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對俄石油“限價令”生效

富景筠

2022年12月5日，歐盟、七國集團（G7）和澳大利亞對俄羅斯海運出口石油設置每桶60美元價格上限的決定生效。同日，歐盟對俄海運石油的禁運也開始生效，不過某些歐盟國家通過德魯日巴管道進口俄原油暫被豁免。

自烏克蘭危機爆發以來，西方既想通過極限制裁的方式切斷俄石油出口收入，又擔心俄向全球市場供油的中斷會推高油價，從而導致本國經濟通脹飆升。此次西方國家采取的“限價令”旨在尋求逐步限制俄石油出口收入，但同時留有余地，允許俄石油繼續流入全球市場，避免引發國際油價劇烈波動。

歐盟為何敢于限價

對俄石油“限價令”最初由美國提出。2022年9月，G7財長在一份聯合聲明中確認，同意對俄石油出口價格設定上限。2022年10月以來，歐盟一直努力推動此項動議付諸實施，但歐盟成員國對具體價格上限分歧頗大，遲遲不能達成一致。波羅的海國家和波蘭堅持以每桶30～35美元為上限價格，擁有較大規模航運業的希臘、馬耳他等國則希望盡可能提高上限。最終，歐盟成員國于2022年12月2日就對俄海運石油出口設置價格上限達成協議。

俄是世界主要產油國，歐洲國家一直高度依賴俄石油供應。歐盟統計局2022年6月發布的數據顯示，歐盟進口的石油有大約30%來自俄，其中約三分之二經海路運抵，另三分之一由管道輸送。歐盟之所以敢對俄石油限價，原因有二：一是美國極力慫恿。石油市場的核心是石油利益的分配權，油價又是影響分配的關鍵。當前國際油價形成機制中的參與主體呈現多元化趨勢。“頁巖革命”后，美國超過沙特阿拉伯成為世界最大石油生產國，其石油出口也強勁攀升。2010年以后，美國頁巖油生產對歐佩克傳統的“減產保價”模式形成巨大沖擊，國際石油市場格局逐漸演變為美國、歐佩克、俄羅斯“三足鼎立”格局。烏克蘭危機爆發后，美國裹挾歐洲對俄進行制裁，在石油生產、技術、運輸和出口等多個環節不斷收緊對俄限制。在國際能源市場上，美國已完成從石油凈進口國向石油凈出口國的角色轉變，這使得美西方可以在對能源生產國發起制裁的同時，保持國際能源市場相對穩定。

二是“限價令”適用于油輪運營商、海上保險公司等企業。為了確保“限價令”具有約束力，歐盟宣稱對以高于價格上限購買俄油的第三方采取次級制裁。具體來說，當一個石油買家以超過上限的價格采購俄石油時，歐盟和G7國家的企業將被禁止為俄石油向該買家的輸送提供海運、保險、金融等服務。美國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的一份報告顯示，95%運載俄石油的油輪由依據歐盟法律運營的保險公司承保，而俄出口的大部分石油則由希臘航運公司承運。一般來說，大多數國家都禁止未投保運輸船只入港。這意味著“限價令”實際上影響到俄向歐盟以外國家的石油出口，可能迫使非歐盟國家購買俄石油時接受不超過60美元的價格上限機制。

俄羅斯的反制措施

2022年12月4日，俄副總理諾瓦克表示俄不會遵從“限價令”。12月27日，俄總統普京簽署命令，禁止向在合同中直接或間接使用設置價格上限機制的外國法人和個人供應俄石油和石油產品。

俄雖竭力展示仍具備對國際石油市場施加影響的能力，但其面臨的重重困難也是真實的。2006年以來，俄聯邦60%以上的財政收入來自石油和天然氣，而石油的貢獻率約為天然氣的五倍。如果俄選擇通過減少或停止石油供應推高油價來報復西方，那么在外匯儲備面臨急劇下行壓力的情況下，俄自身石油出口量和總收入將受到嚴重打擊。由于儲存能力有限，俄石油出口中斷可能引發上游生產停擺。油井停產會對俄石油生產能力造成長期損害。俄已出臺法令反擊“限價令”，那么西方保險或航運公司將被禁止為俄石油提供相關服務。在此情況下，俄要繞開“限價令”繼續出口石油，就需建立一個包括新船舶、新保險和新買家等要素的獨立于美西方的“平行體系”。自2022年初以來，俄已經建立一支由100多艘老舊油輪組成的“影子船隊”轉運石油，以規避歐盟制裁。

此外，目前尚不確定俄是否具有充足的大型油輪來進行長距離石油運輸。例如，由于俄和印度均缺乏大容量原油運輸船，印一直無法從俄大量采購原油。俄副總理諾瓦克已提出在租賃和建造大容量船舶方面與印度合作，以確保不依賴歐洲保險和油輪租賃等服務。

2022年12月6日，俄羅斯首都莫斯科的盧克石油公司加油站。

削弱俄羅斯和歐佩克的石油議價權

美西方對俄石油設置價格上限的有效性還取決于歐佩克產油國以及國際市場上主要石油買家的選擇。盡管美國呼吁歐佩克增加產量以降低油價、拉動全球經濟增長，歐佩克與非歐佩克產油國組成的“歐佩克+”在2022年12月4日舉行的第34次部長級會議上仍宣布決定維持石油減產目標。歐佩克目前正密切關注“限價令”給國際能源市場帶來的不確定性，并重估俄作為“歐佩克+”合作伙伴的實力。西方國家對俄石油實施限價實際上同時削弱了俄羅斯和歐佩克作為世界石油生產和出口方擁有的議價權。西方國家的限價舉措可能使其迅速發展成為“買家卡特爾”，從而形成與歐佩克分庭抗禮的局面。在歐佩克看來，西方干預能源市場的傾向越來越強烈，這是對歐佩克定價權的僭越。

2022年俄已經成為中國和印度最大的石油供應國。印度目前尚未承諾遵守“限價令”。印外長蘇杰生表示，印將把本國能源需求放在首位，繼續從俄購買石油。自烏克蘭危機爆發以來，俄一直在向印度出售打折石油，印則借機節省了大量石油進口支出。俄印加強能源合作將助推國際石油市場的集團化和政治化趨勢。

根據相關規定，歐盟將每兩個月審查一次限價機制運作情況，確保價格上限比俄石油產品平均市場價格至少低5%。歐盟同時將設置45天的過渡期，之后再引入價格上限。過渡期適用于在2022年12月5日之前裝載、2023年1月19日之前卸載的石油。未來石油價格上限的任何變化都需要有90天的過渡期。歐盟正設法從美國、巴西和中東國家進口石油以替代俄石油。

美西方與俄就石油限價展開了一場激烈博弈，其結果如何將取決于俄能否找到規避價格上限的有效方案、俄對石油出口資金需求的迫切程度，以及歐盟、G7成員國國內政治和經濟對油價上漲的敏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