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婧,林進桃
互聯網時代,人類交往的時空觀被改寫重構,地域邊界不斷消逝,也使得地方感被不斷消解。正如有學者指出:“除了物理身體在空間距離上的加速流動之外,更多來自媒介呈現對地方意義的剝離?!盵1]“地方感”作為人們對特定地方所形成的個人認知和情感依戀,為地方媒體傳播本地少數民族文化提供了新角度。
“強調地方感是經由社會所建構的人與地方的綜合情感體驗,這種體驗并非純粹主觀,而是行動與社會結構互動的結果。”[2]媒體是社會結構互動的主體之一?!暗胤礁小笨梢宰鳛橹瓶h級融媒體參與少數民族文化傳播的燃料。“縣級融媒體貼近民眾的天然資源優勢,可以精心發掘民族鄉土風俗和歷史故事,通過‘再造地方性’推出有思想、有情懷、有鄉土味的融媒體產品?!盵3]大理州祥云縣是云南省歷史最為悠久的縣城之一,蘊含深厚的少數民族文化,這給當地縣級融媒體建設創新融合之路提供了更多可能性。同時,祥云縣融媒體作為本地少數民族文化傳播的核心力量,同樣面臨著諸多挑戰。
2019年4月,云南省大理州祥云縣在整合原祥云縣廣播電視臺、《祥云時訊》編輯部的基礎上,組建設立了祥云縣融媒體中心。融媒體中心通過地方化的表達方式參與到當地少數民族文化的傳播當中,其生產的信息產品所承載的“地方感”正是群眾主動參與民族文化傳播和傳承的動力,在擴大少數民族文化社會影響力的同時,可有效喚起少數民族群眾的文化歸屬感。筆者結合在祥云縣融媒體中心實習期間的細致觀察與深入訪談,將祥云縣融媒體參與少數民族文化傳播現狀歸納如下:
祥云縣擁有悠久燦爛的歷史和濃厚的文化底蘊,有漢、白、苗、彝、回、傈僳等多個民族世代居住于此,他們共同創造了豐富而珍貴的文化遺產,也在各自的生產、生活中創造了豐富多彩的具有鮮明地域特征的民族傳統文化。但祥云縣人口眾多、地域寬闊,少數民族村落往往處在偏遠、交通不便的地區,對于少數民族的報道,前期拍攝階段便需要深入祥云縣下轄的各個城鎮和村莊,依賴傳統的新聞生產方式制作,無疑會大大消解新聞的時效性,難以滿足移動互聯網時代受眾的需求。
當下祥云縣融媒體業務系統已經可以實現移動化生產,能夠通過接入互聯網的任意地點便捷訪問系統,并協同化地生產少數民族報道,減少了舟車勞頓,省去現場提交素材這一步驟,滿足快速生產與發布的需求,同時也能與多樣化的信息接收終端完成適配。
少數民族節慶活動是少數民族文化具象化的特征和標識。民族地區區融媒體中心參與本地少數民族文化傳播,最直觀有效的方式便是對當地特有的少數民族節慶活動進行報道與傳播。在祥云縣,最能體現各民族文化內涵和文化傳統的,當數祥云各民族流傳下來的民俗節慶,如表1所示。

表1 祥云縣少數民族傳統節日統計表
其中,“啞巴節”作為祥云縣最知名的少數民族特色節慶,已有上百年的歷史。每年農歷正月初八,祥云縣大營村彝族都會舉行隆重的慶典活動。“彝族同胞通過跳啞巴來祈福,象征著辟邪免災保平安;啞巴節不僅能給彝族人民帶來風調雨順,也能給一起歡度啞巴節的客人帶來平安和好運?!雹僭搩热輥碜?022年2月筆者對祥云縣非遺文化保護中心主任楊春平的訪談。2009年,彝族啞巴節被列入云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并于2012年被央視報道。隨著“啞巴節”知名度的提高,縣媒體對其報道的內容也逐漸走向多樣化,并在人物建構上取得較好的突破。
2019年祥云縣融媒體中心組建以來,“啞巴節”新聞報道中出現了各式不同民族、不同身份、不同地位的少數民族人物,除了頗具威嚴性的“啞巴節”傳承人“大啞巴”,少數民族孩童形象也為報道增添了不少活潑生動的元素。與此同時,青年一代日漸年輕化的節慶方式及其積極向上和朝氣蓬勃的氣息也洋溢于報道當中。融媒體報道內容不僅僅局限于敘述節慶活動本身,除了報道節日傳承人“大啞巴”的個人經歷,還注重挖掘參與慶典的年輕群體背后的故事。如其所報道的,從2012年小孩模樣到如今已經外出求學卻仍然堅持參加“啞巴節”儀式的“小啞巴”背后的故事,更能體現少數民族青年對傳統文化的保護與傳承。
這些生動的、多元化的人物形象構成了融媒體參與少數民族文化傳播的骨架,再利用情懷加以“澆灌”,更能豐富少數民族報道內容,從而達到事半功倍的傳播效果。
目前,大理州8個縣域的縣級融媒體中心均已建設完畢。作為大理州較早完成媒體融合實踐的縣級媒體,在融合過程中,祥云縣融媒體中心全力打造與完善新聞主業,并嘗試結合“互聯網+”模式,打造綜合型信息服務平臺。當下,祥云縣融媒體中心已經形成包括《祥云時訊》報刊、祥云電視臺、祥云網、祥云手機報、祥云時訊微信公眾號、掌上祥云微信公眾號、祥云融媒頭條號和抖音號,以及祥云人民廣播電臺、七彩云端APP等在內的媒體矩陣。
祥云縣融媒體基于縣級融媒體中心所具備的傳播平臺優勢,深入發掘當地少數民族文化,進行數字化內容的創作與生產,彰顯當地少數民族文化的獨特魅力,并在有關少數民族的新聞報道中盡可能地采用少數民族語言,不僅有效滿足了少數民族受眾的需求,也將少數民族文化保護與傳承成功融入日常傳播當中。此外,祥云縣融媒體中心還積極與本地的服務型單位達成合作,將服務系統有機接入微信公眾號平臺,這樣既能給偏遠地區的民族群眾提供便利,又能通過服務加強受眾對融媒體的信賴與黏度,為少數民族文化的可持續傳播和深入發展提供更多可能性,可謂一舉多得。
從宏觀上來看,現今國內縣級融媒體中心的建設主要存在“體制、資金、人才”三大困境。身處民族地區,祥云縣融媒體中心不僅是輿論宣傳和政務信息傳播的主要陣地,還承擔著宣傳與傳播民族特色文化的主要責任,故其建設和改革之路更為復雜。若不能有效借助媒體中介,少數民族的文化傳播很可能止步于大山。縣級融媒體的參與,是少數民族文化傳播的一個重要契機,但在實踐中仍然存在諸多問題。
祥云縣域內的少數民族文化傳播主體主要有兩類:一類是以縣級融媒體中心為主導的政府機構,其有著絕對的傳播優勢;一類是在傳播上具有自發性的民間團體和個人,其往往帶有區域性和非營利性。除了縣級融媒體中心,比較典型的如當地的非遺文化中心也承擔著少數民族文化傳播的重任。
作為政府傳播主體,縣級融媒體中心在開展傳播工作時,有時會表現出一種居高臨下的領導者姿態,不愿主動將傳媒資源與他人共享。這讓一些地方傳媒部門在與其合作時無法發揮自身優勢,深度合作也無從談起。民間團體及個人自發傳播的民族文化往往更為具體豐富,但由于缺乏專業的技術呈現,未能引起相關部門的重視。
盡管不同主體在各自的領域內傳播著祥云的民族文化,但由于傳播目的、手段和內部管理標準各有差異,導致縣域內少數民族文化內容無法集中呈現,沒有形成傳播合力。這種多主體“各自為政”的傳播格局不利于祥云縣地方文化形成更大的影響力。“傳播少數民族文化,不能只把‘扎根地方特色’當作一句口號,我們需要的是多方聚合起來的合力。”①該內容來自2021年11月筆者對祥云縣融媒體中心負責人胡林果的訪談。祥云縣融媒體中心負責人胡林果如是說。
縣級融媒體的建設初衷本是將官方媒體與群眾生活進行深度融合,但有些地方在支持和建設融媒體中心的過程中有“形式大于內容”之嫌。部分縣級融媒體在融合實踐過程中仍然維持著傳統的運營模式,而空有融媒體的外殼。其在內容上缺乏創新,以宣傳邏輯為主導,以嚴肅刻板代言形象示人,而這無疑與貼近群眾生活的建設初衷背道而馳。
筆者通過對祥云縣融媒體中心運營的“祥云時訊”微信公眾號中的相關報道進行分析,發現帶有“民族”關鍵詞的報道大多為“促進民族團結”政策方針的淺表宣傳,缺乏創新性,從而大大限制了縣級融媒體參與少數民族文化的傳播效果。盡管祥云縣融媒體堅持對當地少數民族特色文化節慶,如啞巴節、火把節、民族三月街等進行宣傳,報道中配圖素材也較為豐富,但整體的手法相對單一,內容同質化現象較為明顯,缺少藝術性與感染力。
此外,祥云縣融媒體有相當一部分內容來自對黨政機關宣傳稿的二次加工,缺乏優質的原創內容。這些內容對民族文化傳播有一定的作用,但這種傳播是偶然、不定期的,缺少對民族文化特色的集中提煉與全面展示。無論是在線上還是線下,受眾都很難系統地感知祥云縣少數民族文化的魅力,更難形成對于祥云的“地方感”。事實上,凝結在少數民族文化中的地方感,是融媒體傳播少數民族文化時要著意傳遞的內核。這是因為,即便是富有本地特色的民族傳統節慶活動,如果只是單純地記錄,沒有深挖其文化內核,最終也只能淹沒在同質化的報道當中,少數民族文化的傳播也只能局限于地方之內。
受社會經濟和文化發展等諸多因素的影響,各縣級融媒體在當下所處的融合階段,容易陷入模式化的漩渦,容易忽略各地區實際的情況,在片面模仿的道路上越走越遠??h級融媒體要想實現可持續發展,必須充分發揮其內在主動性,以內部驅動力謀生存、促發展。
由于思想觀念陳舊,縣級融媒體往往體制建設固化,傳統媒體中存在的定編定崗問題依舊影響著融媒體的發展。祥云縣融媒體的年輕記者梁馨心說:“少數民族的文化傳播單靠情懷是辦不到的,還需有良性的獎勵機制來提供動力?!雹谠搩热輥碜?021年11月筆者對祥云縣融媒體中心年輕記者梁馨心的訪談。
大理州祥云縣融媒體中心因為缺乏充足的資金支持,市場化程度比較低,現階段的運營模式較為單一,主要以政府政策為驅動,依靠政府財政撥款扶持,這樣的發展模式明顯內驅動力不足,難以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獲得良好的經濟效益。而民族文化若長期無法實現變現,也將會失去一條可持續傳播的路徑?!懊襟w對于身處偏遠地區的少數民族而言,是遙不可及的,任何平臺的報道都值得寫在招牌上,大眾傳媒的‘賦予地位’功能在民族地區體現得極為突出?!盵4]面對新媒體的沖擊,尤其是娛樂化所帶來的對于民族文化的弱化甚至危害現象,民族地區縣級融媒體若不能有意識地提高自己的內部驅動力,則其對于民族傳統文化的堅守與傳播將面臨更大的挑戰與危機。
縣級融媒體中心是傳統媒體和新媒體結合的產物,其建設發展是基于縣域的“地方性”而形成的新的媒介生態。朱竑認為:“由‘風土’和‘人情’構成的地方性往往是在地方長期發展中形成的自然的、先驗的、客觀的特征,但并非一成不變,其意義由處在地方中的人來賦予、認知、接受、傳遞、強化,以及再生產?!盵5]因此,在“地方感”的視閾下探討縣級融媒體參與少數民族文化傳播的策略,應該考慮如何通過“再造地方性”來更好地促進當地少數民族文化的傳播與發展。
“媒介化社會中,地方性的再生產過程越來越屈從于媒介邏輯和傳播形態,經由現代傳播媒介尤其是地方媒體,創造出人與地方極富深意的連接?!盵1]新的媒介生態環境下,靠單打獨斗并不能有效滿足新時代縣級融媒體的發展需求。
民族文化是民族地區縣級融媒體中心建設的獨特優勢,作為縣級主流媒體,縣級融媒體中心應積極引導縣域各級傳播主體貫徹媒體融合發展理念。這就要求縣級融媒體放下姿態,以平等合作的方式整理現有資源,以增強傳播合力。
政府及縣級媒體機構要主動與非遺保護部門、民間團體和個人開展業務合作,開啟非遺傳播資源的共享,積極共享包括文化傳承人等在內的核心資源;同時也可以鼓勵以盈利為目的的地方傳媒企業的發展,最終達到戰略共贏。一方面,這可以為融媒體中心提供豐富的報道素材,增強基層群眾對融媒體中心的黏性;另一方面,縣級融媒體中心也可以為其他傳播主體提供技術支持,作為縣域內具有較高話語權的媒體機構,縣級融媒體可以通過增加其在各個場域中對少數民族文化的報道,擴大其影響力,使傳播效果達到最大化。
要想實現少數民族文化的強勢傳播,根植于地方土壤的縣級融媒體還應該把踏踏實實做內容放在首位,將內容創新與地方特色深度融合。“內容為王”依然是媒體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生存的核心資本??h級融媒體參與少數民族文化傳播,歸根結底還是要依賴傳播內容的創新與深化。縣級融媒體在打造民族特色內容之時,應該努力成為民族文化走出大山的窗口和橋梁,用好少數民族地方語言、地方人、地方事,將少數民族文化與大眾文化相結合,積極打造縣級融媒體與基層受眾共通和共情的空間。
“實現融媒體傳播內容地方化、生活化,關鍵在于思維上的融合,即縣級媒體要意識到‘受眾中心’原則的重要性,將受眾納入采編播的整個過程,增強文化傳播的針對性和有效性?!盵6]縣級融媒體在內容生產中應當將本地少數民族特色文化融入日常的新聞傳播中,通過不斷創新內容,推出特色欄目來增添內容的辨識度,打造獨特的品牌標簽。
在縣級融媒體的參與和加持下,少數民族文化有了更加廣闊的空間去釋放自己的文化魅力,但在此過程中也不能忽視對新媒體技術的警惕。正如祥云縣融媒體中心記者楊莉老師所說:“新的媒介傳播技術層出不窮,只有充分利用好新的傳播技術,而不是一味地‘趕時髦’,才能做到真正地貼近受眾??h級融媒體應該把握住主流思想陣地和話語權,用受眾喜聞樂見的表達方式來傳播地方特色,才能抓住受眾的注意力。”①該內容來自2021年11月筆者對祥云縣融媒體中心資深記者楊莉的訪談。
要“再造地方性”,就必須聚焦于當地,把地方資源的充分運用引入縣級融媒體的打造中去。善于發掘和納用地方人力資源,讓本地人講好地方故事,從而建立從縣域下沉到各個鄉鎮的文化矩陣。充分融合地方資源優勢,是縣級融媒體的優勢之所在,具有深厚地方人文底蘊的本土資源,能讓地方少數民族的文化傳播事半功倍?!百Y源的整合以及部門之間的聯通合作,是一個‘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過程,需要從組織架構、薪酬改革、人員轉型等多維度出發,進行全方位的考量?!盵7]這就意味著,培養專門人才扎根地方優勢成為民族地區縣級融媒體工作的重中之重。
祥云縣融媒體中心可以在非遺保護中心的工作成果上專門組建少數民族文化傳播工作組,對縣域內的少數民族非遺文化進行系統排查。在日常工作中傳播縣域內的民俗文化,尋找縣域內未納入非遺名錄的傳承人,通過已經公布的代表性傳承人去發掘和整理鮮為人知的少數民族文化,比如一些古老的、未能有效流傳的神話傳說、民間故事等。要將那些鮮為人知的少數民族民俗內容傳播出去,激發受眾的共鳴。地方人才作為民族文化傳播的重要力量,他們參與少數民族文化傳播有著更為明顯的地方優勢,祥云縣融媒體中心也應建立良性的獎勵機制和專門的地方崗位,充分發揮本地民族人才的優勢。
“郡縣治,天下安。”全球化對地方的沖擊已成為既定事實,地方感作為少數民族文化存在和傳播的基石,對于個人的價值認同和情感依戀仍是不可或缺的。正如祥云縣融媒體中心資深記者楊莉所說:“融媒體中心有義務積極配合并主動做好基層少數民族的文化傳播工作,在符合地方發展思路的基礎之上進行少數民族文化的‘地方性再造’,傳播形式上適度‘趕時髦’,堅持小情懷才是硬道理?!雹僭搩热輥碜?021年11月筆者對祥云縣融媒體中心資深記者楊莉的訪談。
“縣級融媒體作為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正以其獨特的媒介邏輯重塑著地方的呈現與表達,并形塑出地方中人們新的互動形態、新的社群關系以及新的行為方式,搭建起人與地方新的連接。”[8]當前,祥云縣級融媒體中心參與少數民族文化傳播的機遇與挑戰并存。在全球化的互聯網時代,民族地區的縣級融媒體在演繹當地故事上唯有明晰自我位置,通過“再造地方性”來生產有溫度、有深度的地方性內容,才能更好地參與本地民族文化的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