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發明 侯金燕 朱美娟
山東工商學院經濟學院,山東,煙臺,264005
健全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事關我國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對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保障國家安全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高度重視科技創新及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問題。2022年6月28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湖北武漢考察時指出,“隨著我國發展壯大,突破‘卡脖子’關鍵核心技術刻不容緩,必須堅持問題導向,發揮新型舉國體制優勢,踔厲奮發、奮起直追,加快實現科技自立自強”。[1]2022 年9 月6 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二十七次會議專題討論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問題,會議指出“健全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要把政府、市場、社會有機結合起來,科學統籌、集中力量、優化機制、協同攻關”。[2]2022年10 月16 日,在黨的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報告中,習近平總書記再次突出強調,健全新型舉國體制,堅決打贏關鍵核心技術攻堅戰。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再次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3]
關鍵核心技術攻關舉國體制實踐來源于建國初期,“兩彈一星”就是最好的例證,而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科技治理政策的理論探索卻起步較晚,相關研究主要集中在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的歷史背景、現狀、實現路徑與方式等,如有研究認為,應參考實際應用中的需求與特征對新型舉國體制進行細化,制定出契合不同領域的實施策略。[4]有觀點指出,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的構建應重點關注科技創新治理效能提升、創新生態打造等方面。[5]還有部分學者基于技術領域視角,如以創新生態理論為基礎,對新型舉國體制下重大工程創新生態系統的內涵進行梳理,并對該創新生態系統構成展開研究[6];有學者在研究了諸多人工智能領域典型創新范式的基礎上,為我國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的構建提出了一系列建議[7]。同時,研究發現,圍繞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治理政策的相關研究嚴重不足,甚少有研究從縱向發展的角度對關鍵核心技術創新舉國體國治理政策演進以及相關實踐進行梳理分析,比如深入探討其歷史使命、溢出機理以及障礙因素等。如何更好地發展“關鍵核心技術”,不僅涉及技術攻關問題,同時也需做好產業發展規劃研究,政產學界對此都高度關注,因此也已成為國家宏觀層面和各行業、領域發展的主要政策著力點。鑒于此,本研究將從縱向發展角度切入,對我國自改革開放初期至今各時期的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治理政策進行歷史制度比較分析,深入剖析其演進特征及內在邏輯,并在此基礎上探討我國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治理政策應如何進行調整以應對新的國際形勢與挑戰。
關鍵核心技術具有較高的戰略發展意義,對國民經濟發展、國際競爭、國家安全等都產生巨大影響,且關鍵核心技術突破需要大規模的資源投入,需要堅實的基礎研究支撐,整體承擔的研究風險較大,有實力與意愿的企業創新主體嚴重不足。同時,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本身所具有的公共產品屬性與外部性特征均強于普通科技創新。另外,關鍵核心技術攻關還存在產權界定困難、潛在收益不能實現完全壟斷等特點,因而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整體投入規模遠低于社會合意水平。因此,需要政府參與其中進行適當的創新引導與資源配置,以彌補市場機制的不足,如完善創新政策體系、健全創新激勵與約束機制、構建創新的外部性補償機制、加大相關公共產品投入等。并且,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是規模報酬遞增的,這一特性也強化了我國政府通過舉國體制實現關鍵核心技術創新活動的必要性。
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治理政策屬于科技創新治理政策范疇,且包含于國家治理政策體系中,科學準確地對國家科技創新活動進行治理也是一項重要內容。[8]2002 年,科技創新治理概念被首次提出,主要是指以推動科技創新為核心目標實施開展的一系列治理工程。[9]通過科技創新治理,創新體系內部各主體的地位及聯系、運行的制度規則及決策等,對于創新體系的完善與創新活動的開展大有裨益。科技創新治理,在關注體系內各創新主體間相互作用的同時,還特別關注創新政策的實施。[10]新中國建國初期,科技創新受到國際嚴密封鎖與國內資源匱乏的雙重限制,國家構建與之相適應的舉國體制,即通過計劃手段與舉國體制為戰略性科技創新項目匯聚科技資源,并快速搭建起相對完整的科技創新網絡,極大程度減少了我國與世界領先科技之間的差距。相關研究表明,影響關鍵核心技術攻關舉國體制治理政策的因素主要包括兩大類:一是外生性政府治理失靈,發生于政府主導的項目集體攻關機制出現偏差時;二是內生性市場治理失靈,發生于市場主導的以企業為主體的內生動力及其結構出現缺陷時。[11-14]相應的,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治理政策也包括以下兩大類。
關鍵核心技術攻關由于具有準公共物品屬性、生產外部性以及信息不對稱等特征,會造成創新資源配置效率損失,從而出現關鍵核心技術攻關突破的市場治理失靈問題。政府主導的項目集體攻關機制能夠克服這一市場治理缺陷,主要作用于以下三方面。一是項目集體攻關機制能夠促進關鍵核心技術在創新主體間的信息流通,克服這種集國家競爭力、企業競爭力于一體的典型市場失靈領域中無法通過市場交換方式獲取技術資源的難題。同時,隨著科技創新領域步入烏卡時代[VUCA。VUCA 是 volatile(易變的,不穩定的)、uncertain(不確定的)、complex(復雜的)、ambiguous(模糊的)的縮寫],企業與市場力量愈發難以應對變化的速效性,政府主導的項目集體攻關機制有助于保障創新活動穩定開展,推進核心技術突破及產業化應用。二是相對于企業而言,政府具備更強的意愿與實力去開展作為準公共產品的關鍵核心技術攻關項目,如中國北斗衛星通信系統。相關資料顯示,美國AT&T 公司早年間曾對貝爾實驗室進行研究支持,但此類案例極為罕見。三是關鍵核心技術攻關突破是一項主體多、鏈條長、難度高的復雜性系統工程,涵蓋技術攻關及產業化應用全過程。市場機制無法單獨支撐創新主體間完成高效協同的創新活動,并且技術創新領域的先發優勢特性也將極大程度地增加后進入企業的淘汰率。政府主導的項目集體攻關機制有助于提升創新體系的協同效率,并給予后來者資金、技術、市場等方面的支持,彌補市場機制存在的缺陷。
由于市場治理失靈情況的存在,關鍵核心技術攻關需要政府參與治理,但因為政府作為創新政策的制定者與執行者,同時扮演了“政治人”和“經濟人”雙重角色,加之存在內外部時滯等問題,“政府—市場”雙軌制治理模式通常會造成政府和市場“雙重失靈”。關于政府參與創新活動是否有效,目前學術界也存在較大爭議。[15-16]支持者認為,政府補貼對企業開展科技創新具有推動作用,并且還將產生巨大的溢出效應,提升區域創新及產業創新水平。[17]但另一方面,反對者也通過研究指出,政府參與創新活動不利于創新效率的提升,主要因為政府補貼等激勵政策存在擠出效應、政策制定者存在信息局限及項目選擇偏差、企業存在事前逆向選擇及事后道德風險、政企之間存在創新偏好偏差及委托代理關系、政策執行中的不透明及監督不到位等方面的影響。[18-19]由此可見,政府參與創新活動往往具有“雙刃劍”的作用。由于企業是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及產業化應用的關鍵參與者,而市場機制在激發企業創新創業活力方面具有關鍵的推動作用,所以,市場機制在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活動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換言之,由市場主導的以企業為創新主體的內生動力機制,遵循市場運行規律,通過市場機制激發企業內生創新力量,為我國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建設與創新強國建設提供不竭動力。
自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關鍵核心技術攻關舉國體制經歷了漫長的發展過程。新中國成立初期,政府主導開展了作為國家安全支柱的軍工行業的科研工程,并在核能、航天航空、電子信息等一系列高科技領域實現核心技術突破。1978 年改革開放后,國家推動實施“知識創新”“技術創新”“產學研聯合開發”等技術創新工程,企業作為創新主體的地位逐漸被確立,發展模式也在政府主導下經歷了“從仿造到自行設計”“獨立自主、自力更生”的變遷,國防工業體系與基礎工業體系基本構建完成。隨著世界發達國家科學技術的飛快發展,我國科技研發也在加快步伐,但“自力更生”模式已無法有效滿足這一發展需要,通過技術引進、消化吸收、技術再創新等流程實現發展的“技術追趕”模式開始出現。但無論哪種發展模式,自主創新始終是推動關鍵核心技術取得突破發展的核心所在,從“兩彈一星”精神到載人航天精神都證明了自主創新對于推動關鍵核心技術發展的重要意義。
在改革開放幾十年的發展中,政府不斷加強對前沿高新技術領域發展的政策保障力度,我國關鍵核心技術攻關舉國體制治理政策也在不斷演變中逐漸走向成熟。戰略思想方面,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從依靠技術引進、通過市場換技術到鼓勵進行技術模仿創新,再到技術自主創新等多種模式;指導方針方面,經歷了“全面安排、重點突出”“科教興國”“面向、依靠、攀高峰”,以及后來確立的“自主創新”的發展方針。本部分梳理改革開放后我國關鍵核心技術攻關舉國體制治理政策及實踐,并將幾次重大政策事件作為時間節點對關鍵核心技術攻關舉國體制治理政策的演變發展進行劃分,大致可以分成以下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1978—2000 年):傳統政府主導的項目集體攻關機制政策變革與市場化改革企業內生動力機制萌發。
1978 年3 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召開了全國科學技術大會,打開了長期禁錮科學技術發展的桎梏,被視作中國科技發展史的里程碑之一。本次大會審議通過了《1978—1985 年全國科學技術發展規劃綱要(草案)》,對未來8 年科學技術領域的發展做出明確規劃。[20]按照該規劃,我國要建成全國科學技術研究體系,打造一批現代化的科學實驗基地,個別重要領域要接近甚至達到同時期世界領先技術水平,并且在事關整體科研實力的帶頭學科、綜合性科學技術領域以及重大新興技術領域上匯集資源進行科研攻關,主要包括農業、材料、激光、能源、空間、遺傳工程、電子計算機、高能物理等領域。這表明了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對我國經濟及社會發展的重要意義,同時也凸顯出國家集中力量推動關鍵核心技術攻關發展的堅定意志。[21]在政府主導下,科學界積極探索實現關鍵核心技術突破,《關于抓緊研制重大技術裝備的決定》《中共中央關于科技體制改革的決定》等一系列科技發展政策相繼出臺。
1986 年11 月,中共中央、國務院決定正式啟動高技術研究發展計劃,代表中國正式進入世界高科技領域競爭,《國家高技術研究發展計劃綱要》(簡稱“863”計劃)則成為推動關鍵核心技術突破的又一重大科技發展政策。[20]同時,《國務院關于深化科技體制改革若干問題的決定》等一系列高新技術發展政策相繼出臺。其中,1988 年開始實施的“火炬計劃”特別強調了市場在推動高新技術成果產業化及國際化發展中的重要引導作用。[20]“七五”攻關計劃中,共有34 項“行業發展中的重大技術和裝備”項目與11 項新興技術項目,兩者經費預算占總經費的比重達71.4%。[21]1995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頒布的《關于加速科學技術進步的決定》,指出發展高新技術及其產業是一項與農業、工業同等重要的重大任務,并努力推動部分高技術產業發展成為國民經濟的支柱性產業。國家實施的一系列高新技術政策與計劃推動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取得了豐碩成果,部分關鍵核心技術在這段時間內取得了突破性發展。[22]
第二階段(2000—2012 年):市場化改革企業內生動力機制與政府主導的項目集體攻關機制進化與完善。
1999 年8 月,全國技術創新大會召開,中共中央、國務院頒布了《關于加強技術創新,發展高科技,實現產業化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高新技術產業發展被推上新高度,成為全民關注主題。[20]市場化改革企業內生動力機制進一步確立,該《決定》的發布,一方面體現了國家對建設技術創新體系的思考,強化了各級部門對通過科技體系推動與服務經濟社會發展的認知;另一方面,《決定》對構成創新體系的各類主體的地位及作用進行了界定,并將企業視作技術創新核心參與者,確定了其對科技創新資源調配以及科技創新活動的主導作用,推動形成有利于高新技術產業發展的體制機制。2001 年,伴隨著我國正式加入WTO,全球經濟一體化發展及其帶來的國際競爭對國內經濟發展的影響愈發深入,但制約經濟發展的結構性矛盾與粗放型增長方式并未徹底改變,我國仍處于全球價值鏈中低端。因此,在推動國內經濟發展與應對國際市場挑戰的雙重需求下,我國開始重視“自主創新”式的科技發展模式,逐步建成“創新型國家”,不斷提升綜合國力,政府主導的項目集體攻關機制也進一步完善。
2002 年,黨的十六大報告指出,要鼓勵科技創新,鼓勵關鍵技術創新,加強技術攻關,推進關鍵核心技術突破,要借助科學技術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20]2006年,國務院發布的《國家中長期科學和技術發展規劃綱要(2006—2020 年)》針對科學技術發展制定了“自主創新,重點跨越,支撐發展,引領未來”的工作指導方針,并指出政府主導的項目集體攻關機制要對重大專項、前沿技術、基礎研究等一系列制約經濟社會發展的關鍵核心技術進行重點突破。[23]
2007 年,黨的十七大報告指出,要提高自主創新能力,建設創新型國家。伴隨這一發展目標的提出,我國科學技術發展開啟自主創新模式,各種科技創新資源不斷匯聚助推關鍵核心技術突破,同時,“增強自主創新能力”理念逐步從科技領域滲透到國家現代化建設的各個方面,原始性創新、集成創新、引進吸收再創新等一系列創新模式不斷涌現。[20]2012 年,黨的十八大報告再次強調了自主創新的重要作用,根據報告,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的核心驅動力是科技力量,自主創新能力的提升正是關鍵所在。[24]事實上,發生于2008 年的全球金融危機也再次暴露出我國粗放型經濟增長方式的嚴重弊端,加之勞動力、土地、原材料及資本等生產要素成本上升,都表明了重視自主創新,建設創新型國家,推動經濟結構轉型升級的必要性與緊迫性,需要政府主導機制和企業市場化機制共同發力,也體現出了此階段國家出臺的一系列關鍵核心技術政策的先進性與科學性。
第三階段(2012—2020 年):市場化改革企業內生動力機制與政府主導的項目集體攻關機制的全面深化改革。
自2012 年開始,我國經濟發展步入新常態,經濟增長驅動力由投資、要素轉變為創新。胡錦濤曾指出,“科技創新是提高社會生產力和綜合國力的戰略支撐,必須擺在國家發展全局的核心位置”。[25]習近平總書記進一步強調,“重大科技創新成果是國之重器、國之利器,必須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必須依靠自力更生、自主創新”。[26]為有效推動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實施,國家部署了全面深化科技體制改革。2015年至2016年,中共中央、國務院相繼頒布了一系列通過體制機制改革加快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實施的政策。根據本次科技體制改革的部署,重點任務是進一步完善市場導向機制,進一步突出企業在技術創新活動中的核心地位,同時,要科學運用市場、政府協同進行科技創新治理,發揮好政府與市場各自作用,提升科技創新資源配置效率,推動國家創新體系建立完善。在科技創新治理政策指導下,科技創新活動要以關鍵核心技術為中心、以國家科技計劃為參考對科技創新資源進行統一合理配置,實現資源配置效率與使用效率最大化。其中,國家科技重大專項的實施在布局方向、承擔主體、實施過程三方面都體現出先進性與科學性,被視作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治理的典型范例。首先,國家科技重大專項以提升綜合國力、產業競爭力為宗旨,明確了關鍵共性技術、重大工程、重大戰略產品的發展定位以及國家經濟社會發展的重大需求、重大困難的布局方向;其次,國家科技重大專項的主要承擔者是企業,企業的創新活動立足市場需求,產業化目標明確,確保了技術創新的前沿性與實用性;最后,國家科技重大專項的實施采用由政府引導開展的產學研協同合作模式,整個科技創新過程集合了政府部門、科研機構、高校、企業等多主體力量。
此階段,在相關技術政策的推動下,我國高新技術領域也取得了累累碩果。一方面,多項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取得突破性進展,比如載人航天工程實現了“天和”空間站、國家太空實驗室的建設,并且航天員已經順利進駐太空站;移動通信領域實現了從2G 時代跟隨發展,到5G 時代引領發展的巨大跨越。另一方面,在關鍵核心技術取得突破的同時也加快了技術的產業化步伐,推動建立技術產品、技術專利、技術標準等技術成果產業化的重要途徑,推動實現技術攻關與產業轉化兩個重要環節的逐步平衡,并推動一批高科技企業突破國外市場的寡頭壟斷格局成長為具有國際競爭力的大企業,一些技術領域的產業創新生態體系已逐步建成。此外,以國家科技重大專項為代表的一系列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治理政策與計劃充分體現出國家意志與經濟社會的重大需求,政府與市場兩者分工更為清晰,國家科技創新治理體系更加趨于完善。在創新治理體系中,政府作為科技創新活動的引導者通過行政、金融、財稅等政策手段進行任務分工與資源配置,為各創新主體提供相宜的創新環境與條件;企業作為科技創新活動的主要承擔者,在政策引導與扶持下,遵循市場運行規則進行技術研發與產業化;高校與科研院所則主要面對國家需求,通過自身強大的知識儲備及科研實力進行相關科學研究;科技中介、金融機構等主要負責為創新活動提供輔助配套資源與服務。
關鍵核心技術攻關舉國體制旨在充分發揮有為政府與有效市場的作用推動各創新主體協同開展技術創新。實現創新主體間的有機協同及整個系統的有效運轉,需要科學合理的體制機制支撐,而我國關鍵核心技術創新舉國體制尚存在一些缺陷。
歷時四十余年的科技體制改革推動我國科學技術領域取得了重大發展,但也暴露出諸多影響科技創新發展的缺陷與不足。比如,政府、市場二者定位模糊,造成管理缺失、管理越界等問題;中央及地方政府之間缺乏清晰的權責劃分,造成重復投資問題;同級政府部門之間未進行明確的管理分工,造成發展不協調問題;科研院所未能及時改革完善科技創新制度,未能充分激發科研人員創新熱情,導致科研機構作為科技創新主力軍的作用未能充分體現。上述問題對于完善關鍵核心技術攻關舉國體制及推動科技創新發展都形成了嚴重的制約,需深化科技體制改革以突破發展困局。
此外,關鍵核心技術集體攻關機制也表現出諸多短板,主要包括三個方面:首先,關鍵核心技術集體攻關機制將促使大量資源集中供給到中央級政府部門等重點機構,市場機制對資源配置的作用被嚴重削弱,市場主體積極性受到打擊,長期來看將造成整個領域發展失衡;其次,關鍵核心技術集體攻關機制具有的高行政效率將伴隨其所在領域管理規模及難度的增加而降低,也就是說,關鍵核心技術集體攻關機制對資源的高度集中管理存在一定的規模限制,當管理規模超出一定范圍,將會產生負面效果;最后,關鍵核心技術集體攻關機制具有自身固化屬性,極易出現“官僚化”,集體攻關機制實施后基本不會再根據現實情況的變化進行及時調整革新,因而這種管理模式靈活性與先進性有待改進。
企業作為一個以利益最大化為目標的理性經濟主體,獲取更多的經濟利益是推動其技術創新的根本動力。企業可以通過創新實現自主品牌建設、核心技術突破以及銷售渠道搭建等,但只有當這種創新帶來的經濟利潤能夠覆蓋創新活動支出時,企業才會選擇創新,且進行創新的信心也會伴隨盈利空間的增大而提升。但目前我國關鍵核心技術領域企業缺乏這種創新驅動力,原因主要包括三個方面:其一,關鍵核心技術的超長研發周期需要長時間占用大量資金,導致企業利潤縮減,進而影響企業對技術創新持續投入的信心;其二,市場存在嚴重的“搭便車”問題,新技術產品推出后極易被模仿替代,導致承擔了巨大研發成本的技術創新企業無法實現技術壟斷并獲得創新收益;其三,企業進行核心技術創新需要承擔技術研發失敗、創新方向偏差以及創新活動的各種不確定性等風險,但目前技術創新領域尚不具備完善的風險補償機制,無法提升企業的抗風險能力,導致企業技術創新動力匱乏。
此外,我國關鍵核心技術領域的領軍企業缺乏創新動力,除了受到上述國內創新環境因素的影響,也有國際競爭方面的原因。在全球企業競爭中,我國企業因未能掌握關鍵核心技術而被鎖定在低附加值的加工生產環節,位于全球價值鏈最低端。通常情況下,我國企業嵌入的全球價值鏈體系多為俘獲型網絡模式,而俘獲型治理模式將極大程度削弱企業創新動力,“剝奪”企業自主創新能力。具體來看,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具有成本投入巨大,但研發成功率不高的特點,因而企業進行技術創新投資的風險極高。并且,創新產品推向市場時,企業也將面臨技術專利、技術標準、需求偏好、產品競爭等諸多影響其創新收益的問題。而企業如果放棄自主創新,選擇只承接跨國公司的生產外包,也就意味著企業不再被技術研發和投產的風險所困擾,并且還能夠通過加工制造獲取收益維持企業運轉,在此情況下,企業不再有自主創新的意愿。簡言之,俘獲型全球價值鏈治理模式下,我國企業遭遇跨國公司的技術封鎖,獲利空間被大幅壓縮,企業傾向于選擇獲利風險更低的代工模式代替自主創新,也就是說,企業失去了技術創新動力。
本研究通過對我國關鍵核心技術攻關舉國體制治理政策發展脈絡、特征、成就以及存在的問題等方面進行梳理分析發現,推進關鍵核心技術創新發展需要構建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既發揮社會主義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優勢,同時也充分重視企業在關鍵核心技術創新中的主體作用;需要發揮政府在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中的引導作用以及推動形成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的良好生態。
新型舉國體制下,傳統的以政府為絕對資源配置者的“政府—市場”關系得以重塑,政府職能向引導技術創新方向轉變,借助市場化手段優化資源配置。關鍵核心技術攻關的高難度決定了創新活動需要大量創新資源與創新主體的參與。這就意味著需要政府發揮其強大的統籌調度能力匯聚創新資源,來推動核心技術協同攻關。
首先,政府主要作用在于對關鍵核心技術攻關的頂層設計與整體把控,應側重宏觀指導,減少直接參與,避免破壞市場經濟規律導致創新效率降低。政府應通過多種政策手段引導創新資源科學配置,加強公共技術及設施服務,為創新活動創造良好環境,激發創新主體的內生性創新動力,加速實現關鍵核心技術突破。也就是說,政府要充分發揮引導協調作用,為技術創新活動做好基礎性建設,主要包括:承擔基礎技術、通用技術等基礎性研究,搭建技術創新平臺及體系,制定并完善技術創新規則,提供各類基礎設施及服務,引進培養技術創新人才,等。在政策的引導下,充分調動激發各創新主體活力,促進創新資源高效率配置,完成重大科學技術攻關。
其次,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打破了傳統的科技創新制度桎梏,將企業作為關鍵核心技術攻關的核心主體,強調要通過市場機制最大化資源配置及使用效率,企業被充分賦予創新自主權。企業作為關鍵核心技術攻關主體意味著核心技術產業被注入源源不絕的創新活力,產業發展將逐漸走向成熟。為強化企業核心技術創新主體地位,需搭建以企業為主體的技術創新體系,通過市場導向為企業匯聚創新資源,實現產學研深度融合發展。政府應加大對技術創新的資金、技術、人才等多方面的政策扶持,引導企業積極參與關鍵核心技術研發,并不斷強化自身研發體系建設,逐漸成長為具備原創性研發能力及自主知識產權的高技術企業。同時,推動技術研發及成果轉化同步發展,推動產業鏈、創新鏈及價值鏈融合發展,提高技術創新體系整體效能。
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具有“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巨大優勢,在新中國成立初期曾推動社會主義建設迅速展開,集中有限的科研資源進行重大項目研發,取得多項重大科技突破。如今,我國推進科技創新跨越發展也應充分利用這一先進制度,但需結合當下發展階段的特征構建新型舉國體制,也就是構建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的“集中力量辦大事”的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新機制。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將從全球科技創新視角出發,發揮其強大的資源整合能力對國內外科技創新資源進行統一籌劃,最大可能地為我國科技創新爭取資金、組織、人員等各類科研資源,且新型舉國體制強調政府與市場的有機結合,發揮各自在資源配置中的優勢,協同推進關鍵核心技術攻關。簡言之,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既具有“集中力量辦大事”的社會主義制度優勢,也具有涵蓋全球科研領域的超大規模市場優勢,能夠充分發揮有效市場與有為政府的作用。
構建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是一項長期工程,需要分階段、分步驟有序推進。從短期目標而言,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的構建應推動實現科技創新產業平穩發展,輔助完成國家安全和發展建設,具體執行中應重點著眼于提升科技短板弱項,消滅科技漏洞,加強原創性創新、引領性創新;從長期目標而言,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的構建應注重提升國家整體戰略科技水平及科技創新實力,徹底突破“卡脖子”核心技術難題,掌握一批具有國際領先優勢的核心技術,具體執行中應強調創新體系的科學統籌、協同攻關。
伴隨我國步入高質量發展階段,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的硬件支撐、制度保障等已基本完善,為進一步推動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發展,需要構建適應創新規律與創新環境的良好生態,實現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創新主體協同創新、創新要素高效配置。
首先,營造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的良好生態要優化創新制度保障。完善知識產權保護體系,包括知識產權創造、知識產權運用、知識產權交易,以及侵權認定和處罰等;通過對知識產權的有效保護增強技術創新主體的創新積極性和信心;加強科技倫理制度建設,優化科技管理體系與評價體系,完善創新激勵機制,激發科研人員創新活力。
其次,營造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的良好生態要優化創新要素配置。推動人才、資本、技術等要素市場有效連接,促使創新要素在創新體系內部及不同創新系統間更加順暢地流動與高效配置。優化科學技術從理論研究走向市場化發展的路徑,破解科研成果轉化的難點、痛點,提升要素配置和使用效率。推動領軍企業與研究機構建立科研合作關系并逐步組建起技術創新戰略聯盟,積極參與國家重大科技計劃項目,完成高技術攻關及產業化;鼓勵領軍企業加強自主品牌建設,掌握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關鍵核心技術。
最后,營造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的良好生態要優化創新文化建設。培育并弘揚科學精神、工匠精神,強化自主創新意識,建設崇尚創新、容忍失敗創新文化。鼓勵創新主體密切關注前沿科技動態,培養技術創新興趣,以好奇心驅動技術創新,推動原創性技術創新成果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