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遺的賡續與新型社區的營建

李勁松

摘 要：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中指出：非遺的保護離不開“正規和非正規教育”，而正規教育在所有諸多傳承方式中作用最為顯著。非遺傳承的需求和國家對教育的要求，使得非遺課程走入正規教育體系的必要性日益凸顯。校園，這一非遺傳續賴以生存的新型社區，其重要性在非遺課程走向正規教育成為必然的背景下日益凸顯。非遺項目如何成為新型社區所接受的非遺課程，非遺課程如何與國家課程一起融入學校的教育教學當中，本文將結合近年的實踐給予相應解析。

關鍵詞：非遺課程；新型社區；正規教育；融合

一、非遺人的語境

（一）非遺人

非遺傳承的載體是有形的，主體是人。

非遺人包括：匠人、學人、管理和推廣人。

匠人，屬于非物質文化遺產技藝的傳承者，是肩負“技”和“藝”的接續和傳承重任的主體；學人，為非遺的學術傳承者，肩負著非遺認知及其價值探究的使命；管理和推廣人，則在保護和促進社區和族群的認同中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是當下新型文化社區營建的主力軍。

上述三者各自社會功能的體現，都是需要通過非遺教育培養“非物質文化遺產后繼人才”來實現的，他們都是非遺傳承的主體，抑或稱作非遺教育的主體。

（二）非遺的傳承

僅以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分類中的“傳統技藝”而言，它是指在歷史上從創發到成熟，歷經發展有序傳承至今的傳統技術工藝，在機械化生產到來之前，基本上是手工或簡單機械輔助的手工勞作，這里不僅有以技法和技巧為主要代表內容的“技術”，還包括技術存在所依賴的環境因素。因此，在闡述傳統技藝價值時，不僅要強調其技藝價值（科學價值），同時歷史價值和社會價值同樣不可或缺，三位一體，方可全面闡釋出所涉及的傳統技藝的價值。非物質文化遺產自身因素和環境因素決定了社區和群體是否接受，構成了形態萬千的活態傳承的文化表現形式。

具體傳承過程中，傳統技藝的傳承有別于“學在官府”的系統教育，沒有統一的規范，也沒有固定的模式。其主要特點是依靠言傳身教、口傳心授的形式來完成傳承。其他類別的非遺項目也是如此，為了保證在傳承過程中自身的穩定性，適應當地文化環境，符合文化傳統的歌訣、行規等“民間標準化”應運而生，從而保證非物質文化遺產核心內容完整傳承。

因此，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不僅僅是其核心內容的傳承，更是相關文化的延續。

（三）非遺傳承的類型

1．正規教育

全國各地相繼出臺的有關非物質文化遺產條例，均強調教育、文化和旅游，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主管部門應當采取措施，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培養后繼人才。但是長久以來，有關非遺教育既沒有相應的學科支撐，也沒有相應的教學規范。

2021年3月1日，教育部公布新增學科“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專業。至此，正式拉開了非遺正規教育的建制化序幕。課程及教學規范化，課程目標明確，課程評價體系日趨完善，非遺保護的實踐證明，對非遺傳承能夠產生直接且強烈作用的才是正規教育。

2．社區型群體傳承

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中所說的社區型群體傳承，一般是指在一個區域文化范圍內，或是指在一個群體活動的范圍內，社區成員共同參與同一種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并產生相同或相近的文化表現形式；換言之，某一種（類）由多數社區成員參與其中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也必然會顯示出這個社區的共同文化心理和信仰。

社區”（community）一詞，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通過的《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Convention Concerning the Protection of the World Cultural and Natural Heritage）中的一個關鍵詞語，強調“社區最大限度的參與”，倡導“將社區、群體或個人，置于所有保護措施和計劃的中心”，主張“相關社區、群體和個人在保護其所持有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過程中應發揮主要作用”。

在非遺保護和傳承進程中，社區所指涉的并非是地理空間，而是指向非遺的實踐者——非遺人。

非遺進校園的拓展和深入，催生了非遺實踐新社區的形成——融合非遺教育的學校。

對應社區的概念，學校具備了“社區”所有秉持的元素和內涵：在一個文化區的范圍內，長期實踐中形成的特有的當地文化——教學和育人的校園文化。一種（或幾種）非物質文化遺產門類或形式，以眾多師生參與非遺課程的方式，共同學習傳承，非遺文化進入校園文化，融合成這個社區的共同文化心理和信仰，促使非遺融合課程的形成。

3．家族傳承

家族傳承型非遺教育是非物質文化遺產重要的傳承方式之一。積極的情況是，在家族傳承中，非遺項目固有的核心技藝、文化屬性，在漫長歷史進程中融入一代又一代家族成員的血液，頑強地、完整地有序傳承；消極的情況是，家族成員往往一方面在技法上精益求精而另一方面在技藝上固步自封，從內心抵觸與時俱進的改變。

4．師徒相授

師徒傳承是歷史上十分普遍的傳承方式，一般分為兩種形式。一種是師傅帶徒弟，口傳心授，在教授技藝的同時，將行業的規范（本門的規矩和同行的約定）、技藝的特點、質量標準以及相關的歷史淵源等一并傳給徒弟。由木匠行當衍生出來的“三年零一節”的學徒時限，在不少傳統手藝行當內實行。第二種是沒有按照傳統拜師儀軌舉行拜師收徒儀式，老師和學生之間沒有明確的師徒名分，學生大多是旁觀老師的實踐過程，自行揣摩進而悟出核心技藝技巧。通常培訓班、傳習中心等等，就是這樣的習藝方式。

二、新型社區的營造

（一）營造新型社區的時代感

人們通常理解的非遺是非正規教育，如上所述多為2、3、4類型；在當今也可包括短期的研習班、進修班，以及各種文化場所、博物館、展覽會的現場演示與熏陶。這種非正規教育在中國有悠久的傳統，至今仍普遍存在。

后繼乏人并非中國獨有，而是非遺傳承的普遍性難點。實踐表明，通過正規和非正規教育才是疏解這一困境的良策。其中，正規教育，包括非遺實踐的新型社區營造，即實施非遺課程教學，是至關重要且具有時代感和緊迫性的措施。

（二）非遺的文化屬性

推動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相關教育是實現其傳承與傳播的重要策略。傳承者需要將所要傳承的非遺項目引入受眾群體所在社區，并在其引導下使群眾接受和認同所要傳承的非遺內容，使非遺在社區和群體中得以接納，進而獲得生存條件，并進一步得到傳承和發展。而如何使社區和受眾群體認同和接納、避免發生非遺和受眾群體“油水分離”無法融合的問題，這就需要充分解析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文化屬性，是否與社區在地文化的屬性相契合。

非物質文化遺產不是單純的“技”或“藝”，而是中華民族智慧的結晶，是文化傳統的具體表現，它是一種精神。做好非遺傳承與非遺教育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要留住精神、留住中國心，把祖先的技能、智慧與精神推廣到全人類，最終實現“美美與共，天下大同”，這就是非遺傳承與傳播的最高價值。

而要實現上述目標，就必須清晰認識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本質特征，認識不同類別具體項目的文化屬性，從而找出與社區在地文化的契合點。

1．非遺的本質

非遺的本質包括三個基本面，即實用面、理性面、審美面。

（1）實用面

古諺云：“需要乃發明之母。”民間文化的產生，都源于人們生產、生活和社會經濟、文化運作的需要。

實用面是非遺最為重要的本質特征，傳統技藝的實用價值在物質文明的輝煌中顯而易見，傳統美術、音樂戲曲等具有愉悅心靈的妙用，即便如民間文學的口頭傳說，也有抑惡揚善、禮教習俗、英雄崇拜等宣教的實用價值。

（2）理性面

非遺的眾多文化表現形式，是人們得以獲得對自然界和人工自然理性認知重要而直接的途徑。正如黑格爾所說：“凡實在的便是理性的，凡理性的便是實在的。”

所有非遺都基于人們對自然和人工自然的理性認知，都要合乎自然界事物的發展規律，物理學、化學、生物學、機械工程學等學科的客觀規律，都必須遵循這些規律，否則，將無以存留。誠然，在歷史發展長河中，人們在原始的非遺產源文化環境中，或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或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但是文化選擇有其內在理性。這就是非遺的理性面。

（3）審美面

蘇霍姆林斯基說過：“對美的感知和理解是審美教育的核心，是審美的要點。”

審美的四個層次是技術層面的審美、社會經濟層面的審美、精神層面的審美、宗教層面的審美。前兩個層面的審美是世俗的，更多關注審美對象，而后兩個層面的審美是超俗的，主要審視主體的精神。

無論哪一類非遺項目，都是感性與理性的結合，它融合了智慧與力量之美。非遺與生俱來的審美品格，是它的重要本質特征。因此，內在的美，蘊含在非遺的核心技藝以及它們的傳續過程中。

2．特性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人性的、個性的、能動的和永恒的。

人性：無論哪一類，也無論是哪一項非遺，都包含著厚重的人性。

個性：所有非物質文化遺產都有地區的和民族的特色，那是在地文化個性的擴展。這一點，正是社區和人群能夠接受并認同非遺項目的切入點。

能動性：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歷史性的存在。世界上沒有一成不變的非遺，這就是蘊含其中的創新趨動力。

永恒性：非物質文化遺產與人類發展相伴相生，這種文化的表現形式將貫穿人類文明的進程。

上述本質和特性構成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文化屬性。

非遺，是傳統文化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對非遺本質特征的認知，將使我們對自有文化的深厚內涵以及對人類文明做出的貢獻產生清晰認識，進而喚醒文化自覺，堅定文化自信！

（三）非遺課程教學的轉換機制

非遺傳播是把部分人的智慧技能和活動推廣到整體社會，為大家所共享、共愛、共同保護。非遺傳播也使傳承者的活動變成全社會聲勢浩大的行動。

《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強調，傳統及工藝（非遺）的“保護”是“通過正規和非正規教育”來實現的；承續與傳播，是非遺保護和傳承的兩條重要路徑；非遺課程與學校教育相融合，是期望中正規和非正規教育的結合模式之一，能夠以引導民眾認知非遺為初始點，助力催生承續群體出現，進而在推廣的過程中踐行傳承。而承續與傳播并舉，應能夠培養出質量兼具的后繼人才，非遺得以賡續。

能夠實現非遺傳承中起重要作用的正規教育，關鍵在于將非遺內容的文化傳播以課程形式實現教學轉換，在于新型非遺社區的營造。

（四）新型社區的空間向度

1．本體向度

作為非遺的本體，非遺人的成長經歷是各不相同的，不同的經歷對于非遺的賡續、傳統和精神的樹立，都會產生不同影響。

非遺人在其成長過程中，有的人會受到家庭和社會的熏陶，耳濡目染，生長中無時無刻不在浸潤傳統文化的養分；也有的人受到來自學校教育的引導，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特別是具體的項目）產生學習興趣，這種興趣促使其通過傳承實踐完成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認知，進而升華為對非遺項目的喜愛，以致全身心投入并樂此不疲，甚至以此安身立命。正如《論語·雍也》所云：“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樂之，是非遺人承續非遺（項目）的內在動力，是來自本體的主因。

2．自然環境向度

自然環境，為非遺（項目）的生存發展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物質條件。顯而易見，沒有適宜的物質基礎，非遺（項目）無從應用施展，非遺人無法生存更難論發展，“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傳統和精神更是無從依附。因此，沒有適宜的自然環境，非遺新型社區根本無法構建。

比如，歷史上一些著名的陶瓷窯口，不僅在工藝技術上風騷一時，在陶瓷燒造技藝傳承過程中，技術思想、技術傳統、工藝規范、專業精神逐步確立，形成了適合自身的工匠精神。但是，隨著自然環境變化，如瓷土資源枯竭，致使陶瓷燒造難以為繼，由此，生產活動日漸枯萎，窯口的工匠漸漸離散，技藝漸漸消亡，工匠精神漸漸不再輝煌，湮沒在歷史長河之中。

3．社會環境向度

新型社區必須遵守大環境（國家、社會）的規定和族群的習俗，須受到社會法律法規的約束。這也是上述提到的《公約》中闡明的對于非遺存在的前提條件——特定約束下的認同。

簡言之，符合所處地區法律法規的各項習俗要求才能夠存在和發展；反之，則必然消亡。

例如琉璃燒造技藝（北京）。琉璃系低溫鉛釉陶的習稱，是常用于宮殿、陵寢、寺院、廟宇、寶塔等建筑的裝飾材料。北京是遼、金、元、明、清五朝古都，大量的宮殿、園林、陵墓、佛塔、寺廟等建筑中都可見到琉璃。北京琉璃燒制始于遼代，門頭溝區龍泉鎮龍泉務村現有遼代窯場遺址。如今，北京地區嚴格執行環保制度，琉璃煤窯燒制存在的環保問題凸顯出來，在要求消除環境污染的大前提下，琉璃燒造的產業萎縮、人員流失，生產廠關閉或遷出，依附于北京的琉璃燒造技藝匠人的工匠精神隨之消亡，只能見于文獻記錄之中。這與社會環境不相適應，造成非遺課程不符合教學要求，這樣也就無法實現在新型社區為化育非遺提供傳續環境的條件。

再如煙花爆竹制作技藝。火藥，是我國古代的四大發明之一，其文化意義不言自明。然而與社區的安全要求、與社區教學環境要求相悖，因此，也無法在新型社區為化育非遺提供傳續的環境條件。

上述三個向度，一是人，這是本體；二是自然，環境因素；三是社會（社區、族群），即本體與精神共同的“宿主”。自然因素因不可抗拒而被視為本體之外的重要因素，是具有類似一票否決的權重；社會因素在社區與族群的認同感，在本體對非遺（項目）的傳承過程中起到助推作用。新型社區內，三個向度化育并催生非遺課程。

（五）非遺（項目）與新型社區的契合——非遺課程教學的形成機制

1．文化屬性的契合

作為非遺化育空間的新型非遺社區，學校在長期教學實踐中逐步積累并形成了獨特的校園文化，對于非遺（項目）面對的新型社區而言，是既有文化。校園文化同樣具有文化屬性，有共性的屬性，如教授知識、立德樹人等，也有個性化的屬性，如行業子弟學校的行業特質：于工者，中國制造的輝煌為其校園文化鐫刻上了深深的印記；于農者，耕作織造耳濡目染，在校園文化的土壤中埋下了種子；于兵者，英雄崇拜鐵血精神，融于廣大師生的血液中。

前文詳細描述了非遺的文化屬性，“三個基本面”“四個特性”的本質特征，在不同種類的非遺（項目）上表現出的文化屬性也各有特點。對于要進入的新型社區而言，非遺項目屬于“區外文化”。

新型社區既有文化屬性與“區外文化”屬性有不同程度上的交集，一般而言，在諸多校園文化的共有屬性方面，基本上都與非遺（項目）的本質（三個基本面）相一致，從而提供了既有文化和“區外文化”融合的可能。這種可能，既為非遺（項目）形成課程教學提供了可行性的保障，又為這種可行的融合提供了必然性。

2．非遺課程教學的形成機制

既有文化與“區外文化”在共同的文化屬性下產生了融合的基礎；伴生而來的，既有文化對“區外文化”進行選擇，探求其適合融合的特質，在新型社區三個向度的共同作用下，非遺的課程教學自此形成。

與此同時，既有文化汲取“區外文化”的養分，實現自身的豐富和發展。

三、結 語

于非遺賡續而言，學校以其特有的文化屬性，成為能夠吸納非遺并使之存續的新型文化空間，即適宜非遺生存的新型社區。

非遺的存續取決于社區和群體的認同，非遺在校園的存續也須得到師生的認同，而前提是非遺的傳統文化與校園文化二者的屬性彼此契合，非遺才能被新型社區所接受、融合并發展。新型社區在地文化（校園文化）的發展需求，使得非遺課程能夠進入校園并與國家課程融合。

非遺的傳承離不開“正規和非正規教育”，而正規教育在諸多傳承方式中作用最為顯著。非遺傳承的需求和國家對教育的要求，使得非遺課程走入正規教育體系的必要性日益凸顯。校園，這一非遺傳續賴以生存的新型社區，其重要性在非遺課程走向正規教育成為必然的背景下日益凸顯。

綜上所述，新型社區的營建，對于非遺課程融合至關重要，這將是教育教學和非遺傳承的首善之區。

（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