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
寬哥與我是同事,又是老鄉。他人高馬大,腦袋和肩膀都有點兒寬。在工作上,寬哥積極進取;在生活上,有和睦的家庭。他受過高等教育,看待社會問題時常持批評態度,但相信改良,相信未來。
前段時間,他外婆去世了。
小時候,他每年暑假都要在外婆家住幾個禮拜。外婆開雜貨店兼帶賣雪糕。他無休止地吃雪糕經常引起母親的不滿,但外婆總是偷偷地把雪糕塞給他,所以在得到外婆去世的消息后,他連夜開車回家——他一個人。
整個喪事的過程不多說了,寬哥如何難過也不再贅述。他回到家的第三天上午,一切事宜處理完畢,按照流程,接下來是聚餐。寬哥在飯店簡單吃了幾口,站起來同親友們告別,說下午開車回越城,后面還要上班。一番客套后,寬哥開車往高速口行進。
在距離收費站七公里左右的地方有個新修的商業城,那里原本是旱冰場,寬哥正是在旱冰場里認識了他的初戀女友孟倩。孟倩家在旱冰場斜對面有套小房子,家具什么的都齊全,只是沒人住。當年,二人總去那里約會,所有的“第一次”都發生在那里。
想到這,寬哥停車,走進咖啡店,買了杯拿鐵,站在路邊,朝當年小房子的位置看去。馬路這邊已經修起現代化的高樓商廈,而對面還是幾十年前的低矮平房,城市建設常有這種情況。寬哥看著看著,一時間千種回憶撲面而來,說不出是什么感覺,只想如果能再見到她該有多好。
說來不可思議,孟倩果真出現了。她身穿淺黃色長裙,腳下是黑白兩色的帆布鞋。看到寬哥,她也愣住了,一時間誰也沒開口說話,似乎都在判斷對方究竟是真人,還是回憶幻化出來的幻象。最終,是商場門口露天游樂場中發出的兒歌聲把他倆喚回了現實世界。
他們聊起來,寬哥說自己來參加外婆的葬禮,現在要回越城,剛停車買了杯咖啡。孟倩說,她今日休息,過來這邊整理打掃房間。說不上是誰主動,事情自然而然地發生了。他們去到小房間里,緊緊地結合在一起,分開片刻后,又結合在一起。如此重復,直至雙方都精疲力竭,昏睡過去。
寬哥被手機鈴聲吵醒,打電話的是他妻子。妻子說自己不太舒服,想要去醫院。寬哥說他已經在路上了,讓她先去醫院。他剛要起身穿衣服,孟倩拉住他,要他別走,說她愛他。他只得再一次與孟倩結合。不久后,寬哥的電話又響了。這次是醫院打來的,說他的妻子子宮破裂,胎兒已經因為窒息而死亡,現在在搶救大人,需要他在病危通知書上簽字。
怎么簽?他想著,話還沒問出口,手機變成了傳真機,病危通知書被打印出來。他開始找筆,等終于找到筆,剛要簽字,手機又響了——手機已變回手機。他接起電話,還是剛才的聲音,說,人已經死了。寬哥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拿著病危通知書,朝孟倩看去,驚訝地發現,孟倩的肚子從中間破開,黑色的血流了滿床,旁邊還有個嬰孩。
電話再次響起,寬哥一驚,睜眼醒來。窗外天色已然全黑,偶爾有汽車飛馳而過的聲響。鈴聲還在固執地響著,他晃晃腦袋,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妻的名字。他下床,光腳溜進廁所,接起前做了幾次深長的呼吸,謊言已成。他說自己在回家路上買咖啡遇見老同學,老同學聽說外婆的事,非要送錢,沒有辦法,得請人家吃飯,明天再回去。
妻子深信不疑,要他少喝酒。掛斷電話后,他開始思考,與孟倩的事情該怎么收場呢?
他思來想去,決定實話實說。他愛她,原來愛,現在愛,以后也將繼續愛,但他已經結婚,不如大家就此別過,相忘于江湖。她可以罵他,也可以打他。無論如何,他決不反抗。
下定決心后,寬哥走出衛生間,回到臥室,朝床上看——孟倩不在了。他在屋中找了一圈,不見人影,回到床邊仔細查看——枕頭有被壓下去的凹陷,被窩里尚有余溫。他在等待的時間里迷迷糊糊地睡去,醒來時天已大亮。他再一次查看床鋪——枕頭已恢復原樣,香味已經消散殆盡。
孟倩不需要他的任何解釋。想明白這點,他立刻閃身出屋,回到商業城停車場,繳納費用,駛上高速,回到越城。
…………
“該怎么理解?”寬哥在說完他的夢后,問我。
“夢是愿望的實現。”我搬出弗洛伊德。
他沒再說什么。
本以為故事就這樣而已,一場不說出來,誰也不會受到傷害的溫和外遇。
幾天后,我因故回老家,開車路過商業城時想起寬哥的夢,遂拐進去買咖啡,前面有六七人排隊。我等得無聊,便過了馬路朝對面的平房走去。到得近前,我訝異地發現,只最外面一排還維持著房子的形狀,后面已全部拆掉了。
我拉住路人打聽情況,人家告訴我,是和對面的旱冰場一起拆的,可商業中心已經營業多年,這邊還是廢墟。
“還有人住嗎?”我忍不住問。
“你說呢?”
我拿了咖啡回到車里,心里想,看來遇見孟倩也是寬哥的夢吧,他在夢里又做了一個夢。車子開起來,我又想,寬哥會不會是我的夢呢?世界也是一場夢嗎?我是做夢的人還是夢中人呢?抑或兩者都是?那么讀夢的人又是誰呢?如此推演下去,只覺天旋地轉。直到車載導航提示“您已超速”,我才猛然清醒過來,用腳輕點幾下剎車踏板,控制住車速,沿著平順的高速公路,繼續往越城開去。
[責任編輯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