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莉：守護“海洋藍”

文｜方圓記者 蘇晨 通訊員 張麗君

江莉，福建省漳州市檢察院黨組書記、檢察長，全國優秀公訴人，福建省檢察業務專家。自2021年9月任職以來，她立足區域特點，打造了“檢察+碳匯”保護樣板，聯合法院等在全國首創“藍碳”司法保護協作機制，創建公益訴訟觀護員和公益訴訟技術官制度，創新以認購碳匯的方式修復受損生態，助力碳達峰碳中和。

我們希望通過藍碳司法保護與生態治理工作，以“檢察藍”守護“海洋藍”，保護海洋碳庫，助力碳達峰、碳中和目標實現，為生態環境保護盡一份力量。

漳州市位于福建省南部沿海，其海域面積達1.86萬平方公里，海岸線長達715公里，是一座美麗的海濱城市。“漳州市擁有得天獨厚的海洋資源，有利于開展海洋碳匯，也就是藍碳工作，即利用海洋活動及海洋生物來吸收大氣中的二氧化碳，并將其固定、儲存在海洋中。”福建省漳州市檢察院黨組書記、檢察長江莉向《方圓》記者介紹道。

2021年3月，習近平總書記在福建考察時強調，要把碳達峰、碳中和納入生態省建設布局。同年5月，福建省政府印發《加快建設“海上福建”推進海洋經濟高質量發展三年行動方案（2021-2023年）》，提出“搶占海洋碳匯制高點”這一重點任務。為進一步打擊破壞生態環境資源違法犯罪，推動海洋碳匯發展，同年10月21日，漳州市檢察院在充分調研的基礎上首創藍碳司法保護與生態治理機制，即立足海洋生態保護的司法實踐，綜合運用檢察職能，聯合海洋生態環境保護相關部門共同踐行“專業化法律監督+恢復性司法實踐+社會化綜合治理”模式，為保護海洋環境提供司法保障。

“我們希望通過藍碳司法保護與生態治理工作，督促相關主體履行海洋生態環境保護責任，號召民眾樹立保護海洋生態環境的意識。以‘檢察藍’守護‘海洋藍’，保護海洋碳庫，助力碳達峰、碳中和目標實現，為生態環境保護盡一份力量。”江莉說。

從實踐探索到機制建立

《方圓》：漳州市檢察院探索建立藍碳司法保護與生態治理機制的契機是什么？

江莉：藍碳司法保護與生態治理機制的建立來源于我們在司法辦案中的實踐探索。是實踐先行，在實踐中總結經驗，而后形成了機制。

2019年，漳州市東山縣檢察院辦理了一起取締非法魚排行政公益訴訟案件。該院在履職過程中發現，東山縣珊瑚自然保護區內存在2處商家私設的非法潛水魚排，還存在游客違規潛水觀賞珊瑚等行為。該保護區作為省級珊瑚自然保護區，還被聯合國計劃開發署列入南中國海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管理示范區，然而這些行為已經危及了珊瑚的生存環境，破壞了海洋生態安全。同年8月1日，該院向相關行政機關發出訴前檢察建議，督促相關行政機關聯合海洋執法部門，對東山縣珊瑚自然保護區內的潛水魚排進行查處。

福建省漳州市檢察院黨組書記、檢察長江莉。（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案件辦結后，東山縣檢察院進行了跟蹤治理工作，牽頭東山縣公安局、東山縣海洋與漁業局和東山縣海警站等部門聯合會簽《東山珊瑚省級自然保護區管護共建協議書》，建立日常聯合巡查、聯合管理、聯合執法機制。同時，該院還利用犯罪嫌疑人主動繳納的生態修復資金購買了近3億尾魚蝦苗，在東山縣珊瑚自然保護區海域增殖放流，使海洋資源得到補償。2020年6月13日，此案被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公益訴訟研究基地評為2019年度檢察公益訴訟優秀案件。

此案中，由檢察機關牽頭，將分散的海洋生態保護力量擰成一股繩，織就了一張牢固的法治保護網。同時，我們通過增殖放流等方式將被破壞的海洋生態損失減少到最輕，實現了懲治犯罪與保護生態環境的雙贏局面。通過此案的辦理，我們意識到，在藍碳司法保護工作上，有必要聯合其他相關部門形成司法保護合力、構建藍碳司法保護體系。受此案啟發，2021年10月21日，我院首創藍碳司法保護與生態治理機制，旨在聯合各相關部門的海洋生態保護力量，共同守護海洋生態環境。

《方圓》：漳州市檢察院同漳州市中級法院、市海事局、市海警局在前不久簽訂了《關于構建藍碳司法保護協作機制的意見》。這一意見出臺的背景和意義是什么？

江莉：自建立藍碳司法保護與生態治理機制后，在司法實踐中，我們意識到，藍碳司法保護工作不僅要與其他相關部門協同配合，更應該形成具體的、規范化的協作機制。因此，我院便開始聯合市中級法院、市海事局、市海警局共同探索建立藍碳司法保護協作機制。

今年6月30日，全國首個由法院、檢察院、海事局、海警局聯合設立的藍碳司法保護協作機制啟動儀式在東山縣舉行。啟動儀式上，我們共同簽署《關于構建藍碳司法保護協作機制的意見》，就協作的總體要求、協作目標、協作內容和保障措施等達成共識。根據此協議，我們也將發揮各自平臺和專業優勢，強化藍碳司法保護協作交流，積極開展藍碳講堂、藍碳文化宣教等活動，為藍碳司法保護工作貢獻力量，促進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目標。

與此同時，我們還與漳州市谷文昌干部學院共建檢察公益訴訟研學基地，借助黨校調研力量，圍繞藍碳司法保護與生態治理，開展藍碳司法保護、行政治理、技術支持等應用性專題研究，旨在通過探討和研究，為提升海洋碳匯能力提供科學決策。

清理建筑廢墟，建設美麗海灣

《方圓》：據了解，在今年5月，央視專題報道了藍碳司法保護與生態治理的工作情況。

江莉：是的。5月22日，央視新聞頻道《東方時空》《24小時》欄目以《福建東山：合力呵護海底珊瑚》為題，以我們對東山赤嶼的建筑廢墟污染海洋環境問題整治情況為切入點，介紹了我們藍碳司法保護工作。

東山縣轄區內的赤嶼處于東山縣珊瑚保護區核心地帶。赤嶼內有一處養殖場，養殖場被拆除后，遺留下大量建筑廢墟，10多年來一直未被治理。2021年2月初，東山縣檢察院在開展海洋生態環境保護專項巡回檢察時，發現了這一線索。通過現場走訪、無人機航拍、與相關行政機關主要負責人座談等方式開展調查，該院查明建筑廢墟存在風化崩塌影響游客人身安全、污染海洋生態環境等問題，嚴重影響了東山縣“美麗海灣”建設。

對此，東山縣檢察院于同年7月26日依法進行行政公益訴訟立案。針對赤嶼建筑廢墟存在多個行政職能交叉、行政機關監管不到位的問題，漳州市檢察院接續監督，指導東山縣檢察院及時組織召開磋商會，與東山縣自然資源局、漳州市東山生態環境局等相關行政機關進行磋商，共同厘清了各單位職責，形成了赤嶼生態修復計劃。

2021年8月26日，福建省檢察院、漳州市檢察院、東山縣檢察院聯合東山縣自然資源局、漳州市東山生態環境局等行政機關啟動了赤嶼生態修復工程，對赤嶼建筑廢墟實施拆除與清理。

生態修復過程中，我們共出動勾機30多次，運輸船10多艘次，運輸車20車次，共拆除磚石結構約1050立方米，拆除混凝土結構約530立方米，拆除路面約480立方米。生態修復后，赤嶼的洋流更加暢通，區域內海洋生態環境得到改善，有利于海底珊瑚的生長發育和保護海洋生物的多樣性。被建筑廢墟遮蓋的礁石裸露重現，與周圍的諸多島礁一起形成了一處不可多得的生態自然景觀。

2021年底，漳州市檢察院邀請全國人大代表、省人大代表、省政協委員，共同實地考察赤嶼生態修復工程情況，代表們對生態修復效果給予充分肯定。

《方圓》：辦理完這起督促整治赤嶼建筑廢墟污染海洋環境行政公益訴訟案，你有什么感受？

江莉：此案為漳州市檢察院開展藍碳司法保護工作提供了寶貴的實踐經驗，完善了藍碳司法保護與生態治理機制。

對于做好藍碳司法保護工作，我主要有以下三點感受：一是要加大對盜采海砂、非法捕撈水產品等破壞海洋生態犯罪的打擊力度，聯合相關部門整治海洋生態污染問題，開展司法保護協作，持續強化海洋生態聯動治理，在持續加強海洋生態保護的同時，要妥善處理環境保護和海洋經濟發展的關系。

二是針對生態公益損害發現遲、修復難的問題，探索預防性公益訴訟機制的進一步適用，及時發掘公益受損苗頭問題，督促相關部門強化監管，以更小的治理成本實現更精準的風險防控，有效推動固碳減排源頭治理。

三是加強宣傳教育。通過典型案例的辦理，對相關企業、部門起到了警示、教育作用，引導社會公眾充分認識保護海洋生態環境的重要性，營造全社會共同守護海洋的良好氛圍。

引入“認購碳匯替代修復”賠償新方式

《方圓》：據了解，漳州市檢察院在辦理破壞海洋生態環境案件中引入了“認購碳匯替代修復”工作方式。能否介紹一下該工作方式？

江莉：為了積極落實“碳達峰、碳中和”戰略，我們依托海洋碳匯交易平臺引入了“認購碳匯替代修復”方式。

“認購碳匯替代修復”是替代性生態修復的一種方式，展開來說，就是在辦理破壞海洋生態環境案件中，檢察官引導違法行為人自愿購買廈門市產權交易中心的相應海洋碳匯并予以核銷。之后，由該交易中心替代違法行為人履行對受損海洋生態的修復義務，彌補因其違法行為對海洋生態環境造成的破壞，切實提升海洋生態固碳能力。

相比補植復綠、增殖放流等傳統的替代性修復方式，“認購碳匯替代修復”作為一種補充性的生態修復新模式有四大優勢。一是便捷高效實現替代性修復的目標，二是有效解決當事人修復能力不足問題，三是解決了生態環境損害賠償金管理、使用難題，四是有助于發揮生態產品的固碳價值。

《方圓》；請舉例說明，在辦案中，“認購碳匯替代修復”方式是如何落實的？

江莉：前不久，東山縣檢察院剛辦結了一起非法捕撈水產品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案。2022年6月，鄧某某在禁漁期、禁漁區使用禁用工具捕撈水產品。其行為損害了漁業資源、破壞了生態平衡，侵害了社會大眾的公共利益。在案件辦理過程中，東山縣檢察院針對該案舉行公開聽證會，圍繞本案是否符合提起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的條件、采用購買海洋碳匯方式進行替代性修復的可行性等問題展開探討。

聽證會上，經評議，聽證員一致同意檢察機關向法院對鄧某某提起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并督促鄧某某采用購買海洋碳匯的方式履行替代性修復義務。11月16日，該案在東山縣法院公開開庭審理并當庭宣判。東山縣法院判決鄧某某支付修復資金15660元，向廈門市產權交易中心購買海洋碳匯2773.3噸并予以核銷，用于彌補因其非法捕撈對東山縣漁業生態環境造成的破壞。

這是漳州市首例“海洋碳匯+替代性修復”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案件。東山縣檢察院創新采用了“海洋碳匯+替代性修復”的方式，既懲治了破壞海洋生態環境的違法犯罪行為，又實現了對海洋生態環境的保護和修復。同時，東山縣檢察院督促違法者認購碳匯、進行賠償，對海洋生態環境破壞者起到了警示和教育作用。

把“海洋破壞者”轉變成“海洋保護者”

《方圓》：漳州市檢察院在藍碳司法保護與生態治理工作上得到了怎樣的積極反饋？

江莉：在辦案中，為了做好起訴的“后半篇文章”，依法能動履職，讓東山縣的漁民明白保護海洋的重要性，我們邀請他們作為志愿者，參與對海洋的日常巡查工作。在此期間，我們接收到了許多認可和反饋。很多漁民都表示：“我們原來不懂，以為可以隨意對海洋中的水產進行捕撈，現在才了解，原來在禁漁區內和禁漁期時是不能捕魚的。”可以說，我們通過藍碳司法保護工作，把“海洋破壞者”轉變成“海洋保護者”，增強了百姓保護海洋的意識。

2022年11月11日，部分全國人大代表、黨的二十大代表在寫給張軍檢察長的一封信中，對漳州市檢察院的藍碳司法保護工作給予了充分肯定。信中說：“這幾年，我們深切感受到檢察機關在推動海洋生態環境保護融入碳達峰、碳中和工作上作了大量努力，努力取得了明顯成效。漳州市檢察院聯合相關部門創新藍碳司法保護協作機制，提升海洋生態固碳能力，有效推動生態效益與經濟效益協同發展。這幾年，漳州市的海岸線更加優美，海域內生物多樣性更加豐富，海洋經濟發展勢頭也更加強勁。我們認為，該機制也符合絕大多數沿海地區的實際情況，建議可在其他沿海地區推廣應用，并持續總結提升，為持續建設海洋強國‘添磚加瓦’。”我們的藍碳司法保護與生態治理工作得到了代表的肯定，給予了我們很大的鼓勵。我們相信該工作很有意義、很有力量，今后大有可為。

《方圓》：對于藍碳司法保護與生態治理工作，漳州市檢察院還有哪些計劃？

江莉：一是建立一個基地。漳州市檢察院將推動以東山縣為試點，開發全省首個由政府主導、由司法保障的碳匯交易平臺，在東山縣財政局設立藍碳資金賬戶。案件當事人繳納的用于認購碳匯的生態修復資金可直接進入該賬戶，由政府統籌管理。資金將以養殖補貼的形式發給生產經營成效好的養殖企業，或用于藍碳技術改造，構建“核算——認定——核銷——管理”的藍碳資源轉化增值體系。

二是辦理一批案件。漳州市檢察院將繼續秉持生態恢復性司法理念，立足公益訴訟和生態檢察職能，以與市中級法院、市海事局、市海警局建立的藍碳司法保護協作機制為抓手，以個案實踐為切入點，加強指導基層院能動履職，爭取辦理一批有影響力的藍碳司法保護案件，為碳達峰、碳中和貢獻漳州檢察智慧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