,且因其人文基礎傾向而增添了更強的學術積淀和學理底蘊。新聞傳播建立在以“人”為目標的基礎之上,它的一些基本理念:真實、客觀、公正、平等、自由、民主等所支撐起的學術體系,表明新聞傳播學立足于人類普遍認同的價值、意義。[14]人文科學被視為“作為存在及按照歷史中事物的理性而實踐”的學科,通常包括3個層次——“通過感知描述實在”的“知識的歷史成分”、“說明被抽象分離出來的現實”的理論部分以及“表達價值判斷和預定規則”的實踐部分,也即事實、命題、價值判斷和規則。因此,除了知識以外,人文科學還會包括“一種與價值、理想、規則和塑造未來的目標相聯系的價值判斷和命令系統的意識”。[15]這種意識以知識描述和抽象為基礎,最終抵達“人”這一主體。因此,知識生產與人格培養是相輔相成的,但現實的新聞傳播研究對于“術”的倚重,不僅使受教育者成為工具性導向的培養對象,而且教育者的“德性的思考與修習沒有相應的位置,其結果便是工具性的追求致使人的功利欲望膨脹”。[16]
學術話語塑造著學人的思維方式并影響著人們的文化新觀察和新建設,在更廣的范圍影響著社會主體即人的塑造,它是國家文化軟實力的重要資源。[17]新文科建設,“首先需要重啟文科的初心,回歸對人的關注,回歸對人的主體性和能動性的關注”。[18]新聞傳播學既有其科學性、工具性的一面,更有其價值性、精神性的一面。新文科建設背景下,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的建設,要轉變傳統上以“事”(信息)為中心而非以“人”(關系)為核心的話語體系,[19]研究新聞傳播如何促進人的“自由個性”。保持對人的一份尊重,追求對人的價值的實現,既是對新文科建設底蘊的一種尊崇,也是實現新聞傳播學術價值的體現。
就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建設中“回歸于人”的價值取向而言,學科發展的頂層設計、新聞傳播教育與實踐的決策與管理、新聞傳播實踐與研究等,都要突出人的主體性地位和價值追求,促進“人”這一因素在新聞傳播中的自由發展、人格完善與健全。
具體說來,就是黨政領導機構、決策機關和相關新聞傳播管理部門決策者,新聞從業人員及其實踐者,新聞傳播學習者以及研究者應該秉持自我尊重與相互尊重的基本態度,通過培養與自我培養、提升與自我提升、實現與自我實現等方式,逐漸形成自由、包容、開放的對話與表達機制。不僅官方與學術之間保持暢通的對話,而且學者與學人之間在學術領域的基本問題、現實問題與前沿問題的思考與探索中保持應有的自由、尊重與包容,乃至對于學習者以及學習者之間都應該有足夠的探討、發揮與成長的空間。總之,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建構堅持“回歸于人”的價值取向,既是學科自身的人文科學基礎所決定的,也是新文科建設以完善人、實現人與發展人為內核宗旨所決定的,更是對于當下新聞傳播學術話語失卻對人的關懷與尊重而誤入工具性導向所決定的。對于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建設而言,只有真正回歸于人的價值實現與完整發展,其發展才能有高度,有內蘊。
學術話語是理論、知識的表達體系,以理性的學理系統為內核,是一種對于學理的描述和呈現,因而它與新聞傳播教育與實踐之間應該保持合適的審視距離。這種距離并不是說,學術主體要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審視新聞傳播教育與實踐,而是要有超越于現實的視野和格局,要有關懷現實、審視問題、追求真知的情懷,能夠將超然現實與貼近現實相結合。
如前所述,新聞傳播學是一門兼具人文與社會科學屬性的特色學科,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建構,其最終的目的自然是服務于新聞傳播實踐,但這種服務要保持高度和水準,就必然要“與現實保持一定的距離”,“這樣可以對問題看得更清楚和透徹,使對此的學理把握更具有學術性和學術研究追求的真理性”。[20]學理性的追求、學術性的探索最終通過學術話語體系的成熟與學術話語實踐作用于新聞與傳播的具體實踐,實現理論與實踐的雙向提升,既深化理論、夯實理論,又提高實踐水平。
反觀當下新聞傳播界的一個突出問題是,業界與學界之間存在著隔閡。具體來說就是新聞傳播的理論研究存在“結構性貧困”,鮮有對現實重大問題的有力回應。[21]要彌合這種“說”與“做”、“思”與“行”之間缺乏有效對話與深度互動的落差,需要新聞傳播學術話語以積極主動的姿態貼近新聞實踐、研究新聞實踐,但前提是在術語、概念、范疇、命題等的闡釋與陳述中對實踐保持足夠的審視距離,以保證話語的內核。知識體系和概念體系具有足夠的思辨性與自洽性,才能真正以高于現實的學理思維力來考察現實、指導實踐,而不僅僅是停留于不懂實操、疏離于實踐的理論思考。
也就是說,就新聞傳播學這一門兼具人文思辨與社會實踐雙重屬性的學科而言,單純的脫離實踐的理論研究與罔顧理論力量的實踐研究都是不可取的。真正的新聞傳播研究要能夠以新聞實踐為基礎、以學術話語實踐為橋梁,形成系統化的學術思考,在實踐方向、理念原則、現實批判等方面為新聞傳播教育、實踐提供有高度、有水平、大格局、廣視野的切實指導,由此才能以清晰的學理超越繁雜現象的力度“重返”現實,進而指導現實。
新聞傳播學科建立之初,“新聞無學”“新聞是學非學”曾經甚囂塵上,盡管經過幾十年的努力,新聞傳播學已經“得到國家的權威認可和學界的普遍認同”,[22]但實際上,新聞傳播學學術研究缺乏“清晰的哲學認識統領”,“嚴格來說并沒有形成體系,學術研究方面也沒有形成與眾不同的學科話語,沒有形成學派”。[23]考察當下的新聞傳播研究可以發現,學術之外的考量往往成為學術的基本動因,由此而帶來在新聞傳播研究中,應用性、對策性、空泛性的研究大受歡迎,而基礎性、理論性、實質性的研究反受冷落。南京大學胡翼青就曾對此表達過擔憂:“如果理論創新的興奮和激情敵不過申請到一個國家重大課題或作一個上市公司的獨立董事,那理論創新將永遠都是一個口號。”[24]嚴格來說,當下時興的“計算新聞學”“數據新聞學”“政治新聞學”等只能算是新聞傳播學與其他學科跨界融合、交叉合作而產生的研究方向和研究領域,其自身并無科學嚴謹的理論根基和研究范式。它們的涌現某種程度上是學科與學術不自信的表現,助推了學術研究的淺層化與功利化,不利于學術的深挖與細作,匡論以此為內核和前提的學術話語體系建設。新文科建設所倡導的跨學科交融,不僅是對學科視野、學科合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更是對學科與學術自持給予了更多的期待。只有學科之間的“強強聯手”,才能真正解決中國當下社會急劇變革中所產生和面臨的國內矛盾與國際問題。
互聯網信息技術的發展,不僅使輿論生態、傳媒格局、傳播方式發生巨大而深刻的變革,而且改變了人的價值取向與精神追求。立于學理思辨的高度,撥開繁復的新聞傳播現象,以批判的、獨立的、負責任的態度直面、審視與反思技術與科學所帶來的問題,是新聞傳播研究應該有的基本立場。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的建構,不僅能夠推動對于舊有觀念、范疇的反省、調整與創新,而且能夠以新的姿態勾連傳媒形態與格局變化下的新聞研究與實踐。
因而,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構建,需要保持學術研究與新聞實踐的審視距離,以利于觀察和思考現實的新聞傳播現象與問題,這種審視是為了立于實踐之上的抽繹和描述,通過話語實踐的方式重返新聞實踐現場。堅持這一基本原則,學界與業界的共商協作與有效溝通才能使新聞傳播有效地發揮其傳播信息、溝通社會、促進改革的功能。就新聞傳播學術研究本身而言,對于應用性、對策性研究的過分倚重并不利于其學術研究的深化和學術話語體系的真正確立,加之互聯網信息技術給新聞傳播帶來的巨大挑戰,我們更需要結合新文科建設對于培養時代新人的基本要求加以堅持。
話語為特定的人群提供概念和術語以對特定的文化對象進行研究和討論,因此,話語有助于建立主體之間的社會關系,有助于“身份”(Identities)和“自我”(Self)的建構,有助于知識和信仰體系的建構,其目的在于改變社會。學術話語是從特定的角度再現、闡釋和表達這個世界,可以被視為某種程度的共同性和穩定性的再現,它體現了個體身份意識與集體身份乃至社會身份的某種認同。同一個話語共同體的成員通常有他們自己特定的交流方式、目標、信仰和價值觀念,[25]有他們相互認同的身份意識。任何情況下,話語或話語理論都是關于促成和認同具有社會學意義的身份,都是關于在語境中表演的“各種人”的認同。[26]共同體強調組成成員在某些方面所具有的同質與相互認同,學術話語共同體則主要是突出對于特定研究領域內的基礎問題、關鍵概念、研究范式等的描述與表述能夠取得大體一致的認知,通過學術話語表達及其實踐策略達成身份互認,進而推進該領域的進一步發展和深化。
就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建設而言,不僅要努力加強新聞傳播基礎知識和理論體系的研究,還要能夠通過共同體及其話語實踐,推進身份互認,進而建構其學術話語共同體。這種共同體的建構,是非功利的、開放的、以學術問題為導向的,而非圈地跑馬似的、趨于現實功利考量的。
高速的社會變革使知識、思想及學術研究所面臨的現象和問題越來越復雜,對此復雜問題的研究已然不是傳統的學科問題,而在本質上呈現出開放、多維、含混和不確定的特點,因而不得不以問題為導向進行跨越學科邊界的互涉作業。跨學科(Interdisciplinarity)意味著“學科間的互相借換”“合作解決問題”“保持獨立分隔的學科之間的溝通橋梁”“發展在不同學科之間運作的綜合理論”,以及“在各分隔的學科之間共同交疊的范圍中開發新的領域”。[27]這就意味著原有的學科場域的調整、擴容,與學科邊界的消融與重組,舊有學科因為學科跨界作業而必須圍繞著解釋現實與解決問題而重建動態化的學科邊界。20世紀80年代,華勒斯坦等人就曾大聲宣告:“我們正處于現存學科結構分崩離析的時刻,我們正處在現存學科結構遭到質疑、各種競爭性的學科結構亟待建立的時刻。”[28]以現實問題為導向的“跨學科”合作、學科的轉型與變革暴露了新聞傳播學科之獨特性的逐漸式微,使得新聞傳播研究主體產生了“身份焦慮”。但也為學術話語共同體及其身份調整提供了機會——學科體系的合法性與跨界合作的有效性需要依賴于學術體系及其話語共同體予以確認。
學科壁壘的打破、跨界作業的開展、學科集群平臺的組建、新興學科的發展,將隨著新文科建設的推進不斷涌現,在邊界消融與跨界導向之下,新聞傳播教育、實踐及其研究都將面臨著重大的機遇和挑戰。我們強調新文科建設對于學科體系和知識體系的創新,都需要通過學術話語體系的更新得以體現,也即要通過學術話語主體得以表達、闡述與傳播。
學術話語可以起到“鍛煉頭腦、疏導學術能量”的作用,然而,這種作用的發揮必須建基于學術話語權力的有效性、學術話語策略的共同體認、學術話語主體的身份認知達成一定程度的共識。作為一種“社會化的述行過程”,[29]學術話語共同體的建構說到底是一個集合體的身份認同問題。身份對于學術話語建構的意義在于,它能夠在兼容個體思想的自我展示與互動協商、共同體的學術認同之間,在構造和重塑學科知識與理論體系之中,不斷構建著個體自身,進而幫助學術話語主體厘清學科、學術與話語共同體三者的關系。學術話語把研究結果和主觀臆想轉換成學術知識,這種知識并不是現實的表征,而是個體之間的對話,在學術語境中,我們的身份由學術話語來確立和評判。[30]當下新聞傳播所面臨的學術困境無法通過擴大教育和研究機構的數量和種類等外在的規劃來解決,而需要內在的團隊互認與身份確立。話語共同體也是學術共同體,它建立在對于學術問題、學術觀點、學術身份的互認與尊重的基礎之上。時下新聞傳播研究存在著內部欠溝通、不認同,外部(即從其他學科)借力但卻乏力的問題,從而對學術話語共同體的建構提出了現實的要求。
當然,無論是從新文科建設背景下以現實問題導向的“跨學科”合作,還是從新聞傳播學術研究的現實出發,我們所倡導的身份互認與話語共同體,都是一種動態化的、非功利的。從歷史上看,1980年成立的北京新聞學會作為改革開放以后我國新聞學界的第一個學術團體,其負責人、召集人和成員皆是出于熱心和對學科發展及新聞學術的熱愛與責任而加入,是一個基于共識和高度認同典型的話語共同體。新文科建設的啟動和不斷探索推進,不僅對支撐學科的發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且更要求學科間的合作與互涉要圍繞著解決現實問題、塑造中國形象而展開,是要依靠不同學科之間基于中國問題的話語合作,并落實于以問題和發展為中心的話語共同體之上。我們希望能有更多基于學術熱忱和學術問題的、開放的、動態的共同體在新文科建設之中涌現。
新文科建設以高等教育教改為旨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的建設是其條件和動力,而良性的學術話語體系建設不僅能夠對學科體系、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的建設提供動力支撐,更是新文科建設的題中之義。
在建設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中,回歸于人的價值取向,事實上已經內含了新聞傳播學術研究應該以高度的自覺意識在觀察、分析、審視、指導新聞教育和新聞實踐之中保持適切的距離,進而在“去功利化”之后重歸現實新聞與傳播問題的解決。回歸于人的價值取向,也可以使學術話語與官方的政府話語之間進行良性的合作與共同繁榮,因為二者都以尊重人、培育人、完善人、實現人的價值為基本旨歸。由此便能真正化解當下新聞傳播研究中所謂政治性與學術化之爭的最大障礙,引導二者在價值觀上形成統一。
回歸于人的價值導向不僅能夠使得新聞傳播學術研究在一些基礎問題和關鍵理論中達成共識,而且有利于研究主體身份焦慮感的調適與學術話語共同體的形成。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的建設,要在價值取向上堅持人的主體性價值,堅持學術研究及其話語實踐高于現實而重返現實,堅持將政治話語與專業話語相結合,進而以話語共同體為基礎。話語共同體建設的關鍵是要在學科的關鍵概念、命題和范式等共識性理論上達成相對一致的看法,對于學科的核心問題要有共同的認知,由此而實現學術主體之間身份的認同。因此,在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建構之中,回歸于人是根本的價值取向,是統領一切的“根”,在此基礎上,保持學術與實踐的審視距離是體系建構的基本原則,進而在學術研究與話語實踐中重塑話語共同體。
建構當代中國的學術話語,是主體意識和使命意識正在覺醒的中國人的重大使命。[31]在媒介融合、傳播格局變革與國內外局勢變化之下,學界學術話語與業界、政黨話語相互作用,共同致力于媒體轉型與新聞傳播教育升級這一目標之中。[32]價值導向正確、基本原則清晰、尺度把握適切、共同體意識牢固的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的建構,必將有利于當代中國哲學社會科學學術話語體系的整體建構,必然推動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的繁榮發展與新文科建設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