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質量：英國職業教育督導的演變、特點與價值取向

吳雪萍，裴文潔

（浙江大學教育學院、浙江大學國際與比較教育研究中心，浙江杭州 310058）

作為現代化教育管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教育督導制度是國家監督和指導教育發展的重要制度，建立并完善各級各類教育督導制度是各國提高教育質量的重要保障。英國是世界上較早建立教育督導制度的國家之一，自1840年女王督學團（Her Majesty's Inspectorate）創建以來，督導制度已經有180多年的發展歷史。作為其中的一個類別，英國職業教育督導與國家教育督導制度一脈相承，發展完備，特色鮮明。現階段，英國職業教育督導主要由教育標準局（The Office for Standards in Education, Children's Services and Skills）①英國教育標準局（The Office for Standards in Education）成立于1992年，2007年4月更名為教育、兒童服務與技能標準局（The Office for Standards in Education, Children's Services and Skills），按研究習慣，本文統稱為教育標準局。負責。2019年5月，教育標準局頒布了新的《教育督導框架》（Education Inspection Framework），《繼續教育與技能督導指南》（Further Education and Skills Inspection Handbook）作為《教育督導框架》的組成部分，適用于對職業教育機構的督導。[1]《繼續教育與技能督導指南》已于2021年9月1日正式實施，它對于完善英國職業教育督導制度具有重要作用。

一、英國職業教育督導的歷史演變

英國職業教育督導伴隨國家職業教育制度的發展而演變。雖然英國的督導制度歷史悠久，但受其重人文學術、輕職業技術的文化傳統影響，職業教育督導在創建初期滯后于整個督導體系。直到21世紀初，英國才形成統一的職業教育督導體系。19世紀40年代以來，英國職業教育督導逐漸從中央與地方兩級督導、中央為主督導走向中央統一督導。

（一）兩級督導階段

教育督導制度是教育行政管理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英國的教育行政管理制度屬于中央和地方共同合作的類型，既不是嚴格的中央集權制，也不是絕對的地方分權制。[2]因此，英國的教育督導制度也呈現出中央和地方兩級督導的特點。對于英國職業教育督導而言，這一特點在1992年之前表現得尤為明顯。

中央一級負責職業教育督導的是女王督學團。1840年，為適應普及初等義務教育的需要，英國樞密院教育委員會（Committee of Privy Council on Education）第一任主席詹姆斯·凱（James Kay）創建了女王督學團。但是直到19世紀50年代中期，女王督學團才開始負責英國職業教育督導，即向國家報告職業教育機構財政資源的使用情況。[3]1850年，英國政府任命了第一位全日制繼續教育督學，并于1856年成立了獨立于議會和教育委員會的科學和藝術部（Science and Art Department），負責管理科學技術教育的撥款，部長即為督學。1901年，該部與教育部合并，其督導工作也納入督學團。職業教育督導由督學團七個處室之一的“中等后教育與職業技術教育處”負責。《1902年教育法》（Education Act 1902）頒布后，女王督學團隨之改組，新設立的技術教育部門負責職業教育督導。[4]《1944年教育法》（Butler Education Act）確立女王督學團具有進入各級各類教育機構進行督導的權力。該法第77條規定，教育部長有責任要求女王督學團在適當周期內督導各級各類教育機構。[5]地方一級負責職業教育督導的是地方教育督導部門，負責其所管轄地區學校的督導工作。地方教育督導部門與女王督學團在作用上互為補充，職能上各有側重。前者負責向國務大臣報告教育的狀況，后者則主要協助地方議會、教育委員會及教育局辦好當地的每一所學校。[6]《1988年教育改革法》（Education Reform Act 1988）對地方教育當局的地位與作用產生較大影響。該法取消了地方教育當局控制繼續教育學院的權力，這削弱了地方教育當局督導的權限。[7]

1992年之前，英國職業教育督導由女王督學團和地方教育督導部門共同負責。兩級督導相互合作，前者服務于中央政府的政策實施，后者則致力于改進學校工作。但是這一階段，不管是中央還是地方都沒有足夠重視職業教育督導。女王督學團偶爾督查職業教育機構，其檢查報告并不被重視，甚至被忽略。地方教育督導部門沒有全國統一的督導標準，督學的專業知識多側重學校的課程設置，對職業教育機構本身了解甚少。[8]

（二）中央為主督導階段

為了加強中央對教育的管理，并適應教育變革和發展需要，英國頒布了《1992年（學校）教育法》 [Education (Schools) Act 1992]。該法對改革國家教育督導制度包括職業教育督導制度作出規定。根據法律規定，女王督學團由獨立于教育與就業部（Department for Education and Employment）的教育標準局取代，女王督學團高級主任督學改為女王總督學，出任教育標準局最高領導。教育標準局負責制定教育督導政策、規劃和標準，宏觀管理、協調、監督全國督導工作，由其聘任的注冊督學組織督學小組督導國家直接撥款的學校。[9]教育標準局成立之初的工作重心是接替女王督學團督導全國中小學，職業教育機構并不是其工作重點。這一時期，英國職業教育中央一級的督導機構除了教育標準局外，還有繼續教育資助委員會（Further Education Funding Council）、培訓標準委員會（Training Standards Council）和成人學習督導團（Adult Learning Inspectorate）。

《1992年繼續教育和高等教育法》（Further and Higher Education Act 1992）頒布后，英國成立了繼續教育資助委員會，由其代表國家為繼續教育機構提供資金并評估繼續教育機構的教育質量。[10]當時，參與繼續教育機構管理與撥款的還有教育與就業部、培訓和企業委員會（Training and Enterprise Councils）等。這些機構也都具有督導職能。1997年，教育與就業部聯合培訓和企業委員會成立了培訓標準委員會，旨在幫助職業教育私人培訓機構和雇主提高“工作本位學習”的標準。培訓標準委員會由政府資助，繼續教育資助委員會領導，根據與政府簽訂的年度合同運作，負責督查相關培訓機構的質量，每年向教育就業大臣及培訓和企業委員會遞交國家職業培訓整體質量評估報告。[11]《2000年學習和技能法》（Learning and Skills Act 2000）頒布后，英國整合了職業教育中央一級督導機構，職業教育由教育標準局和成人學習督導團在通用督導框架下展開聯合督導。[12]教育標準局負責督導專為青年提供的職業教育，成人學習督導團則負責督導成人學習項目以及成人社區學習。[13]

1992年以來，原來的兩級督導變為中央為主的督導，地方教育當局的督導權逐漸被削弱。《1992年（學校）教育法》規定：“出于管理的需要，只有在別無他法的情況下，地方教育當局才可以對其管轄的學校開展督導服務，而且服務產生的費用需由相應學校承擔。”[14]其原因主要有兩方面。一是，地方教育當局對職業教育的督導存在問題。缺乏制度化系統化督導、督導報告不公開、督導工作不平衡等導致地方督導部門難以發揮與教育標準局合作互補的作用。[15]英國1992年發布的教育白皮書《選擇與多樣化：學校的新框架》（Choice and Diversity：A New Framework for Schools）指出：“有些地區，地方教育當局的督查工作令人遺憾。他們的督導主要是偶爾、不系統的參觀訪問，發表鮮有評價或根本沒有評價的督導報告。”[16]二是，國家為了加強教育監管，逐漸將地方教育當局對職業教育的督導權轉移到中央。首先，地方教育當局需接受女王總督學的督查。《1992年繼續教育和高等教育法》規定女王總督學對地方教育當局的督導要求，總督學需向國務大臣通報地方教育當局提供的教育質量、當地繼續教育機構所達到的教育標準及其財政資源的管理、使用情況。其次，注冊督學可以直接督導職業教育機構。《1996年學校督導法》（School Inspections Act 1996）規定，由注冊督學負責督導城市技術學院（city technology colleges）和城市藝術技術學院（city colleges for the technology of the arts）等學校的教育質量、財政資源使用情況以及學生發展情況。[17]在新的督導制度下，地方教育當局對職業教育的督導權力已經很小。

（三）中央統一督導階段

2006年之后，英國政府認識到，由一個共同的督導機構采用通用的標準和一貫的方法督導每一階段的教育，具有獨特優勢。[18]2007年4月，教育標準局直接向議會報告督導結果，其獨立性隨之增強。[19]英國職業教育開始進入中央統一督導階段，即由教育標準局負責督導國家撥款的職業教育機構。《2006年教育和督導法》（Education and Inspections Act 2006）規定，由教育標準局負責英國繼續教育和培訓機構的督導工作，明確了教育標準局督導的范圍、內容、過程等。[20]2007年，教育標準局接管了成人學習督導團的所有職能。至此，英國職業教育機構開始由教育標準局統一督導。[21]根據《2006年教育和督導法》的要求，總督學制定了《2009年繼續教育與技能通用督導框架》（Common Inspection Framework for Further Education and Skills 2009），由注冊督學領導督導小組在此框架下開展職業教育督導。2009年至今，教育標準局不斷更新其督導框架，2019年頒布的《繼續教育與技能督導指南》是《教育督導框架》的一部分，專門用于督導職業教育機構。

《繼續教育與技能督導指南》規定由教育標準局負責督導兩類職業教育機構：一類是實施職業教育的學校或機構，如繼續教育學院、獨立的專科學院等；另一類是實施青年教育計劃（Education Programmes for Young People）和各級學徒培訓（Apprenticeships at All Levels）的機構。

二、英國職業教育督導的主要特點

英國現行職業教育督導延續國家教育督導的優良傳統，在督導指標體系、督導類型、科學取證、雇主參與等方面獨具特色。

（一）以教育質量為重點，不斷更新督導評估指標

督導評估指標是落實教育督導的核心要素，其合理性與科學性是督導質量與有效性的保證。督導評估指標的更新受制于也作用于國家教育改革，兩者相輔相成，互為補充。教育標準局圍繞“總體效能”和多個關鍵指標督查職業教育機構的整體情況。

由2019年《教育督導框架》可知，“總體效能”指各機構在教育質量、領導與管理等方面作出改進和持續改進的能力及其校園安全保障情況等。2009年以來，教育標準局不斷更新督導評估的關鍵指標（詳見表1）。2012年新增“教學、學習和評價質量”[22]；2015年新增“個人發展、行為和幸福”[23]；2019年，用“教育質量”取代“教學、學習和評價質量”，將“個人發展、行為和幸福”調整為“行為與態度”和“個人發展”[24]這兩大指標。

表1 英國教育標準局職業教育督導評估關鍵指標（2009-2019年）

2019年《教育督導框架》新增了“行為與態度”這一指標。教育標準局在個人社會健康與經濟（Personal Social Health and Economic）的調研中發現：學生通過良好的、促進個人發展的教育所培養的知識、技能、素質和態度，可以幫助他們在學校內外的各個生活領域中保護自己、改善行為并提高成就。[25]因此，在2021年9月正式實施的督導中，教育標準局重視對職業教育機構教職員工及學生行為和態度的督查，具體包括兩個方面。第一，本著“學生第一”的原則，職業教育機構的教職員工應該為學生創設安靜、安全且有秩序的學習環境，為學生營造積極的、相互尊重的校園文化氛圍，關心學生并能及時處理與學生相關的問題，對學生有明確的期望。第二，學生要保證出勤并準時參加學習或培訓，端正學習態度，保持學習熱情；在學好基礎知識的同時，積極參加技能競賽或社會行動項目，尊重同學和教職員工，勇于面對各種挫折。[26]

盡管教育標準局不斷更新督導評估的關鍵指標，但教育質量始終是其關注的重點。這一指標也經歷了從教學質量到教育質量的改變。在英國的教育督導歷史上，《紐卡斯爾報告》（Newcastle Report）曾提出：教學質量是督學評定學校的核心標準。[27]從2012年開始，教育標準局規定，教學不出色的學校不能被評為“優秀”，并將“教學、學習和評價質量”列為關鍵指標之一。[28]2019年，這一指標由涵蓋面更廣的教育質量取代。2019年《教育督導框架》指出，課程是各機構以結構化的形式呈現教學和培訓內容、使學生掌握基礎知識并獲得適切技能的重要載體。為此，教育標準局將教育質量的判斷標準集中在課程上，包括課程設計、實施及影響三個方面。

教育標準局借以督查職業教育機構教育質量的課程以指向就業的技能為核心，即各機構的課程是否培養學生就業所需的技能，使其符合企業需求。正如英國教育標準局繼續教育與技能部副主任保羅·喬伊斯（Paul Joyce）所言，教育標準局著眼于職業教育機構課程的設計理念和具體內容，考察這些機構如何確保學生習得的知識、技能和行為有利于他們后續就業或深造。[29]2019年《繼續教育與技能督導指南》中，知識、技能和就業是教育質量評判標準中被提及最多的。例如，學校的課程應該使學生能夠“掌握知識、技能并規范行為”，“為學生未來就業提供知識”，“使學生獲得并熟練運用知識，表明他們有能力使用技能”。

（二）督導類型多樣，常規與突擊結合進行

2007年至今，教育標準局多次變更其督導類型。現階段，注冊督學對英國職業教育機構主要實施四類督導。類型雖多，但四類督導內容各有側重，作用不盡相同，形式上又可分為常規與突擊兩大類。第一，全面檢查，即整體督查機構的總體效能，包括“教育質量、行為與態度、個人發展和領導與管理”四個關鍵指標。第二，短期督導，主要關注教育質量，督導小組重點審查關鍵課程，同時也兼顧校園安全、領導和管理者的管理及改進能力等。若有指標表明該機構不能保持優秀或良好，督導小組將在短期督導后的15個工作日內對其進行全面檢查。第三，監察探訪，用于檢查一個或多個特定主題，其目的是鼓勵改進、評估風險并衡量進展。如果結果不理想或出現校園安全保障問題、總體效能下降等情況，這些機構需提前接受全面檢查。第四，調查和研究訪問，這是教育標準局調查和研究工作的一部分，督導小組會根據國家優先事項隨時訪問任何機構。四類督導中，前兩類是常規督導，督導小組會提前兩天通知相應機構。后兩類則為突擊檢查，盡管飽受爭議，但教育標準局始終保留這項權力。[30]

教育標準局把時間和資源更多地用于亟須改進的機構，倡導基于等級，即 “優秀、良好、需要改進以及不合格”這四個等級開展督導，將常規督導重點放在案頭分析表明相關指標有所下降的機構。[31]對需要改進和不合格的機構進行全面檢查，并輔之以突擊檢查。英國教育標準局注冊督學職業教育機構的督導頻率與督導周期詳見表2所示。一般而言，“優秀”或“良好”的機構下次需要接受短期督導，但注冊督學會根據風險評估的數據，決定“良好”的機構是否需要全面檢查，優秀的機構總體效能是否下降。

表2 英國教育標準局注冊督學職業教育機構督導頻率與督導周期

（三）科學取證，遵循三角互證實施督導

科學取證是督導有效性和可信度的保障，要做到科學取證就要確保督導小組的判斷與學校真實情況之間的一致性。2012年開始，教育標準局因為不再實施確保督導小組取證科學的輔助判斷和多次判斷而引起人們對其督導一致性的擔憂。為此，教育標準局也一直在努力改善督導的信效度，采取了多層次的方法，如加強督學專業培訓、比對不同督導小組的報告、將督導報告初稿發給相應學校核實等。[32]2019年，教育標準局對200所學校進行試點后，完善了主要用于教育質量指標的取證方式，督導小組通過“高層檢查、深入調查和綜合分析”三個步驟收集并核實評估數據，在對獲得的數據進行三角互證基礎上得出督導結果。[33]

在高層檢查階段，督導小組通過訪談機構負責人、管理人員了解課程頂層設計，包括課程設置的目的、課程的核心內容等。深入調查和綜合分析是督導小組三角互證實施督導的關鍵步驟。督導小組深入調查，自行收集第一手資料以審查重點課程，包括直接觀察職業教育機構教師正在進行的課堂教學、對學生開展的培訓；訪談學科專家、雇主、教師以了解課程或培訓情況；訪談學生以了解其對“技能學習”與“勝任工作”之間關系的認識；檢查學習材料，分析學生檔案（從其開始學習或接受培訓起記錄的個人目標與進展）。通過深入調查，督導小組走入現場，自行驗證在第一步中收集到的信息。督導小組在此基礎上展開綜合分析以落實三角互證。根據上述兩步收集的信息，分析問題的真實性。根據需要，督導小組會進一步分析對學生、雇主、家長/監護人和教職員工等問卷或訪談的結果，必要時可以再次訪談這些群體。這是三角互證的核心環節，督導小組通過信息的相互驗證與必要的查漏補缺來確保取證的科學性及督導的有效性。教育標準局承諾，督導小組不會根據任何單一環節對學校的教育質量作出等級評定，而是在三角互證的基礎上作出判斷。雖然督導小組的三角互證主要用于督查學校的教育質量，但相關數據可以為督查“行為與態度、個人發展和領導與管理”等指標提供參考。

（四）重視雇主觀點，督導過程與雇主密切合作

教育標準局重視雇主對職業教育機構發展的作用，將雇主觀點作為衡量各機構質量目標達成度的重要參考。為建設世界一流水準的職業教育與培訓體系，過去幾十年，英國政府一直致力于與雇主緊密合作，制定一系列政策發揮雇主的作用。《就業技能：增加機會和促進成長的終身學習》（Skills for Jobs: Lifelong Learning for Opportunity and Growth）明確規定，為確保學習者接受的教育和培訓能滿足實際工作對技能的需求，到2030年，雇主要在設計各級學徒制和技術教育課程時發揮主導作用。[34]《技能與16歲后教育法》（Skills and Post-16 Education Act）則將雇主與職業教育機構合作確定技能計劃作為一項法律要求，[35]確立雇主在技能體系中的法律地位。這些政策為英國本土提供了高質量的勞動力，因而得到認可。作為服務于國家教育發展的督導機構，教育標準局及時捕捉到這一動向，不斷強化雇主在職業教育督導中的作用。重視雇主觀點是教育標準局職業教育督導的一大特色，也是確保職業教育督導有效性的重要舉措。由2019年《繼續教育與技能督導指南》可知，教育標準局在解釋督導評估等級時廣泛使用了“雇主需求、雇主看中的技能”等關鍵詞。雇主觀點貫穿于督導小組督導職業教育機構的前、中、后三個階段。

督導前，督導小組除了統計學校課程信息、學生和學徒生源地等信息外，還需統計雇主信息及實習地點，特別是要收集雇主觀點。2014年，教育標準局對職業教育機構的督導首次引進雇主觀點。起初，雇主需填寫一份簡單的問卷，從溝通質量、對員工培訓進度的把控、提供最新且符合行業標準的培訓、反饋和支持等方面給職業教育機構評分；最后還要說明是否會把該機構推薦給同行。[36]2019年，教育標準局更新了雇主觀點的調研內容，雇主除了回答上述問題外，還需說明“該機構在哪些方面做得很好、還有哪些需要改進的地方”。實地督導時，雇主觀點是督導小組三角互證的有利證據。根據需要，督導小組可以到企業訪談雇主，與其討論培訓方案。此外，督導小組在評估關鍵指標時，雇主參與是一個重要的得分項。例如，其對學校領導與管理的督查就明確指出，領導層應該通過與雇主合作，共同計劃和確保學生獲得高質量教育或培訓。再如，對學校教育質量的督查，2018年教育標準局總督學阿曼達·斯皮爾曼（Amanda Spielman）在英國學院協會（Association of Colleges）年會上就強調，繼續教育學院應該與當地雇主合作設計并提供課程，幫助學生在當地找到好工作。督導小組在督查時特別關注這些院校是否與當地雇主密切合作。[37]其實，教育標準局對職業教育機構的督導結果，特別是雇主觀點，很大程度上服務于雇主。通過開放的雇主觀點，雇主可以了解各職業教育機構的總體效能，更好地幫助企業員工找到最合適的在職培訓機構。由此可見，在整個督導過程中，雇主觀點為督導小組提供了最佳證據，也讓雇主受益其中。

三、英國職業教育督導的價值取向

以教育質量為重、常規與突擊結合、三角互證、重視雇主觀點的督導機制在服務于職業教育質量改進的同時，表現出明顯的科學取向、可持續取向和人本取向。

（一）科學取向：實施基于證據的循證督導

教育標準局對英國職業教育機構的督導是一種科學的循證督導，呈現出明顯的科學取向。這種循證督導主要體現在證據獲取和結果研判兩個相互聯系的方面。督導小組對職業教育機構教育質量的督查需要經歷“高層檢查、深入調查、綜合分析”三個環節。督導小組通過高層檢查了解學校課程的頂層設計；在深入調查中，通過訪談學生、雇主、教職員工，隨堂聽課，親臨企業觀察培訓實況等方式，收集第一手資料；在綜合分析階段，統整各類信息，通過三個環節數據的三角互證得出督導結果。注冊督學會在離開前口頭告知機構其總體效能和四個關鍵指標的等級、主要發現和需要改進的地方。督導小組這種進入現場收集數據、多環節數據三角互證得出結果的循證督導，有利于發現制約職業教育機構質量提升的瓶頸，進而保證其督導的科學性與有效性。

其實，教育標準局的工作性質也決定其需要秉持科學取向。作為管理、協調、監督英國職業教育督導工作的官方機構，教育標準局需要制定科學的督導政策，以確保督學小組實際督導的有效性，進而規范和改善職業教育機構的教育和培訓質量。《教育標準局戰略（2017-2022）》（Ofsted strategy 2017-2022）規定了教育標準局工作的指導原則：通過明智的、負責任的和有針對性的督導和管理推動進步。[38]而“科學的證據及判斷可以對需要改進的低效教育實踐產生直接影響”[39]。為此，教育標準局需要加強其工作的科學性，督導小組要確保所有的工作都是證據導向的，所有的督導評估都基于明確且有力的證據，每一次督導都是公正可靠的。[40]

正是督導的科學取向保證了英國職業教育督導的先進性。澳大利亞的職業教育督導由澳大利亞技能質量管理局（Australian Skills Quality Authority）負責，盡管總體目的是保證學校教育與培訓質量，但技能質量管理局將其角色定義為“管理”，而不是督導或質量改進。其管理工作主要以案頭文件為基礎，而不是通過直接觀察教學等方式進行更廣泛的質量評估。荷蘭實施基于風險的職業教育督導。督導員只詳細檢查存在一級（first order）風險的學校，親臨現場，觀察教學，采訪學生等。更多時候只是基于案頭文件及與學校領導面談，以了解學校對自身質量保證過程穩健程度的看法。[41]

（二）可持續取向：重視職業教育的高質量可持續發展

教育標準局通過課程考察職業教育機構的教育質量，并將雇主觀點作為核心參考，凸顯了其對職業教育高質量可持續發展的關注，反映出明顯的可持續取向。職業教育是所有類型教育中與經濟社會發展聯系最密切的教育，職業教育的高質量可持續發展要求其與經濟社會雙向互動、和諧共生，為經濟社會的可持續發展提供智力和人才支持。近年來，英國職業教育面臨著機遇與挑戰并存的發展趨勢。

一方面，英國社會逐漸認識到職業教育的價值。與其他重人文學術、輕職業技術的國家一樣，英國社會對職業教育的重視度不夠，滿意度不高，導致其長期處于金字塔最底端。目前，這一現象有所好轉。英國社會市場基金會（Social Market Foundation）和領導力繼續教育信托基金（Further Education Trust for Leadership）的民意調查顯示：人們認為，職業教育與大多數學術教育一樣有價值、有用和重要，有時甚至更重要。[42]民眾的認可為英國職業教育高質量可持續發展營造了良好的外部環境。另一方面，英國勞動力市場技能鴻溝的存在也使致力于技能人才培養的職業教育面臨棘手挑戰，雇主找不到滿足條件的雇員、求職人員的技能水平無法滿足工作所需是職業教育人才培養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英國開放大學的調研顯示，2020年3月至2021年3月，英國91%的企業都在努力尋找具備相應技能的員工。由于供不應求，雇主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和薪水招聘高技能人才。招聘成本的激增迫使許多企業放棄尋找合適人才，選擇以低于預期的水平招聘（63%）或讓職位空缺（51%）。[43]到2024年，英國高技能人才缺口將達到400萬人。[44]

機遇與挑戰并存的形勢倒逼英國教育部門重新審視職業教育機構的人才培養質量，而課程，包括課程設計、實施以及影響是人才培養過程中的主要環節，直接關系到人才培養質量。教育標準局認識到了這一形勢，于是將與技能鴻溝最相關的群體——雇主引入職業教育督導，從與技能習得直接相關的課程著手，反觀教育質量，尋找學習者知識、技能與其就業之間的差距，找到縮小技能鴻溝的突破點，同時促進職業教育的高質量可持續發展。

（三）人本取向：關注學生的自主學習和終身發展

2006年《里奇技能評論》（Leitch Review of Skills）發布以來，英國的政策制定者一直在尋求一場技能革命，旨在使英國能夠作為技能型、高生產率的經濟體在國際競爭中脫穎而出。然而，英國國內技術技能人才短缺一直是絆腳石。長期以來，培養技能型人才的職業教育機構面臨著兩大現實難題。第一，技能型人才培養如何順應技能的更新換代？20世紀70年代，有學者提出技能半衰期概念：人們學到的知識有一半會在一段特定時間內過時。[45]在這樣一個科技繁榮、技術飛速革新的時代，不斷更新自身技能，順利渡過技能半衰期，已經成為技能型人才保障就業的基本條件。第二，技能型人才培養處境不利。職業教育因其地位低下而被視為在校生的第二或最后的選擇，大部分英國人不愿意接受職業教育并從事技術技能相關工作。雖然現在情況有所好轉，但文化的影響是根深蒂固的，職業教育機構有必要為學生營造安全友好的教育環境。

兩大難題折射出技能型人才培養的兩方面要求。首先，職業教育機構應該優先培養學生的工作能力，包括更廣泛的成長技能：對持續的技能改進有好奇心和靈活的態度，[46]而培養學生成長技能最直接的方式，是引導其學會自主學習。自主學習能保障個人在勞動力市場需求變化時提高技能，保護個人以免失業。[47]這一點對于技能型人才的培養至關重要。其次，職業教育機構及其教職人員要致力于優化人才培養環境，相信學生、支持并幫助其成長。

教育標準局對職業教育機構教職員工和學生行為與態度的督查體現了其對學生自主學習和終身發展的關注。這種以學生為中心的關照印證了教育標準局職業教育督導的人本取向。由行為與態度的評判標準可知，教育標準局要求職業教育機構的教職員工正視并解決校園欺凌、虐待等問題，為學生創設安全、有秩序的校園環境，對學生抱有高期望，提供及時且高效的服務，努力營造友好、相互尊重的校園文化。同時，教師要引導學生規范自己的行為與態度，積極投身學習，勇于挑戰自我，培養自主學習能力。學生在追求學業成就的同時，還需提高品德修養，磨煉意志，以更好地應對各種挑戰。根據教育標準局的研究與督導經驗，上述要求正是對學生養成積極行為和態度貢獻最大的因素。教育標準局借助“行為與態度”指標考量職業教育機構能否做到以學生為中心，重在督查職業教育機構在改善技能型人才培養環境、激發學生學習興趣、培育學生自主學習能力方面的實際作為，這充分體現了教育標準局督導以人為本、以學生發展為本的價值取向。

綜合來看，英國現行職業教育督導及時回應了國家職業教育發展的現實需求。國家對教育督導的高度重視及督導制度本身的靈活性為英國職業教育督導注入了生命力。新冠肺炎疫情期間，教育標準局采取了靈活的督導模式，督導小組對職業教育機構進行了臨時探訪（interim visits）及進度監察探訪（progress monitoring visits）。后期又通過面對面或遠程討論等形式對尚未接受過督導的職業教育機構進行了監察探訪（new provider monitoring visits），督查其領導和管理、提供高質量教育或培訓以及有效保障校園安全等方面情況。現行職業教育督導為后疫情及后脫歐時代英國職業教育的高質量發展奠定了基礎。但教育標準局頻繁的督導加大了學校和教職員工的負擔，相關群體對此很不滿。而且，盡管督導框架規定了具體督導程序，但人們不清楚督導小組是如何借助三角互證的數據，判斷其所觀察到的服務、實踐質量與最終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48]后續研究應該多關注教育標準局督導對職業教育機構的實際影響，進一步探究其督導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