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小小小小的火》中的“邊緣人”形象及出路*

曹穎哲 孫兆錚

（東北林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黑龍江哈爾濱 150040）

《小小小小的火》作為伍綺詩的第二部長篇小說，于2017年出版。出版后即獲得2017年美國亞馬遜年度小說獎等27項年度圖書大獎。小說講述了米婭和理查德森太太兩位母親以及以她們?yōu)榇淼膬蓚€生活模式完全不同的家庭的故事。流浪藝術家米婭到達西克爾高地這一現(xiàn)代“烏托邦”時，決定留下來。米婭以及她的女兒珀爾的到來無聲地挑戰(zhàn)了房東理查德森太太家篤信的真理——安穩(wěn)、幸福的人生必須經(jīng)過嚴密的規(guī)劃，她們的到來更使得房東的小女兒伊奇掙脫了自身的桎梏。理查德森太太為了維護西克爾高地的規(guī)矩，千方百計地調(diào)查米婭的過去。在發(fā)現(xiàn)了米婭的“秘密”后，理查德森太太毫不猶豫地將米婭母女趕走。最終，房東的小女兒伊奇在縱火焚家后離家出走，勇敢地追尋自由。

國內(nèi)外學者從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存在主義、解構主義、文學倫理學等角度對《小小小小的火》中的人物進行了多維度、深層次的分析。但除了上述研究以外，作品中的“邊緣人”形象及其出路的探索也頗值得我們關注。小說塑造了少數(shù)族裔、兒童和單身母親三個典型的邊緣人形象，她們因為種族、智力和體力上的弱勢地位、社會對非婚生育的排斥等原因，甚至是在這些因素的交疊作用之下，在美國社會中處于邊緣地位。其實，在現(xiàn)實生活中，除了小說中的幾種“邊緣人”以外，還有許多不同類型的邊緣人，如殘疾人、無業(yè)者、同性戀者等等。此外，隨著年齡的增長，個人的健康狀況、身體機能隨之下降，健全人也會進入某種“殘障”狀態(tài)，淪為邊緣人。可以說，在“中心-邊緣”的二元對立思維模式之下，每個人按照某種標準衡量都可能是邊緣人；同時，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環(huán)境的影響，普通人也會淪為邊緣人，這是一個動態(tài)演變的過程。鑒于現(xiàn)實生活中“邊緣人”群體的不斷擴大，本文認為《小小小小火》中的“邊緣人”主題具有普遍意義，因此從邊緣人理論的視角對其加以研究和思考。

邊緣人理論的原形由德國社會學家齊美爾首次提出，他于1908年在《社會是如何可能的》一書中提出了“陌生人”這一術語，并闡釋為：陌生人不是人們通常理解的今天來到某地明天就走的“流浪者”，而是指今天來到某地并且要停留到明天的人，即“潛在的流浪人”。[1]遵循著齊美爾的分析思路，他的學生帕克于1928年發(fā)表論文《人類的移民與邊緣人》，并在文中正式提出了“邊緣人”的概念。他認為邊緣人是處于兩種文化或兩種社會邊緣的人，而這兩種文化或兩個社會從未完全融合在一起。[2]20世紀30年代，帕克的學生斯通奎斯特深入了對“邊緣人”理論的研究。他在《邊緣人》一書中提出：“邊緣人是文化適應過程的偶然產(chǎn)物，當不同文化和不同種族的人在一起生活時，就不可避免地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3]此外，他不僅對膚色、種族等因素進行考察，還深入地將價值觀、文化、信念、心理等因素納入研究范圍。20世紀90年代，魏斯伯格對德國猶太人這一群體進行了深入研究，并在文章《邊緣性及其方向》中總結(jié)了邊緣人的四種結(jié)局：同化、平衡、回歸、超越。同化，即被主流群體接受、吸納；平衡，即遵從邊緣性困境；回歸，即回到猶太教；超越，即通過走第三條道路來解決兩種文化的對立問題。[4]歷經(jīng)以上學者的發(fā)展，邊緣人理論逐步呈現(xiàn)出體系化的狀態(tài)。本文試從邊緣人理論出發(fā)，分析作品中三個典型的邊緣人物形象和各自的出路探索，這種分析有助于人們更為細致地了解邊緣人這一群體以及她們的生存狀態(tài)，也為人們從邊緣人的角度認識和了解美國社會提供不同的范例。

一、種族歧視的受害者

“邊緣性”即“邊緣人”所處的社會情境，邊緣性具有相互作用、不可調(diào)和性和分裂等特征。其中的不可調(diào)和性是指“主流群體與邊緣群體之間因權力地位的不對等關系存在著‘屏障’”[5]，“屏障”可能來自文化差異和文化沖突。在不能抹除“自身所處文化的懷舊”和“群體沖突”這兩種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屏障”具有一定程度的不可調(diào)和性。[5]在《小小小小的火》中，伍綺詩塑造了一個弱勢和受歧視的“邊緣人”形象，即從廣東來到美國的貝比，處于社會底層的她與西克爾高地的人們存在著一層“屏障”，這層“屏障”是由社會地位的不對等造成的。在失獨痛苦的籠罩下，她在心中埋下了想回到中國的種子。在案件判決結(jié)束后她的憤怒達到了頂點，和西克爾高地人們的“群體沖突”也達到了不可調(diào)和的程度，最終在她迫于無奈選擇了回歸的道路。

“邊緣人”的生命中會經(jīng)歷三個不同的階段，即兩種文化的導入、危機和適應。[5]導入即個體被引入兩種文化時的準備階段，這至少代表了兩種文化的某種同化。危機是指個人通過一次或多次的經(jīng)歷，個人的生活受到嚴重干擾，會出現(xiàn)混亂、震驚、不安和幻滅的狀態(tài)。適應是一種個體對情況的持久的反應。[6]在《小小小小的火》中，失語的弱勢群體和受歧視的少數(shù)族裔這兩種身份的疊加，使得貝比淪為典型的邊緣人，游離于美國主流社會之外。她的人生經(jīng)歷了三個不同的階段。第一階段是兩種文化的導入。貝比兩年前跟隨男友從廣東來到美國，為了生存，她只能學習英語，這樣才能更好地融入美國文化。第二階段是危機。貝比懷孕后卻被男友拋棄，語言不通加之經(jīng)濟上的拮據(jù)使她被迫地拋棄了孩子，將孩子放在消防局的門口。工作穩(wěn)定后，貝比對自己的決定感到后悔，想要把嬰兒帶回家，獨自撫養(yǎng)。但是麥卡洛家已經(jīng)領養(yǎng)了嬰兒。所以她只能通過法律手段奪回撫養(yǎng)權。在最后的適應階段，“邊緣人”的社會結(jié)果有以下幾個方向：努力躋身于占主導影響力的人群中，成為其成員；或者接納處于弱勢地位的群體，成為對抗主流群體的“革命者”和激進的民族主義者；還有的人選擇進入處于弱勢地位的族群中，“擔任調(diào)解人、改革者”、教育工作者的角色；抑或是遷移到其他地方來規(guī)避種族偏見。[5]貝比處于社會的底層，她沒有能力躋身于主流社會，也沒有勇氣反抗更沒有能力成為調(diào)解人來改變現(xiàn)狀，所以她選擇了離開美國，以此來規(guī)避種族歧視和偏見。

美國是一個多種族的移民國家，生活著華裔、非裔、猶太裔等少數(shù)族裔，這些少數(shù)族裔的出路值得我們研究。魏斯伯格對猶太人出路的分析具有代表性，可以代表一些少數(shù)族裔的選擇。他認為：在遭遇了沉重的打擊或一段痛苦的經(jīng)歷之后，一些猶太人最終選擇了回歸的道路，回歸即從信仰其他宗教變?yōu)樾叛霆q太教。[7]貝比在經(jīng)歷了失去孩子撫養(yǎng)權的打擊后，迫于無奈選擇了回歸的道路。夜晚，在麥卡洛夫婦入睡后，貝比偷偷地進入了麥卡洛家，偷走了熟睡的嬰兒，并在當晚和嬰兒一起乘坐飛機逃離了美國，回到了自身所屬的文化之中，徹底逃離了美國社會帶給她的歧視與不公。

二、既定規(guī)則的反叛者

教育在孩子成長中起到了關鍵作用，受到良好家庭教育的孩子才能成長為心智健全的人。“如果一個人由于教育、婚姻或其他一些影響而離開一個社會群體或文化，而沒有對另一個社會群體或文化作出滿意的調(diào)整，他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處于這兩個社會群體或文化的邊緣，而不是兩者的一員。他是一個‘邊緣人’。”[3]《小小小小的火》中伊奇被作者塑造成一個反叛者的形象，她破壞了家庭的規(guī)則和學校的秩序。最終她無法忍受西克爾高地的人和事，選擇了超越的道路。

伊奇是一個早產(chǎn)兒，所以醫(yī)生提醒理查德森夫婦注意孩子的健康，以免得黃疸、癲癇等疾病，這使得理查德森太太在孩子出生的十年里都在謹慎地觀察女兒。一家人去游泳的時候，理查德森太太允許其他的三個孩子在淺水區(qū)玩水，而伊奇只能坐在毛巾上。在這種規(guī)則的限制下，她終于忍無可忍，腦袋朝下跳進深水區(qū)，最后被救生員撈了上來。在學校中，伊奇作為校樂隊的成員，在目睹了樂隊老師彼得斯夫人對同為校樂隊的黑人小孩德雅言語和行為上的歧視后，她挺身而出，把樂隊老師的琴弓掰成兩截，又把斷掉的琴弓扔到了老師臉上，這一系列的過激行為使她受到了三天的停課處分。這使伊奇的報復心理更加強烈，從而策劃了“牙簽事件”。把一根牙簽塞進鎖孔，然后用力關門，折斷牙簽露在外面的部分。伊奇和二哥穆迪以及二哥的朋友珀爾三人一起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里堵住全校的鎖眼。這使得全校師生一片混亂。她異于常人的行為嚴重破壞了學校的秩序，不但在學校顯得格格不入，就是在家里，其他孩子也都認為她的腦子不太正常，因此她成了西克爾高地的邊緣人。

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嚴苛地限制和過度教育會影響孩子的成長。這種限制和教育會破壞親子的和諧關系、扼殺孩子的潛能，還會對孩子的心理造成損害，使之產(chǎn)生逆反、焦慮等情緒。與其他三個孩子相比，理查德森太太十分關注伊奇的成長。看到女兒的字跡不工整，她會懷疑女兒的學習能力低下以及注意力有問題。“每當伊奇表現(xiàn)不好，她有時候會說：‘瞧瞧你惹的這些麻煩——’然后猛然閉嘴，怕自己說出更難聽的話來。”[8]在母親的限制和過度教育下，“邊緣人”伊奇的人格特征充分顯露。她的心智極為敏感，越是被母親關注，就越覺得憤怒。這些憤怒使她做出異于常人的事，使她成為家中和學校中既定規(guī)則的反叛者。

在邊緣人的出路探索中，一些“邊緣人”會選擇超越作為出路，即通過走第三條道路的方式來克服兩種文化的對立問題。[7]在小說中，“邊緣人”伊奇選擇了非理性的超越的道路。在房客米婭的啟發(fā)下，她決定擺脫西克爾高地的秩序和束縛，用火燒毀自己的家，義無反顧地逃離了這里，在流浪的道路上追尋自我。

三、世俗社會的游離者

與帕克“單純的血緣混合即為邊緣人”的觀點相比，斯通奎斯特認為社會文化的差異也會產(chǎn)生“邊緣人”。在兩種或多種差異性的文化中，邊緣人需要不斷地進行自我調(diào)整，以此來適應主流文化即在兩種或多種差異文化中占主導地位的文化。《小小小小的火》中的米婭就是處于西克爾高地的主流文化和她自己追尋的熱愛自由的文化這兩種文化中的邊緣人。她是一位單身母親，最后她選擇了超越的道路。

米婭是一位溫柔的單身母親。在弟弟沃倫去世后，她趕回家參加葬禮，被父母發(fā)現(xiàn)代孕的事。父母認為女兒為別人代孕的事很羞恥，并對這一做法表示譴責，認為米婭不應該將自己的孩子送給別人。米婭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回到紐約后，她向瑞恩夫婦撒謊稱失去了孩子，自己卻悄悄生下孩子，將孩子撫養(yǎng)長大。在照顧孩子的過程中，她沒有向任何人尋求幫助，只是依靠自己的力量。這些事件也側(cè)面體現(xiàn)了米婭的堅強。雖然兩個人生活得不富裕，米婭仍然樂觀地面對生活，她沒有因為生活的窘迫而疏于對女兒的照顧。在母女二人來到西克爾高地后，她向女兒承諾，要在這里留下來。迫于生計，她去房東家做保姆。因為米婭沒有嚴肅地對待孩子們，她受到房東小女兒伊奇的喜愛。“那些日子里，每當只有她們兩個人的時候，伊奇都會很容易地把米婭當成她的母親，假裝走廊盡頭的那間臥室是她的……伊奇會想象自己待在溫斯洛路的房子里，躺在珀爾的床上讀書或者寫詩，米婭則在起居室忙到很晚。”[8]房東理查德森太太報著對米婭懷疑的態(tài)度，費盡心思地調(diào)查米婭的過去。在她知道米婭曾為人代孕且?guī)е⒆犹幼叩氖虑楹螅源藶槿秉c來脅迫米婭離開西克爾高地。在被房東驅(qū)逐后，米婭沒有向伊奇說明實情。伊奇提出“明天見”的疑問，米婭的心里十分難受，“她沒有回答，一下子把伊奇拉近懷里，親吻洛伊奇的額頭——她經(jīng)常親吻珀爾的位置。”[8]這一系列行為體現(xiàn)了米婭的母性與溫柔。

作為游離于世俗之外的邊緣人，米婭也選擇了超越的道路。在被房東理查德森太太驅(qū)逐后，她絲毫沒有不舍和留戀之情，快速地打包好行李，和女兒離開西克爾高地，繼續(xù)過著流浪的生活。米婭的出路值得我們借鑒，一方面她既沒有對以往居住在西克爾高地的穩(wěn)定生活感到留戀，也沒有對繼續(xù)流浪對生活感到擔憂，而是勇敢地面對所發(fā)生的一切。另一方面她沒有對理查德森太太的所作所為感到憤怒，而是寬容地給理查德森一家留下了一組有特別意義的照片。最終，米婭帶著女兒還有對藝術的熱愛，繼續(xù)前行。

結(jié)語

人的社會屬性決定了人具有多重的社會身份，當環(huán)境發(fā)生一定的變化，身份也會隨之轉(zhuǎn)換。在身份轉(zhuǎn)變的過程中，往往會出現(xiàn)身份迷失和混亂的狀況，從而產(chǎn)生強烈的邊緣感。在現(xiàn)代社會，邊緣遭遇隨處可見。小說中的邊緣人物形象，為我們了解邊緣人的狀態(tài)提供了很好的參考。在當今的時代背景下，人人都有可能因為某種原因淪為邊緣人，只不過邊緣化的程度有所不同。因此小說中邊緣人物的分析能夠成為一種超越民族和文化的、具有普世價值的主題，這種研究思路可以為我們帶來更多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