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恒周 曹旭欣
摘要:研究目的:評估農村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農業機械化的政策效果并厘清其作用機制,為完善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運作機制提供參考。研究方法:理論分析、雙重差分方法。研究結果:(1)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縣域層面的農業機械化水平總體上而言具有顯著且穩健的促進效應;(2)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對農業機械化的政策效應會受到農業發展水平、財政支出水平以及區域位置的調節效應影響;(3)從作用機制來看,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可以促進人口、地理和經濟層面的縣域金融集聚,在普惠金融發展下提高農戶的金融可及性并緩解其信貸約束問題,最終推進農業機械化進程。研究結論:在總結現有試點區域政策經驗的基礎之上,應針對性地制定與所在區域相吻合的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政策,以促進金融集聚,實現政策的長期效應。
關鍵詞: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雙重差分方法;農業機械化
中圖分類號:F321.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158(2023)05-0057-10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 農戶生計多樣化視角下農地確權政策實施效果評估及優化路徑研究”(17BJY090)。
2021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應舉全黨全社會之力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在鄉村振興大背景下,如何促進農業資源合理配置,提高農業生產效率,發展具有中國特色的農業現代化道路,是當今社會面臨的重大難題。農業農村現代化的持續推進依賴于技術進步,往往表現為農業機械的廣泛應用和農田基礎設施建設的進一步完善。其中,農業機械化進程具有資本密集的特點[1],而資本恰恰是農村部門最稀缺的資源,現行的小額信貸政策也往往無法滿足農戶的農機購置資金需求[2]。因此,如果沒有對農戶抵押貸款的相應政策支持,中小農戶只能依靠自有資金勉強維持農業生產,這必然會妨礙農業農村現代化進程。從農戶層面來看,自有住房和農業用地是其最主要的資產,而《物權法》 《擔保法》等國家層面的法律規定宅基地和耕地并不能作為抵押資產,這導致農戶往往面臨抵押品不充足、不標準、不規范的困境,進而導致融資渠道受限和融資成本過高等問題。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可以喚醒農村地區“沉睡的資產”[3],提高農戶信貸可得性,緩解農戶信貸約束,進而有助于促進農業機械化發展,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進程。
經過近些年的發展,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的政策效益初步顯現。在發展中國家,土地產權的不完整、不清晰等限制導致了土地往往只能扮演“資產”角色,難以實現向“資本”的轉化[3]。而如果能夠將產權進行清晰界定,使資產充分發揮其抵押品屬性,那么不僅可以提高農戶的信貸可得性,而且將會改善農戶的經濟績效[4]。從信貸可得性的角度而言,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政策通過明晰土地資產的抵押屬性,有效降低了金融機構對存在貸款需求農戶的信息評估成本,進而有助于提高農戶的信貸可得性[5]。具體而言,土地資產既可以在抵押貸款申請環節中發揮貸款交易前的“偵查員”作用,又可以在農業生產環節中發揮貸款交易后的“監督員”作用,進而有助于金融機構篩選優質借款者,降低交易成本并在一定程度上消除逆向選擇問題[6]。從經濟績效的角度而言,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能夠帶來明顯的收入效應,并且研究發現收入效應對于農業收入、非農收入和農戶總收入均顯著存在[7-8]。這種基于產權明晰資產的抵押貸款所獲得的資金,對其進行再投資并獲取超額利潤的經濟活動也被稱為“德·索托效應”(De Soto effect)。
隨著農業農村現代化的逐步推進,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于農業機械化的影響越發受到學術界的關注。現有文獻就我國農村地區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及其試點政策進行了豐富且全面的討論。然而,大多數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于農業機械化影響的相關文獻僅限于理論分析,基于宏觀數據所進行的實證研究并不多見。當下,信貸可得性和融資約束是農業機械化推進過程中的最大阻力,也是農業現代化進程中的痛點和難點。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所帶來的農地權利放松,能否有助于改善農戶信貸可得性并提升農業機械化水平,亟需理論分析和實證檢驗。因此,本文選取2011—2020年中國2 118個縣域層面的面板數據,運用雙重差分方法,對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農業機械化的影響進行實證分析。本文可能的貢獻在于:針對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農業機械化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進行了理論分析,進行了相對穩健的實證檢驗,并且對其潛在的異質性影響進行了考察分析,進而提出了相應的政策建議。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政策的全面推進過程中應全面總結試點區域的政策實施經驗,在縣域金融集聚下實現政策對農業機械化的長期促進效應,穩步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為建設農業強國助力。
1 理論分析和研究假說
1.1 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影響農業機械化的總效應
農業機械化具有資本密集的特征[1],具有農用機械購置意愿的農戶往往存在較大的資金需求。而農用機械購置資金的兩個潛在來源分別是國家投入的農機購置補貼和農戶投入的借貸資金[9]。從國家農機購置補貼方面來看,農機購置補貼可以降低微觀農戶購置農用機械的成本,緩解其資金壓力,促進農用機械的推廣[10]。從農戶借貸資金方面來看,現行的小額信貸往往不能完全滿足農戶在短時間內的大量資金需求[2],而抵押貸款則是農戶少數可以選擇的正規外部融資渠道。研究發現,農戶的信貸可得性不僅與當地的金融市場發展水平相關[11],而且更多地取決于農戶自有資產中可用于抵押的資產價值[12]。現如今,缺乏充足的抵押品已經成為微觀農戶貸款難的根本原因[12],土地經營權則是農戶少數可用于抵押的資產[2]。雖然將土地產權作為貸款標的與農村金融機構進行交易從理論上講是可行的[13],但是我國農地面臨產權分割的制度約束[14],這使得土地經營權的抵押價值受到嚴重削弱。而如何喚醒“沉睡的土地資產”,使其充分發揮抵押品作用,便成為農民擺脫貧困、實現農業現代化和農村高質量發展的關鍵問題。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允許在試點縣(市、區)行政區域內暫時調整相關法律規定,放松了農地權利,這為土地經營權作為抵押品進行抵押貸款提供了理論支撐和制度依據,為提升農戶信貸可獲得性和促進農業機械化水平提升做出了重要貢獻。據此,本文提出假設1。
假設1: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總體上對縣域農業機械化具有顯著的正向作用。
1.2 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農業機械化的異質性影響
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政策的制定需要考慮當地的經濟金融發展水平、財政基礎和資源稟賦等因素,應因地制宜、循序漸進,在實踐中探索多樣性的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實施辦法和監管方式。一方面,地區間的產業結構和地方政府的財政情況存在顯著差異。產業結構方面,第一產業占比高地區的政府往往對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的推進更為積極。因為試點政策帶來的土地和勞動力資源的合理配置會顯著提高農業生產效率和水平,進而顯著促進地區經濟發展并改善地方財政基礎。政府財政方面,政府推進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以及參與抵押貸款風險共擔機制都需要地方政府的財政支持,而財政基礎好的地區可以通過土地征收、農業基礎設施建設等途徑改善農業機械化的推廣條件,并且通過扶持農業產業化和現代化發展提升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的政策實施效應。另一方面,地理位置在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農業機械化的影響中可能發揮異質性作用。對于中國而言,東部地區經濟發展水平高,政府投入力度大,農民兼業化程度高。而中部、西部、東北部則與東部地區存在顯著的區域差異,不僅具有資源稟賦優勢,而且在農業機械化發展方面具有巨大潛力。因此,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政策可能會在不同地區產生異質性的政策效應。基于以上兩方面的分析,本文在異質性分析部分引入第一產業占比、財政支出水平和不同地區的虛擬變量,以考察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農業機械化潛在的異質性影響。據此,本文提出假設2。
假設2:考慮到區域間的差異,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縣域農業機械化產生異質性影響。
1.3 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農業機械化的作用機制
經過近些年的發展,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對于農業機械化的政策效益初步顯現。雖然在農業機械化普及過程中農機補貼發揮了一定的作用[15],但是更為關鍵的是要優化資源的配置效率[16],其中的一個重要途徑就是推進縣域層面的金融集聚[17]。首先,金融集聚具有提高金融可得性作用。金融集聚可以為農業經營主體提供更為豐富的融資渠道,緩解信貸約束,降低融資成本。其次,金融集聚具有緩解信息不對稱作用。金融集聚可以降低交易成本和信息壁壘,為農業機械企業的研發和銷售提供動力。再次,金融集聚具有分散風險作用。農業生產經營具有“靠天吃飯”特點,容易受到極端氣象災害的影響。而金融集聚可以提供豐富的風險管理工具,降低農業生產的不確定性。最后,金融集聚具有空間溢出效應。研究表明,金融集聚是縣域普惠金融供給的主要表現形式,而普惠金融是促進農業機械化的重要路徑,并對周邊縣域地區存在輻射效應[11]。具體而言,金融集聚可以促進人才、技術以及農機社會化服務在相鄰縣域之間共同發展,實現各類資源在縣域之間的有效配置。基于以上分析,本文在機制分析部分引入縣域金融集聚的三個度量維度,分別是經濟金融集聚、人口金融集聚和地理金融集聚水平,以考察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縣域農業機械化促進效應的作用機制。
假設3: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通過中介變量金融集聚影響縣域農業機械化。
2 數據、變量和模型設定
2.1 數據來源
本文采用2011—2020年中國2 118個縣域層面的面板數據,對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農業機械化的影響進行實證分析。本文選擇2011—2020年作為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評估的時間區間是基于以下三點考慮:第一,出于雙重差分模型估計的需要,雙重差分法要求在政策實施前后均要保留樣本;第二,樣本時間區間的選取不宜過長,以盡量避免其他政策因素的干擾;第三,受統計年鑒限制,2020年是本文數據所能獲取的最新節點。因此,本文基于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實施年份2016年,選取政策實施前后各5年,即2011—2020年作為本文的研究樣本。本文使用的數據來自于2012—2014年《中國區域經濟統計年鑒》、2012年《中國縣(市)社會經濟統計年鑒》、2013—2021年歷年《中國縣域統計年鑒(縣市卷)》及各省(市)統計年鑒,其中部分數據缺失采取線性插值法進行補全。由于時間跨度較大且各類統計年鑒之間縣域樣本的選取上存在差異,盡管已經采取上述多種途徑收集數據,但仍存在數據缺失較為嚴重的樣本,出于模型估計準確性的考慮將這部分樣本剔除,最終整理得到2011—2020年共2 118個縣域層面的面板數據。
2.2 模型設定
2.3 變量選取及其描述性統計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為農業機械化。農業機械化在中國不同地區存在差異性的發展水平,而農業機械總動力可以更為綜合地反映一個地區的農業機械化程度及其相應的投資狀況[19],被廣泛地用作衡量農業機械化水平的重要指標。因此,參考劉洋等[19]的研究,選用農業機械總動力來衡量縣域農業機械化水平。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為“試點政策”。設置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變量與時間變量的交互項,并將其作為核心解釋變量“試點政策”納入雙重差分模型中,以計算得到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縣域農業機械化水平的凈效應。除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外,還有其他因素會影響農業機械化水平,因此本文從多個維度選取控制變量。參考已有研究,在基準回歸部分引入經濟發展水平[10]、地方財政支出與地方財政收入[15]、地區教育水平[8]、綜合產業結構[20],并引入金融發展水平、信息化水平和居民儲蓄水平,以衡量縣域層面的金融發展水平和居民信貸可得性[11]。
此外,參考已有研究,在異質性分析部分引入第一產業占比、財政支出水平和東部、中部和西部地區虛擬變量①,構建交互項并考察潛在的異質性影響;在機制檢驗部分,從經濟金融集聚、人口金融集聚和地理金融集聚三個維度度量金融集聚[21],以考察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縣域層面農業機械化水平的影響機制。本文所選用變量的類別、名稱、釋義及描述性統計見表1。
3 實證結果分析
3.1 基準回歸
表2展示了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農業機械化的固定效應回歸結果。第(1)列是僅包含核心解釋變量“試點政策”并納入個體固定效應的回歸結果。第(2)列在其基礎上控制了年份固定效應。個體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分別控制了個體和時間層面上不可觀測、不隨時間變化的因素。回歸結果顯示:核心解釋變量“試點政策”的估計系數為3.457,且在1%水平上通過了顯著性檢驗,意味著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顯著促進了農業機械化水平,這與前文的分析一致。第(3)列在第(1)列的基礎上引入了可能對縣域層面機械化水平造成影響的控制變量,第(4)列則在第(3)列的基礎上控制了年份固定效應。可以發現,在引入控制變量后,核心解釋變量“試點政策”的估計系數分別為2.180和3.627,并且均在1%水平上顯著。在表2的第(1)列至第(4)列中,核心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和統計顯著性并沒有發生實質性變化,這意味著本文的結論在一定程度上是穩健的,也進一步證實了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確實會促進農業機械化水平提升。此外,模型中的部分控制變量對農業機械化的影響也通過了顯著性檢驗,結果顯示:經濟發展水平、金融發展水平以及信息化水平均會對縣域層面的農業機械化水平產生顯著地正向影響,而綜合產業結構則會產生顯著的負向影響。這在理論上是有意義的,例如:經濟發展水平和產業結構可能與農業機械化水平存在著雙向因果關系[22],居民非農收入和儲蓄水平是農民購置農業機械的財力保障[23],地區信息化水平則可以提高居民的信息獲取和分析能力,從而使其認識到農業機械化是農業增效增產的關鍵途徑,進而促進縣域層面的農業機械化水平提高[24-25]。
3.2 異質性分析
考慮到縣域層面的農業發展水平、地方財政基礎不盡相同,并且農業機械化水平的代理變量農用機械總動力在地區間存在顯著差異(圖1),本文認為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農業機械化可能存在潛在的異質性影響。因此,在前文基準回歸模型的基礎上,分別引入第一產業占比、財政支出水平與核心解釋變量“試點政策”的交互項,并以東北地區為基準組,引入東部、中部和西部三個地區虛擬變量與核心解釋變量“試點政策”的交互項,回歸結果如表3所示。
結果發現:首先,第一產業占比強化了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農業機械化的促進作用。回歸結果顯示,第一產業占比與核心解釋變量“試點政策”交互項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意味著第一產業占比越高,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農業機械化的促進作用就越大。該結果在理論上可以解釋為:一方面,第一產業占比高的地區往往第三產業并不發達,農戶可得且有效的融資渠道十分有限。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可以將土地經營權轉換為價值充足的抵押品,通過抵押貸款方式實現資金融通,緩解農戶融資約束問題。另一方面,第一產業占比高的地區的農戶大多以務農為生,土地資源分散在中小農戶手中。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的實施可以集中土地資源,實現土地資源的優化配置,進而通過新型農業經營主體推進農業機械化。其次,財政支出水平強化了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農業機械化的促進作用。回歸結果顯示,財政支出水平與核心解釋變量“試點政策”交互項的估計系數為0.044,并且在5%的水平上通過了顯著性檢驗。意味著財政支出水平越高,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的農業機械化促進作用就越大。具體而言,地方政府的財政支出每增加1億元,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對農業機械總動力的邊際效應將會平均增加約0.044萬kW,地方政府的財政支出尤其是其中針對農用機械的購置補貼對地區農業機械化水平提升具有長期可持續的推動作用[9-10]。最后,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農業機械化的促進作用存在區域異質性。回歸結果顯示,本文所引入的三個地區虛擬變量與核心解釋變量“試點政策”交互項的估計系數均顯著為負,但進一步計算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農業機械化的邊際效應可知:中部、西部和東北部的邊際效應均顯著為正,分別為1.730、4.619和14.338,而東部地區的邊際效應為-3.311,并且在1%水平上通過顯著性檢驗。這意味著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于中部、西部和東北部的農業機械化水平表現為促進作用,而對于東部地區則表現為抑制作用。可能的解釋是位于浙江、江蘇等東部地區省份農戶的兼業化程度較高,農業經營行為被弱化[26],存在一定程度的耕地撂荒[27],這導致農用機械的需求量減少,可能導致對農業機械化的負向政策效應。此外,研究發現東部地區農用機械使用效率低下且處于相對飽和狀態[15],不利于農業機械化水平的進一步提升。
3.3 機制分析
面向農村地區的金融資源應當具備普惠性和易得性兩個特點,其與農村金融集聚密切相關[28]。參考已有研究[21],本文引入經濟金融集聚、人口金融集聚和地理金融集聚三個度量維度,并分別用核心解釋變量“試點政策”對三個維度的縣域金融集聚水平進行回歸,機制檢驗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可以發現第(1)列至第(3)列中核心解釋變量“試點政策”的估計系數均顯著為正,表明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可以促進人口、地理和經濟三個維度的金融集聚。從理論上可以解釋為:一方面,土地經營權作為抵押品實現抵押貸款的全過程必須依靠擔保公司和金融機構的參與,而金融機構往往傾向于在某一地區集聚,以促進機構間的信息交流和資源共享,更為高效地利用網絡系統和基礎設施,實現規模經濟效應并提高金融服務水平;另一方面,金融集聚是縣域普惠金融供給的主要表現形式,普惠金融的本質是使得所有社會成員能夠有機會獲得平等的金融服務[29],金融可及性的提升則可以在促進家庭的信貸需求提升的同時顯著降低家庭信貸約束的概率[30]。因此,機制檢驗結果表明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促進了人口、地理和經濟三個維度的金融集聚,并通過促進縣域普惠金融發展提高農戶的金融可及性以及緩解農戶的信貸約束,從而更進一步地推動縣域層面農業機械化的轉型升級。
3.4 穩健性檢驗
3.4.1 平行趨勢檢驗
雙重差分模型能夠正確識別因果效應的前提條件是要滿足處理組在沒有接受處理的狀態下擁有與控制組相同的時間變動趨勢[18]。然而,由于處理組在接受處理后的反事實結果在理論上無法被觀測到,現有研究往往通過檢驗可以觀測到的事前趨勢以間接地進行平行趨勢檢驗。即如果處理組與控制組在處理實施前的趨勢是平行的,那么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認為處理實施后的趨勢也是平行的。在進行平行趨勢檢驗之前,首先采用傾向得分匹配方法消除潛在的不可觀測因素對模型中事前趨勢的干擾。具體方法如下:采用鄰居數為2且卡尺范圍為0.05的卡尺最近鄰匹配,并允許在最近鄰匹配中多個相同傾向得分的控制組個體與處理組個體匹配。在傾向得分匹配完成后,將尚未匹配成功的樣本剔除,以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實施前一年(2015年)為基期,刻畫了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實施前(2011—2015年)以及實施后(2016—2020年)的趨勢變化并考察了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縣域層面農業機械化水平的動態促進效應,其結果如圖2所示。
圖2中縱坐標為實驗組與不同年份虛擬變量交互項的系數估計值,橫坐標為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實施前(pre)與實施后(post)的年份代碼,并繪制了分年的核心解釋變量“試點政策”的系數點估計參數及其相應的95%置信區間。平行趨勢檢驗結果表明:在政策實施前各個時期,核心解釋變量“試點政策”的系數估計值均不顯著異于0,這意味著在2016年之前各個時期的組間差異并沒有發生明顯的變化,可以認為事前平行趨勢一致,平行趨勢假定得到了滿足;在政策實施后,盡管系數的點估計值均大于0,但在前三期(2016—2018年)并未通過5%統計學水平上的顯著性檢驗,從圖2中可以發現政策效應在政策實施后的第4期及以后(2019—2020年)逐漸顯現,這意味著試點政策從實施到產生政策效應可能存在時滯性。究其原因:一方面,在政策實施初期,土地確權登記頒證尚未完全完成,而土地產權歸屬的明晰是土地經營權得以抵押貸款的前提條件。農村土地確權登記頒證工作自2014年開始,根據中央要求要在5年之內基本完成。至2018年底,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書發放至近2億農戶手中,土地權屬得以明晰,掃清了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政策推進道路上的障礙。另一方面,金融機構針對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的制度規范尚不完善,并且抵押貸款模式和貸款違約應急處置機制的創新不足,往往以傳統模式為主。隨著政策的逐步推進,“土地經營權抵押+政府擔保公司”“土地經營權抵押+農村合作組織” “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保證保險”等新型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模式的出現可以滿足各種農業經營主體的異質性貸款需求。此外,政府、農村合作組織、銀行以及保險公司等多個主體之間逐步建立風險共擔機制,進而提升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的穩定性,降低潛在的違約風險。因此,土地權屬的明晰、抵押貸款制度的規范以及新型抵押貸款模式的出現使得試點政策對農業機械化的促進效應在政策實施第4年及以后逐步體現,中小農戶與農業機械化以及現代農業的發展之間也產生了更為深入的銜接。
3.4.2 安慰劑檢驗
為剔除其他政策的實施和潛在不可觀測的遺漏變量對核心解釋變量系數估計值產生的影響,本文對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縣域農業機械化水平的促進效應進行了安慰劑檢驗。具體而言,在2 118個縣域樣本中隨機抽取214個縣(市、區)并將其設置為“偽”處理組,剩余的1 904個縣(市、區)為“偽”控制組,并按照前文方式構造“偽”交互項,進行安慰劑檢驗。圖3報告了500次“偽”交互項的系數估計值及其p值分布,可以發現:第一,系數估計值大都集中在0附近,并且呈現接近正態分布;第二,大多數系數估計值的p值都大于0.05,即在5%的水平上不顯著;第三,系數估計值均小于本文基準回歸結果,即小于 3.627。以上結論表明本文的估計結果并不是偶然得到的,因而不太可能受到其他政策或者遺漏變量等隨機因素的影響,這也更進一步證明了本文的研究結論是相對穩健的。
4 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基于2011—2020年中國2 118個縣域層面的面板數據,運用雙重差分模型針對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農業機械化的影響進行了理論分析和實證檢驗。研究發現:第一,從效果來看,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縣域層面的農業機械化水平具有顯著的促進效應,并且在平行趨勢檢驗和安慰劑檢驗后,本文結論依舊穩健。第二,從異質性來看,第一產業占比、財政支出水平以及地區分布對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農業機械化的促進效應會產生異質性的影響。第三,從機制來看,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可以通過促進人口、地理和經濟三個層面的金融集聚,在縣域普惠金融發展下提高農戶的信貸可得性,緩解農戶的信貸約束,進而促進農業機械化水平提高。結論表明,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不僅僅放松了土地權利,還通過促進金融集聚對于農業現代化發展產生了顯著的異質性促進作用。
本文的研究結論對于中國政府未來有關政策的制定和推進有以下啟示:第一,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對于未來農業現代化進程的推進具有重要意義,應總結試點區域的政策實施經驗,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推進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政策在全國范圍內條件成熟的縣域范圍內實施;第二,土地政策制定過程應將區域稟賦差異考慮在其中,應因地制宜地制定與所在地區農業發展水平和財政基礎相適應的異質性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政策,并針對東部相對發達地區以及中西部地區不同的農業生產經營條件進行適度的政策調整,實現區域間協調發展;第三,創新土地經營權抵押的市場條件,引入制度規范、體系完善、信息共享的第三方農地價值評估機構和農村土地產權流轉市場,提高農村土地資產的流動性;第四,推進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和其他正規小額信貸之間的聯動作用,在普惠金融發展的大背景下實現金融集聚,穩步實現政策的長期效應,促進農業現代化和農村農民共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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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pact of the Pilot Policy of Land Operational Right Mortgage on Agricultural Mechanization: Evidence from Quasi-Natural Experiment in Pilot Counties in China
XU Hengzhou, CAO Xuxin
(School of Management and Economics, Tianjin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2, China)
Abstract: The purposes of this paper are to evaluate the effect of the pilot policy of rural land operational right mortgage on agricultural mechanization and to clarify its mechanism, so as to provide the reference for improving the operational mechanism of land operational right mortgage. The research methods include theoretical analysis and difference-indifferences method. The results show that 1) the pilot policy of land operational right mortgage has a significant and stable promoting effect on agricultural mechanization at county level in general. 2) The pilot policy effect of land operational right mortgage on agricultural mechanization is affected by regional agricultural base, fiscal expenditure level and regional location moderating effect. 3)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echanism, the pilot policy of land operational right mortgage can promote the county-level financial agglomeration at the population, geographical and economic level, improve the financial accessibility of farmers and alleviate the credit constraint problem under the development of inclusive finance, and finally promote the process of agricultural mechanization. In conclusion, on the basis of summarizing the policy experience of the existing pilot regions, it is necessary to formulate the context-specific land operational right mortgage policy to promote financial agglomeration and achieve the long-term effect of the policy.
Key words: land operational right mortgage; difference-in-differences method; agricultural mechanization
(本文責編:仲濟香)
①參照國家統計局統計地區的具體劃分:東部地區包括北京、天津、河北、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山東、廣東和海南10省(市);中部地區包括山西、安徽、江西、河南、湖北和湖南6省;西部地區包括內蒙古、廣西、重慶、四川、貴州、云南、西藏、陜西、甘肅、青海、寧夏和新疆12省(區、市);東北地區包括遼寧、吉林和黑龍江3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