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年說『兔』『年』

文/文 民

過了春節，就是農歷的癸卯年，生肖屬兔。

生活中的兔子，呆萌可愛，很受孩子們的寵愛。每年到了元宵節，孩子們還會拖著兔子燈，嘻嘻哈哈地滿街亂跑?？善婀值氖钦Z言中的兔子，卻是貶多于褒。除了人們用來形容月亮的“玉兔銀蟾”帶點美感外，成語中的兔子，什么“狡兔三窟”“兔死狐悲”“兔頭麞腦”“狼奔兔脫”，不是形容它狡猾就是說它死了，或是嘲笑它長相猥瑣，沒什么好話。哪怕是跟它只沾點邊的“守株待兔”，也是用來形容人的愚昧?？蓯鄣耐米诱婵蓱z！不過生肖里的兔子，還是挺受大家歡迎的。

說到生肖，在我國可謂婦孺皆知。據說上世紀的外交場合曾有一個著名的謎語：有樣東西，在中國人人都有，外國人卻沒有，是什么？謎底是生肖。答案揭曉時，很多人拍案叫絕。其實，生肖不止中國有，世界上不少國家也有。而且，我國很可能還不是生肖的發源地。

我們的生肖說起來還有點來歷不明，包括“北方民族風俗說”“生肖外來說”和“生肖源于中國說”等觀點一直爭論不休。持“北方民族風俗說”觀點的代表之中有一位是清代著名的歷史學家，名叫趙翼，曾經在他的《陔余叢考》中專門考證過生肖的源頭。他曾引用明代學者的觀點，認為生肖紀年很可能起源于古代北方民族，還將《新唐書·回鶻傳》的記載作為佐證：“黠戛斯，古堅昆國也?！^歲首為茂師哀，以三哀為一時，以十二物紀年，如歲在寅則曰虎年。”唐代黠戛斯國的位置大致相當于今天俄羅斯葉尼塞河流域。據史書記載，黠戛斯人身材高大，膚色白皙，紅頭發、綠眼睛，主要依賴畜牧業和農業為生。趙翼之所以認定生肖起源于北方，因為北方民族中，不僅在黠戛斯有這個風俗，而且在其他北方游牧民族中也很常見。當年的北方民族，大概覺得子丑寅卯這類紀年法過于復雜，于是采用了更加形象的鼠?；⑼脕砑o歲紀時，當流傳到中原地區，漢人便把它們和傳統的天干地支一一相配成了子鼠、丑牛、寅虎、卯兔。

那么，這種習俗是什么時候傳到中原的呢？根據趙翼的考證，最早在東漢王充的《論衡》中就有生肖和子丑寅卯相配的說法，所以他認為十二生肖大約是在西漢末年隨著匈奴族歸順漢朝而帶入中原地區的。雖然他也注意到在更早的《吳越春秋》中就有著“龍”“蛇”之類的說法，但他認為這些記載并不能代表漢代的中原人此前已經有了生肖的概念。

有意思的是，在近年來考古出土的竹簡里，發現一部來自戰國時代的《日書》，里面完整記載著十二種動物。不過，這些已超過了兩千歲的十二種動物，與現在我們認知中的十二生肖還有一點小不同，比如有鹿沒狗、有猿無猴，更為驚悚的是，有一個生肖被記載為“鬼”。今天要說誰屬“鬼”，那可真的會謝。不過還好，據學者們的研究，那個“鬼”字是“兔”字的錯別字。由此可見，咱們今天生肖中的兔子，在戰國時代就已經有了。

那么，有了這些竹簡，是不是能夠推翻“北方民族風俗說”印證“生肖源于中國說”的觀點呢？還是不能肯定。因為戰國時代，中原民族和北方少數民族的聯系已經非常密切了，比如大家熟悉的趙武靈王胡服騎射的故事，說明當時胡地的風俗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中原地區。所以生肖紀年仍有可能是在比漢朝更早的時候由北方傳入的。還有一點值得關注的是，《日書》中的十二種動物用途跟今天不同，主要是用作占卜的工具，用來推算小偷的相貌特征和藏身之地，大概是當時官吏破案的手段吧。

生肖的影響不只限于中國，在流傳過程中，不僅中國有生肖文化，亞洲很多國家也有。比如越南的生肖幾乎跟我們一樣，排序也一致。說“幾乎”，是因為越南的生肖沒有“兔”，“兔”的位置被“貓”替代了，亦有說法是因為借用漢語詞匯，“卯兔”被誤傳為貓。愛貓一族知道這個消息，大概會非常高興今年過了個“貓年”。

除了越南，韓國和日本也有生肖，其中的動物都跟我們一模一樣。不過有略懂日語的朋友也許會說，日本生肖動物跟我們不同，他們只有“野豬”沒有“豬”。這其實是個誤會，在日語的詞匯中，“豬”是分家豬和野豬的，野豬寫為“豬”，家豬寫為“豚”。所以我們在日本食品里會看到“豚肉面”，卻看不到“豬肉面”。當年傳去日本的生肖是“豬”不是“豚”，日本人當然把它翻譯成了野豬。

還有一個鄰國也有生肖，就是印度。唐朝有一部《法苑珠林》的佛教類書，其中記載了一個故事，說有一回，佛祖告訴身邊的童子，海上東西南北各有三座山，山上住著菩薩，也住著各種動物，它們跟著菩薩修行，這些動物是蛇、馬、羊、猴、雞、狗、豬、鼠、牛、獅、兔、龍。大家只需一讀就會發現，其中除了老虎和獅子不同，其他動物都跟我們的生肖一樣。所以有人認為，生肖是通過印度的佛教傳入中國的。也有人指出，印度的十二生肖也不是土生土長的，可能來自更早時期的古希臘。

這個說法很有趣，如果把印度十二生肖的名稱跟希臘十二個星座的名稱進行對比，可以發現它們是有對應的，關系很密切。比如印度生肖里的，是一種半象半獅的動物，正好對應于希臘十二星座的獅子座。至于佛經里跟我們一樣的十二生肖，很可能是為了傳教方便，在傳入時，大師們對印度的生肖進行了改造。

十二生肖還有一個神秘的遠親，是在南美洲的墨西哥。據說墨西哥古老的阿茲臺克印第安文化中也有十二生肖。如果真是這樣，那就說明生肖習俗，由來尚矣。因為當年印第安人是從亞洲出發渡過白令海峽進入美洲大陸的，而墨西哥現在的十二生肖中虎、兔、龍、蛇、狗、豬與中國生肖相同，另外六種是松鼠、猩猩、鹿、蜥蜴、豹、孔雀。如果兩家生肖是同源，那么墨西哥生肖中的那只兔子應該有著2萬歲的高壽了。其實這也是趣話。因為仔細考察，可以發現阿茲臺克文化中的十二種動物，跟咱們的很不相同，和墨西哥現在的十二生肖也有不同，它們是鹿、驢、猴、鷹、狗、羊、菱蝗、牛、美洲虎、仙人掌、羽蛇神、鬣蜥。如果說屬個美洲虎或者鹿什么的還說得過去，但說是屬蝗蟲、屬蜥蜴、屬仙人掌，那也有點太過分了。而且阿茲臺克文化的十二種動物也并不是生肖屬相，它們主要是用來算命的，這點倒是跟西方十二星座有點相同。

如今十二生肖已經不如以往那么盛行了，現在年輕人更熟悉的恐怕是十二星座，更為津津樂道的是與星座相關的命盤分析、性格解析，比如說“雙子座”的善變，“獅子座”的霸道等。

新俗替代舊俗，這是必然的。過年的年俗同樣如此。過去過年，講究的是全家團聚，年夜飯特別豐盛，必須講究。比如上海本地的年夜飯里一定要炒個塌棵菜，因為在本地人的吉祥話里有著“塌塌滑滑過一年”一說，寓意順利順暢；還要有個筍干燒肉，是取竹子“節節高”的隱喻。城里人年夜飯后，大多燃放煙火爆竹；農村的則講究初一清晨放爆竹，稱作“開門炮”。再早一點，明朝的時候，本地人還時興春節時爆個米花、放個火炮、跳個儺舞，這些習俗如今大多是難覓蹤影了。現在年輕人更喜歡乘著過年休息，追個劇、看個展，或者去聽個歌劇、玩個劇本殺什么的。也有一些年輕人更加喜歡圣誕節和元旦跨年，反而不太看重舊歷新年了。

這種西風東漸的變化，有時也會惹來一些老年人的不高興：年輕人崇洋媚外，“圖樣圖森破”。其實傳統的過“年”，一切都圍繞著農村、農業來鋪陳的，而如今已經是數字化、網絡化、國際化時代，過的“年”當然不一樣了。舊“年”總會走進歷史，新“年”總要替換舊“年”，這也是必然的規律。至于說到洋習俗，我們上海的城市精神之一就是海納百川，正因為上海胸懷博大，才成就了今天上海的海闊天空。說實話，就連傳統文化中的生肖也未必是咱們的土著，多幾個外來風俗，也沒啥不好。我們常說要打造世界的會客廳，如果會客廳中只能有一種本地文化，誰還會愿意來呢？

所以年長者不妨享受自己的年，讓年輕人去享受他們的年。我們繼續愛著我們的“玉兔”，年輕人也可以繼續談論他們的星座。各得其所，各享其樂，大家都有一個歡歡樂樂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