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婚

● 馬海霞

我大姑年輕時兩條大辮子又黑又亮，人也長得水靈。有一次，她和相親對象見了一面，媒人問她：“看中沒？”大姑支支吾吾地回答：“沒看清臉，他手腕上的手表晃得我眼花。”

上世紀50年代，我們這個小地方戴手表的人很少，一個村里難得見一個戴手表的。大姑的相親對象有親戚在國外工作，回國探親時給他捎回三塊手表，兩塊男士的，一塊女士的。大姑答應和他處對象后，他送了一塊女士手表給大姑，又送了一塊男士手表給我祖父。

祖父樂得眉開眼笑，說兒女的婚事由他們自己做主。大姑是“表”婚——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鄰居老孫。老孫那年30多歲了，在電機廠上班，吃商品糧，但他長得“愁人”，好姑娘看不上他。所以，大姑找了對象，他說點酸溜溜的話實屬正常。

半年后，有人給老孫介紹了一位姑娘。相親那天，他跑來向祖父借表。祖父明白，老孫相貌不過關，手表一戴，想轉移姑娘的部分注意力，當即把表摘下來遞給了他。

老孫來還表時，臉上笑成了花兒，一看便知，有戲了。過了兩周，他又跑來借表，說未婚妻要照相，想借大姑的女士手表當道具。大姑死活不肯借，祖父也沒辦法，后來還是我爸趁大姑摘下手表洗頭時，偷拿了手表借給了老孫。

沒想到，這表一去便不回了。老孫說，表丟了，他賠錢。除了賠錢，老孫還送了大姑一張未婚妻的單人照，照片上的姑娘將襯衣袖子擼起半截兒，胳膊放在胸前，將手表對準鏡頭，一臉的春風得意。大姑當場被氣哭，那時，大姑父的親戚已經回國了，有錢也買不到那樣的手表了。

老孫婚后住進了單位的職工宿舍，很少回家，但只要回家便提一兜水果來祖父家坐坐。后來，老孫媳婦回婆家坐月子，我大姑一眼便瞅見她手腕上的手表了，就是自己那塊兒。大姑找老孫吵，老孫直道歉，說媳婦正在坐月子，這事兒不能讓她知道了。原來，當初相親時，老孫媳婦看上了老孫戴的手表，老孫對她吹，兩人若成了，他送她一塊手表。為了把媳婦順利娶回家，他不得已才想出了這個餿主意，希望大姑看在他一把年紀才娶上媳婦，饒他一次。

老孫比我爸大10多歲，卻和我爸稱兄道弟，關系鐵得很。他技術不錯，后來在單位越混越好，還成了部門領導。我爸一直生活在農村，兩人差距越拉越大，但感情卻絲毫沒有受影響。老孫只要回老家，便邀我爸喝酒，兩人的兄弟情一直持續到我爸去世。

我爸得病那幾年，腦子糊涂，認不得人了。老孫來看他，拉著他的手說：“我是老孫呀，當年若不是你將你姐的手表偷給我，我哪能娶上媳婦呀。”老孫這樣一說，我爸便嘿嘿樂了。

老孫媳婦早不戴手表多年了，但當年那塊手表卻一直被老孫珍藏著。老孫才是真的“表”婚。特殊年代賦予了老物件特殊的價值，這塊表不僅是老孫和媳婦的結婚信物，也記載著舊光陰里的人情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