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剛

2022年12月13日,科索沃北米特羅維察市的塞族居民用重型卡車設置路障,抗議科索沃當局逮捕前警察潘蒂奇。
2022年12月以來,科索沃局勢陷入高度緊張,塞爾維亞總統武契奇稱自己面臨“任總統以來最棘手的事情”。塞總理布爾納比奇表示,由于科索沃當局的行動和歐盟的不作為,塞科處于開戰邊緣。12月26日,塞宣布特種部隊人數將從1500人擴充到5000人,武裝力量進入最高戰備狀態。科索沃當局也同時下令提升戰備狀態。在科索沃戰爭結束23年后、歐亞地緣政治態勢加速變動的背景下,科索沃局勢走向牽動著外界神經。
科索沃是原南斯拉夫聯盟塞爾維亞共和國南部的一個自治省。1998年,當地阿爾巴尼亞族分離主義武裝與政府軍爆發沖突。1999年3月,北約轟炸南聯盟,迫使南聯盟同意從科索沃撤軍。1999年6月,科索沃戰爭結束后,科索沃由聯合國托管。2008年2月,科索沃單方面宣布“獨立”。
從地域歸屬和主體民族構成來看,科索沃地區的歷史演化較為清晰。在近800多年的歷史中,科索沃地域歸屬基本在塞爾維亞(塞爾維亞王國、以塞爾維亞為主體的南斯拉夫)以及奧斯曼帝國之間變動。從主體民族的構成及變動來看,經過奧斯曼帝國長達幾個世紀的統治,阿爾巴尼亞族不斷增多并成為科索沃地區的主體民族。科索沃阿族和阿爾巴尼亞阿族的共同祖先是伊利里亞人。大約公元4~5世紀,一部分伊利里亞人開始在科索沃地區定居。9世紀,移居巴爾干半島的部分斯拉夫人開始建立塞爾維亞等國家,部分伊利里亞人開始塞爾維亞化。12世紀時科索沃已經成為塞爾維亞王國的一部分。奧斯曼帝國統治巴爾干半島時期(1389~1913年),阿爾巴尼亞族的稱謂日益固化,其人口數量在伊斯蘭化進程中逐漸變多。南斯拉夫時期,科索沃地區阿族的比例繼續攀升。目前,阿族約占科索沃總人口的93%,塞族僅占2%。
基于此,塞爾維亞人以其早期國家“興盛于科索沃地域”而主張“歷史權利”,阿族以伊利里亞人的后裔以及群體優勢為由主張“種族權利”。塞阿雙方都希望從歷史記憶中尋找科索沃歸屬的正當性。值得注意的是,在過去100年里,科索沃阿族人口的增長率位于歐洲前列,阿族人口的絕對多數化使得歷史與現實的沖突不斷加劇并復雜化。
科索沃的歷史演變還有幾個重要時間節點,包括1913年“倫敦會議”否決阿爾巴尼亞“合并科索沃”的要求、1919年“巴黎和會”否決阿爾巴尼亞代表團推動科索沃公決的提議、1999年6月聯合國安理會通過關于政治解決科索沃危機的第1244號決議等。在這些事件中,變的是阿爾巴尼亞(族)或塞爾維亞(族)的利益,不變的“裁判”是美歐大國的態度。換言之,美歐大國既不完全支持“自然阿爾巴尼亞”的主張,也對“大塞爾維亞主義”極為反感,而科索沃無疑是西方“一石二鳥”的好工具。顯然,推動科索沃問題國際化、發動科索沃戰爭以及助力科索沃單方面獨立等一系列事件都是某些西方大國按照自身意志推動科索沃問題復雜化的體現。有學者指出,倘若沒有西方國家介入,科索沃獨立在國際關系領域或許僅等同于“北塞浦路斯土耳其共和國”獨立這樣的地區性問題,充其量類似于美歐國家內部的分離主義問題。
進一步講,當前科索沃局勢走向也主要取決于美歐的意志。2021年9月,科索沃當局決定禁止掛有1999年以前塞政府所發車牌的汽車在科通行,該措施將影響大約一萬名塞族車主。“車牌事件”引發科索沃內部動蕩和塞科關系緊張后,美歐第一時間進行調停。與此同時,北約駐科索沃部隊于2022年9月動用預備役加強軍事力量、12月舉行“戰術”軍事演習,顯示其維護科索沃“穩定”的決心。
可見,美歐既不會對科索沃緊張局勢放任自流以影響塞科關系正常化和地區穩定,也不會讓塞爾維亞有“過分之想”以至“輕舉妄動”。至于“俄羅斯拱火”之說或“美歐對科使用苦肉計”論調,既高估了俄的能力,也低估了美歐的意志。與其說科索沃是大國博弈的舞臺,不如說是美歐不愿放棄的“主場”。
然而,美歐在科索沃問題上也是“半心半意”。2022年11月科索沃北部塞族人員從政府機構集體辭職的事件表面上是對科當局車輛牌照新規的抗議,實際是對2013《布魯塞爾協議》關于在科建立塞族自治聯盟條款未得到執行的不滿。美歐對科索沃問題還各懷鬼胎。2018年塞科土地置換的方案因為德、法等國意見不同而擱淺。英國在2022年4月中旬向科輸送了50枚下一代輕型反坦克導彈。美歐均試圖從自身利益出發在科索沃問題上發揮影響,而美歐內部的分化則加劇了科索沃問題的復雜性。
當前,科索沃北部局勢仍處在不穩定中,塞科關系也正朝著2008年以來最壞的方向發展。不過,塞科關系仍處于斗而不破狀態,“紅線”尚未被突破。科索沃同塞爾維亞關系正常化進程必須在融入歐洲一體化的軌道上展開,塞爾維亞融入歐洲一體化的前景也有賴于同科索沃實現關系正常化。因此,鼓吹或者篤定塞科間爆發戰爭的言論都經不起推敲。保護國家安全乃至科索沃塞族的利益是塞當局應有的姿態甚至底線,但是否以發動戰爭為代價值得究問,至少塞的強硬舉措亦未朝著公開向歐盟、北約對抗的方向發展。2022年12月28日,科索沃當局釋放了前警察、塞族人德揚·潘蒂奇,轉為監視居住。次日,科索沃北部塞族人同意拆除多條主干道上的路障以緩和局勢。12月29日,塞爾維亞當局解除了武裝力量最高級別戰備狀態。
從美歐來看,內部雖有分歧,但均不愿意巴爾干地區“節外生枝”以使其他域外勢力進入。在歐洲—大西洋結構內管控巴爾干地區事務無疑最符合美歐利益,科索沃問題也不例外。同時,美歐對塞科雙方特別是塞爾維亞的“底線”和“軟肋”一清二楚。只要美歐不將塞爾維亞加入歐盟和科索沃獨立問題直接掛鉤,塞科關系正常化進程仍將繼續推進,科索沃問題尚不至于失控或者導致第二次科索沃戰爭爆發。
美歐究竟是找不到永久、全面解決科索沃問題的方案,還是根本就不愿提供,無從知曉。不過,較為清楚的是,美歐寄希望塞最終承認科索沃“獨立”,最不濟也是雙方在融入歐洲一體化進程中維持現狀。近來科索沃當局逮捕潘蒂奇、推遲北部四個城市地方選舉、允許特種部隊“突襲”北部塞族聚居區、提出入盟申請等一系列“大膽”舉措無疑是最好的注腳。只要塞爾維亞當局堅持不承認科索沃“獨立”,科主權問題將永遠無解。同樣,只要仍以加入歐盟為國家發展目標,塞爾維亞的“科索沃方案”就只能以和平為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