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蹬鷹

喬遷

農(nóng)閑的時候，場院便熱鬧起來了。

雖是秋天，但天氣還不是太冷。太陽露臉后再伸個懶腰，陽光便熱乎乎地曬臉了。如果再往麥垛或苞米垛下一坐一靠，片刻工夫，渾身都能覺出太陽的熱情來。可這熱情，喬家屯的大小伙子們卻不領受——收了糧，眉眼里含著豐收的喜悅，再加上肚子里有糧，便坐不住了。這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電視都難得一見，也沒有外出打工的。喬家屯的大小伙子們沒活兒干，筋骨便“發(fā)軸”，不活動活動好像都要銹死了似的，可又不能靠打架來舒展筋骨。想來想去，摔跤吧——類似于打架又不是打架，舒展筋骨正好。

于是，場院里每天便有一幫大小伙子摔來摔去，熱熱鬧鬧。年歲大些的，便靠在麥垛苞米垛下，一邊享受著陽光的熱情，一邊樂呵呵地看著場院里的熱鬧。一段時間后，喬二脫穎而出，成了每摔必勝的摔跤王。喬二個子矮，一米五多點兒，用屯里人的話說，就是個“矮矬把子”。可這矮矬把子喬二，卻無人摔得過，比他高比他壯的大有人在，可個個敗下陣來。

喬二因何摔跤如此厲害？

喬二會使一招兒“兔子蹬鷹”，因此厲害。

“兔子蹬鷹”這招兒誰都知道，也多有人使用，卻效果不佳——仰身拉拽對方的火候往往掌握不好。拉早了，對方下盤穩(wěn)如磐石，根本拉不動。拉急了，自己還沒把“兔子腿”伸出來呢，便被對方重重砸在身下了。唯有喬二把這招兒使得靈，每用必勝，無人能破解。他拽住對方手臂，身體往后一仰，兩腿一蹬，總是恰到好處地把對手摔個人仰馬翻。

喬二依靠這招兒摔遍喬家屯無敵手，便有些揚揚自得了。

屯里人最見不得揚揚自得，尤其是那些曾被喬二摔敗的，他們便慫恿一直觀看卻從不下場比試的韓大個子與喬二來摔。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韓大個子要想摔跤，全屯沒有一個是他的對手。韓大個子不僅僅膀大腰圓，還是一名退伍軍人，參加過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據(jù)說退伍回來時，政府要給他安排工作，他不干，回了屯子，也不知真假。想想，韓大個子摔喬二還不跟玩兒似的？可韓大個子不受慫恿鼓動，根本不下場。

大小伙子們心不甘，眼珠子一轉，便轉過身來慫恿喬二挑戰(zhàn)韓大個子。喬二正揚揚自得心高氣盛呢，經(jīng)大小伙子們一捧，立刻傲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主動向韓大個子挑戰(zhàn)。韓大個子本不為其挑戰(zhàn)所動，卻不料喬二說了一句話，惹惱了他，就憤然上場了。喬二說：“你不敢跟我比，打仗是不是也一直在后面縮著呀？”韓大個子漲紅了臉，大踏步進了場院。

喬二與韓大個子周旋了兩圈后，一把拽住了韓大個子的雙臂，身體用力往后一仰，準備施展必殺技“兔子蹬鷹”。卻不想，韓大個子竟然紋絲未動，倒像是韓大個子拽著他怕他仰倒了一般。喬二心中又羞又惱，連忙又使了一把力氣，韓大個子依然穩(wěn)如泰山，微笑著看著他。

圍觀者一片哄笑。

喬二瞬時紅頭漲臉，羞惱不堪，竟然撒開韓大個子的雙臂，身子一矮，來了個“猴子偷桃”，抓了韓大個子一個正著。

毫無防備的韓大個子頓時怔住了。

韓大個子突然揮拳擊在了喬二的臉上。喬二登時后退了好幾米，摔倒在地，口鼻躥血，甚是驚心。

韓大個子扭身而去。

幾個人過來扶喬二，埋怨韓大個子：“鬧著玩兒的，還下死手了！”

喬二爬起身，抹了一把鼻血，一言不發(fā)，甩開眾人，匆匆離開了。

第二天韓大個子就死了，自己吊死的。人們給他凈身換衣服的時候發(fā)現(xiàn)，韓大個子沒“桃”，喬二摘了個空。人們驚訝之余，也明白了韓大個子退伍回來為啥一直不找媳婦，原來是打仗沒了下身。

人們在韓大個子的墳上蓋最后一鍬土時，喬二撲騰跪了下去，還腫著的臉上淚水橫流，嗚嗚地說：“哥呀，是我害了你呀！我再不是東西，也不能對別人說你這事啊……”

眾人圍著墳唏噓不已。平日跟喬二關系甚好的劉老三來拽喬二，說了一句：“別傷心了，你又沒往外說。”

喬二騰地跳了起來，雙拳連珠炮般劈頭蓋臉地朝劉老三砸去，一拳比一拳兇狠。

喬二自此再也沒有摔過跤。

[責任編輯 易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