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 杰 榮 榮
家庭作為以婚姻、血緣關系為基本聯(lián)結,以共同生活為前提條件的社會關系[1],是實現人的社會化的最初場域。親子互動是社會互動中較為特殊的一種形式,對于親子互動的內涵和外延,目前學界尚未形成共識性的明確界定。有學者強調親子互動是連續(xù)性的動態(tài)發(fā)展[2],有學者指出親代與子代不同身份符號的傳達和解讀以及彼此的再塑造[3],有學者認為親子互動的方式、狀態(tài)、效果影響兒童獨立人格和道德品行的確立,更容易引發(fā)兒童心理行為問題和學業(yè)水平變化[4],對兒童身心發(fā)展具有深度影響。
狹義的親子互動根據不同成長階段和特定環(huán)境及任務區(qū)分為不同領域和不同方式,如家庭環(huán)境之中的親子互動、家庭環(huán)境之外的親子互動,游戲類親子互動、語言類親子互動等。廣義的親子互動作為代際互動的一個發(fā)展階段和家庭凝聚力的重要呈現方面,可以理解為所有親代與子代間采用各種不同方式進行的直接或間接接觸。
基于以上論述以及本課題所聚焦的研究內容,我們認為親子互動是父母與未成年子女間的交往行為和相互作用,是彼此傳遞情感、知識、技能、價值觀等的動態(tài)發(fā)展過程,主要體現為親子溝通、親子活動以及家庭參與。由于兒童是發(fā)展階段的社會個體,心理、生理、智力仍處于不斷完善的成長過程,因而在親子互動過程中,先賦性地處于相對的弱勢處境和從屬地位,由此,親子互動的不同狀態(tài)和不同效果既折射著親代所持有的家庭觀、父母觀、兒童觀、教育觀,也呈現著子代的身心發(fā)展規(guī)律以及不同階段的情感心理需求。
對于兒童而言,親和型親子互動是實現兒童個體發(fā)展的重要途徑,對兒童的心理健康、學業(yè)成就、社會性發(fā)展等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正向作用,是他/她們適應未來社會生活的起點和關鍵;對于家庭而言,親和型親子互動可以同時減輕親代和子代的身心壓力,實現親代的養(yǎng)育目標和子代的健康成長,是履行親職的職責義務所在,也是雙向反饋代際關系模式構建的重要形成階段;對于社會而言,親和型親子互動是通過家庭教育實現社會教育的重要路徑,是履行未成年保護、實現兒童權利的題中之義,更是踐行習近平總書記“注重家庭、注重家教、注重家風”系列重要論述的要求,構建和諧家庭、推進家庭文明建設的重要基礎和前提條件。基于此,構建家庭親子互動研究分析框架,詳見圖1。

圖1 家庭親子互動研究分析框架
本研究試圖從親代和子代進行雙向度研究,一方面,通過親代的互動認知、互動頻率、互動方式,以及子代的互動感受、互動效果、互動評價進行基本狀況描述和特征分析;另一方面,以兒童為中心,從不同學段的兒童視角出發(fā),分析兒童身心發(fā)展的階段性特征以及對親子互動需求、感受和評價的差異性。此外,運用社會性別理論,將性別視角貫穿于親子互動和家庭教育分析的全過程,探討親職中父職和母職的二元對立結構,以及不同性別的兒童在家庭親子互動中存在的差異。
研究采用問卷調查、焦點組座談和個案訪談相結合的研究方法。在調查問卷方面,在黑龍江省內13 市(地)每個區(qū)(縣)各選取2 所小學(一城一鄉(xiāng))、2 所初中(一城一鄉(xiāng))、2 所高中(兼顧普高和職業(yè)高中、中專等)的各一個班級,發(fā)放電子調查問卷,由學生本人填答兒童問卷,由學生父母填答家長問卷。考慮到學前兒童閱讀能力、理解能力及填答能力有限,其自主填答問卷可能性較差,因此未在兒童調查問卷中選取該年齡組兒童,而是選擇在家長問卷中補充一定數量的0~6 歲兒童家長樣本。焦點組座談方面,選取資源型城市雙鴨山、農業(yè)型城市佳木斯、邊境地區(qū)大興安嶺的各一區(qū)一縣,由民政部門、教育部門、婦聯(lián)組織、社區(qū)工作人員、教師代表和家長代表參加線上焦點組座談。個案訪談方面,在調查區(qū)(縣)進行了5 個不同學段兒童的15 位家庭成員個案訪談。
家長問卷回收15 158 份,有效問卷14 801份,兒童問卷回收12 825 份,有效問卷12 040 份,問卷有效率分別為 97.6%和93.9%。其中,家長問卷中父母親填答比例懸殊,分別占21.5%和78.5%,可見在家庭教育和親子互動領域,父親的關注度和參與意愿仍顯著低于母親。親代受訪者男性平均年齡40.3 歲,女性38.4 歲。按戶口性質劃分,農業(yè)戶口占57.3%,非農戶口占42.7%。親代受訪者初中及以下文化程度占61.0%,2020年全年個人收入為5 萬元以下的占81.5%。兒童中男孩占48.0%,女孩占52.0%,在校在讀比例為99.1%,其中小學段、初中段、高中段分別占45.7%、36.8%和17.5%。
家庭的本質在于家庭關系和家庭結構。[5]按照上述研究框架,本研究采用互動認知、互動頻率、互動方式、互動效果描述黑龍江省家庭親子互動基本狀況和主要特征。
親子互動認知是親子互動行為的基礎。一般而言,重視親子互動的人往往也具備更高的互動能力。本研究采用受訪者的親職角色、是否能從孩子言行中獲得啟發(fā)/成長、是否需要親子互動知識、對孩子的成就期待四個維度進行測量。
親職是社會文化建構而成的關于男性怎樣做父親、女性怎樣做母親的信念和行動,受個體、群體、社區(qū)、政策和文化等多層面社會結構的綜合性影響。[6]調查發(fā)現,黑龍江省家長親職角色定位相對保守,偏重物質給予,忽視情感陪伴。46.0%的父母認為自己是物質條件的提供者,36.1%認為自己是榜樣作用的示范者,6.3%認為自己是情感需求的滿足者,6.1%認為自己是成長經驗的借鑒者,5.5%認為自己是發(fā)展?jié)撃艿拈_發(fā)者。
互動認知存在概念先行、知行不一的認知迷思。首先表現在對親職能力是先賦性還是后致性的理解上。95.7%和86.1%的父母認同“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和“父母也能在孩子身上學到有益的思考方式和做法”,但30.9%和41.8%的父母認為“養(yǎng)育子女是父母的本能和天性,不需要學習”和“對自己的教育方式方法很堅定,沒有疑惑”。互動理論認為,當個體被卷入互動過程之中,必須對不斷變化的行動進行相互調適,既要不斷呈現自己的行為,同時也要對他人的行為進行分析詮釋。[7]當父母認為親職的實現主要依靠本能和天性,而且教育方式堅定而缺少疑惑和反思,那么勢必對親子關系的復雜性、兒童成長的規(guī)律性缺少系統(tǒng)性思考和發(fā)展眼光,親子互動的效能可能由此減弱。與此特點相對應的是,在回答“是否需要關于家庭教育和親子互動知識”時,22.1%的父母認為“不需要”或“沒想過”,其中父親明確表示“不需要”的比例高于母親1.1個百分點。
其次,親代對子代的主要關注點方面,最關注的是其“身體健康”(67.2%)、“心理健康”(15.7%)和“學業(yè)成績”(6.9%),在回答對子代的期望時,應答比例最高的幾項是“擁有健康的身體”(40.4%)、“擁有敢想敢做的創(chuàng)造力”(20.2%)、“擁有頑強的毅力和斗志”(10.3%)和“擁有樂觀平和的心態(tài)”(10.3%)。然而無論是身體健康、心理健康,還是創(chuàng)造力、毅力斗志及樂觀心態(tài),都需要父母擁有陪伴身心建設和高質量情緒回應的能力,而這些過程型、發(fā)展型目標和期望,在榜樣作用示范不足、情感需求回應不足、成長經驗分享不足、發(fā)展?jié)撃荛_發(fā)不足的情況下,是很難達成和實現的,即親代對子代的成就期待和期待實現過程中親代的作用和達成方式存在知行落差。詳見表1。

表1 親代對子代的期望及子代的自我期望(單位:%)
親子互動頻率指在一定時間周期內親子互動的頻繁程度。親子互動頻率受是否共同生活、家庭生育數量、親代職業(yè)/行業(yè)類型、兒童年齡段等因素影響。如前所述,不共同生活的親子,其互動往往難以實現。而親子共同生活的家庭中,雙系撫育功能的實現也存在各種客觀條件制約。
整體而言,黑龍江省家庭親子互動頻率不高,且生育數量越多的家庭,每個孩子所能獲得的親子互動時間越少,“沒有花費時間”照料/陪伴孩子的比例越高:受訪家庭中一孩家庭占64.6%,二孩家庭占33.1%,三個及以上的多孩家庭占2.3%。①孩子數量包括親生和非親生孩子。“非親生孩子”包括收養(yǎng)、領養(yǎng)的孩子,以及一起生活的配偶和其前妻/夫生的孩子等。親代平均每天花費4 小時及以上照料/陪伴孩子的一孩家庭比例為46.2%,比二孩家庭高出19.0 個百分點,比多孩家庭高出29.2 個百分點。詳見表2。

表2 不同生育數量的受訪家庭親代每天照料/陪伴子代的時長(單位:%)
親代從事的職業(yè)類型和單位性質不同,親子互動時長也有所不同。職業(yè)類型方面,每天沒有花費時間照顧/陪伴孩子排名前三位的職業(yè)是“工業(yè)生產及運輸工人”(14.0%)、“軍人或其他不便分類人員”(9.1%)、“農業(yè)生產人員”(7.3%)和“電商等新型職業(yè)”(7.3%)。單位性質方面,每天沒有花費時間照顧/陪伴孩子排名前三位的分別是“外資/合資企業(yè)”(12.5%)、“集體企業(yè)”(11.6%)和“民營/私營企業(yè)”(11.1%)。
從子代的不同學段看,一孩家庭每天花費4小時及以上時間照料/陪伴應答比例最高的是小學段(47.4%)、其次是初中段(46.2%)、學前段(45.9%),最低的是高中段(43.5%)。而在兩個及以上孩子家庭,無論是最大孩還是最小孩,其照料/陪伴時間都呈現出學段越高,每天花費4 小時及以上的應答比例越低的特點。
1.親子互動中的親職失衡:日常照料中的父親缺席狀況普遍存在
家庭內部最核心的勞動之一就是兒童照料,尤其在家庭規(guī)模縮小、少子化現象日益突出的當下,兒童照料已成為家庭照料中處于相對優(yōu)先的重要事項。本次調查顯示,子代0~3 歲的日常主要照料者存在城鄉(xiāng)②此處城鎮(zhèn)和農村的界定以親代受訪者填答戶口類型劃分,以農業(yè)戶口為農村居民,以非農業(yè)戶口/農轉居/非農轉居為城鎮(zhèn)居民。差異和性別差異。和社會化育兒相比,家庭育兒仍是當前最主要的養(yǎng)育方式,在家庭內部父親缺席情況普遍存在,母親是幼兒照料的主要承擔者,其中農村女性照料比例最高,為81.2%,分別高于城鎮(zhèn)女性和農村男性22.3 和64.2 個百分點。與此同時,隔代照料作為家庭育兒的內部支持系統(tǒng),發(fā)揮了重要的替代性作用,尤其在城鎮(zhèn)家庭作用更明顯,其中祖父母比外祖父母承擔孫輩照料的比例略高。
在子代進入學齡期后,父職缺失狀況仍有所延續(xù),在日常生活照料、接送上下學、輔導學習/陪做作業(yè)、道德/品行教育以及陪伴玩耍/娛樂方面,母親的投入程度都明顯高于父親。尤其在日常生活照料和輔導學習/陪做作業(yè)方面差異明顯,父母均衡型家庭比例僅為20.2%和22.5%,受訪兒童回答“父親多”的比例僅分別為4.8%和9.1%,分別低于“母親多”69.5 和44.7 個百分點。
2.親子互動內容相對單一,以學業(yè)成績?yōu)榛净訉?/p>
兒童的發(fā)展包括智力發(fā)展、心理健康、身體健康、社會適應性等維度,然而當前偏重學業(yè)、輕身體鍛煉、輕勞動習慣養(yǎng)成仍是黑龍江省家庭當前親子互動的主要特點,“陪伴完成作業(yè)”(31.3%)、“共同閱讀書籍/觀看電影電視等”(27.9%)和“交談/閑聊”(14.7%)是黑龍江省家庭親子互動的三種最主要方式,從分城鄉(xiāng)數據看,農村家庭親子互動內容的學業(yè)型導向更突出。經檢驗,生育子女數量對親子互動內容的影響不存在顯著異質性。
從子代回答做家務勞動的狀況看,每天做家務的比例僅為23.9%。10.5%的孩子從不做家務勞動,其中男孩比例略高(51.5%)于女孩3.0 個百分點,城鄉(xiāng)差異不顯著。從家庭結構看,獨生子女不做家務的比例(69.4%)顯著高于非獨生子女(30.6%)。從學段分布情況看,小學段、初中段和高中段從不做家務的比例分別為43.6%、36.8%和19.6%。
從分教育程度看,學歷較高的父母親子互動的功利性相對較弱,更關注孩子功課以外的身心發(fā)展和習慣養(yǎng)成。其中,“陪伴完成作業(yè)”呈現出學歷越高比例越低的特點,“共同閱讀書籍/觀看電影電視”則呈現出學歷越高比例越高的特點。同時,受教育程度較高的親代更能從子代的喜好出發(fā),以“孩子感興趣的游戲娛樂活動”為重要的互動內容。
3.互動方式呈現社會性別角色分工差異
從兒童家庭參與角度看,整體而言女孩比男孩、高學段比低學段更能獲得與自己有關事項的家庭參與和表達主張的機會。其中,購買個人用品和交友方面的參與機會較高,而升學/擇校、課外補習的參與機會稍低,折射出親代對子代的升學壓力和教育焦慮,以及一定程度上的“家長主義”;在父母職業(yè)發(fā)展選擇方面子代參與討論和決策的機會最低。
從分性別數據看,相對于父親而言,母親對孩子的學業(yè)焦慮更為明顯,以“陪伴完成作業(yè)”為最主要的互動內容(32.7%),高于父親6.6 個百分點。父親“陪伴孩子共同體育運動鍛煉”的比例高于母親4.2 個百分點,“陪伴孩子感興趣的游戲娛樂活動”比例高于母親4.5 個百分點。同時,以“共同完成家務”“一起逛街”為主要互動內容的女性比例分別高于男性1.4 和1.6 個百分點,側面反映出女性在清潔、采購方面的家務勞動較多。
1.子代的互動感受整體評價良好,青春期階段消極評價最高
本研究將親子互動感受整體區(qū)分為積極—正向互動感受和消極—負向互動感受,并通過五級量表進行測量,發(fā)現子代的互動感受評價整體良好。從分學段數據看,積極—正向互動感受隨著學段升高而降低,其中小學段和初中段降低比例相對較大,初中段和高中段降低比例相對較小。消極—負向互動感受呈現出初中段高于高中段高于小學段的態(tài)勢。在消極—負向互動感受中,“父母經常當著面夸獎別人家的孩子”應答比例最高,其次為“父母對學業(yè)成績的要求讓我焦慮緊張”。詳見表3。可見,青春期作為子代生理和心理的快速變化期,以及義務教育階段能否向上延伸的升學關鍵期,是親子互動感受發(fā)生轉變,親子關系調整重組的關鍵時間節(jié)點,如果親代不能更新互動理念、拓展互動知識、增強互動能力,協(xié)助子代完成自我認知、社會認知、情緒調節(jié)等關鍵轉變,親子互動感受難免大打折扣。

表3 分學段兒童的親子互動感受(單位:%)
2.母子間親子行為沖突最高、父女間最低
排除不共同生活因素,男孩與父母的沖突多于女孩與父母的沖突,而且由于父親卷入親子互動和家庭教育的程度低于母親,呈現出男孩女孩與母親的沖突都明顯多于與父親的沖突的特征。男孩“偶爾”“有時”“經常”被爸爸打/罵的比例分別為37.9%、10.8%和1.6%,分別高于女孩8.3、3.1 和0.2 個百分點。男孩“偶爾”“有時”“經常”被媽媽打/罵的比例分別為39.4%、13.7%和3.2%,分別高于女孩1.9、2.1 和0.3 個百分點。城鄉(xiāng)各學段和母親更親近的女孩比例均高于男孩。農村各學段的男孩和爸爸更親近的比例均高于女孩,尤其是高中組男孩和爸爸更親近的比例接近女孩的2 倍。城鎮(zhèn)除高中組外,其他學段男孩和爸爸更親近的比例也高于女孩。
親子互動的影響因素是多重復合、相互構建的,主要包括家庭因素、社會文化因素和支持系統(tǒng)因素。
家庭結構、家庭功能、家庭成員數量及個體因素都直接影響著親子互動“能不能”實現和“會不會”互動。
1.家庭結構決定“能不能”實現親子互動
雙系撫育對于未成年人身心成長、獲得完整社會人格的重要意義不言而喻,家庭親子互動的基本前提是父母和子女共同生活。[8]家庭多樣化帶來的空間距離和時間分配選擇對雙系撫育和親子互動的實現具有顯著影響。隨著人口流動性增強和婚姻穩(wěn)定性減弱,父母與子女不共同生活的比例有所提高。在親代問卷調查中,10.6%的受訪者處于離異/喪偶狀態(tài),即單親撫育家庭。從子代對“近一年來的共同生活人”填答狀況看,不具備雙系撫育客觀條件的家庭占25.0%,其中父母中有一方不共同生活的占17.4%,與父母均不共同生活的比例占7.6%。和父親不一起生活的原因排名前三位分別為“長期在外工作”(59.1%)、“離婚”(27.7%)和“去世”(6.9%);和母親不一起生活的原因排名前三位分別為“離婚”(48.4%)、“長期在外工作”(41.6%)和“去世”(4.9%)。
離異家庭雙系親子互動機會較弱。有研究表明,離異會強烈影響親代對親職身份的穩(wěn)定認同[9],即離婚后親代履行親職的心理基礎往往會動搖,對子代投注的金錢、時間、情感也會相應降低。本次調查顯示,離異受訪者回答前夫/前妻探望孩子的頻率中,“幾乎不探望”的比例近半(47.8%),“每周至少一次”和“每月至少一次”的比例僅為14.1%和12.0%。從城鄉(xiāng)數據看,農村離異家庭親子互動機會更為堪憂,“幾乎不探望”比例為51.0%,高于城鎮(zhèn)離異家庭6.7 個百分點;“每周至少一次”和“每月至少一次”的比例分別低于城鎮(zhèn)離異家庭6.3 和6.9 個百分點。
調查發(fā)現,父母親是否共同生活對于兒童的自我效能、學業(yè)自我評價具有重要調節(jié)作用。雙系撫育的孩子“對自己能力有信心”的比例高于單系撫育的孩子(其中母親不共同生活的孩子自我效能低于父親不共同生活的孩子),明顯高于父母都不一起生活的孩子。在對自己的學業(yè)評價方面,雙系撫育的孩子“名列前茅”的比例更高,“名次靠后”的比例更低。
2.親代的個體因素影響“會不會”親子互動
親代的年齡、受教育狀況、收入水平往往影響其育兒觀念,進一步影響親子互動的意識、能力和技巧,以家庭教育和親子互動知識的需求看,年齡和受教育程度領域的異質性相對明顯。隨著年齡組升高,對家庭教育和親子互動知識的需求降低,明確表示“不需要”和“沒想過”的比例越高。從不同受教育程度看,隨著受教育程度的提高,對家庭教育和親子互動知識的需求也越高,即對家庭教育和親子互動重要性的認知越高,受教育程度為小學、初中、高中(含中專/中技/職業(yè)高中)、大學專科、大學本科及以上的親代受訪者認為需要家庭教育和親子互動知識的比例分別為70.9%、75.1%、78.7%、84.8%和89.5%。
而從親代的負向互動評價方面看,同樣存在受教育程度較低的親代由于知識的局限性和拓展知識的能動性較弱,往往在親子互動中存在本領恐慌、共情能力較差、缺少溝通彈性、以家長的身份優(yōu)勢形成不友好的親子互動氛圍的狀況。詳見表4。由此,子代的互動體驗差,給予的互動回饋難免相對負面,形成非良性的親子互動循環(huán)效應。

表4 分受教育程度親代受訪者的負向親子互動評價(單位:%)
1.家庭功能弱化與過度育兒導向影響親子關系
工業(yè)文明以來,出現家庭結構小型化和家庭功能弱化現象,尤其在兒童教育方面,由過去主要依賴家庭,遷移到了家庭以外的社會次系統(tǒng),兒童所能獲得的知識和技能訓練主要由學校完成,而促進孩子個性發(fā)展、促進孩子自信與能力的形成成為家庭教育的主要功能。[10]然而,有研究表明,在東亞文化中,親代的育兒期待較高,在子代學業(yè)方面投入的時間成本、經濟成本較高,因而沖突也相對明顯,主要集中在代際尊重、家庭作業(yè)、閑暇時間管理等方面。[11]本研究的發(fā)現,基本與此相互驗證。
本次調查顯示,兒童當前的主要苦惱為學業(yè)苦惱、家庭關系苦惱、師生/同學關系苦惱和自我接納苦惱,其中76.8%的受訪兒童目前有學業(yè)苦惱,其次為家庭關系苦惱(6.5%),師生/同學關系苦惱(5.0%),自我接納苦惱(8.4%),其他苦惱(3.3%)。由此可見,當競爭型、選拔型為主要特征的學校教育這只“看不見的手”越來越多地伸入家庭教育領地,家庭教育功能限縮為監(jiān)督/陪伴孩子學習或上補習班,子代所能獲得的基于親情的非功利的、廣義的家庭教育也就被功利的、狹義的家庭教育所侵占,影響親子互動感受和親子互動效果。
2.“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觀念深刻影響親子互動
盡管家庭生活具有相對私密性,然而作為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家庭生活行為還受到法律政策的約束、社會價值的牽引和家庭倫理的規(guī)制。[12]當前,“男主外女主內”的社會認同仍十分普遍,傳統(tǒng)社會性別分工在親子互動方面的影響仍巨大,家庭的撫育功能和教育功能在社會民眾觀念中仍存在認知誤區(qū),即家庭育兒責任的男性和女性所應共同履行的“親職”被性別化地區(qū)隔為“父職”和“母職”,父職被主要定位為經濟物質的提供者,母職被主要定位為情感及日常照料者,一定程度上回歸了女性以家庭照料為主、職業(yè)發(fā)展為輔,而男性剛好相反的二元對立模式。[13]尤其是隨著升學競爭日趨激烈,親子互動中學業(yè)教育所占的權重不斷上升,母親在孩子學業(yè)方面的投注程度也越來越深,除生活照料、情感照料外,增添了“學業(yè)經理人”的功能,形成了“母職密集化”。[14]
親職的構建通過個人、家庭、社區(qū)和社會政策/ 文化價值觀念等共同塑造并嵌入社會變遷中。[15]市場化過程中“經濟理性”及市場機制的強化作用使得勞動力市場對女性的拒絕和排斥有增無減,這種就業(yè)市場的性別構成弱化女性的經濟地位,造成社會文化產生了“男性—高回報—高成就”的心理聯(lián)結,從而決定了社會的性別態(tài)度和性別偏愛[16],迫使女性承擔照顧責任成為家庭的“理性選擇”。本次調查發(fā)現,親代受訪者中目前“未從事有收入的工作/勞動”的女性比例是男性的2.3 倍,59.9%其未就業(yè)的主因是“生育/照料孩子”,比例是男性的3.1 倍。當女性被認為是兒童“天然的照顧者”,更被要求為一個“理想的照顧者”乃至“超級媽媽”時,女性在勞動就業(yè)市場的脆弱性會進一步增強,有照料責任的母親就業(yè)機會更少、職業(yè)中斷幾率更大、薪酬水平更低。
“父職”和“母職”的二元對立、以性別進行切割的家庭育兒模式對于兒童與父親、母親形成穩(wěn)固均衡的親子互動關系,完善身心發(fā)展具有不利影響,具體而言,缺少恰當且積極的父親參與不僅不利于兒童認知能力發(fā)展和學業(yè)進步,同時也會影響其社會技能增長,弱化其情緒的理解、表達、調節(jié)等處理能力[17],另一方面,缺席的父親、焦慮的母親這種家庭生活模式,對兒童形成“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觀念定型以及錯誤的婚姻家庭生活理解,進一步復制傳承這種家庭分工模式具有潛移默化的影響。
當前,家庭政策滯后于社會需求,且不具有系統(tǒng)完整的表述,尚未形成對家庭的法律保護矩陣和政策束,而家庭教育的公共性意味著其實現有賴于家庭之外的社會系統(tǒng),對于親子互動這一概念更小、層級更低、更為基礎性且公權更難滲透的個體化、私密化領域,其社會支持系統(tǒng)要實現有效銜接、共同發(fā)力、高效運作的目標,打造政府、社會和市場的協(xié)力機制就更需要多方論證、科學謀劃、頂層設計。
在法律政策支持方面,如何制度化地保障留守兒童、單親家庭兒童、寄養(yǎng)家庭兒童等特殊家庭兒童的親子互動權利,提升家庭教育質量,仍是當前亟須解決的重要問題。盡管自2022 年1 月1 日起《中華人民共和國家庭教育促進法》正式實施,但其執(zhí)行力度和可操作性仍需要更多的補充性法律和政策,乃至需要財政支持給予有力支撐,才能達到立法初衷,實現立法目標。
在社會支持方面,當前,家庭教育尚未形成政府、社區(qū)、學校和家庭的有效銜接和精準發(fā)力。社會化的培訓機構往往因準入機制不完善,導致專業(yè)規(guī)范性差、服務市場混亂,服務人員專業(yè)水平良莠不齊。[18]對于以學校和社區(qū)為主體提供的家庭教育指導而言,存在缺乏有效的載體、覆蓋面有限的短板。以家長學校為例,盡管學校和社區(qū)開辦的家長學校取得了良好的社會效益,一定程度提高了家長的育兒素養(yǎng),然而家長學校存在缺乏系統(tǒng)性和針對性及城鄉(xiāng)發(fā)展的不均衡性等問題。
家庭是社會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親子互動的方式和效果直接影響著每一個兒童的身心成長。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就注重家庭家教家風建設多次發(fā)表重要講話,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指出,要加強家庭家教家風建設,健全學校家庭社會育人機制。隨著黨和政府對家庭建設的日益重視,以及家庭法律政策體系取得的突破性進展,促進兒童發(fā)展的制度保障越來越完善,也越來越深入家庭結構內部。親子互動作為家庭教育的基礎,既是家事,也是國事。基于當前親子互動狀況的問題,建議政府層面,為家庭發(fā)展和親子互動提供更多制度性保障;社會層面,發(fā)揮學校和社區(qū)的作用,滿足普惠性的家庭教育公共服務需求;家庭層面,親代提高對親子互動和家庭教育的認識和能力,共同致力于性別友好型、家庭友好型的親子互動—家庭教育體系的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