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松森林浴

◎張國中

在平原上住得久了，就有了一個奇怪的夢想：如果擁有一片大森林多好，讓我遠離塵囂，在大森林里過一段悠閑的日子。

這樣的機會還真來了！

今年夏天，在黑龍江伊春市工作生活的大妹家的外甥女結婚，作為大舅，我當然是義不容辭，千里迢迢地來賀喜了。伊春，是一座林都，在我看來，這里的人們就是生活在童話般的大森林里。

幾天來，跑了九峰山、大豐森林公園、養心谷等幾個地方，眼前看到的都是漫山遍野的紅松，這是一個紅松的世界。伊春詩人沈學印正在上海旅游，得知我到了他的地盤，給我發來數百字的微信消息，介紹他的家鄉。他自豪地說：歡迎到伊春觀光，這里是紅松的故鄉，世界上一半以上的紅松，都在這里，都在小興安嶺南麓的伊春市。

我相信他的話，因為我已經走進了紅松的故鄉，走進了紅松的世界。無論我走向哪里，紅松如影相隨，時時相伴在身邊，目之所及，都是它們挺拔的身影。耳朵里，聽得到它們在夏日的季節風里的悄聲細語；鼻子里，也都充滿著它們特有的松香。

紅松森林浴，是伊春五營國家級森林公園的一個景點。沐浴在紅松包圍的天地里，松風陣陣，松香馥郁。雖是夏日，卻感覺涼風拂面，爽眼爽心。暗忖是哪位高人為景點取了這樣一個“浴”字，十分貼切，且很詩意。在這里，我真的沐浴在無邊無際的紅松的大海里了。

這兒雖然叫五營“公園”，卻與別的公園有著本質的不同。這里都是原生態的大森林，占地面積都在一百平方公里以上，是其他地方那些秀美嬌小的公園難以比擬的。除了森林木棧道和給古樹掛有介紹文字的牌子，有著人工的痕跡，更多是人跡罕至的“處女地”。因為擁擁擠擠，隨處生長的紅松樹下，地面植被豐厚，幾乎都被不知名的綠植遮蓋著，很難讓人插腳。我想，這得益于這方土地上的人們傾心盡力地保護吧。

在森林里，沿著木棧道走，實在是一種享受。去過許多地方，走過許多棧道，全部用紅松方木鋪就的棧道，還是第一次見到。走在上面，微微的顫動，偶爾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在靜謐的大森林里，有著別樣的趣味。據說，林中的生態環境特別適合各種野生動物繁衍生息。此處活躍著熊瞎子、野豬、狍子、老虎、馬鹿、紫貂、黃鼬、松鼠等動物，讓我們邊走邊期待著它們的身影。忽然，就看到了大森林的主人之一——一只可愛的小松鼠，從樹上爬下來，在我的前邊不緊不慢地停停走走，似乎不怕人。我笑著對大家說：看，小松鼠給我們帶路呢！

一棵棵高大粗壯的紅松就在身邊，它們的樹干直直插上天空。它們遒勁的枝條四處伸展，樹與樹交織在一起，密不透風，每一棵樹兩個人都不能抱攏，樹齡都在百年以上了。我驚嘆著大自然的神奇。紅松為主要家庭成員的大森林里，還生長著極少云杉、冷杉、紫椴、楓樺、色木槭、胡桃揪等針葉、闊葉樹木，一律的高大粗壯，其中還間雜著一小片一小片的白樺樹。白樺樹們并沒有自卑于自家樹族的弱小，而是與紅松們相扶相攜，汲取著自己應有的水分和陽光，相生共榮，一派和諧景象。

當我進入到森林深處，才真正領略了它博大的胸懷和昂揚向上的精神。高大、挺拔、尊貴的紅松們，把我們溫馨地擁攬在它寬闊的懷里。在這里，它給大山披上了一身綠色的鎧甲。它笑看云卷云舒，用自己旺盛的生命去保衛每一個生靈。紅松的世界就是天地間最為強大的樂隊，鳥們在鳴唱，松風在伴奏，松鼠們甩著大大的尾巴打著節拍，或者蹦蹦跳跳地舞上一回。這是紅松大森林里最為活躍的一幕。

這里叫“鳥語林”，偌大的森林里流瀉著百鳥的歌瀑。我聽不出都是些什么鳥在唱。但此起彼伏的鳥鳴使森林里更加生動，也更靜謐。古人的名句“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說的就是這個意境吧。雖然還不到蟬鳴的季節，但鳥鳴依然讓森林顯得幽遠。陽光從茂密的樹葉間照射下來，斑斑駁駁，為游人的臉上和身上畫上了灰褐色的“迷彩”。這里稱得上是鳥們的天堂，花草叢生，蜂飛蝶舞，百鳥齊鳴，讓大森林一派欣欣向榮。

紅松大森林中，引人矚目的還有那些青綠的苔蘚，滿裹在粗壯的樹身上，濕漉漉的滲著葉汁，陽光從林間透著下來，射在青苔上，泛起綠瑩瑩的霧氣。就那么一斑的光亮，會在你的心里燃起綠色生命的火焰，感動著生命的偉大和美麗。我驚奇這小小的苔蘚，樹長多高，它就能依附多高，總是躲著陽光生長。陽光照射了它，能清楚地看到它原來也是一棵樹，有干有根也有冠，這根就扎在樹身上，吸著大樹的汁液，強壯自己的生命。

紅松的生命力是非常頑強的，它們拼命地往空中生長，長得粗壯，粗壯也是一種力量。根在地下也拼命地向四處伸展，交錯如網，緊緊地纏繞在一起。樹身越高大，根系越磅礴，遍地的藤狀物叢生纏綿，緊緊地抱在一起。這種擁抱是終生的，只要生命存在，永遠就不再分離。在自然界，生命的價值和意義，是真正的叢林法則。

我很奇怪，在大森林里，夭折并不等于死亡，而僅僅表現為殘缺。老大的樹，不知何故，或者是因為太高遭了雷擊，反正就突然地折斷了，留下一個殘樁，連著倒下的樹身，那樹身落地就又生根，又長出一股新枝，這樹就形成了一個空洞，誰也沒有死去。而這種殘缺的情景，森林里到處都有，這倒形成了一種風景，一種獨特的、自然的美麗風景。

這種景色有時是震撼的，讓人無法想象它的形成是復雜還是簡單，但這種超然的美貌總是有殘缺在此相伴，這就使人想起了斷臂的維納斯。她的形象曾讓多少雕塑家遺憾而為她再塑斷臂，可怎么都不及殘缺的美，結果殘缺就成了美的一種至高境界，這里究竟有著什么樣的秘密!大森林里到處都在揭示著它，人類對美的認識，應該從研究生命中獲得。

還有一種現象讓人很驚奇，那便是寄生。這種現象在森林中處處可見，小到青苔，大到藤蔓，都是以寄生的方式在展示著生命的力量，有時竟是很輝煌的?？吹揭豢脴?，樹身是螺旋狀的，根部有樹的根基，很粗很壯，也有藤的根基，不足樹的枝粗，然而它卻深嵌在樹身里，盤繞著往上爬。不知多少年月過去了，它和樹合為一體，就再也分不開，它的枝葉茂盛得不得了，遮天障目，以攀附大樹而榮耀一生。

從大妹家三樓的窗戶里，能望見西山上那綠油油的紅松林，紅松林樹梢上，露出一座鐵塔的頂部。我幻想著那該是一個怎樣神奇的去處呢？外甥女婿小喬，是一名復員軍人，也是一名年輕的林業工人。他笑著對我說，大舅，那是我的瞭望塔，是監視森林火情的。

我實在想去登上那座塔，只是因為來時腿受了傷，外甥女婿勸我傷好了再去，說兩千多級臺階呢。他見我有遺憾之情，就掏出手機，讓我看一段視頻。只見一團團的云霧在樹下纏繞，很輕飄，很彌漫。白色的云霧，將樹干、樹葉滋潤出無邊的翠綠。讓我感覺到那些漫山遍野的紅松們，正處在一個柔潤的氛圍里。這氛圍，讓紅松們生生不息，用自己的生命，造福于這方土地上的人們。

伊春的紅松是看不完的，本地人以它為傲的同時，對它幾乎是司空見慣的。完全不像我這般一見到它就百感交集，思緒翩翩。我很遺憾時間太短，沒來得及對這塊神奇的黑土地做一番徹底的了解，也沒有對名播世界的紅松家族做一番研究。但它的高大入云、挺拔粗壯、壯觀遼闊，都會讓我時時念起，雖是人生長河中的一瞥，它卻已經駐在我的心里了。

著名詩人徐剛是寫大森林的圣手。他歌頌森林，贊美森林。他說森林是詩，是散文，當你以敬畏之心描述草木山川或候鳥遷徙的翎毛時，你只能用詩和散文的語言勉力為之；它是童話，我們只需稍稍了解一點花的秘密或森林四季的生命氣息、冬眠動物細若游絲的呼吸，便明白童話源出何處。是啊，大地生生不息，有多少生命的細節若根蔓游走蟄伏，便有多少生命故事。有幸沐浴在伊春紅松大森林里，洗得是眼，是心，是思想，是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