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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伯特·巴特菲爾德與輝格解釋的理論批判

2023-01-25 01:52:09張仕洋
天府新論 2022年6期
關鍵詞:歷史

張仕洋

輝格史學是以親輝格黨人為主的英國自由主義史學派別,其萌芽于18世紀晚期,繁榮于19世紀,長期居于英國史學界的主流位置。輝格史家的底層歷史哲學是為輝格解釋。20世紀初,受社會變化與學術轉向的影響,輝格史學逐漸式微,廣受質疑。赫伯特·巴特菲爾德(Herbert Butterfield,1900—1979)率先將這種質疑理論化、思辨化,提升為對輝格解釋的系統批判,推動了當時史學思想的革新。

自1926年獲劍橋大學文科碩士學位并轉任教職后,巴特菲爾德終其一生在劍橋任教治學,1959年當選劍橋大學執行校長(vice-chancellor),1968年受封爵士并于同年宣告退休。巴特菲爾德作為英國20世紀最著名的史家之一,其重要地位在英美史學界得到普遍承認,退休前曾有多種學術榮譽加身。1955年至1958年其擔任英國歷史學會主席,1965年入選英國國家學術院院士,1967年與1968年分別入選美國人文與科學院榮譽外籍院士和美國歷史學會外籍會員。美國著名哲學家、《思想史雜志》創刊者菲利普·P. 維納在紀念巴特菲爾德的訃文中評價道: “其對歷史進程本質的思考之深刻,可謂前無古人。”(1)Philip P. Wiener, “Obituary: Herbert Butterfield (1900-1979),”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Ideas, Vol. 41, No. 1, 1980.

與西方學界相比,巴特菲爾德在中文學界所獲關注難以與其重要性相當。目前中文史學界雖已有學術成果關注巴特菲爾德對輝格解釋的批判,但基本屬于思想表征的淺顯羅列,未能洞察其思想與英國學術環境、自身其他史學思想之間的聯系,深度有所欠缺。(2)大陸學界與臺灣學界對巴特菲爾德的研究均有成果。大陸地區對巴特菲爾德的關注起始于科學史的輝格寫作,隨后在國際關系史方向稍有擴展。參見劉兵:《歷史的輝格解釋與科學史》,《自然辯證法通訊》1991年第1期;張明雯:《科學史的輝格解釋與反輝格解釋》,《自然辯證法研究》2004年第11期;周桂銀:《基督教、歷史與國際政治——赫伯特·巴特菲爾德的國際關系思想》,《歐洲研究》2005年第4期;任東波:《赫伯特·巴特菲爾德與英國學派的傳統歷史敘事》,《史學集刊》2012年第6期。相比大陸,臺灣地區對巴特菲爾德的關注起步較早,以中興大學教授周樑楷為主要代表。1985年,周樑楷將其赴美求學于著名史學史家格奧爾格·G. 伊格爾斯的學術成果結集出版,其中兩篇文章以巴特菲爾德為主題。在周樑楷之后也有少數學者對巴特菲爾德予以關注,但未能超越周氏之研究。參見周樑楷:《卡耳及巴特菲爾德史學理論之比較》《史學與宗教——評介巴特菲爾德的兩本遺作》,載周樑楷:《近代歐洲史家及史學思想》,華世出版社,1985年,第55-107頁;張妙娟:《一個基督徒的歷史觀——巴特菲爾德及其〈基督教與歷史〉》,《史耘》1999年第5期;方志強:《時代中的史家——巴特菲爾德與英國歷史的解釋》,《思與言》2004年第4期。基于此,本文試圖通過分析巴特菲爾德對輝格解釋的具體批判思想完成三個層次的學術觀察。首先,在彼時英國的現實與思想語境中探明巴特菲爾德關注輝格問題的學術成長路徑,同時辨析“輝格史學”與“輝格解釋”兩個學術概念。其次,亦即主體部分,從本體論、認識論與方法論三個層面構建巴特菲爾德批判輝格解釋的思想體系,尤其突出其對傳統思想的革新之效。最后,扼要點明巴特菲爾德輝格批判的核心不足及其永久性史學價值。

一、輝格概念與巴特菲爾德的輝格關注

雖然在當下的史學史話語體系中“輝格史學”已成為一個專有名詞,但其含義的固定有著明顯的漸進過程。由于歷史學科對于史學史的關注在19世紀后期才開始有起色,對特定史學流派的歸納總結則相對更晚,所以“輝格史學”這一概念的出現遠遠晚于輝格史學家的出現。

1913年,G. P. 古奇在《十九世紀的歷史學與歷史學家》中模糊地認識到:19世紀的英國史學界可能存在一個持有“輝格黨歷史哲學”的史家群體,哈蘭是這一群體的第一個權威代言人,而麥考萊是最著名而雄辯的解釋者。(3)喬治·皮博迪·古奇:《十九世紀歷史學與歷史學家》,耿淡如譯,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481頁。但古奇并沒有將其定義為“輝格史學”,更沒有明晰輝格的史學特征。直至1928年,H. A. L. 費舍在英國國家學術院的拉賴歷史講座上做了題為《輝格派歷史學家》的演講,批判性地評析了麥金托什、哈蘭、麥考萊、G. O. 屈威廉等輝格史家,由此正式將“輝格”由一個政治用詞轉化為一個史學用詞,以一黨之名的“輝格”代指進步自由的歷史觀。(4)H. A. L. Fisher, “The Whig Historians,” Proceedings of the British Academy, Vol.14, 1928. 講座中提及的“屈威廉”是喬治·奧托·屈威廉(George Otto Trevelyan, 1838—1928),更為人熟知的歷史學家是其第三子喬治·麥考萊·屈威廉(George Macaulay Trevelyan, 1876—1962)。后文所稱“屈威廉”均為后者。輝格派史學家的目光主要聚焦于政治領域,試圖將英國歷史解釋為19世紀英國式自由勝利的過程。他們強調“傳統上的憲政連續性”,該連續性“起源于薩克森時期,經由《大憲章》和《權利法案》一直延續至漢諾威王朝”。哈蘭、麥考萊、肯布爾、斯塔布斯和弗里曼都是其中的代表人物。(5)Michael Bentley, “Shape and Pattern in British Historical Writing, 1815-1945,” in Daniel Woolf ed., The Oxford History of Historical Writing (Volume 4: 1800-1945),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pp.208-209.

在19世紀中后期英國社會整體的歌舞升平中,取材歷史以證明當前繁榮合理且必然的輝格史學頗占主流地位。正如E. H. 卡爾所言:19世紀的歷史學家幾乎都將歷史視為進步的范例。(6)E. H. 卡爾:《歷史是什么?》,陳恒譯,商務印書館,2007年,第131-132頁。但到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輝格史學開始走入史學內部與社會外部的雙重困境。

內部困境來自史學專業化的沖擊。從19世紀末開始,以阿克頓勛爵為代表的部分英國史家接受德國史學觀念,開始提倡科學傾向的專業化史學。20世紀初,同在劍橋大學任職的J. B. 伯里與屈威廉就此問題展開了激烈爭論。伯里承接蘭克學派觀點認為歷史學以科學性為首要,屈威廉卻認為史學是同情想象的藝術。這場爭論以屈威廉離開劍橋而結束,而其正被稱為“最后一位輝格傳統的自由主義史家”(7)E. H. 卡爾:《歷史是什么?》,陳恒譯,商務印書館,2007年,第107頁。巴特菲爾德接受這一觀點,曾親口認可屈威廉為“最后一位輝格史家”。參見Ved Mehta, Fly and the Fly-Bottle: Encounters with British Intellectuals, Boston: Little, Brown & Company, 1961, p.258.。輝格史學更嚴峻的挑戰來自社會外部。英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的經濟停滯和政治糾葛,在戰爭之中的傷亡破壞與戰爭之后的迷茫無路,都從根本上挑戰了輝格史學的樂觀進步主義。對此,米歇爾·本特利形象地說道:“一個一直鼓勵邁向進步之未來的學說,在面對著走向死亡的未來時,其無話可說。”(8)Michael Bentley, Modernizing England’s Past: English Historiography in the Age of Modernism, 1870-1970,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5, p.7.

輝格史學深陷困境的時刻正與巴特菲爾德的學術成長時刻相遇。巴特菲爾德在劍橋讀書的1919年至1926年間,適逢“一戰”結束不久,史學界對樂觀進步的反思加劇,伯里與屈威廉的爭論也余溫尚在,這推動了其對輝格史學進行思考。晉升教職后,巴特菲爾德的這種思考仍在持續。C. T. 麥克英泰爾轉述其與巴特菲爾德的談話中對此有明確表達。1930年至1931年間,在進行關于“通史”的講座和與阿克頓、伯里、屈威廉思想互動的過程中,巴特菲爾德不斷思索輝格史學問題,并將這些思索記錄為或長或短的文字。隨后將這些文字融合為一篇論文,邀請良師益友、歷史學家P. C. 維拉科特閱讀討論。在維拉科特的建議下,巴特菲爾德最終決定將這篇論文修正擴充為一冊書交付出版。(9)C. T. McIntire, Herbert Butterfield: Historian as Dissenter, New Haven &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4, p.56.此書即為《歷史的輝格解釋》(1931)。

此后,巴特菲爾德的反輝格思考并未止息,而是發散至多個方向。1938年,巴特菲爾德受邀至德國多所大學演講時得知,很多讀者讀罷《歷史的輝格解釋》后,非常好奇輝格解釋的形成史。這一問題引導了巴特菲爾德關注史學史領域。(10)Herbert Butterfield, Man on His Past: The Study of the History of Historical Scholarship,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55, p.xii.隨后分別出版的《英國人與其史學》(1944)和《人類回顧自己的過去:歷史學術史研究》(1955)正是對這一問題的回答。在純粹的理論批判以外,巴特菲爾德也嘗試撰寫實證作品踐行其反輝格思想。這種嘗試首先應用于其熟悉的英國史領域,《喬治三世、諾斯勛爵與人民》(1949)即為代表。1948年的春季和秋季學期,巴特菲爾德分別受劍橋大學科學史委員會和神學系之邀,做了關于科學史和基督教的系列講座。講座成果均于次年出版,即《近代科學的起源(1300—1800)》(1949)和《基督教與歷史》(1949)。巴特菲爾德借由前者將反輝格實踐擴展至科學史領域,借由后者在基督教視角下解讀了其反輝格思想的合理性。正如其學生莫里斯·考林所評價的,《基督教與歷史》就是《歷史的輝格解釋》的另一種版本。(11)Maurice Cowling, “Herbert Butterfield, 1900-1979,” Proceedings of the British Academy, Vol.65, 1981.

由上可見,在當時英國的社會現實與學術氛圍之中,巴特菲爾德形成了批判輝格的學術成長路徑。這種批判萌芽于學生時代,以《歷史的輝格解釋》為標志性起點,隨后延伸至不同史學分支進行不斷的建構、調整與擴展,始終貫穿巴特菲爾德的治學生涯。G. R. 埃爾頓對此有相似看法:《歷史的輝格解釋》中的史學觀念在巴特菲爾德之后的作品中不斷復現,其所有對史學方法的論述都是為了整固早前的標準。從始至終,他都是希望建立歷史研究的正確功能與必要界限。(12)G. R. Elton, “Herbert Butterfield and the Study of History,” The Historical Journal, Vol.17, No.3, 1984.因此,若僅以表面內容觀之,巴特菲爾德所關注的領域頗為繁雜,涉及史學史、英國史、科學史、基督教思想史等。但正如以上所述,繁雜之下,對輝格解釋的反思始終是把握其史學思想的關鍵所在。

正是通過以上的連續思考,巴特菲爾德第一次定義了作為史學名詞的“輝格解釋”。《歷史的輝格解釋》開篇就言:“本書討論的是很多史學家的一種傾向——站在新教徒和輝格黨的立場上寫作,贊揚已然成功的革命,強調出現于過去的某些進步原則,編寫故事來美化至少是確認當下。”(13)Herbert Butterfield, The Whig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Inc., 1965, p.v, p.v, pp.19-21.巴特菲爾德所言的“史學家”會被當然地認為是輝格史家。但其緊接著說道:“這種傾向是與特定的史學結構與推論方式相關,所有的史學都易于犯下如此謬誤。”(14)Herbert Butterfield, The Whig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Inc., 1965, p.v, p.v, pp.19-21.在《英國人與其史學》中,巴特菲爾德更明確指出:輝格解釋與政黨無關,托利派也不能逃脫輝格解釋的窠臼。實際上我們討論的就是“英國解釋”,就是英國人將數百年前的歷史加以利用的方法。(15)Herbert Butterfield, The Englishman and His Histor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44, pp.2-3.所以,巴特菲爾德所言的“輝格解釋”并不局限于輝格史學,其所批判的是一種當下主義的史學態度。只因輝格史學是這種態度的典型代表,因此命以“輝格”之名。

由此可見,“輝格史學”與“輝格解釋”二者并非同一事物。前者是指一個史家群體和史學流派,而后者是指一種歷史觀念和史學方法。雖然二者相輔相成,輝格史學以輝格解釋為內在哲學,輝格解釋以輝格史學為典型表現,但本質并不相同。巴特菲爾德的重要性也并非在于首次認識到輝格史學的存在,而在于第一次定義并系統批判了輝格解釋。而這種定義和批判已經成為學界無法回避之論。正如有學者所言:“巴特菲爾德的權威性恰恰表現在史學界對其術語的廣泛接受……大多數這一主題的文章通常在開篇便需征引其論。”(16)Oscar Moro Abadía, “Beyond the Whig History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 Lessons on ‘Presentism’ from Hélène Metzger,” Studies in History and Philosophy of Science, Vol. 39, No. 2, 2008.

巴特菲爾德對輝格解釋的反思可以從本體論、認識論和方法論,即歷史觀、史學觀與方法觀三個方面入手分析,亦即對應本文以下三個部分。

二、歷史進程:自然論視角與反道德判斷

巴特菲爾德對輝格解釋歷史觀的反思主要表現為對歷史發展進程的思考。輝格解釋看待歷史進程的態度有著一種鮮明的以今溯古傾向,其將當下現實視為必然存在的終點,立足終點反溯過去。輝格憲政史開山者哈蘭在《英國憲政史》中言道:“英國的自由是時間推移的緩慢成果,它在等待著完美成熟的更佳時節……而本書正是意在追溯這一過程中的重要事件和原因所在。”(17)Henry Hallam, The Constitutional History of England from the Accession of Henry VII to the Death of George II (Volume I), London: John Murry, Albemarle-street, 1827, p.2.這句話隱含的意思就是英國今日的自由原則在歷史中已經存在,只是隨著時間的前進、條件的變化更加完美,而“追溯”這種前進和變化正是哈蘭撰史的目的。由此可見,輝格解釋非常明顯地以現狀為標準衡量過去,將歷史進程看做某種歷史目的逐步實現的過程。因此有學者將輝格歷史觀概括為“目的論” (teleology)。(18)巴特菲爾德并沒有使用“目的論”這一術語來形容輝格解釋的歷史觀,但其他一些史家的確使用了這一詞匯,參見Richard A. Cosgrove, “Reflections on the Whig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 Journal of Early Modern History, Vol.4, No.2, 2000; P. B. M. Blaas, Continuity and Anachronism, The Hague: Martinus Nijhoff, 1978, p.15.

與輝格解釋的目的論相對應,巴特菲爾德提倡的是一種歷史自然論,即歷史上的一切都是無目的地自然發生的,都是不同行動共同作用的結果。在自然論的視角下,巴特菲爾德反對輝格解釋的線性歷史結構,而堅信歷史的復雜性與不可知性。其直接表明:看似順理成章的歷史進程實際上經歷了復雜的轉變過程,是過去所有的復雜運動、爭議糾葛和錯綜互動,共同產生了這個依然復雜的當下。正是這種復雜性決定了歷史中任何已知行為和選擇的最終結果都無法被預測。(19)Herbert Butterfield, The Whig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Inc., 1965, p.v, p.v, pp.19-21.既然歷史千變萬化不可預知,那么輝格解釋的“歷史目的”也就不復存在。

巴特菲爾德對輝格解釋歷史進程的爭論沒有止步于宏觀,它還延伸到了一個更普遍、更微觀的層面——是否要對歷史進程中的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進行道德判斷。輝格解釋認為歷史有一個以現實為目的的前進方向,且這一方向必然成功,因為現實已然存在。因此就可將這一方向視為道德判斷的準繩,凡是促進歷史朝這一方向前進的事件和人物都是正面的、推動歷史發展的,反之則是負面的、阻礙歷史發展的。這便是輝格史家一向推崇的道德判斷。正因此,巴特菲爾德將其比喻為“復仇者”或“法官”——“站在過去的種種紛爭之間,讓失敗者不至于一無是處,讓成功者不至于傲氣凌人。通過其文字上的無情揭露和公正裁決、筆調上的冷嘲熱諷和義憤填膺,使不義者得以嚴懲、受害者得以復仇、無辜者得以平反”。(20)Herbert Butterfield, The Whig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Inc., 1965, p.1.這便是歷史學家進行道德判斷的具體表現。

巴特菲爾德對道德判斷的反思主要體現在其對阿克頓勛爵部分主張的激烈反對上。阿克頓本身并不屬于輝格史家群體,至多只能說其部分思想帶有輝格色彩。但在當時,阿克頓是對道德判斷最具影響力的提倡者,因此也成為巴特菲爾德攻擊的主要靶向。阿克頓認為人類社會在紛繁復雜的歷史變化中形成了一套絕對道德,“這套道德原則被鐫刻在永恒的豐碑之上,不因觀點立場的轉換而動搖,不因風俗習慣的改變而消失,也不因教義信條的沉浮而更替”(21)Lord Acton, “Inaugural Lecture on the Study of History,” in Gertrude Himmelfarb ed., Essays on Freedom and Power, Glencoe: The Free Press, 1949, p.28, p.25.。歷史學家的職責就是捍衛這種道德準則,通過贊揚歷史上的道德楷模從而成為道德傳播者和最誠實之人。(22)Lord Acton, “Acton-Creighton Correspondence,” in Gertrude Himmelfarb ed., Essays on Freedom and Power, Glencoe: The Free Press, 1949,p.365.阿克頓告誡歷史學家永遠不要降低道德的要求或公正的標準,因為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逃脫永恒的審判,而史學家正擁有對錯誤施加審判的權力。(23)Lord Acton, “Inaugural Lecture on the Study of History,” in Gertrude Himmelfarb ed., Essays on Freedom and Power, Glencoe: The Free Press, 1949, p.28, p.25.

針對阿克頓鮮明的道德判斷傾向,巴特菲爾德提出了質疑: “任何道德之事都與專業史家無關”(24)Herbert Butterfield, History and Human Relations, London: Collins Clear-type Press, 1951, p.103, pp.105-116, pp.104-108.。這種無關的首要原因就來自于自然論視角下歷史的復雜性與未知性。歷史無目的地自然發展,是“多線纏繞的復雜問題”,而非簡單的正邪斗爭,即使是正直之人也會參與正邪雙方,令人無法施加道德判斷。(25)Herbert Butterfield, “The Conflict Between Right and Wrong in History,” in C. T. McIntire ed., Herbert Butterfield: Writings on Christianity and Histor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9, p.57.同時,過去的歷史參與者并不知未來的結局,亦不知自己的所作所為將對歷史造成何種影響。作為后來人的歷史學家也“無力知曉過去之人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只能以己度人地按照“人性的一般情況”加以衡量。這種判斷別無他用,只會破壞史家的客觀性,令所謂的道德標準淪為彼此攻訐的“戰術武器”。因此,巴特菲爾德總結道:必須抵制那些宣稱史學家是道德裁決者之人,尤其是那些將道德關注轉移到對過去的還原之中的人。(26)Herbert Butterfield, History and Human Relations, London: Collins Clear-type Press, 1951, p.103, pp.105-116, pp.104-108.

在道德判斷的問題上,基督教宗教觀念對巴特菲爾德的影響十分明顯。主要有兩點基督教思想深刻影響了巴特菲爾德反道德判斷的歷史觀:其一是人性本惡論,其二是天命有常說。

依據基督教的“原罪”思想,巴特菲爾德認為,歷史研究不應該假設世間充滿了睿智正直之人,而應假設人皆罪人。(27)Herbert Butterfield, Christianity and History,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50, p.42, pp.95-96.眾生皆有罪,這種罪惡與生俱來,無法在本性上比較罪惡的高低,歷史學家的原罪絕不例外于蕓蕓眾生。與此同時,除了上帝施行的末日審判以外,道德的真理不可能被查明,歷史學家的頭腦絕不先知于末日審判。(28)Herbert Butterfield, History and Human Relations, London: Collins Clear-type Press, 1951, p.103, pp.105-116, pp.104-108.因此,當身負原罪的史學家面對著同樣負罪的歷史人物而自己并不掌握終極道德之時,他們無法對任何人給出有效的道德判斷。

天命有常則更為直觀。巴特菲爾德相信有一種來自上帝的天命(Providence)左右著世界的運行和人類的命運。(29)Herbert Butterfield, Christianity and History,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50, p.42, pp.95-96.但是,巴特菲爾德的所謂“天命觀”并非一種純粹的宗教天命觀,而是一種接近于歷史主義的天命觀。這就是說,巴特菲爾德不會以天命作為歷史發展的解釋原因,不會利用歷史證明天命對人間的干預。其明確表明:我不能告訴人們如果他們讀完了兩千年歐洲史就會變成基督徒,也不可能指著一段歷史對人們說這就是天命的杰作。如果人們沒有在日常生活中發現上帝的存在,那么即使他們知曉了民族和帝國的浮沉起落、民主和科學的演變進步,他們也不會發現上帝存在于歷史之中。(30)Herbert Butterfield, “God in History,” in C. T. McIntire ed., Herbert Butterfield: Writings on Christianity and Histor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9,pp.11-12.

實際上,巴特菲爾德是以天命的捉摸不定強化歷史的不可推測性。如其所言,天命的運行是神秘的,決斷是古怪的,天命為了達到其本來的目的會使歷史表現出反復無常和自相矛盾。(31)Herbert Butterfield, The Whig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Inc., 1965, p.23.所以,作為凡人的我們不可能預知天命之下歷史的走向,更無法判斷歷史時刻中某一行為的作用,因此也就無法判斷該行為的道德優劣。所以,歷史學家的道德判斷只是以今人立場對天命的無知推斷,是毫無根據也徒勞無用的。這才是巴特菲爾德天命觀的最終落腳點。

固然,巴特菲爾德一生皆為虔誠的衛斯理宗基督徒。在論證反輝格的歷史觀時,其也的確從基督教思想中汲取營養。但是,這完全不等同于說巴特菲爾德的歷史觀與中世紀的教會史家如出一轍。實際上,通過上述分析可見,巴特菲爾德是利用“人性本惡”和“天命有常”的宗教思想來鞏固歷史的復雜性與未知性,進而佐證其歷史進程的自然論視角及對道德判斷的反對。巴特菲爾德引用基督教思想,“并非是重返迷信,而是要掃除一切對普遍性因果解釋的盲從”(32)周樑楷:《近代歐洲史家及史學思想》,華世出版社,1985年,第76頁。。這種“普遍性因果解釋”的代表就是輝格解釋的目的論及對道德判斷的提倡。

正是通過對目的論和道德判斷的反駁,巴特菲爾德構建了一種與輝格解釋完全不同的歷史觀。輝格解釋將歷史視為通往當今的橋梁,當今則是歷史的必然歸宿,借古證今。而巴特菲爾德則認為當今是歷史自然發展的結果,歷史毫無目的也不可推測,每個時代不同因素間的合力將歷史推向了如此的現實。而目的論和自然論投射在細節歷史中的,則是對道德判斷的不同態度。面對同樣的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輝格解釋要求史學家用文字懲惡揚善,事實上是在守護當今時代的正義良知;而巴特菲爾德則要求史學家回到過去,去跟隨歷史走向不同善惡的變遷,只有帶著這種對歷史的理解回到當下審視現實,才會最大程度避免現實由善轉惡。

三、史學定位:還原過去與差異性探尋

如前所述,輝格解釋的歷史觀有著濃厚的目的論色彩,其以當下為歷史發展之目的,試圖建立起一套由古必然至今的敘事結構。與此相應,輝格解釋的史學觀認為,歷史學的任務就是通過回溯當下在過去之中的征兆與痕跡以揭示歷史目的的必然性。而史學的關注內容則是歷史與現實的相同性,因為只有相同性才能證明古今聯系的存在,證明目的必然性的成立,以此體現歷史發展目的始終延續、從未更改。

以輝格史學最突出的憲政主義特點為例,輝格史家在進行中世紀史研究時會“竭力回溯到中古西歐社會的所謂舊日耳曼傳統中,去探尋憲政國家的歷史源頭”,“放大殘留在中古社會中的日耳曼原始民主制的觀念和習俗,結合國王的有限權力和封建離心傾向……將封建制與國家、國王個人權威與國家政治權力對立起來”,以證明當下代議制憲政民主制的合法性。(33)孟廣林:《英國封建王權論稿——從諾曼征服到大憲章》,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5頁。對此,作為最為著名的輝格史學家之一的麥考萊的觀點極具代表性:光榮革命時期的議會機制和政府原則從13世紀起就存在于古老高貴的條文中,比如無議會不立法、不征稅等。(34)托馬斯·麥考萊:《英國史》第二卷,周旭、劉學謙譯,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14年,第449-450頁。

由此可見,目的論下的輝格解釋對史學的定位是在歷史進程中回溯現實,尋找歷史與現實的共通之處。據此,在翻開史料之前,輝格史家心中就已經以當下為藍圖刻好模板;翻開史料后,將史料按照模板安排位置,多余的則一筆帶過甚至只字不提。在如此的作品中,整個歷史便有了一條清晰的抽象主線,冥冥之中仿佛有著永恒的規則統治著歷史進程并決定著人類的發展方向。與此相對,巴特菲爾德提出了兩點與輝格解釋截然不同的史學觀。

第一,還原過去。巴特菲爾德強烈批判了輝格解釋注重發掘歷史現實價值的取向——“在研究過去時一只眼睛始終盯著當下,史學中所有的罪惡與詭辯皆根植于此”——并進一步提出歷史學的價值就在于“還原過去具體生活時的學術豐富性”,亦即“為過去而研究過去”。(35)Herbert Butterfield, The Whig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Inc., 1965, pp.31-68, pp.10-12.巴特菲爾德認為,歷史學家研究過去“不是因為過去與現在的聯系可以被發掘出來,也不是因為過去蘊含著現代道德;僅僅是因為過去是一片陌生之地,過去就是過去,是永不會再重演的過去”(36)Herbert Butterfield, The Historical Novel,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24, pp.12-13.。 因此,任何如輝格解釋般的總體目的與理論預設都與歷史學家的任務無關,歷史學家唯一的任務就是還原過去的事實。巴特菲爾德賦予了“還原過去”極高的史學重要性:正是還原過去才使歷史編纂保持在正確的軌道上,才能保證史學的人文性特征。當所有處理歷史材料的方法變得支離破碎各自為營的時候,只有還原過去才能被證明是“終極的史學”,是“永恒的遺產”。(37)Herbert Butterfield, “Narrative History and the Spade-work behind It,” History, Vol. 53, No. 178, 1968.

第二,探尋不同時代間的差異性。巴特菲爾德對時代差異性的關注實際上與其對還原歷史的要求相輔相成。過去之所以需要被還原,正是因為過去與當今有太多的差異之處。這些差異的存在致使今人無法充分合理地理解過去,也就無法理解由古至今的變化。所以歷史學的主要作用就是通過考察歷史差異性調和古今,使古人的行為觀念得到合理解讀。否則,歷史的特性和可信性都會被摧毀。(38)C. T. McIntire, Herbert Butterfield: Historian as Dissenter, New Haven &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4, p.63.關于史學定位,輝格史家威廉·斯塔布斯曾出言不諱:整部英國憲政史僅僅是《大憲章》的評注。(39)William Stubbs, The Constitutional History of England, in Its Origin and Development (Volume I), Oxford: The Clarendon Press, 1875, p.532.這句名言的意思是:英國憲政由古至今的發展是以《大憲章》為起點,在其基礎上成長擴充而來的。這極大地強化了英國當代憲政與《大憲章》的因果聯系,強化了二者本質相同的觀念。巴特菲爾德對此回應道:許多專業研究證實了《大憲章》只是封建時代具有封建氣息的文件而已,與輝格史家理解的含義截然不同。輝格史家誤以為自己找到了當今世界的“根源”或“預兆”,但實際上這只是他們看到的表面相似,而這種相似會引人誤解。如果想要糾正這種輝格式的謬誤,就必須要求歷史學關注歷史差異性而非相同性,要求史學家闡明過去與現在之間的差異之處,而強調和放大過去與現在之間的相同之處則與其無關。(40)Herbert Butterfield, The Whig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Inc., 1965, pp.31-68, pp.10-12.

盡管有著對關注差異性和還原過去的強烈要求,但這并不意味著巴特菲爾德提倡的史學是埋頭書齋毫無現實關懷的。相反,其認識到史學研究的就是今人與歷史的關系,是古今聯結的方式以及這種聯結的遺產。(41)Herbert Butterfield, The Englishman and His Histor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44, p.vi.這一點與輝格解釋并無不同。但巴特菲爾德反對的是以現今立場回溯歷史,將古今聯結逆向解釋為今日的事物在過去已有相同的存在。反之,他所認為的古今聯結是過去經歷了無數不被今人理解的轉變和過渡發展為當今的現實。而史學的工作就是如實呈現出這些轉變和過渡并使其可以被理解。

因此深入來說,還原過去與追溯現實之爭實際上是歷史學的主要價值之爭;而歷史相同性與歷史差異性之爭則是歷史學的著眼點與落腳點之爭。輝格解釋必須通過回溯歷史與現實的共同點才能證明當下社會存在的必然性;而巴特菲爾德卻認為必須還原客觀差異才能理解由古至今的轉變。可以說,巴特菲爾德通過“還原過去”與“注重差異性”兩點史學觀,對史學定位進行了完全不同于輝格解釋的界定。歷史學不再研究現存事物的起源,而是研究過去難被理解的真實差異。正如其所總結的那般:歷史學的首要興趣是了解我們先人的生活,保持記憶片段的鮮活,如圖像和故事般重溫過去。(42)Herbert Butterfield, “The Role of the Individual in History,” in C. T. McIntire ed., Herbert Butterfield: Writings on Christianity and Histor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9, p.17.只有如此,史學才能盡可能減少輝格解釋的氣息,史學研究所呈現出的才是真實的歷史發展路徑。

四、史家技藝:責任與意義的平衡

在完成了對歷史和史學的觀念性思考后,巴特菲爾德將其目光投向歷史學家的具體寫作實踐,開始對輝格解釋的方法觀進行反思。他將歷史學家進行寫作的核心問題概括為“節略”或稱“概說” (abridgement)。“歷史學家的技藝正是節略的技藝,歷史學的難題正是節略的難題。”(43)Herbert Butterfield, The Whig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Inc., 1965, p.102,p.22, pp.5-7,pp.102-103.因此,歷史學家的責任就是在對歷史進行節略的同時,不得改變歷史的意義和其所傳達的特定信息。(44)Herbert Butterfield, The Whig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Inc., 1965, p.102,p.22, pp.5-7,pp.102-103.然而在巴特菲爾德的眼中,輝格解釋的歷史概說并沒有承擔起這份責任,而是辜負了這份責任。輝格式的歷史編纂并不是“節略”而是“篩選”——基于“以當下為準”的原則進行的篩選。在如此的篩選中,歷史的復雜性被大大簡化。巴特菲爾德形象地說道:“輝格解釋視歷史為數學,將歷史簡化至幾何圖形一般,在多條線段中留著清晰的空白。”(45)Herbert Butterfield, The Englishman and His Histor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44, p.138.為了規避輝格式的錯誤,巴特菲爾德提出了兩點糾正措施。

第一,歷史學家在寫作時,應盡量描述細節。巴特菲爾德認為,歷史敘述越節略,就會成比例地變得越輝格。在此基礎上,其分析了兩種補救措施的不可行性。其一,不能用與輝格解釋相反的節略作品,主要是托利派史學,來糾正輝格式錯誤。因為“偏見與相反的偏見”只能更加偏頗,而非平衡。其二,不能用小范圍專門史的細節研究嘗試漸進修補。雖然巴特菲爾德承認輝格錯誤已經在某種程度上“因諸多專門史研究成果而有所糾正”,但他認為這種努力遠不足夠:一則是因為這些成果對歷史整體輪廓的重建仍顯緩慢;二則是因為這是一種把新研究補綴在舊體系中的傾向,所以注定無法徹底解決歷史寫作中的輝格謬誤。(46)Herbert Butterfield, The Whig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Inc., 1965, p.102,p.22, pp.5-7,pp.102-103.因此,唯一的辦法是盡量避免節略。而與節略出的宏觀進程相對的則是描述出的微觀細節。巴特菲爾德希望史學家不必關注因果解釋,只需通過講述細節向讀者傳遞全部的故事、揭示全部的復雜性。歷史學家的最終成就就是呈現出一篇細節詳盡的研究。(47)C. T. McIntire, Herbert Butterfield: Historian as Dissenter, New Haven &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4, p.65.

然而巴特菲爾德對節略的批判和對細節描述的提倡過于紙上談兵,恐怕所有的歷史寫作者都必須承認:沒有任何史學家可以寫出未經節略的作品,沒有任何歷史研究可以標榜其僅僅在展現歷史細節。如果將歷史細節不經行文構思僅僅全部描述出來的話,這部作品也會凌亂無序而難以卒讀。一旦作者對細節進行了整理安排,則必然有所選擇節略,必然有史學家的主觀參與。

考慮到這一點,巴特菲爾德又提出了第二點措施——有原則地節略。這種原則要求歷史學家在不得不進行節略時,不得事先在頭腦中建立一個模型或預設一個理論,而是通過節略向受眾更客觀真實地展現歷史的復雜性。也就是說,這個原則將一個“保留什么丟棄什么”的機械問題轉化為一個“如何既縮減細節又能保留主旨意義”的有機問題。毋庸置疑的是,所有的概說都是一種印象主義,所有的史學作品本質上都傳達了作者對歷史的印象,但關鍵在于這種印象是史學家預先想象的還是其通過“捕捉細節、探察關系,進而領悟到的”(48)Herbert Butterfield, The Whig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Inc., 1965, p.102,p.22, pp.5-7,pp.102-103.。

然而遺憾的是,巴特菲爾德的思考止步于此了,他并沒有為他心目中的理想型節略提出更具體的操作方法。如何使歷史敘述既能不加節略地描述細節又能條理清晰,歷史細節保留和省略的判斷標準為何,是否允許史學家持有指導寫作的歷史主題或主旨,這些問題巴特菲爾德都沒能給出答案。除了有關節略的要求過于模糊外,巴特菲爾德的方法論更嚴重的問題在于剝奪了歷史學家的個體意義。如前所述,巴特菲爾德在歷史觀上要求史學家將歷史看作完全自然的進程,不對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做道德判斷;在史學觀上認為歷史學的價值在于還原過去,“為過去而研究過去”;在寫作實踐上則要求史學家盡可能展現歷史細節,至少是有原則的節略。如果完全按此要求進行歷史研究,那么史學家極有可能淪為一個單純的工具,在成山的故紙堆中復原注定無法完全復原的歷史世界。

為了在歷史學家完成責任的同時最大程度平衡其意義所在,巴特菲爾德引入了“歷史想象”這一概念。伊格爾斯認為歷史想象是指史學家利用思維的虛構,將經驗認定的事實編排于一個完整的故事中,所有的歷史敘述都必然有之。(49)格奧爾格·G. 伊格爾斯:《二十世紀的歷史學:從科學的客觀性到后現代的挑戰》,何兆武譯,商務印書館,2020年,第6頁。巴特菲爾德也對此認可道:“即使是聲稱與確鑿史料緊密相連的史學家也不可能不經同情的想象就能完成其作品。”(50)Herbert Butterfield, Man on His Past: The Study of the History of Historical Scholarship,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55, p.136.

巴特菲爾德要求史學家利用歷史想象完成兩個任務。第一,填補史料的空白。僅僅依賴史料研究歷史頗有局限——太多的史料已然丟失,太多的歷史未被記錄,太多的歷史無法記錄。(51)C. T. McIntire ed., Herbert Butterfield: Writings on Christianity and Histor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9, p.xlvii.這阻礙了歷史學家捕捉過去,復原完整的過去生活,阻礙了其將歷史寫成一個完整的敘事。(52)Herbert Butterfield, The Historical Novel,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24, pp.22-24, p.50, pp.102-103.歷史想象恰恰能在史料沉默之處發聲,給予歷史連貫性和完整性。第二,建立古今理解的橋梁。因為時代環境的不同,在面對過去的時代時,普通人常常有一種難以理解的困惑。而歷史想象,通過歷史學家的專業思維,將人們傳送回過去,彌合了古今鴻溝,甚至消滅了時間。(53)Herbert Butterfield, The Historical Novel,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24, pp.22-24, p.50, pp.102-103.正是經由歷史想象,我們才了解了中世紀人們的生存條件,學會了如何獲得對事物的不同感覺,領悟了我們與其他時代的關系。(54)Herbert Butterfield, The Whig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Inc., 1965, p.91.

然而,歷史想象的存在必須基于一個前提條件:盡管生存環境和文化環境各不相同,但人性必須始終如一。只不過這種相同的人性覆蓋在不同的偽裝之下,可能會有不同的表現形式。(55)Herbert Butterfield, The Historical Novel,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24, pp.22-24, p.50, pp.102-103.如果沒有這種人性的相通性,那么歷史研究和歷史寫作中的合理想象便成為不可能。可是,這種人性一致論恰恰也是輝格解釋以古溯今、道德判斷等諸觀念得以成立的重要前提。當巴特菲爾德提出歷史想象之時,他就與輝格解釋在人性一致論上達成了共識。既然人性本質不變,那么人類社會就可以存在一個總體不變的發展目的,就可以存在一個永恒道德;既然都是為了達成同一目的和存續同一道德,不同時期的人類社會當然會有可資當今借鑒的共同點。因此,人性一致的共識必然會削弱巴特菲爾德對輝格解釋的前述反對。

對此問題,巴特菲爾德無法批評輝格解釋不應使用歷史同情的想象,于是轉而攻擊輝格解釋僅針對特定歷史進行同情想象:輝格史家的同情可被察覺則并無害處,但其錯在會對某些歷史事物中止同情,錯在不能以相同熱忱對其他歷史部分進行同情理解。(56)Herbert Butterfield, The Englishman and His Histor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44, p.71; Herbert Butterfield, History and Human Relations, London: Collins Clear-type Press, 1951, p.121.然而,很難說這是足夠令人信服的辯駁,以至于卡爾·貝克爾認為巴特菲爾德的歷史想象在本質上與輝格史家們運用的方法并無不同。(57)Carl Becker, “Book Review of The Whig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 The Journal of Modern History, Vol. 4, No. 2, 1932.

事實上,巴特菲爾德對歷史學家具體技藝的看法體現了一種平衡。他一方面試圖利用細節描述和有原則的節略保證史學家完成還原過去這一責任;另一方面利用歷史想象保留史學家個體價值,糾正節略原則的偏激。歷史學家的自主性在忠于歷史整體性的節略要求下被極大地束縛,又在歷史想象的名義下獲得一定釋放。然而,保證責任與意義互不侵犯的界限卻十分模糊,實踐中也難以應用。歷史想象不僅沒能解決史家意義的問題,反而將巴特菲爾德導向了與輝格解釋相同的理論平臺。所以巴特菲爾德對史家技藝的理解是平衡,更是矛盾。

五、結 語

通過以上思考,巴特菲爾德建立了一套相對完整的反輝格體系:由對歷史進程的認識(歷史觀),延伸到對史學定位的看法(史學觀),進而以兩重觀念為基準對史學寫作實踐中的史家技藝提出要求(方法觀)。與輝格解釋相對,巴特菲爾德將歷史的中心由當下推回過去,一次次重申必須“為過去研究過去”。他將整個歷史看作無法預測的互動網絡,沒有目的也沒有規律,不被任何人察覺地自然演化至今。所以以今判古的道德判斷是對歷史的苛責,以古證今的追根溯源是對歷史的褻瀆。只有努力還原逝去的過去,才是歷史學寶貴的價值。而在這一過程中,歷史學家以展現真實為責任,以想象同情為意義,最終形成與輝格解釋截然不同的歷史敘事。

然而,盡管巴特菲爾德有著高度空前的思考,但其對輝格解釋的反思并非無懈可擊。其核心問題在于過于低估了當下主義取向對歷史研究的影響。巴特菲爾德努力將當下排除于歷史研究之外,不允許過去成為當下的先導,更不允許史學家預設當下與歷史的聯系。基斯·C. 斯維爾一針見血地指出:“巴特菲爾德在要求其他人不要進行理論預設之時,其自己早已預設了新的理論,且這種預設的堅定性并不亞于輝格史學。”(58)Keith C. Sewell, Herbert Butterfield and the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5, p.43.這一預設就是:史學研究必須摒棄一切當下主義。可是無可否認,史學家的歷史興趣與知識方法必然來源于當下的個人經歷。正如有學者所言:“在歷史研究中的當下主義不可能完全避免,因為恰當的研究選題就來自當代目光的審視。”(59)Stephen G. Brush, “Scientists as Historians,” Osiris, Vol.10, No.1, 1995.正因此,巴特菲爾德在具體的史學寫作實踐中也無法堅持自己提出的原則,其科學史、英國史等實證性作品都飽受亦有輝格謬誤的爭議。但是,巴特菲爾德的重要性本就不在于創作了天衣無縫的歷史作品,而在于他改變了人們僅以輝格解釋思考歷史的方式。

在時代變遷和以巴特菲爾德為代表的理論批判下,輝格史學于20世紀初便銷聲匿跡、風光不再。英國史學也早已完成專業化,不可能再落入黨派史學的窠臼。但不斷回顧巴特菲爾德對輝格解釋的反思卻仍有意義,原因在于輝格解釋這種歷史思維和史學觀念會始終留存不滅。費舍在開篇提及的講座中說道:“曾經是爭議則永遠是爭議。只要人性不改,總會有人傾向權威,有人傾向自由;有人在意傳統的保留,有人在意革新的嘗試。”(60)H. A. L. Fisher, “The Whig Historians,” Proceedings of the British Academy, Vol.14, 1928.后者是輝格,而前者是輝格的反對者。二者以這種永恒持續的爭論平衡著人類對未知世界的恐懼和好奇。史學家當然明白過去之事不因反復思索而更改,因此對輝格解釋的思考不可能局限在史學內部,必然回應著社會中的輝格爭論。所以,只要社會中的輝格態度沒有消失,則史學中的輝格解釋也會永存。

正緣于此,史學中的“輝格”一詞非但沒有隨著輝格史學的落寞而消散,反而擴展到了包括科學史、法律思想史、宗教改革史在內的諸多史學研究領域。(61)Richard A. Cosgrove, “Reflections on the Whig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Journal of Early Modern History, Vol. 4, No. 2, 2000.亦緣于此,2012年,時任美國歷史學會主席威廉·克羅農發表評論稱:巴特菲爾德之所以影響深遠,正因其闡述了某些史學家持續面對的最重要的困境。(62)William Cronon, “Two Cheers for the Whig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Perspectives on History, Vol.50, Iss.6, 2012,https://www.historians. org/publications-and-directories/perspectives-on-history/september-2012/two-cheers-for-the-whiginterpretation-of-history, 2021-11-04.這種困境就是對始終存在的輝格解釋的取舍。而每當史學家取舍不決之時,巴特菲爾德對輝格解釋的反思都是不可回避的史學史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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