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梅
當代新疆詩歌創作是中國詩歌創作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近年來,在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努力創作生產更多傳播當代中國價值觀念、體現中華文化精神、反映中國人審美追求,思想性、藝術性、觀賞性有機統一的優秀作品”[1]和《在教育文化衛生體育領域專家代表座談會上的講話》中“……發揮文化引領風尚、教育人民、服務社會、推動發展的作用”[2]的引導下,在“文化潤疆”的現實語境下,新疆作家肩負社會責任,表現出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對文學審美的再構,把握時代脈搏,歌頌新疆的時代之美、地域之美、人文之美。尤其是詩歌創作,周濤、沈葦、王族、如風、丁燕等詩人,在詩歌實踐中積極探索,大膽突破,凸顯出意象美、意境美等特征,體現出頗具歷史感、地域感、時代感之美的審美傾向和藝術追求。他們的創作實踐,建構了良好的新疆文學生態,為研究者提供了廣闊開放的研究空間。
趙力近期的詩集《縱筆山河》,充分挖掘新疆廣袤大地上世世代代的中華兒女培育和發展的獨具特色、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以柔巴依這種傳統詩歌的外在形式與現代情懷的深刻內核交融交織,高度凝煉,內涵豐富,既有大時代的鼓號、社會生活的豐富畫卷,也有懷古或觸景生發的幽情別趣,又有個人心理洞燭幽微的精雕細刻。詩歌構架的視點交錯與情感流程的焦點輻射互補互襯,讓時空與情志兩相交融,構建了一個搖曳多姿、異彩紛呈的詩歌審美世界。總體風格上在彰顯出個體的藝術個性的同時,呈現出現實主義、浪漫主義的雄渾之美。本文擬從趙力《縱筆山河》的詩歌探索為著眼點,通過探討其詩歌文本中體現出來的審美理想、審美精神和審美話語實踐,進一步觀照當代新疆詩歌藝術的審美建構。
柔巴依是指中國新疆和阿拉伯—波斯文學在內的西域(西域有二義:廣義西域除了狹義西域所包括的地區外,還包括亞洲中、西部,印度半島,歐洲東部和非洲北部)各國各民族文學中的一種四行體詩。在維吾爾、塔吉克、烏茲別克、哈薩克等少數民族文學中不同規模地流行這一古老的詩體。柔巴依憑借凝煉、激昂、節奏性強的詩句以及富有哲理性特點,成為西部詩歌的典范。以詩人沈葦為代表的大部分學者認為,唐代絕句和西域柔巴依在內容和形式方面都有相似之處,而且兩者肯定有一定的關系?!拔膶W狂人”沈葦以八百多行的被其稱為“新柔巴依”的詩歌讓人耳目一新,被學術界認為是一種新的文學現象誕生了。二十多年后,趙力續展了運用柔巴依這種古老的詩歌形式的新創作。
新疆風景壯麗,多民族聚居,四大文明交匯,不同風物地貌以及神秘的古絲綢之路穿梭其中,正是這樣的新疆造就了趙力的深刻思考和他的寫作實踐。詩人從傳統詩歌文體柔巴依中汲取養分,與之隔空對話,交互嫁接。他選取了歷史上新疆廣袤大地上有代表性、不平凡歷史的區域,每個區域九章,以此結構全書。各地的地域特點和自有的歷史、文化資源在詩人筆下熠熠生輝;哈薩克的民歌、維吾爾族的柔巴依、塔吉克的牧羊歌等西域色彩得以充分地顯現自己的價值。現代漢語和古代漢語、漢語方言恣意交融。通過其詩歌創作,各類文明有機交匯,人情世故風物民俗紛至沓來。以改造西域柔巴依的方式寫出的詩歌,帶有鮮明的地域色彩,富含深厚的多元文化底蘊,同時又是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詩性表達。對于當代漢語詩歌的豐富、多元的發展,無疑具有不可忽視的作用。
常年的新疆生活和詩歌創作實踐,使趙力形成了自己的文藝觀和審美觀。他充分挖掘出傳統文學體式的現代價值,使之成為宣揚時代精神的載體。趙力大膽地把新疆的多種現代元素注入柔巴依的傳統形式中,在詩行中我們處處與新疆特色的意像——昆侖、樓蘭、準噶爾、胡楊、沙漠、駝隊等相遇,而詩人的愛國、愛疆情懷更是成為支撐柔巴依的靈魂。古老的柔巴依完成了華麗變身,展現出青春與活力。
可以說“趙氏柔巴依”是詩人對傳統文學觀念和形式進行大膽挑戰和成功突破之后的新型文化產品。他的柔巴依突破了原有的體裁規范,被賦予了超越過去的、具有時代意義的更豐富的內涵,并且通過更靈活的方式表現出來。靈活在于一是以輕巧的形式承載了宏大的時代內容,超越了傳統柔巴依的抒情性和哲理性特征,而賦予了鮮活的時代性和豐富的社會生活內涵;二是押韻方式沒有受到傳統柔巴依的嚴格的押韻和格律要求,靈活自如地展現具有歷史感、時代性和地域色彩的元素;三是每組柔巴依都擬定了標題,使主題表達更為集中與突出,標題的出現是柔巴依一千多年的寫作進程中從來沒有出現過的現象;四是結構技巧獨特,一個主題,生發多個枝干,大大增強柔巴依的質感,產生了一唱三嘆、綿延不絕的表達效果。
趙力以自己的多元性文學知識和詩歌創作方面的才華,古為今用,與時俱進地發展了柔巴依這種古老詩歌形式,在突破中建立現代性美學話語。通過自己的形式模仿以及表達內涵的超越向歐瑪爾·海亞姆為代表的柔巴依詩人致敬,提高了柔巴依體詩歌的生命力。
趙力的柔巴依像一個巨大的容器,新疆各地天文地理、自然風物、人文、歷史,文化等等,新疆的柔美與蒼茫、壯闊與寂寥,全都蘊藉于這個美麗而古老的容器里。對于不同地域,詩人并不追求完整的呈現,而是基于詩歌的使命感,對每塊土地上的風貌民俗、歷史事件、文化形態、有影響的人物等,進行了深度的挖掘與展示,引領著受眾尾隨詩人,穿梭古今,云游西部大地。如《伊犁九章》之一,短短四句,高度概括了伊犁的地理位置:中亞;氣候特點:多雨;地貌特征:有河流山峰;物產:巨石、朽木、雪豹、巖羊;民俗:阿肯彈唱。第2—9章,則回溯細君公主、解憂公主、乾隆等相關歷史人物和平定準噶爾勒銘碑、阿力麻里、草原石人等遺跡及相關歷史事件,同時也展示了文化的伊犁:“詩人周濤飽蘸草原月色寫就的美文”,展示了草原民族的美好生活。各章均呈現出如此結構和內在邏輯。
又如《巴音郭楞九章》之四:“暮色蒼茫。一座座輪臺故城,臥在歷史的呼吸之間,/我想借一雙風的耳朵,去諦聽西域都護府遠年的羌笛。/一層沙,又一層沙,掩埋不住屯田士卒遠眺的目光,/烏壘城頭的夕照呀,鍍亮了尋訪者無語的憂傷”[3]回溯了西域都護府實施管轄、士卒屯田的歷史畫面,思親的悠悠羌笛“送走了夕陽”……用想象力到達尼雅、樓蘭、輪臺等西域地區的古城,用心去貼近它們,用情感去復原它們,用文字去記錄那些過往——這些歷史遺跡早已淹沒在滾滾黃沙中,原本已無法一覽它的全景,無法體會它曾經的輝煌,詩人寥寥幾筆凸顯出它的神秘與曾經的輝煌,讓人們通過他的筆觸撩開歷史的面紗,去深刻地了解新疆的歷史與文化。
而要每一章都做到信手拈來都是歷史文化,都是歌舞民俗,且又嵌入得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須得是有一個寬廣的胸懷,有對歷史資料的充分爬梳和對歷史細節的豐富想象,有對文化的獨特認知,有自己獨特的生命感知、審美經驗,有爐火純青的詩歌表達技巧??梢哉f詩人用自己的激情、豐富的想象力和扎實的語言功底向人們描寫了他心目中的歷史與文化。他對新疆的熱愛如同審美進行時,黃沙、戈壁、荒原、綠洲、河流、雪嶺、植被、飛禽走獸、遺跡等這些在新疆常見的物象,皆納入詩人的審美視野,經過詩人想象的構建變得生動別樣,儼然是神圣而美好的殿堂、理想中的精神家園:自然是如此的偉大壯闊,戈壁灘、沙漠、綠洲、胡楊、梭梭,無不是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刻畫得美輪美奐。駿馬的雄壯,雄鷹的翱翔,羊群的出沒,牧歌的悠揚,炊煙的裊裊……如此奇幻瑰麗的景色,如此宏大豪邁的西部風光,不能不讓人深深震撼。詩人展示了一幅幅秀美壯麗的繽紛畫卷,書寫新疆的歷史與現在,展現出西部歷史的厚重與博大、文化的豐富與多樣。其筆下的西部,宛如現代的桃花源,壯美的景色,和諧美好的生活,人與自然之間、人與人之間、物與物之間,都被一片祥和美好的氛圍籠罩著,而這正是詩人所憧憬與向往的,是詩人理想中的精神世界。
用柔巴依這種小巧的傳統文體建構起對于西部的宏大敘事,選取了西部代表性的事物作為詩歌意象,以西部地區地域廣袤奇異景色為主題,詩人為我們展示了色彩繽紛、雄渾壯闊的西部,使受眾感知到西部不是人們通常認為的那樣荒涼,而恰恰是人類文明的參與者與見證者,助力人們提升自己的認知與情懷,勾勒出豐厚的歷史積淀與美好的現實圖景交織交融的新疆形象。
在世人的心目中,大西北是雄偉遼闊的,時而沙塵滾滾,時而萬馬奔騰,地平線遙不可及,夢幻而神秘。而詩人以獨特的審美視角和審美體驗把自己對西部的熱愛流諸筆端。詩行中洋溢著詩人對美的執著追求,蓬勃著藝術張力,發出了自己的歌頌之音——大愛新疆、盛贊新疆之情在字里行間噴薄而出。
35個標題下各設9個小節,涉及300多個地點和空間的切換。不管是固定場景的多寡、空間的虛實,隨著詩歌中的時空呈現由當下到過去,由眼前到未來,其情感流程也隨之不斷轉換,這形成了詩人獨特的抒情藝術。詩人積極地進行著情感尋根,不斷轉換的現實地域場景對情感流程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因而其詩歌奔涌出海闊天空的情感空間來,流淌著質樸的本真狀態的生命體驗,精神承受無盡的淘洗、心靈遭遇巨大的磨礪后,內心期待淬煉成理想主義的生命體驗。情感的流動性與飽滿度達到了極致,進而營造出廣闊的藝術審美空間。
詩人在不同地域所見的景致牽引出其情感流程,支撐起或強或弱、或大或小的情感空間。以空間變換為統領的情感流程,突破時空限制和視點制約,情節線索已經淡化成零零碎碎的片段,情感成為貫穿詩歌的“主線”。地域空間與情感空間交融交織,相得益彰,蘊藉在詩歌里的情感已不單純是由起承轉合的內在邏輯來推移,而是從柔巴依的形式結構脫穎而出,在時空的轉移變幻中奔涌而出;每一章節中,其意識流程及情感輻射,從單向到多向,從直向到逆向,建構起一個錯綜復雜的情志網絡結構,詩人藝術審視的目光也由外部世界轉向人的情志。情感達到一定的飽和度,但因詩人收束自如、有節有度而不會泛濫決堤,因而從容沉實,閃爍著歷史的凝重和溫潤的生命與文化的光澤。
而在時間處理上,忽而在漢唐,忽而在當下,善于“縮”漫長為短暫,或“集”分散成整體;空間設置,則神游于無限的天地。時間無限伸張延宕,放大了詩人的個體感受,含納了豐富又復雜的主體心理意識和情感世界。在柔巴依這樣盡可能小的篇幅中,包孕著盡可能多的內涵,給人以縮龍成寸之感。西部大地古往今來的歷史人物及各種遺跡、高原荒漠等意象,成了詩人意識馳騁、情感流動的“觸媒”,構成一個豐富的情感流程和色彩絢麗的聯想世界,造成了一種今與昔、此地與他處大幅度時空跨越的幻覺。“我是十萬萬支金色的葦笛,歌唱你”,“我是十萬萬支綠色的葦筆,書寫你”——在情感的流動性中,意象、意境乃至情志達到了井噴。
天山、塔里木、疏勒等,雖是地域上的小切片,詩人卻嵌之以李白、玄奘等歷史人物,叩訪天山,感受這“民族的搖床”“大地的宮殿”,“看我們的血脈怎樣在這里潛流”“我們的精魂怎樣在這里萌發”,請塔里木河“輕輕收下我詩歌的遺產、靈魂的灰燼”,[4]以瞬間豐盈流動的情感,向物理空間和精神世界輻射,引發更為豐富的聯想,以現實寫真和象征意象交融為西部大地的意識流漫。35個章節中,詩人描繪了多樣的客體意象,也抒發著自己的主體情感,對于諸多歷史人物或事件,或贊賞、或喜悅、或憂傷、或遺憾、或癡纏……對不同地域的情感感應,有細流,有巨浪;有直瀉,有回旋。諸多情感從眼前現實空間,蔓延到更遙遠的時空中,現實和情志相互滲透、互為交融,心靈碰撞的感情狂瀾奔涌而出。情感空間與現實空間疊合為一,奔騰不息,呈現了一個個別開生面的情感世界,構成了一個個飽滿的情感空間。
時空呈現的多變性,幾乎貫穿了詩人全部的創作。以眼前之景追思過去,以眼前之景憧憬未來,撫摸歷史,追思西域文明。如《疏附九章》,“每一株桑樹上熟透的果實,都捧出一汪沁心的甜”,“我”凝視著“陶罐的殘件”[5]等都是著眼于當下情境,由此浮想聯翩,聯想到明堯勒古城、飛將軍,聯想到守邊者……歌頌勇士們的浩氣和守邊者的辛勞,深切的緬懷之情貫注其中,瞬間就由歷史自外在世界轉入隱秘的內在,時間進行式的“開”“關”非常明確,空間的切換也瞬間完成,而且都有一個固定的主要的現實空間,如自然場域、鄉村場域、城市生活場域等,以一個空間場景作為時間推移的依托;隨著時空的壓縮、轉換、擴張,呈示時空轉換,內心活動與情感急劇擴張變化,成為行之有效的一種多變的詩歌結構手法。
法國哲學家亨利·柏格森認為“真實”存在于“意識的不可分割的波動之中”[6]。移步換景地對觀察視點的選擇和自由變換,開合自如的大時空切換與流轉,極大地拓展了詩人柔巴依的彈性空間,突破結構框架的限制,帶有明顯的主觀性、隨意性和跳躍性,容納了豐富的內涵,創造了蓬勃的藝術張力,營造了雄渾開闊的藝術境界。
需要說明的是,新疆有它的復雜性。壯寫中國西部尤其是新疆的詩人不在少數,比如20世紀80年代的昌耀、周濤、章德益、楊牧、馬麗華,90年代的沈葦、牛慶國等。宏闊的西部風光,神秘古老的歷史文化,使人們帶著自己的情懷,不斷地重塑它,有的抒寫無疑是具有游離性而淡化了現實性的。趙力的《縱筆山河》與他們的詩作匯聚在一起,洋溢著西部給予的大氣以及一種特殊的張力,散發著別樣的光芒,使對西部的表達不僅僅局限于對西部事物的有感而發,而熔鑄其中的對土地和人民的熱愛,形成了蔚為壯觀的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形象化表達,多層次的情感使作品意蘊更加豐富和耐人尋味,建構起一個宏闊的審美空間,深蘊著多種藝術魅力。
意象指主觀情意與客觀物象的結合,是詩歌蒙太奇的構成要素。電影大師愛森斯坦認為漢字所組成的古典詩歌,更具有蒙太奇的效果。
趙力在創作中根據不同章節的主題要求或審美需求,把一系列的意象組合成詩歌,并使處于特定語境中的意象獲得一種超越自身內涵的潛在意義。通過意象的合理恰當的運用,唯美的意境的營造,使其柔巴依自帶視覺沖擊和音樂性。受眾能夠把握到的形象是含有豐富的想象性、創造性、敏銳性的美的形象;畫面也總是唯美和至純的;詩歌滲透著內在的音樂的律動,或高亢嘹亮,或深沉溫婉,或寧靜平和,充滿了想象與張力。這種對歷史與現實的創造性把握,強化了情感力量,深化了主題意蘊。
如《塔城九章》,全詩中波光、廣場、街道、氈房、星月、炊煙、雪被、梭梭林、巖壁巖畫、草叢、套馬桿等意象,每個單獨來看,都是具有一定審美價值的元素,通過詩人獨特的思維與情感,平面式的意象組合、特寫鏡頭意象運用方式或意象的反復、閃回等多種組合,將這些個別的、分散的意象有機地統一起來,各個意象之間互相烘托與渲染,產生一個具有新質的、內涵更為豐富的塔城的整體形象。虛實結合,視野開闊,氣勢非凡,不僅有著極強的畫面感,同時也有鐫刻巖畫、文人著書、暢飲疾馳等情節內容……在這樣的背景中展開了關于塔城的長鏡頭。詩歌意象在形象構成和意蘊飛躍的基礎上實現整體意義的獲得,創造出主客觀交融的藝術境界。
語言是思想、情感、比喻、意象的外殼,是詩意存在的家,也是詩歌閱讀的唯一媒介。詩人通過語言塑造意象,用意象構建畫面,也用意象構建詩歌。
沈葦認為詩歌是一種語言的內心的生存的力量,趙力的詩歌語言顯出了這種力量——因其表達感情的方式往往不是爆發式、傾瀉無余、氣盛張揚的,而是精悍凝斂、冷峭峻潔或情思放收自如、含蓄、持久且深婉的;因其文勢若流水行云、一脈相承,結構起承轉合,因而相應的語言是節制疏放、溫敦雋朗、流暢而不狷狂,是富于獨創性和新鮮感而自成風貌的。唯有這樣的語言駕馭力,方能巧妙地將寫景、敘事、抒情完美結合、融為一爐,實現表現社會生活內容的多樣性、表達情感的豐富性。
詩人通過語言巧妙組合,把飽含情思的意象組織固定下來,讀者也通過語言的閱讀,引起對意象的聯想和想象,進行理解和再創造。[7]如《昆侖九章》里“聽吧,核桃樹脈管里,石榴樹脈管里,葡萄藤脈管里,/流淌著那清甜的醉人的奔瀉不息的歌唱?!盵8]西部習見的植物里,有了人與動物才有的脈管,且能動態地流淌著歌唱,“清甜的醉人的奔瀉不息的”[9]三個連續性的形容詞,彰顯出“歌唱”的特征,讓平面的文字符號變為有生命的造形;靜態的物質動態化,所有的詞語超越了字典里的意義,具有了語境中賦予的嶄新意義和能指;產生出內涵空間和情感空間的彈性和張力;更豐富、更形象、更有流動性和音樂感地承載和推動情思的表現。
詩是語言的藝術,詩人充分發揮漢語的詩性功能,巧妙運用比喻、隱喻、通感等修辭手法,時時引文據典,故事傳說巧妙嵌入,人物事件穿梭自如。既旁逸斜出,又開闔有度,絲毫不影響詩歌的內在節奏和情理邏輯。由于詩歌流暢的音韻性和節奏感,聲調鏗鏘,故而易于讓人反復吟詠。詩歌的諸多創作手法,詩人信手拈來,被踏雪無痕般運用以達到文本的最佳效果,這也成為詩人自覺或不自覺的寫作策略。胡楊、雪山、河流……每個詞語、每個物象,不再是它自己,而被賦予了更豐富的內涵,高度凝煉而富有張力地傳達詩意詩性,傳遞著西部土地上的凝重和漫長、各族人民的拼搏和苦樂。詩的語言擔當起對于熱土對于時代的責任和使命,閃耀著詩人的情感律動和文化人格魅力,因而富有感性的光輝和生命的活力。
最高的技巧是無技巧?!暗靡馔浴辈攀钦Z言表達的最高境界,立于新時代的詩人不斷嘗試突破傳統詩歌體式的束縛,在對歷史語境和新的社會生活環境與生活感受中形成新的觀照視角、新的審美角度,以一種多元性、現場感、行動化的方式和策略,創造具有前衛性與創新性的詩歌性能與表現技巧,表現出具有現代的美感經驗、空間存在感、時間節奏感與精神意境的詩歌。
關注西部、追憶往昔、感懷人生、抒寫真情,是詩人趙力一貫的精神追求和寫作旨趣。長期的詩歌創作實踐中,他形成了自己的藝術特色:親切質樸、靈動厚重、情真意濃、境界開闊、手法多樣,其獨異的鮮明個性和真誠的心靈感悟,給讀者以新奇的審美感覺及非同尋常的閱讀體味。而《縱筆山河》更是顯示出趙力多年來堅守詩歌陣地,在詩歌理論與實踐方面具有的創新性思維和與時俱進的精神。游歷在廣闊無垠的西部之地,趙力的創作靈感噴涌而出,賦予古老的文體形式柔巴依于新的靈魂、新的血脈和骨骼,他贊美著翱翔在帕米爾高原上的雄鷹,贊美著張騫出使西域的壯舉,幾乎每一首詩都能夠生發時間與時間、空間與空間的交錯感,歷史人物仿佛立在自己的眼前,演繹著自己,氣勢恢宏蒼勁,境界雄渾開闊。“趙氏柔巴依”創作過程中的求新精神無疑和時代精神具有一致性。柔巴依只是趙力詩歌生涯的一部分,這種新的創作,打通了不同文學體式,貫通不同區域,貫穿不同風物,推進不同文明、文化之間的交流,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方面進行了文學創作領域的積極嘗試。這種詩歌實踐讓我們改變了對柔巴依體詩歌的傳統觀念,為我們提供觀察和研究古典文學的一些新方法,給廣大文學愛好者和創作者指明新的創作道路和方向。筆者相信這種大膽的嘗試以及突破,對西部文學具有非凡的意義。
習近平總書記說:文藝是給人以價值引導、精神引領、審美啟迪的,并強調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10]新疆當代詩歌創作緊跟習近平總書記講話精神,以人民為中心,緊貼時代,深入現實,表達真情實感,其詩歌理論是對現實主義的傳承和深化,兼用浪漫主義的創作手法,體現出基于清醒自覺的歷史主動精神和理想主義審美精神。從審美建構的時代性上看,詩人們懷著強烈的社會責任感與時代使命感,自覺將對詩歌創作的執著與熱情轉化為愛國主義情懷的強烈抒發,因而,詩歌中帶有濃郁的時代色彩,以詩歌為時代吹響了前進的號角,體現了詩人們的社會擔當,也是文化自覺與文化自信的表征。從審美建構的藝術性看,詩人們能夠繼承并大膽突破文學傳統,以美的藝術形式將自我的真情實感、詩性元素與時代和社會現實相統一,回眸歷史,把握時代,擁抱未來,建構起當代新疆詩歌的審美精神。
注釋:
[1] [10] 習近平:《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人民網,https://politics.people.com.cn/n/2015/1015/c1024-27698943.html,2022年8月20日。
[2] 習近平:《在教育文化衛生體育領域專家代表座談會上的講話》,人民網,http://politics.people.com.cn/BIG5/n1/2020/0923/c1024-31871248.html,2022年8月20日。
[3] 趙力:《縱筆山河》,中國科學文化音像出版社有限公司,2022年版,第55頁。
[4] 同 [3],第6—8頁。
[5] 同 [3],第18—20頁。
[6] 轉自阮溫凌:《意識流程的焦點輻射,白先勇小說的一種結構》,《華文文學》,2002年,第1期。
[7] 李揚:《當代詩歌語言不能承受之輕》,《南昌教育學院學報》,2009年,第1期。
[8] [9] 同 [3],第9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