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雪浪 彭鑫榮
人類的醫療發展史是一部與病魔不斷斗爭的奮斗史,生老病死是縈繞人類一生的難題。自人類社會出現以來,疫病如冷漠的死神不定時地收割著人類的生命,威脅著人類社會生活的安定。自工業革命以來,伴隨著科技的進步與現代醫學的發展,人類面對疫病有了一定的還手之力,不再像以前那般無助。但是,傳染病依舊嚴重威脅著人類的生命安全。自上世紀中葉至2020 年12月,全球檢測到的傳染病已達61 種,涵蓋了全球223 個國家和地區[1]。人類社會面臨著來自傳染病的死亡威脅,SARS 病毒、甲型H1N1 流感、Ebola 病毒、病毒性肝炎、禽流感、豬流感還有最近暴發的新冠肺炎等新型傳染病癥嚴重威脅著全人類的生命安全,阻礙著人類社會的發展。2003 年暴發的SARS 病毒導致我國國民生產總值(GDP)下降了0.8%,引發了社會、經濟、醫療、環境等一系列問題。1976—1979 年非洲暴發的Ebola 病毒致死率最高達90%,造成醫療條件滯后的非洲大陸生靈涂炭。2020 年初暴發的新型冠狀病毒危害更大,累計至2021 年4 月26 日,國內累計確診103488 人,死亡4857 人;國外累計確診147917302 人,死亡3120190 人[2]。這一個個冰冷的數字無不昭示著傳染病的嚴重危害。新冠肺炎的猛烈沖擊,使我國的國民公共衛生安全防御體系遭受了嚴峻的挑戰。傳染病醫院作為國民公共衛生安全防御體系的重要環節,是未來抗擊疫情的一線陣地,對保障疫情下人民生命健康安全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
面對未來不定時大規模暴發的嚴峻疫情,城市規劃的宏觀把控與建筑層面的微觀設計要以保障人民群眾的生命健康安全為基礎,以降低疫情所帶來的惡劣社會影響為要求,汲取曾經的經驗教訓,致力于建設好我國的國民公共衛生安全防御體系。本文以傳染病醫院建筑為研究對象,闡述其研究歷史,明晰其研究演進的深層機理,以期為健全我國公共衛生安全防御體系作出貢獻。
傳染病與生物的出現及進化幾乎同步發展,占據了人類社會疾病的“半壁江山”。早在公元前13 世紀的中國商周時代,甲骨文中就出現了有關占卜瘟疫的字眼;孕育于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的四大文明古國之一的古巴比倫王國在《吉爾伽美什史詩》中將瘟疫稱之為“四災厄”之一。近代以來,交通工具的革新與全球化的推進為傳染病的快速傳播提供了便利條件,使得傳染病的威脅進一步加大。因此,傳染病醫院的建設關乎全人類的生命健康安全。據1975 年湖北云夢出土的《睡虎地秦墓竹簡》中記載:“城旦,鬼薪癘,可(何)論?當遷癘遷所。”“癘遷所”也稱為“癘所”,是當時專門用來隔離麻風病患者的地方[3]。這是文字所記載的我國古代最早的傳染病醫院建筑,但是這種傳染病醫院仍舊受限于我國古典的庭院式建筑格局,對于傳染病的防治效果并不明顯。而西方最早的傳染病醫院建筑起源于中世紀的麻風病收容所,由于受當時宗教與神學的影響,這些收容所大多是宗教的修道所改建而成,條件簡陋、通風不暢、衛生狀況差,存在極大的安全隱患。
關于傳染病醫院建筑的國內研究現狀大致可分為四個階段:第一階段為秦朝至清朝,為源起階段;第二階段是清末至民國時期,為萌芽階段;第三階段是新中國成立至非典時期,為發展階段;第四階段是非典后至今,為成熟階段。
上文中提到,我國古代傳染病醫院建筑最早始于秦朝,繼而漢平帝劉衎“民疾疫者,舍空邸第,為置醫藥”[4],政府組織力量在疫情嚴重的地區安排空置住宅作為防疫醫院,集中收治,切斷傳染源。后朝皆效仿之。總體而言,由于古代生產力低下,民眾對于醫學、病理學的認識不足,并無專業的傳染病醫院,只有在疫情暴發時臨時騰出住宅等作為臨時防疫設施,不具備專業的防疫效果。
中國近代傳染病醫院的建設起于民國時期。1910 年,哈爾濱暴發大規模的肺鼠疫情,中國衛生防疫、檢疫事業的創始人、現代醫學先驅伍連德博士采取了封閉疫區、設置隔離醫院、佩戴“伍式口罩”、健康人員注射疫苗等現代醫學方式滅殺了疫情[5]。1912 年,北滿防疫事務管理處成立,伍連德任防疫處總辦兼總醫官,其宗旨是“平日應診,疫時防治”,同時協助處理當地衛生事務[6]。北滿防疫事務處的成立是我國近代公共防疫體系的開端。1915 年亞細亞日報載“中國全國俱無傳染病院,以致人民罹時疫死者不可勝數,近京師乃有傳染病院設于東四牌樓,已于一號開院,此在中國之衛生事業可謂創舉,尚望推行之于各省也”[7],由此而始我國第一家專業傳染病醫院在北京東四的誕生。1925 年哈爾濱濱江醫院建成,該醫院采用了針對性的隔離設計手法并體現了西醫的托管理念[8],病房的設計也更便利于觀察病患,同時也更有利于保障醫務人員的人身安全。該醫院采用了現代建筑設計手法,融入了新的設計理念,建成之后在歷次的哈爾濱疫情暴發中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1934 年,我國第一篇關于醫院建筑的名為《普通醫院設計》的文章在《中國建筑》雜志上發表[9],對于傳染病治療的建筑空間有隔離、單獨治療等基本意識,但受限于當時的社會背景,僅止于此。
總體而言,這一階段對于傳染病醫院的建設有了基本的防控認知,但受限于經濟、科技、醫學發展水平以及頻繁的戰亂背景,傳染病醫院雖然在各大城市有小規模的建設,但是在建筑功能上除了“隔離病患”之外與其他普通醫院并無區別,沒有專門應對預防、治療傳染病的專業設施。
1949 年新中國成立后,社會主義建設步入正軌,醫院作為保障民生的基礎設施之一,也步入正軌。《建筑學報》創刊后,1956 年學者趙冬日在《建筑學報》上發表的《論醫院建筑》中描述了醫院規劃選址與總體布置[10],確立了第一個“五年計劃”建設的醫院病床數。并強調在一般綜合醫院中,為了避免傳染與保證醫療,某些部門與科室之間要求完全隔離。如婦女、幼兒、皮花、結核各科之間要求具備單獨的出入口與相應的衛生處理,這說明對于傳染病有了一定的防護措施。在1957 年發表的另一篇文章《中山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中并未要求住院樓設置傳染病床位與單獨的傳染樓[11]。這說明即使在當時的頂級綜合醫院中,雖然對于傳染病的預防有了一定的認知,但是對于傳染病科這一科室卻沒有硬性指標與要求。
1957 年發表的一篇文章《1957 年綜合醫院的標準設計》中認為,傳染病醫院的發展方向是??菩葬t院,分設沒有集中設置好。但是在標準設計中,還是有必要設置獨棟的傳染病樓,各地可根據實際情況而建,已有專科醫院的城市可不建[12]。1958 年在《建筑學報》上發表的《安徽省省立100 病床結核病防治院》是我國第一所??苽魅静♂t院建筑設計資料[13],尤為珍貴。但是局限于當時的科技水平,并無“負壓”“三通道”等專業設施與技術手段。
綜合而言,2003 年非典之前的傳染病醫院僅僅是作為綜合醫院或專科醫院的一個單獨科室而存在,因為局限于當時的經濟發展水平,再加上隨著醫療水平的改善與疫苗的普遍使用,一些傳統的傳染性疾病已經得到了相當程度的控制,并未出現大規模的傳染病擴散等情況,因此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有其優越性與合理性。這就導致了1949 年后的五十多年間對傳染病醫院的建設并無實際性的進展,只是在某些技術層面有一些突破,但是面對可能突發的大規模疫情考量并不健全。
2003 年非典疫情的突然暴發讓我國的傳染病醫院建設邁入了成熟階段。由于前期的準備不足,導致了非典疫情剛暴發時我們措手不及。但是緊隨著黨中央肩負起保衛人民的重責,統籌全國各地人力物力,在明確SARS 病毒醫學特性后,為了防止后續的交叉感染,要求各地指定“SRAS病毒”收治醫院,并迅速針對病毒特性有的放矢地對指定醫院進行改造設計。各大醫院開始設置可隔離的發熱門診,分設病區并設置緩沖區,開設發熱病人專用的檢驗通道、電梯、污物流線,改造負壓空調系統等[14]。這些措施有效地遏制了傳染病的蔓延,對消滅SARS 病毒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這次非典疫情中,由中元國際工程公司黃錫璆大師設計的北京小湯山醫院在黨的統籌領導下僅用了7 天時間就完成了建設[15],這項壯舉被譽為“世界醫療史上的奇跡”。小湯山醫院的建設中,采用了板房式建筑設計模式,實現了快速化、標準化、模塊化的應急建設。在疫情結束后,全國各地都新建或改建了一批傳染病醫院建筑,平時應診,疫時收容,這種平戰結合的模式為大眾所接受??傊?003 年的非典疫情促進了我國傳染病醫院建筑的發展,不管是在建筑布局、功能布置抑或是建筑技術等方面都有了長遠的進步。
2020 年初,新冠肺炎疫情在武漢暴發,在快速交通工具普及的現代社會,加上正值春節返鄉,短短幾天新冠肺炎疫情就在全國各地引起了社會反應。2020 年1 月23 日,由中信建筑設計研究總院有限公司設計的火神山[16]醫院開始動工,短短10 天,這所建筑面積3.46 萬m2,床位1000 個的現代化傳染病醫院交付。同時1 月25 日動工、建筑面積7.99 萬m2,床位1500 個的雷神山[17]醫院于2 月8 日竣工。兩神山醫院的建設中,首次將裝配式建筑的建造模式運用到了傳染病醫院建筑中,實現了在大規模疫情中快速化、標準化、模式化的建設傳染病醫院。自此,全國各地紛紛開始建設標準化、現代化的傳染病方艙醫院。
總體而言,自2003 年非典疫情后至今,兩次大規模的疫情應對,使得我國傳染病醫院的建設取得了矚目的成就,在規劃選址、建筑布局、建筑功能、隔離設計、污物處理等方面都有了很大的進步。特別是將裝配式建筑運用到傳染病醫院建筑中,基于BIM 技術的裝配式建筑使得我國未來在應對超大規模的疫情時有更充足的準備。但是,基于目前的國情與社會背景,我國傳染病醫院依舊有不足之處。平戰結合的經營模式在和平時期醫院收支不平衡,虧損居多;在高速發展的經濟模式與“土地財政”背景下[18],傳染病醫院的新建與擴建存在諸多掣肘;另一方面,在發生超大規模疫情時,患者極速增加,傳染病醫院收容乏力,如新建大量傳染病醫院在經濟效益方面不合理,且疫情過后的醫院后續處理也成了一大難題。所以,我國目前對于傳染病醫院研究的現狀仍舊有諸多難題,在面對未來可能暴發的大規模傳染病時亦不容樂觀。
封建社會時期,古人思維落后,社會生產力低下,對于傳染病的認知不足,傳染病的防治基本上是統治階級統一安排收容所,隔絕傳染源,并不能有效地解決根源問題,只是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傳染病的進一步爆發。
民國時期,西醫傳入,我國現代醫學萌芽,對于傳染病有了初步的認知,對傳染病醫院的研究有了初步的隔離與單獨治療的意識,對于患者的保障也更加人性化,在傳染病醫院建筑的設計上初步融入了現代設計理念,基本上能夠遏制疫情的暴發并拯救患者的生命。這一時期的傳染病醫院建筑研究的發展是基于現代醫學的萌芽與動蕩社會背景下國民對生命渴望的必然,是醫療建筑建造上的剛需。
新中國成立之后,社會主義建設步入正軌,基于改善民生、提高醫療水平的要求,傳染病醫院的建設被提上日程。在醫院中,新建了傳染病科室與獨棟的傳染病樓來專門醫治傳染病患者,但是卻沒有傳染病患者的專用門診與通道,容易引發院內交叉感染的風險。但是基于當時的社會背景,許多傳染病基本找到了治療途徑,醫療條件也有了很大的改善,所以傳染病醫院的研究陷入停滯階段??梢哉f,這一階段的傳染病醫院建筑研究的發展是建立在國民經濟有所提升與社會穩定背景下的醫療建筑發展之必需,旨在提升國家醫療水平與健全我國的公共醫療衛生事業,但重心卻并非向傳染病醫院建筑這一領域傾斜。
2003 年非典暴發讓我們警醒,大規模的傳染病疫情使得我國遭受了重大損失,但鑒于當時我國經濟有了很大的提升,醫療水平也有了極大的完善,所以在黨中央的統籌調配下渡過了難關,也讓傳染病醫院建筑的研究有了很大的進展,在建筑選址布局、醫院建筑功能上有了長遠的進步,特別是快速建設傳染病醫院的先例,震撼了全世界。但對傳染病醫院的重視僅僅是非典過后的短短幾年,雖然有了一定的進展,但是2020 年的新冠肺炎暴發依舊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截至2020年,我國GDP位于世界第二,經濟蓬勃發展,火車、飛機、高鐵出行方式的普及以及高密度的城市人口等社會因素,使得新冠肺炎疫情在全國蔓延,武漢的疫情更加嚴峻。甚幸,在黨和國家的努力下,疫情得到了控制,對于傳染病醫院的建設也更加完善。這兩次大規模疫情的暴發,給傳染病醫院建筑的研究帶來了歷史性的契機。這一階段的傳染病醫院建筑研究的發展是基于對未來可能會暴發的大規模疫情做出科學應對這一理念而進行的專業應對。對傳染病醫院建筑的選址、建筑設計、建筑建造以及運行管理等方面進行全方位、專業性的研究,是一種未雨綢繆的建筑設計研究。
總體而言,對于傳染病醫院建筑研究的內在機理是基于生產力發展與科技進步所帶來的醫學進步與以人為本、挽救患者性命、防止院內交叉傳染等宗旨而進行的。
回顧對傳染病醫院建筑研究的四個階段,明晰其發展演進的深層機理,基于2003 年非典疫情與2020 年新冠肺炎疫情,再結合目前的現狀,傳染病醫院建筑研究還需要解決如下問題:
需要構建一個層級清晰、分工明確、權責分明的網絡機制去應對傳染病的防治工作。在此基礎上進行分級救治醫療體系的建設,劃分重癥、輕癥、一般程度的診療場所,依照患者病情的嚴重程度選擇合理的診療場所。地區之間統籌規劃,針對不同病情的患者選擇合理的救治場所,避免無序的救治模式導致醫療資源的浪費與耽誤患者的病情。
建立平戰結合的傳染病醫院建設模式,提前規劃、未雨綢繆,建設“平戰結合”的防空基地:醫院平時收容診治普通患者,滿足周邊居民日常醫療需求;疫時能迅速切換為傳染病醫院收容診治傳染病患者。同時保障功能運行機制的完整性,滿足平時運營的便捷性與戰時轉換的高效、簡捷、低成本。
為防止新冠肺炎疫情期間醫療物資緊缺的情況再次發生,應該在傳染病醫院建設獨立的戰略物資儲備倉庫并定期更新物資,以防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下的物資短缺,另外鑒于目前傳染病醫院在高速發展的“土地財政”背景下預留發展用地的不足,應當在規劃層面做好預留發展用地的未來規劃。
從醫學、病毒學、公共衛生學等學科的未來研究以及全球化高速推進的背景來看,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已經成為了威脅全人類的重大危機,這就使得傳染病醫院建筑的建設變得尤為重要。傳染病醫院是醫護人員戰斗的“一線場所”以及患者接受救治的診療場所,肩負著保障醫護人員與患者生命健康的重任;同時也是抵御大規模疫情的第一道防線,因此傳染病醫院的建設將不容忽視。應當從城市規劃的宏觀角度協調、統籌建設公共衛生防疫網絡;從建筑設計的微觀層面完善就診場所的安全性與便捷性;完善健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傳染病醫院暴露出來的諸多弊端問題。
在當今全球傳染病大幅暴發的背景之下,隨著抗生素等生化藥物的濫用,新發傳染病定會卷土重來。但是由于新發傳染病種類繁多、傳播途徑未知、早期發現診治困難、病理學特征研究不易、缺乏有效的治療手段等諸多因素;再加上隨著科技的進步與交通工具的發展,一旦出現傳染病,就可能是一場禍及全球、危害全人類的重大災難。因此研究傳染病醫院建筑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是人民生命健康安全的重要保障;是疫時醫護人員與患者的健康戰場;是國民公共衛生安全防御體系的重要環節;是未來抗擊疫情的一線陣地。鑒于此,對于傳染病醫院建筑的研究刻不容緩,建筑學人應當秉持質樸的初心,樹立正確的建筑觀,正確地看待傳染病醫院建筑。相關政府部門與民眾也應該加深對傳染病醫院的了解,全社會統籌參與,完善我國的公共安全衛生防御體系。只有經過精細的研究與設計,才能在面對未來不定時暴發的疫情前做到防患于未然,做到給予白衣天使與病患一個安全的醫療環境。正如《周易·既濟》所言: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只有居安思危,做好傳染病醫院建筑研究,才能在未來保障人民的生命健康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