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孫梁悅
我國獨生子女政策在控制了人口數量的同時,也對家庭結構產生了深刻影響,獨生子女家庭在中國的數量迅速增加,規模巨大。獨生子女對于家庭和父母的唯一性,意味著其家庭養老更具脆弱性,父母將面臨更大的養老風險[1]。
中國大部分人特別是老年人認可“父輩撫養子代,子代贍養父輩”的“反饋模式”[2]。近年來,家庭結構核心化、家庭規模小型化、流動常態化、居住方式自然分離化的趨勢,使得無法進行代際支持,傳統的家庭養老模式陷入困境[3]。受制于諸多現實條件,很多子女無法履行贍養義務,對于獨生子女家庭而言這一問題尤為突出。
獨生子女父母能夠從唯一的孩子身上得到的經濟來源、生活照料以及精神慰藉都將非常局限[4]。獨生子女會產生較多子女家庭更為特殊的代際關系:子代義務和權利的雙系傳承和履行突出,親代對子代親情依賴增強。親子代之間權利和義務不均衡的現象突出,親代付出成為主導,子代回饋有限[5]。
近些年,學者大多聚焦于城市探討獨生子女家庭養老的問題,通過實證分析主要得出了以下結論:第一代城市獨生子女對家庭養老的支持正在減少[6];互惠和父母對子女的資助是城市老年人與獨生子女的主要經濟關系[7][8]。丁志宏(2014)的研究結果顯示,子女給父母錢的比例和數量均超過老年父母給他們錢的比例和數量,獨生子女家庭的代際經濟支持比多子女家庭更加均衡;獨生子女家庭的雙向家務代際支持都比多子女多,且更加均衡;獨生子女老年父母感到子女親近的比例高于多子女老年父母[9]。
有研究顯示,居家養老仍然是第一代城市獨生子女父母的首選[10][11]。但也有研究顯示,獨生子女父母養老觀念出現從依賴或期望子女的“反饋”到主動“自養”“互養”的轉變,獨立養老意愿和自我養老意識逐步增強,養老出現“去家庭化趨勢”[12][13]。但獨生子女父母對子女精神支持的需求更高,接納家庭之外的照護,對政府提供的養老支持更加期待[14],也開始由傳統家庭單一養老主體向多元養老主體選擇轉變,子女贍養模式逐漸向社會養老模式轉化[15]。
王躍生(2017)的研究顯示,獨生子女履行了非常有限的老年父母照料義務,交換關系中親代付出更多為主,而子女給予支持會降低獨生子女父母其他養老服務需求[16]。與子女關系密切的更愿意選擇家庭養老,反之會選擇社區居家養老或機構養老[17]。封鐵英的實證分析結果顯示,獲得獨生子女精神慰藉的父母自我養老意愿更強,獨生子女為父母提供社交支持會降低父母對子女的養老依賴,獨生子女經濟支持、生活照料對其父母養老主體選擇影響不顯著[18]。
綜上所述,已有研究進行了大量探索,但存在以下不足:第一,現有關于獨生子女家庭養老問題的實證研究,大多針對某一地區;第二,研究獨生子女父母養老問題缺乏與多子女父母的比較分析;第三,代際支持是否會對獨生子女父母養老決策產生關鍵作用并不明確。
本文數據來自2016年中國老年社會追蹤調查(CLASS)。由于絕大部分獨生子女在1970年后出生,本研究對60-69歲的老年人進行研究;剔除無健在子女的樣本,最終有3428個有效樣本量,其中獨生子女父母972個,多子女父母2456個。
本研究的被解釋變量為老年人的養老意愿。本研究采用“打算主要在哪里養老”來衡量老年父母的養老意愿。
本研究的解釋變量為經濟、勞務、情感三個維度的代際支持。一是經濟支持的角度。本研究采用夏傳玲和麻鳳利(1995)提出的方法[19],根據子女與父母是否給對方錢、食品或禮物,將代際經濟支持分為以下四種類型:游離型,代際間沒有經濟往來;供養型,指子女給父母提供經濟支持,而父母不給子女提供經濟支持;撫養型,指子女得到父母經濟資助但不給父母資助;互惠型,指父母和子女之間有相互資助。二是勞務支持的角度,分類方式同上。三是情感支持的角度。見面頻率與打電話頻率二者的相關系數很低(0.165),因此視其為兩個相互獨立的變量測量代際情感支持[20],分為“經常”與“不經常”。
本研究選取父母的性別、年齡、婚姻狀況、文化程度、健康狀況、經濟狀況、居住地、是否參加養老保險8項個體特征作為控制變量。
在考察家庭代際支持、父母養老意愿情況時,使用描述性統計分析。在探究代際支持對老年人養老意愿的影響時,考慮到因變量“養老意愿”是一個三分類的變量,且不同選項間并不存在明顯的順序關系,選用無序多分類Logistic回歸模型進行分析。
在代際經濟支持方面,以供養型(49.2%)為主,其次是互助型(35.8%),游離型和撫養型占比較小。而獨生子女家庭的情況略有不同,以互助型為主,供養型次之。在代際勞務支持方面,樣本總體以游離型為主,其次是互助型和供養型,撫養型占比最少。獨生子女家庭游離型的占比明顯小于多子女家庭,互助型的代際勞務支持高于多子女家庭約10%。相比而言,在獨生子女家庭中,兩代人互相之間的勞務支持更多,勞務方面的交換更為緊密。在代際情感支持方面,有66.80%的老年父母經常與子女見面,53.70%的老年父母經常與子女打電話。獨生子女家庭父母與子女見面和打電話的頻率均高于多子女家庭,聯系更為緊密。
從樣本總體上來看,絕大多數(74.9%)的老年父母希望居住在自己家中,其次是住在子女家(19.8%),打算在養老機構養老的僅占5.3%。獨生子女父母希望在自己家和養老機構養老的比例均高于多子女父母,希望在子女家養老的比例則明顯更低。
本部分,運用多元logistic回歸模型,進行代際支持對老年父母養老意愿影響的研究,“在子女家”養老為參照組,結果如表1所示。獨生子女老年父母選擇養老機構而非子女家養老的可能性,是多子女父母的2.384倍,具有顯著差異。相較于游離型,代際經濟支持為供養型的老年父母會更加傾向于在子女家養老,而非自己家或是養老機構。在代際勞務支持方面,互助型家庭的老年父母相較于游離型,會更希望與子女同住。經常與子女打電話會使得老年父母更傾向于在自家養老或前往養老機構養老。

表1 全樣本回歸結果
本部分進行代際支持對老年父母養老意愿影響的分樣本回歸分析,回歸結果見表2。在獨生子女家庭中,代際勞務支持為互助型和供養型的老年父母,會更希望與子女同住,而非在養老機構中養老,這一影響在多子女家庭中并不顯著。在多子女家庭中,經常與子女打電話的父母,會更希望在自己家中養老,而不是與子女同住,對獨生子女父母的養老意愿沒有顯著影響。

表2 分樣本回歸結果
本研究通過實證分析,得出了以下三個主要結論:一是獨生子女家庭的代際經濟支持以互助為主,而多子女家庭中供養型占據主導地位。獨生子女家庭的代際雙向勞務支持更多,代際情感支持更多。二是獨生子女父母對子女的養老依賴更少。三是代際支持對老年父母的養老意愿有顯著影響。代際經濟支持為供養型的老年父母會更加傾向于在子女家養老;代際勞務支持為互助型的老年父母,會更希望與子女同住;經常與子女通話的老年父母,會更希望在自己家或養老機構養老。分樣本回歸結果顯示,在獨生子女家庭中,代際勞務支持為互助型和供養型的老年父母,會更希望與子女同住,這一影響在多子女家庭中并不顯著。
接下來,我們將對研究結果做進一步的解釋與討論:
首先,獨生與多子女父母養老意愿的差異說明獨生子女父母對子女的依賴要小于多子女父母。這是由于部分獨生子女父母意識到了家庭結構的脆弱性,有了一定的從“依賴養老”到“獨立養老”的意識觀念轉變[21]。
其次,代際支持對養老意愿產生影響的原因如下。子女給予父母單方面的經濟支持,父母可能會因此對子女產生更高的養老期待,從而會更加希望在子女家養老。當父母給子女勞務支持,子女也有相應勞務支持回饋時,代際之間產生了良好的相互支持,老年父母因而會對子女產生良性依賴。電子通信的發展打破了父母與子女之間的空間距離,當子女通過各類媒介手段以多種途徑滿足父母精神慰藉需求時,父母對其養老依賴降低。
基于實證分析結果,本文提出如下對策建議:第一,強化子女代際支持,配合全面的制度供給,從政策上支持子女贍養義務的良好履行,例如給予子女每年適當的探親假期,避免子女因探親所造成的請假難、克扣工資以及工作機會的喪失等現象。第二,以政府統籌為基礎,有效整合社會各主體的養老資源,著力構建獨生子女家庭養老責任多元主體共擔機制。第三,針對獨生子女父母現實需求,健全養老保障支持體系,幫助老年獨生子女父母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