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短短

風把人直接翻到秋天那一頁
落葉為證,秋風是人間催債的好手
山腳下,如今發動機轟鳴的碼頭
昨日有誰在這里苦行僧一般
滿面愁容地下船
瑟瑟秋風是多年前的陰天刮來的
我激烈的心跳,是白鳥
快速掠過水面的一小塊浪尖
在大地上,巫峽是一道被鄉愁劃開的傷口
執刀人一生都沒有離開洛陽
巨嶺深處哀傷的遠行者,遍體鱗傷
月亮的微光透過窗簾
在地板上構成豎直向下的深淵
我趴在床邊,也趴在我唯一的方舟之上
凝望那一小塊地板。深淵上漂浮的
早已不是多年前的那雙
紫色塑料涼鞋,窗外
汽車飛船一樣呼嘯駛過
天空中一定有人背向地球的故鄉
瞪大黑洞一樣的雙眼
人的生命是從捕捉火開始的
當我第一次看到火時
我在火中看到了顫抖
它迷人得毫無懸念
我幾乎可以道出它的命運
按照理想設定的贊美,撫摸
以及類似黃金或者鐵的
代表堅硬、永恒的實物強行加入
她將擁有絢麗的,跳動的痛楚
在燃燒中不停地熄滅
并被告知,熄滅是她的命運
而燃燒不是
可惜是短暫的秋景
風反復吹動人的失落
一個人滿懷熱情,起早上山
直走到顏色最濃的地方
消磨到傍晚,又惆悵地折返
歸途中他驚覺,那些顏色
帶來的天空、楓樹、松林
野菊和差點絆倒他的馬尾草
不屬于任何人。那惆悵中
隨之而來的是難以名狀的痛苦
歸途中夜色是一只盒子,逐漸閉合
他走在其中一條昏暗的折線上
上山又下山,人們就這樣循環往復
步履不停地走進緩緩閉合的秋天
舊時我們曉行夜宿
一路來,多少山水被按下不表
詩人抵足飲酒
道一聲:請了,請了
如今仍是那樣的夜晚,我天上的宮殿永晝
樹影婆娑,詩人妄談流水。小酌,懷遠
一杯親眷久分散,又一杯無家問死生
多少杯美酒化愁了。多少杯抽刀水流盡
不必話別,自有瀘州明月相送
歸去,他鄉一聲犬吠
一個人被困在雨中。那些剪不斷的淚水啊
愛得多么委婉。一個人寫詩
我是我自己的囚犯
一個人把自己剝落,碼放整齊
一個人停在時間之外,這漫長的哭泣
一個聽雨水的人,始終等待另一個人來信
多么美好。無數次他將自己寄出
又被駁回,無法簽收。在雨中
一個人,永遠找不到正確的落款
我不確定度過了一個怎樣的童年
它讓我在后來每一個灰蒙蒙的清晨
都能因為細小的事情而覺得快樂
譬如今晨,在丈夫的鼻息中
我聞到牛犢剛剛舔舐過青草的香氣
過往的一切,重新顯現
我的童年又一遍,使我牧童一樣悠然
活過二十多年后的今天
一些書被我留在老家的房子里
陽光時常穿過玻璃窗
去閱讀它們,時間一久
書脊褪色。新書竟然像舊書
那些我沒有來得及讀的書
祖父讀過,他曾像一個小學生一樣
向我請教書頁中
某個他永遠不會寫下的字
其實,祖父并不怎么熱衷于新事物
他只是想摸一摸遠去的親人
留下來的物品
它們帶著陽光的氣息
親人一樣溫暖
他曾微笑著,無數次翻開
一本書中我留下折痕的一頁
或者在地圖冊上
摩挲我所在的省份和地名
他用這樣的方式靜靜等著我
陽光一樣照亮他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