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屏幕暴露的影響因素
——家庭養育環境

林雨欣 丁雪婷 劉菊芬 紀 穎

21 世紀以來，家庭中的電子設備已從電視、游戲機等傳統屏幕設備轉向智能手機、平板電腦等新型屏幕設備，并逐漸與家庭成員的日常生活密不可分。屏幕暴露的外延不斷拓展，從傳統的長視頻、文字與圖片，逐漸發展出短視頻、網絡游戲、社交媒體等多種形式，充斥在生活空間的每個角落。兒童正處于好奇心強、精力旺盛的時期，形式豐富、內容精彩的視屏內容可以幫助他們學習知識、認識世界、發展興趣；但是不良的屏幕使用習慣也會對兒童的身心健康產生危害，還會影響親子關系的和諧穩定。兒童行為與身心發展受到家庭養育環境的極大影響，屏幕暴露也不例外，因此，了解家庭養育環境對兒童屏幕暴露的影響，有助于家庭更有針對性地做好兒童屏幕暴露的預防和管理。

一、家庭養育環境對兒童行為的影響

家庭養育環境對兒童早期發展起關鍵作用。目前，家庭養育環境的概念較為寬泛，國內外尚無統一明確界定，通常分為物質和精神兩大層面。[1]在理論方面，主要從以下三方面解釋家庭對兒童行為影響的路徑和機制。

健康生態學模型（Health ecology model）是目前公認的解釋健康影響因素的理論模型之一，分為五個層面：（1）最內部的核心層，包含個體先天的特質，如年齡、性別及疾病易感基因等生物學因素；（2）個體的行為特點，包括健康相關行為和個人的生活方式；（3）社會、家庭和社區的人際網絡；（4）生活和工作的條件，包括社會心理因素、職業因素等；（5）最外部的宏觀層面，包括社會、經濟、文化、衛生和環境條件、有關政策等。[2]當前，宏觀數字化發展背景可認為是最外部的健康影響因素，家庭養育環境綜合了第三和第四個層面的影響，作為物質環境與人際溝通的微觀系統，影響著兒童的屏幕暴露特征。

社會認知理論（Social cognitive theory）由美國心理學家 阿爾伯·班杜拉（Albert Bandura）提出，該理論主張將認知、行為、環境三者視為一個三元交互系統。在兒童的成長過程中，他們通過“觀察學習”的方式習得行為，從而完成行為的學習過程。[3]社會支持理論（Social support）認為，社會支持水平對個體的身心健康有直接的促進作用。[4]在此理論背景下，家庭是兒童日常生活環境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提供主觀和客觀方面社會支持的重要來源，兒童常常通過觀察和模仿家人的行為，構建自己的屏幕暴露行為模式，進而導致其身心健康影響的差異。

家庭功能理論（Family function theory）可劃分為兩個方向：過程取向和結果取向。過程取向的家庭功能理論認為，對個體身心健康狀況和情緒問題直接產生影響的，不是家庭系統結構方面的特征，而是家庭系統實現各項功能的過程。結果取向則認為，家庭可以劃分為不同類型，有些類型是健康的，有些則是不健康的，或是需要家庭治療和干預的。[5]在這樣的理論框架下，家庭本身的特征，可能影響家庭養育環境中情感、溝通、價值觀、家庭規則等各維度的能力，進而影響孩子的屏幕暴露與身心健康。

基于上述三個理論，家庭中的軟、硬環境及社會互動作為外顯性因素，對孩子的屏幕暴露與身心健康作用最為突出，同時家庭本身特征潛在影響著外顯性因素。因此本文將家庭養育環境分為客觀物質環境、家庭文化環境和家庭人際交流三大維度，而家庭特質作為遠端因素間接發揮作用。兒童屏幕暴露行為分別受到家庭養育環境中三大維度的直接影響；其中，客觀物質環境和家庭文化環境還通過影響家庭人際交流，間接影響兒童屏幕暴露行為；同時，家庭本身的特質通過影響家庭養育環境的各個維度進而影響兒童屏幕暴露。家庭養育環境與兒童屏幕暴露關系的概念框架如下圖1 所示。

圖1 家庭養育環境與兒童屏幕暴露關系的概念框架

二、家庭養育環境因素與兒童屏幕暴露關系

（一）客觀物質環境影響兒童屏幕暴露時長

在兒童屏幕暴露研究中，客觀物質環境維度可以看作是家庭中養育者為兒童屏幕暴露提供的物質基礎保障，總體來看，家庭中電子設備越多，兒童屏幕暴露的風險越大。

1.家庭電子設備越多，兒童屏幕暴露時長越長

一項囊括5 個歐洲國家、1 940 戶10～12 歲兒童家庭的干預項目發現，家庭中電視機的數量和孩子看電視的時間有正相關關系[6]；澳大利亞一項對1 484 名中小學階段兒童家庭的橫斷面調查顯示，家中電視機的數量是母親受教育程度對孩子屏幕暴露時長影響最重要的中介因素[7]。

2.臥室里有電子設備的家庭，兒童屏幕暴露更久

孩子臥室里是否有電子設備（尤其是電視機），對孩子的總屏幕暴露時長有重要影響。美國一項對學齡前兒童的干預研究發現，臥室里有電視機的孩子，周末玩電子游戲的時間是臥室沒有電視機孩子的3 倍以上。[8]

3.電子設備的背景暴露增加兒童屏幕暴露時長

電子設備的背景暴露，指的是家中在做其他事情的時候長時間打開電子設備，最常見的形式便是在用餐時開著電視。[9]研究表明，電視背景暴露與學齡前兒童觀看電視時長呈正相關，同時電視背景暴露還會影響孩子的飲食行為和身心健康，尤其父母在用餐時打開電視的時間越長，孩子的屏幕暴露時長也越長。[10]

（二）家庭文化環境影響兒童屏幕暴露行為

在兒童屏幕暴露研究中，家庭文化環境維度包含家庭成員（尤其是父母）的屏幕暴露相關知識和態度，以及父母的屏幕暴露和健康相關行為。前者常常成為引發兒童屏幕暴露的傾向因素，而后者對孩子的屏幕暴露存在一定的示范作用。從健康生態學模型來看，它包含了中外部層面的部分影響因素；從社會認知理論來看，家庭文化常常是孩子觀察、模仿的對象；而從家庭功能理論來看，它反映出家庭成員的價值取向，可能對孩子的行為及健康產生直接影響。

1.父母的知識和態度與兒童屏幕暴露密切相關

一項針對英國2～4 歲兒童母親的定性訪談研究顯示，母親們對于孩子使用屏幕設備的態度是矛盾的。[11]還有研究發現，父母對孩子屏幕暴露的認知及態度與6 歲以下兒童屏幕暴露時長密切相關。[12]同時，對專家規定的學齡前兒童推薦屏幕暴露時長有所了解的家長，其孩子的屏幕暴露時長更短；在父母認為有必要限制屏幕暴露時長的家庭中，孩子的屏幕暴露時長也顯著少于那些認為不需要限制的家庭。[13]父母對屏幕暴露限制的自我效能感可能是認知與態度發揮作用的路徑之一。[14]

此外，當家長認為屏幕設備使用可以安撫孩子、幫助孩子休息或打發無聊時間時，0～7 歲兒童使用觸屏設備（包括觸屏智能手機、平板電腦）的時長顯著增加。[15]然而，也有研究發現，父母態度對0～8 歲孩子屏幕暴露時長的影響，在使用智能手機的情況中不顯著，在其他設備（電視、電腦、平板電腦）都顯著相關，這可能是因為智能手機能動性較強、操作難度較低，低齡兒童無需父母協助也可自行使用。[16]

2.父母的屏幕暴露時長與孩子的屏幕暴露時長呈正相關

父母每天看電視時長多于2 小時的學齡前兒童，每天看電視多于2 小時的可能性是其他孩子的5 倍以上，這種關聯在周末的強度比工作日更大；同時，母親看電視的時長與父親相比與孩子看電視的時長關聯更密切。[17]并且，父母屏幕暴露時長每增加1 小時，孩子的屏幕暴露時長平均增加19 分鐘，其中2/3 的時長為觀看電視或視頻，1/3 的時長用于電子游戲。[18]如果父母每天在學齡前兒童面前使用手機的次數達到3 次及以上（不包括接電話），孩子的屏幕暴露時長也有可能增加。[19]這種關聯可能具有一定的年齡差異，研究表明，父母使用智能手機對低年齡的孩子影響不大，但對2 歲以上的孩子影響比較明確。[20]

3.父母健康行為影響兒童屏幕暴露

父母的體育鍛煉習慣與兒童之間的關聯。如果父母沒有鍛煉習慣，學齡前兒童周末平均每天屏幕暴露時長更可能多于2 小時。[21]這可能與戶外活動時間、久坐時間和屏幕暴露之間的替代效應有關，也可能與家庭中健康生活習慣養成的氛圍相關。

（三）家庭人際交流與兒童屏幕暴露有關

在兒童屏幕暴露研究中，親子之間關于屏幕暴露的互動交流，以及為屏幕暴露制定的家庭規則，常常影響著孩子的屏幕暴露行為。在健康生態學模型中，它是中間層次人際關系網絡的組成部分；在社會支持理論中，它常常影響孩子主觀感受到的家庭支持程度；而在家庭功能理論中，家庭規則和行為控制，對于實現家庭基本功能的過程是不可或缺的。

1.父母的管理約束行為能明顯減少兒童屏幕暴露

兒童的屏幕暴露時長與父母制定的屏幕暴露規則強制性顯著相關，限制越嚴格，屏幕暴露時長越短[22]；反之，父母對兒童屏幕暴露不予管理則是電子屏幕高暴露的危險因素[23]。美國一項干預研究發現，開展以家庭為基礎的屏幕暴露時長約束、小額金錢激勵和觀看日志記錄等干預活動（包含電視、電腦、錄像帶和電子游戲），可以減少50%的屏幕暴露時長；[24]在5 個歐洲國家開展的一項大型干預研究則顯示，父母對孩子使用電子設備的監督、管制和協商行為，均可以減少孩子的屏幕暴露時長。[25]

2.父母與孩子共同觀看屏幕設備的行為可導致時長增加

父母與孩子共同觀看電視節目的頻率，與孩子的屏幕暴露時長呈正相關，這一效應在小于5歲的兒童和12～17 歲的青少年身上尤為明顯。[26]然而，父母在陪伴孩子看電視的同時，對孩子的屏幕暴露也可能有一定的監管作用：當父母在場時，電視節目限制對0～6 歲孩子屏幕暴露時長影響增強，即父母是否在場這一因素在節目限制與屏幕暴露時長的關系中發揮了調節作用。[27]

（四）家庭特質對兒童屏幕暴露有間接影響

上述三個維度常常對兒童屏幕暴露行為產生直接影響，而家庭本身的特質則是影響孩子行為的遠端因素。

1.家庭規模和結構影響兒童屏幕暴露時長

父母未婚、母親與孩子的生物學父親分居均為學齡前兒童平均每天屏幕暴露時長多于2 小時的危險因素。[28]然而，一項針對7 歲以下兒童的系統綜述研究顯示，家庭中的父母婚姻狀況、同住成年親屬數量、孩子的兄弟姐妹數量等因素，對兒童屏幕暴露的影響結論尚不明確。[29]一項在我國安徽省農村開展的橫斷面調查研究表明，3～6 歲兒童是否生活在獨生子女家庭與其屏幕暴露時長無關，但家庭類型與其屏幕暴露時長有關：核心家庭（指家庭中有且只有父母和孩子兩代人共同生活）中生活的孩子，屏幕暴露時長明顯少于非核心家庭的孩子。[30]

2.養育人的身份和年齡影響兒童屏幕暴露

在我國，隔代撫養（指由祖父母或外祖父母撫養孩子）是一種常見現象。國內研究表明，當學齡前兒童的看護人為老人時，孩子周末平均每天屏幕暴露時長≥2 小時的可能性顯著增加；反之，父母是兒童主要照料人的情況則為孩子屏幕暴露時長過長的保護因素。[31]其原因可能在于，隔代撫養時，老人往往對孩子管理較為松懈溺愛，同時老人對屏幕暴露過度的危害認知不足，更可能將屏幕設備作為管理、安撫孩子的工具，因此對孩子屏幕暴露的限制較寬松；同時，由于老年人體力精力限制，會更傾向于減少孩子活動。以色列一項對2～7 歲兒童的調查顯示，那些每周至少照顧兒童1 次的（外）祖父母，他們每次照顧時，孩子會產生平均約2 小時的屏幕暴露時長，相當于他們每次照顧孩子的一半時間，孩子都在使用屏幕設備。[32]

國內相關研究發現，父母較為年輕是兒童屏幕暴露時長過長的危險因素。父親年齡＜35 歲是學齡前兒童一周平均每天屏幕暴露時長＞2h 的危險因素[33]；母親年齡≥40 歲是學齡前兒童電子屏幕接觸暴露過度的保護因素[34]。不過，國外一項系統綜述顯示，父母年齡與0～7 歲兒童屏幕暴露時長的關系并不明確[35]，不同研究結論不一致。此外，國內外研究均顯示，父母受教育程度越低，兒童每日屏幕暴露時長越長。[36][37]

3.父母心理健康狀況影響兒童屏幕暴露

父母心理健康狀況較差時，孩子更容易屏幕暴露過度。研究表明，母親心理抑郁是兒童屏幕暴露時長增加的明確因素。一項以歐美研究為主的系統綜述顯示，母親看屏幕暴露時長以及母親抑郁狀態是0～7 歲兒童屏幕暴露過長的明確相關因素。[38]當母親具備臨床顯著的抑郁癥狀時，孩子觀看電視的時長更長，每日屏幕暴露超過兩小時的可能性也更大。[39]不過，還沒有研究表明父親的心理狀況與孩子的屏幕暴露有關聯。

4.父母的社會經濟地位與兒童的屏幕暴露時長呈負相關

來自國際的71 項研究的系統綜述結果表明，父母的社會經濟地位水平與7 歲以下兒童的屏幕暴露時長呈現比較一致的中至高度相關。[40]國內研究發現：家庭月收入在5 000 元以上是電子屏幕高暴露的保護因素。[41]父母社會經濟地位對兒童屏幕暴露時長的影響，可能是通過影響家庭中對孩子使用屏幕設備的態度發生的。研究發現，父母社會經濟地位較低時，其感知社區環境安全程度也較低，家庭中電子設備的使用率更高，孩子的屏幕暴露時長更長。[42]這可能是因為，父母認為戶外環境不安全時，更可能希望孩子在家中觀看屏幕設備，以保護孩子的人身安全。美國一項6～11 歲兒童的隨訪研究發現，家庭的社會經濟地位通過臥室是否有電子設備、是否有便攜式游戲機、家長是否與孩子一起看屏幕設備這3 個中介因素，對孩子的屏幕暴露時長產生影響。社會經濟地位較低的家庭，臥室里有電視機或游戲機的情況更常見，親子共同看電視也更多見；而對于社會經濟地位中等的家庭，其關于孩子屏幕暴露的家庭規則較少，可能是家長忙于工作無暇管教孩子所致。[43]

三、家庭指導建議

兒童屏幕暴露是一把雙刃劍，如何降低無效屏幕暴露時長，減少兒童屏幕暴露消極影響，增加其積極作用，根據家庭養育環境與兒童屏幕暴露的文獻分析，建議家長可以從以下四個方面著手。

首先，客觀看待屏幕暴露帶來的益處與危害。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背景下，網絡直播課程、在線教育平臺等形式逐漸普及，兒童居家學習生活不可避免地接觸更多屏幕設備，通過屏幕暴露進行課內學習、興趣培養、自我提升的價值激增。[44]筆者所在課題組前期通過網絡調查發現，學齡前兒童觀看短視頻時，教育類內容時長約占總時長的1/5，這部分屏幕暴露內容存在正面意義。

其次，家庭養育環境對兒童健康屏幕暴露的正向引導和主動監督作用不可或缺。家庭本身特征是養育環境的基礎，亟須干預家庭養育環境中影響兒童屏幕暴露的直接因素，加強對兒童養育人的屏幕暴露健康素養教育，糾正錯誤認知、引導管理態度、鼓勵以身作則，合理約束兒童的屏幕暴露、限制其電子設備的接觸與使用，減少背景暴露等狀況發生；同時，也要著眼于間接因素中不同特質家庭的差異性，聚焦不良屏幕暴露習慣的“高危人群”，關注社會經濟地位較低、存在隔代撫養現象、父母受教育程度較低等家庭中的孩子，探索在這些特定人群中有效減少兒童屏幕暴露的方法，指導其家庭養育行為，營造良性的兒童家庭養育環境，助力下一代健康成長。

再次，家長們應積極掌握屏幕設備的管理功能。當前不同應用程序（Application，以下簡稱APP）常在操作系統中內置“兒童模式”“健康使用設備”等功能，可自行設定的使用時長和時段限制，方便自我或他人進行屏幕暴露的監督和管理；不少APP 還推出“青少年模式”等限制未成年人使用的可選功能。家長們應積極掌握屏幕設備的管理功能，利用其本身作為兒童行為管理的工具。

最后，對于兒童屏幕暴露的合理控制，需要家庭、學校、社會、政府等各方面的共同努力。家庭的正向引導和主動監督作用不可或缺，但是，家長對孩子的屏幕暴露約束，始終是限制性而非決定性的。家庭養育是幫助兒童逐漸走向獨立自主的過程，除了家庭監管的“有形之手”，更需要在學校、社會等形成的“無形之力”，合力引導兒童對屏幕暴露的辯證認識，形成更廣范圍的兒童屏幕暴露管理機制，培養兒童屏幕暴露的自我管理能力，健康發展之船方能拔錨起航，行穩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