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751：從工業銹帶到時尚秀帶

王劍英

751 火車頭廣場冬景

2022年11月，文化和旅游部公告國家工業旅游示范基地，在全國53家入選單位中，751園區成為北京地區的唯一上榜者。

20年前，這里還是一處典型的工業大院。滿載著煤塊和重油的火車駛入，經過處理、燃燒，電和熱源源不斷輸送至周邊及市區。高聳入云的煙囪，默默俯瞰著工業大院……

今日，時尚、設計、摩登、新銳成為北京751園區的新標簽。這里仍保留著德式風格的電廠、古樸的老蒸汽火車、螺旋式大型煤氣罐以及林立壯觀的裂解爐群、縱橫交錯的管道集束……工業與時尚在751園區碰撞，新與舊疊加交融，帶來強烈的對比沖擊感。

與此同時，場景實驗室、極客公園、大眾汽車（中國）研發中心、中國服裝設計師協會、音樂人張亞東工作室、小柯劇場、知行車谷……一大批來自時尚、設計、文娛、新消費等不同領域的知名品牌入駐于此。

從工業銹帶到時尚秀帶，751園區走出了一條破繭成蝶的煥新之路，其轉型背后有著怎樣的故事？帶來了何種啟發？

比別的園區用老廠房改造新空間走得更遠的是，751 直接將生產設備進行改造再利用，由此形成自身最具特色的地方。

751園區的前身是國營華北無線電器材聯合廠第五分廠，誕生于1955年，是在周恩來總理關懷下、由民主德國援建的國家重點工程，也是我國“一五”期間重點建設的156個國有大中型骨干企業之一。它曾與北京焦化廠、首鋼煤氣廠并列為北京三大人工煤氣氣源廠，是一座功勛老廠。

在751園區的歷史上，2003年是個重要的時間點。此前，它曾長期肩負著北京市煤氣供應及周邊的電力熱力供應。2003年，因國家能源政策調整，751的煤氣生產退出運行，這個工業大院面臨陣痛期。何去何從，成為管理層慎重思考的課題。

2004年前后，正是北京房地產大幅發展的時期，751園區位處東五環內，毗鄰機場高速，從位置上看，發展潛力巨大。

“把工業設施拆了，把地賣給開發商蓋樓——這是當時最常規、最簡單的做法，不用費力就能實現創收。”北京正東電子動力集團總經理、751園區總經理張翼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但如果選擇那條路，也就沒有今天的751園區了。”

管理層選擇承受壓力，走一條艱難的轉型之路。

751園區曾有過輝煌過往，這是其轉型的底氣所在。此外，751園區所屬的北京正東電子動力集團（以下簡稱為正東集團）一直有著自己的收入來源。

2003年，雖然煤氣生產退出，但正東集團仍保留了一塊為周邊供電供熱的能源業務。目前，其為酒仙橋地區600萬平方米小區提供熱力，每年發電量超過5億度。

“不那么急著變現、掙錢，所以心態相對從容。”張翼說，“本著對歷史負責的態度，我們想盡量完整保留老的工業設備設施和工藝。”

在這座國營老廠里，許多員工是全家在崗，甚至兩輩同時在崗，對大院有著深深的情感。

張翼1990年大學畢業后進入這里，當時的崗位是技術員。2003年轉型時他已是經理助理兼計劃調度處處長，2017年任總經理。

這是張翼一生中唯一的供職單位。“對這里就像對自己家一樣，尊重它、愛護它，就想把它保護好、發展好”。

園區入駐商戶，“知行車谷”聯合創始人陳云娜對此深有體會。2015年，在對租下的兩節火車車廂進行改造時，陳云娜被園區管理方鄭重告知“需最大程度保留原貌，拆除的老物件要盡量保留或展示于新空間中”。在這一要求下，陳云娜團隊將拆除的幾個火車行李架部件保存于庫房中多年，甚至跟隨庫房位置的變動而將其搬遷保存在新庫房中。

“敢于破舊立新，是751園區能破繭成蝶的重要精神內涵。”陳云娜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751園區選擇的轉型方向是與工業相距甚遠的領域——文化創意，其背后順時應勢借了一股東風：2005年底北京正式提出發展文化創意產業，2006年劃定10個文化創意產業聚集區，798藝術區位列其中。

歷史上，798藝術區和751園區曾為同一個大院——華北無線電器材聯合廠（718聯合廠），分家后也僅一墻之隔。798藝術區早已確定主打當代藝術方向，751園區選擇錯位發展，定位為時尚設計。

2007年，751D·PARK北京時尚設計廣場揭牌，按下暫停鍵4年的老工業大院正式告別過往，開啟蛻變之旅。同年，中國服裝設計師協會從長安街搬入751園區，其作為中國國際時裝周的主辦方，為園區帶來了服裝設計領域的明顯集聚效應。例如，曾連續多年操刀央視春晚主持人禮服設計并為2008年北京奧運會頒獎禮設計禮服的設計師郭培，便因此機緣入駐。

知行車谷也是751園區的一家代表性企業。這是一家基于互聯網的汽車消費領域生態平臺，創始人屈玉侖從海外歸來，想在北京將汽車文化和汽車消費深度結合發展。找到合適的汽車體驗、營銷場景，是公司創業初期的重中之重——寫字樓顯然并不適合它。

在進入751園區、看到火車頭廣場的那一刻，屈玉侖很驚喜：這里停置著一節蒸汽火車頭和一節車廂。火車頭于20世紀70年代初由唐山機車制造廠制造，曾一次次從外地拉著煤塊和重油駛入大院。它身上融入了一代代751人的感懷，為了銘記這臺老機車的功績，園區特將其更名為“上游（SY）0751”。

751 爐區南廣場活動

園區自帶流量，既有文化感又有工業范兒，廣場還是以車為主題，“就是它了”，屈玉侖想。

2015年，知行車谷將火車頭改造為共享空間，把車廂改造為火車餐吧，加上其他上千平方米改造空間和廣場，形成了聚集人流的空間組合。

幾年來，知行車谷在園區舉辦了幾百場和汽車相關的活動，如751車文化節、中國汽車摩托車俱樂部平臺系列活動、車主后備箱市集、潮流車展等，并在這里孵化了10余個車文化IP，火車頭廣場也成為知名網紅打卡地。

由于火車元素備受歡迎，751園區決定加大打造力度。2019年，特地從外地又拉來19節老式列車車廂，在廣場附近打造火車街區，設置文創店鋪、潮玩運動、美食娛樂以及藝術裝置展等，貫穿吃喝購物、互動體驗、拍照打卡等各項休閑活動，火車頭廣場口碑、人氣更上一層樓。

時代的變遷與創意氣息，賦予老火車新的生命延續。

如今，在許多北京市民心目中，751園區已成為“前衛、文藝、時尚”的代名詞。市民李穎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和其他文化園區相比，751的時尚定位清晰。這里既有藝術家的工作室和展覽，也能承載各大品牌的發布會。與此同時，園區的脫硫塔、鐵路線、儲氣罐、輸煤廊等工業遺存令人印象深刻，讓我體會到歷史與未來的交融。”

在751園區，兩個直徑約70米、滿身鐵銹的“大罐子”有著極強的視覺沖擊力，總能吸引游客的目光。在“罐子”里，曾舉辦過阿瑪尼、愛馬仕、卡地亞、奔馳等國際大牌的發布會和許多時尚展覽。作為當年存儲煤氣的設備，它們帶著濃濃的大工業氣息，因分別于1979年和1997年建成，被昵稱為79罐和97罐。

北京歷史上曾有過7座15萬立方米容量的煤氣罐，79罐和97罐是目前僅存的兩座。

目前，751園區較完整地保留了原有的煤氣生產工藝和重要設備設施。比別的園區用老廠房改造新空間走得更遠的是，751直接將生產設備進行改造再利用，由此形成自身最具特色的地方。

目前，751園區擁有入駐商戶150余家、設計師逾1500人，入住率在90%左右。每年開展751國際設計節、751漢文化節、751戲劇嘉年華等各類原創文化活動500余場，年游客量80萬人次。

2022年8月，Drama一夏·首屆北京戲劇嘉年華在751園區舉辦，包括戲劇演出、脫口秀、戶外放映在內逾40場活動在傳導空間、時尚回廊、火車街區、小柯劇場等處上演。

751 文化IP 的凝聚力，吸引聚攏了眾多跨界創意人才。“我們引進孵化了一大批具有較高科技水平、創新實踐經驗的文化科技類企業，持續推動工業、文化和旅游等深化融合”。

2022年9月，2023春夏中國國際時裝周在751園區拉開帷幕，包括品牌秀場發布、時尚論壇、頒獎典禮等在內的134場各類時尚活動陸續上演。在一則官方發布的短視頻中，中國國際時裝周虛擬代言人小美，身著虛擬時裝“皦玉生花”禮服，穿梭于復古與未來感的“元宇宙·北京751D·PARK”虛擬建筑中，園區內銹跡斑駁的煤氣儲罐、縱橫交錯的管道等工業遺存盡數登場。

2022年10月-12月，“濃濃工業情，摩登時尚范”攝影展在751園區舉辦，展覽所在的時尚回廊是國內首座由煤氣脫硫塔改造而成的建筑。

當年存儲煤氣的大鐵罐里，現在經常上演L6cxmgcR8J1+HWFHKNx2wg==時尚活動

751文化IP的凝聚力，吸引聚攏了眾多跨界創意人才。“我們引進孵化了一大批具有較高科技水平、創新實踐經驗的文化科技類企業，持續推動工業、文化和旅游等深化融合。”張翼介紹。

在招商布局上，751園區有著自己的規劃和思考。通過精心挑選入駐商戶，讓商戶之間、商戶和園區之間共生共融，從而既有各自小的IP屬性，又能對外形成751園區總的調性。

751園區分為會展區、消費區、融合聚居區等，場景不同，需要引入的商戶也不同。園區對于商戶類型、品質有嚴格要求。

“不符合需求的，寧可把房子空著，也要留給未來合適的商戶。”張翼打了個比方，751園區就像一片森林，有奧迪、大眾這樣的大樹，也有知行車谷這樣的小樹，不同業態聚合、融合，彼此互動，形成良好的生態。

現在，751園區已逐步形成了以時尚設計為主、多產業融合的發展格局。轉型之路走通了，員工的日子也越過越好。

路軍是正東集團能源板塊的一名車間主任，也是一名工齡30多年的老員工。2021年，在北京衛視的一期電視節目《751：新動能之路》中，路軍告訴觀眾，751園區轉型之后，公司員工轉崗不下崗，后來待遇還有所提高。

而今，有“國家工業旅游示范基地”的加身，又會給751園區帶來怎樣的變化？

“以前，一說來北京旅游，人們首先想到的是天安門、長城、故宮、頤和園，再往前一步能想到的是去香山。”張翼說，“以后，大家又多了一個選擇——來751園區體驗工業旅游。”

張翼表示，751下一步將繼續探索園區升級，提升公眾的工業旅游體驗，例如考慮與學校開展研學活動，讓學生們在這里接受身臨其境的工業科普教育。

知行車谷團隊已設計了“751汽車文化一日游”方案，包括文化沙龍、試乘試駕、市集手作、親子體驗等系列環節。

“在接下來的兩三年內，我們要打好工業旅游這張牌，創造更多引領美好生活方式的消費體驗。” 張翼說。

（本刊記者簡宏妮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