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齊策
新能源整車市場,因為價格調整手段頻繁運用,變得越來越精彩了。
11月23日,比亞迪宣布對王朝、海洋、騰勢車型上調價格,幅度2000-6000元不等,執行節點設在2023年1月1日。官方理由是新能源央補退出和原料價格長期高位。
這里面有兩個細節:
一個是央補要退出的窟窿,EV(純電動車)每輛12600元,PHEV(插電式混合動力車)每輛4800元(前提是續航必須處于門檻之上)。這么一看,調價很克制,廠商還兜底了大部分。
第二個是調價緩沖期長達38天。這就讓官方漲價邏輯變得難以自洽,更像營銷“迫單”的手段。政策公布后,門店方面的解釋是:“建議年底前下單,不急于提車的話,也可保留訂單1-2個月,明年提車照樣享受漲價前的價格”。
有跡象表明,這一次比亞迪漲價,和年初上調價格,動因不同。
上月特斯拉降價(《汽車人》在《特斯拉降價,電動車市場競爭加劇》一文分析了原因),而本月比亞迪選擇漲價,一降一升,邏輯是否相同?
廠商調價,從來不是孤立的營銷行為。

以前的營銷,集中于車企負責輸出品牌和產品信息,門店負責操作價格。車企出官價,往往在改款的時候才會調整。而門店營銷“工具箱”里,價格幾乎是唯一的營銷利器(門店政策差異受到車企制約)。顯然,在官方和實際成交價中間,門店充當了“緩沖墊”。
而沒有經銷商的直營模式,只能靠車企動用價格手段調整供需。但除了特斯拉,其余車企仍然大體上秉持老派看法——官價更動,可能意味著品牌定位“走錨”。這些認知差異,導致價格手段被特斯拉玩出花來,而其它廠商跟進的少,就算運用,也遠沒有那么頻繁。
去年底到今年上半年的新能源車調價,官方理由都是成本上浮,背后是電池和原材料價格失控,廠商自己無法消化。
這一次,有加盟經銷商的新能源廠商也開始認同,調價是調整市場關系的手段。基于這個認知,才可能更積極地使用。
站在市場層面,教科書告訴我們,調價體現了廠商的成本控制能力,反映了產品供求關系,但實際情況可能更復雜一點。最直接的,莫過于是否要沖擊全年任務。
現在11月份快過完了,全年還剩一個整月,有望完成或者超額完成全年任務的新能源廠商不多,也就是埃安、比亞迪、特斯拉、哪吒等少數幾個。有些廠商甚至當前只完成了四成。尚存希望的廠商,難免祭出一些營銷手段沖擊一波全年任務。
一些廠商的邏輯里面,年度任務可以視為愿景,起到鼓舞士氣的作用。制定的時候,其實管理層可能已經清楚,任務超出了能力。
另一些廠商,任務定的更接近實際。因為競爭態勢、供應鏈和一些市場層面的意外,導致任務無法完成。即便完成不了,我們也可以看出來,最終實現的和目標相去不遠,否則就是對自身品牌認知出了問題。
前者其實可以躺平,畫餅兌現不必認真;后者往往還可以努力一下。
任務不是二極管,只有完成和不完成兩種狀態,現實中往往存在很多中間態,接近完成和謬之千里,帶來的效益、產生的內外影響,都不可同日而語。
而成本能力,貌似很簡單,有較高毛利率的,才有較大降價空間。但其實這個問題挺復雜的,涉及到企業的財務制度和治理架構。
頭部企業都積累了“訂單池”,而這個“池子”不是越大越好。客戶如果等半年、一年都提不到車,非常影響體驗。一個長時間提不到車的用戶,不僅會“粉轉黑”,還會影響周圍人的決策,即勸退潛客。
對于上升期的品牌來說,客戶的忠誠度并不牢固,品牌力也沒有得到充分維護,因此調價相當于一次“忠誠測試”。如果廠商智慧還夠用的話,調價力度必然是非常克制的。而且測試多了,就有PUA(精神控制)之嫌。
車企如果被認為能利用優勢地位耍弄客戶,敗人品也是分分鐘的事。特斯拉爭議這么多,類似手段用多了,也是原因之一。
更合理的解釋是,提價貌似擠壓訂單,其實是動態調整訂單,將明年的單挪到今年,或將別人的單搶到自己這里。而長安、埃安、長城、比亞迪、哪吒,明年都有大幅度擴張產能的規劃。如果明年產能上來,訂單卻下去了,簡直是噩夢。
反之,產能擴張是可以預見的,如果保持原節奏,訂單池肯定要縮減。在明年,廠商將繼續保留動態調整的手段。如果銷量仍然大于產量,就不必降價;如果訂單池快空了,就降價補單。
在產能快速上升段,訂單池一定不能空,否則對消費市場、投資者和供應商的觀感,非常不利于品牌形象。
這不是虛的。頭部企業可以給供應商半年一結賬,如果碰上眾泰、華泰、力帆這樣的,供應商恐怕只能接受現結。
總之,“慢牛才是王道”,訂單量最好不要驟升驟降。價格升降的主要目的,是將訂單與產能擴充的節奏盡量同步。
對于一個占有率在上升周期的品牌,值得重視的不是單車利潤,而是市場走勢。錢可以放在后面賺,但占有率必須穩。這時候講究一個“勢”,勢頭下去了,結果可能改變。
因此,《汽車人》看到,有一票毛利率勉強為正、凈利潤虧得一塌糊涂的品牌,都在扛著不漲。是因為不喜歡利潤嗎?
價格升降的主要目的,是將訂單與產能擴充的節奏盡量同步。畢竟“慢牛才是王道”。
利潤不高這個事,是可以用財務手段操控的。
比如用計提損失準備金、固定資產攤銷、研發投入節奏,以及營銷成本分擔等財務手段來對沖高 利潤,這些都是合法手段。難的是將低利潤,甚至是虧損做高,類似手段往往是灰色的,甚至是違法的。
這個時候,就能顯示出供應鏈垂直整合的好處來了。一個大型企業集團,可以利用內部關聯業務轉移賬面利潤。
此前,在比亞迪試圖將旗下半導體業務上市之前,證監會兩次發詢問函,其實就是質疑,比亞迪是否將主機廠利潤挪給半導體業務部門。
對于即將分拆、獨立IPO的業務板塊,這么做的好處很明顯。利潤做高有利于過會,也有利于做高估值。
而車企這邊都是成熟業務,將利潤挪走了,至少可以迷惑對手,認為頭部企業也在咬牙扛。其實人家過的很舒適,在全國范圍內擴張產能,甚至不惜將10倍的當期利潤投入到再生產當中。
整車企業和所有企業一樣,其實并不怕短期賬面虧損,只怕現金流枯竭,這都是老生常談了。一個上升期的企業,融資手段很多,銀行貸款、股市融資、戰略投資,哪怕找平臺發企業債都可以,頭部企業不愁搞不到錢。
從供應鏈角度,這么做也并非全然都出于市場算計。現在已經入冬,國內青海、西藏供應商的碳酸鋰原料生產基本歇工,如果礦商原料存貨不多,那么現貨也就不用指望了,照例需要依靠海外供應。
問題是,現在從整車到電池生產,每個月都有大批新增產能落位,原料和中間產品需求一直是擴張的。
雖然眼下其它電池零部件(隔膜、負極和電解液)價格滑落,這多半源于對明年市場前景不大看好,但正極材料,即碳酸鋰和氫氧化鋰,一直走的是獨立行情。眼下前者接近60萬元/噸,業內判斷短期大幅下滑的可能性很小。
這樣就能理解,為什么有的整車廠商都走到買礦山的這一步了。平抑供應風險只是利益之一,對沖供應鏈成本波動、保有更多的市場手段,能牽動更多的企業利益。
我們看到的主動調價,是一系列能力運用的結果,而非原因。這就與純粹因為成本上漲扛不住而漲終端價的行為區分開了。
原材料成本上升是沒有區分的通殺,一路沿價值鏈傳導至整車,所有車企都能感受到,產生的成本影響則不同。簡單說,中低價位車型,對原材料價格變動更敏感。
但是,承擔壓力是一回事,能不能轉嫁壓力是另一回事。市場前景更好的品牌,有更多的牌可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