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技的起源、演變與價值

盧元鎮

（華南師范大學體育科學學院，廣東 廣州 510631）

1 競技，人類特有的文化活動

競技，是人類特有的一種文化活動，但是，早在人類進化完成之前，動物身上就存在了產生“競技”的因素，這些因素是生物學的，是動物世界就存在著的3項本能，即生存競爭的天性、本能的學習行為及幼時的“游戲”。

動物的這類活動是非意識的、缺乏目的性的，也是無組織的，不可能直接演化為與人類相同的競技活動，然而，這些活動對遠古時代人類“競技”的產生有著重要的影響。

競技的本質動因是競爭。處于動植物狀態中的競爭出于對物種生存與繼續生存（繁衍）的“目的”，表現為與異類或同類對陽光、空氣、水源、土壤、食物、配偶的爭奪上，這是自然的選擇，是優勝劣汰的過程，這些爭奪不具有人類的社會意義。

通過對靈長類動物的研究證明，人類的先祖是一種活潑的動物，并且還具有暴力傾向。猿類的暴力意味著人類具有殘忍無情的一面，然而，盡管猿人是暴力的，但是它們的群體卻有著強有力的控制和平衡能力。這種控制力之一就是可以對暴力進行發泄轉化，使之成為“類游戲”“類競技”的活動。

各種動物本能的學習行為是不同物種特性得以延續的基礎，這種學習行為包括飛翔、奔跑、跳躍、投擲、攀登、支撐、懸垂等，以及各種群體活動時的配合協作，以滿足生存的需要。

而動物幼崽之間的“游戲”、追逐與打斗，則是在訓練它們的體力和生存技能，以應對未來兇險的生活環境。動物的這些活動，最終成為人類競技活動的象征性前提。人類的競技是否完全模仿了動物，還有待確認，但至少可以看到一些隱形效仿的痕跡。

2 競技活動的基本特征未有本質的嬗變

人類經歷了漫長的愚昧時代與野蠻時代，才進入文明時代。在前兩個時代，也就是在未能創立文字系統之前的石器時代，原始人之間已開始出現“競技”活動，這是競技的萌芽，并成為他們生產勞動之余的主要文化活動形式之一。但是，這時期的競技十分原始和蒙昧，反映出簡單社會中人們蠻拙的身體需要和非常貧乏的物質條件。這一點從民族學家、人類學家、文化學家對非洲和大洋洲一些至今尚處在氏族社會部落的記載中可以得到間接證明。

進入人類的文明時代，人們逐漸認識到要做成任何事情都必須依靠自己的身體能力與心智意識，于是，人們開始悟到身體的重要性，世界各地都不約而同地產生和發展了本質相近、結構相似的競技活動。

在西方社會出現的古代奧運會，始于公元前776年，每4年1屆，歷時1170年，共舉辦293屆；比賽項目都與城邦政治下頻繁的軍事活動有關，主要為賽跑、拳擊、摔跤、角斗、賽馬、擲鐵餅等。

幾乎在同時代，出現了東方的體制完善的西周“禮射”，行 “禮文化”的中國，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禮儀規范、道德約束與典章制度，用以強制性地約束民眾的行為規范與選拔官僚隊伍。各級機構用射箭比賽這一直觀可達的特定競技方式，簡單易行地實現了一系列政治目的，足以看出古代中國早期政治家們的高明智慧與文化膽識。

盡管東西方的競技從一開始就分道揚鑣，各奔東西，但就競技活動的本身而言，必定有其相通之處，以下的基本特征千百年來未有本質的嬗變。

（1）競技成為介于勞動工作與游戲玩耍之間的一種休閑文化形態，演變成一種獨立的文化系統。其基本活動形式脫離了日常生活現實，可以說它類似文藝的表演，也可以將它類比為戰爭的搏斗。

（2）身體競技所展示的競爭成為社會其他各項競爭的典范。這一特征滿足了人們天性中的好勝心。好勝心的制勝對象是同類，對同類的野蠻爭勝是武裝征服；對同類的文明爭勝是多方面的，競技則是其中最靠實、最有文化色彩的。它以文明的形式文化了、軟化了競爭。它是人類進入文明時代的產物，是競爭合法化的必然。

（3）競技比賽必須具有結果預先不可確定性，既難以預知，也不許用非體育方式操縱并提前定制。這是前一特征的必然延伸。競技體育比賽不像其他文化活動必須按既定的樂譜、腳本、程式、設計來嚴格實現，其邏輯維系了競賽的公平性和競爭性，是競技文化魅力之所在。競技的這一特征滿足了人們的另一天性——好奇心。人類常將好奇心施于賭博與科學，而令人驚奇的是，競技恰恰抵制了賭博，而熱衷于科學。

（4）競技比賽必須遵循公平原則，受到規則、裁判與仲裁等手段的約束。競技的上述兩條特征，必須受到法治的制約。制定競賽規則的原則是容納差異，而維護對等。它不承認參與者除身體、心理以及技術以外的任何不平等。一切可定量的比賽條件、因素都要力求做到雙方，甚至多方的平等和無爭議，而在此基礎上決定勝負和名次。

（5）競技比賽的結果是推出唯一優勝者，競技的思想背景是英雄主義，競技毫不掩飾地推崇英雄與精英。隨著競技比賽結果的不斷更新，便不斷產生新聞頭條、歷史傳說與傳奇故事，并世代相傳。大批青少年成為競技英雄的追隨者與膜拜者。因此，社會必須高度重視競技運動榜樣的教育價值。

（6）競技比賽的參與者具有代表性，他們身后站立的背景可能是班組、單位、社團、地方，也可能是政府、軍隊、國家，甚至是大洲。在人類萌發競技活動的初始階段，這種身體能力的較量局限在狹小的地域范圍里，僅在同一人種、同一民族之內，甚至僅是同一族群中的個體之間差異的較量。在競技運動高度國際化的當代，隨著競技比賽國際地位的拉高，競技已經成為對國民進行民族主義、愛國主義教育的生動教材。

（7）競技比賽必須在特定的場所與環境中進行，從古希臘奧林匹克競技場到當代中國的鳥巢、水立方，美國的NBA賽會……雖形制格局互不相同，但其本質功能是相近的，運動員在其中比賽，會感到安全，技能得以施展；觀眾在其中觀賞，會感到歡樂，情緒得以宣泄。

3 競技與差異共存

競技是為了尋求差異、制造差異、表達差異的。沒有差異結果的、皆大歡喜的競技會扼殺競技的文化內涵，出現大量“并列”名次的比賽是因為出了作弊的麻煩。顯示出差異才是競技真正的價值所在。競技時所采取的一切遵循公平公正原則的措施，都是為了維護差異的合法性。競技中只允許展現身心要素造成的差異，而其他因素，如人種、膚色、政治觀點、學術水平等方面的差別是不允許擺在桌面上的。

各種比賽的賽制、項目設置、分組方法等，都是為了合理地制造差異；各種裁判規則、裁判手段，都是為了區別出真正的差異；隆重的頒獎儀式，則是對差異結果做人為的肯定；當得分或進球相同時，要用加時賽，甚至點球大戰，以獲取最后的差異。

競技運動的國際化與高水平化，使許多運動員的競技水平越來越接近，于是不得不求助高科技，如將秒表精確到小數點后兩位、三位，將沖線運動員的動作解讀在高速攝像的鏡頭里，短道速滑要使用24臺攝像機監控每一人每一刻的動作，越來越多的球類比賽要使用鷹眼……

不同人種、不同民族、不同國家的不同訓練體制；不同教育、科技水平下的不同訓練思想與方法，都會產生比賽結果的差異。而這些差異會讓聰明的管理者反過來去改變產生差異的背景。

差異是文化交流的前提，無差異用不著交流，有差異才產生相互學習的可能與需求。文化交流不僅是推動歷史進步的動力，也是促使不同人群和諧相處、相互團結的吸引力。競技運動之所以被人們視為團結的象征，恰恰因為在這樣場合里，人們在相爭，在示強，在用差異表達強大，在用差異求得強者之間的團結。

競技的差異是有限度的，不是越大越好，44∶0的足球比賽，既沒有文化價值，也失去體育競技的意義。因此，研究差異的存在、差異的價值、差異的分寸，對把握競技運動的發展方向與價值，或許是個有益的視角。

4 競技運動強化的內因

競技運動是非生產性的，在漫長的初始階段，它基本保持了游戲的品格，到20世紀的后半期，它迅速向工作化、制度體系化、職業化、商業化轉化。大量的經濟投入、強烈的政治關照、狂熱的媒體卷入，使競技運動自身演化成為強勢文化，成為選拔強者的示范性工具。

那么，是什么內因把競技運動強化起來，使之成為社會選拔強者的一種文化模擬呢？

因為競技運動選擇了一種最易于溝通、最少爭議和歧見的國際性語言——肢體動作，使它最適合作為一種世界性文化，對各種民族文化進行統攝、融合和比較。

在戰爭年代，一些國家的競技運動受到軍國主義的影響，競技運動對強者的選拔，得到惡性膨脹。世界進入冷戰對峙時期，奧林匹克曾以意識形態與社會制度作為分野，在對抗中推動了競技運動的強化。應該看到，民族主義是20世紀國際競技運動的主要潮流和基本背景。高水平競技運動與民族事業緊密聯系在一起，包含著強烈的民族意識和民族愿望。

競技運動在民族意識方面的強化，必然導致民族凝聚力的深化。一些多民族國家與移民國家尤其希望從競技運動中找到凝聚民族的向心力。例如，籃球、棒球、橄欖球、冰球等運動項目奠定了美國強者形象的基本標準；足球運動固化了拉丁美洲國家摘去殖民化后的不同民族形態；板球運動整合了澳大利亞，而這個國家曾是一盤散沙的英國罪犯流放地；中國乒乓球和女排的成功，使中華民族在十年浩劫后重整衣冠，重振精神。

競技運動中迸發出的強者，與戰爭英雄、政治精英、科技強人不同。他們雖產生于文化領域，但選拔的模擬示范作用不容小覷。它貼近年輕人的生活，少有距離感。人們看待他們不會像對待戰場強者一樣心生敬畏，不會像對待科技強者一樣覺得高不可攀，不會像對待商場強者一樣讓人暗生懷疑，也不會像娛樂圈強者一樣流于媚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