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更立新

張靜

2022年12月20日，山東省青島市即墨區的一汽—大眾華東基地焊裝車間，機器人進行焊接作業

青島，即墨，青島酷特智能股份有限公司通過C2M產業互聯網平臺，讓傳統服裝供應鏈實現了“一人一版，一衣一款，一件起訂，七日交付”的個性化智能制造，為服裝行業帶來顛覆性創新。

總部位于濟寧的如意集團斥資100多億元進行智能化改造，年投入科技研發費用超過8億元。如今，如意織出來的高級面料一米賣價從原來的67元漲到了1000多元。LV、Dior等世界頂級奢侈品牌，每5件產品中就有一件使用如意面料，傳統產業迎來朝陽。

“傳統產業是山東的家底，端牢端穩傳統產業的飯碗，是山東塑成新動能新優勢的基礎。”山東大學機械工程學院院長萬熠說，近年來，從冶金行業的煉精鋼特鋼到化工行業發展精細高端化工，再到機械裝備持續推進高端智能化，山東的實踐證明，新舊動能轉換的內涵不是拋棄或打壓傳統產業，而是推動傳統產業向高端化、綠色化、智能化邁進。

姜和信曾經的工作單位是濟鋼集團，從1985年到2017年，他在濟鋼從青年變成中年，過了“大半輩子”。

2017年7月8日，濟鋼集團有限公司煉鐵廠3號1750立方米高爐出完最后一爐鐵水，有著59年歷史的濟鋼鋼鐵生產線上的爐火、鋼花全部熄滅，標志著這家大型鋼鐵企業在濟南的鋼鐵生產線全線安全停產。

濟鋼冷彎型鋼公司智能化高端裝備制造生產車間（王凱/ 攝）

“我負責為設備斷電，一臺一臺斷下來，心里不好受啊。”姜和信還記得，鋼鐵主業停產后的當月，濟鋼進賬斷崖式下滑到4億元，財務人員趴在桌上痛哭。

2018年12月，轟隆巨響中，位于濟南市歷城區的山東球墨鑄鐵管廠1號高爐被拆除。這一標志性設備倒地，意味著廠區拆除工作到了尾聲。球墨鑄鐵管廠有60年歷史，山東省第一爐鐵水和第一根球墨鑄鐵管就誕生在這里。此前，該企業因為環境污染、技術落后、產能低等多種因素，已經宣布停產并搬遷至300多公里外的臨沂市蘭陵新廠區。新廠按照“一企一策”混改方案，與蘭陵當地集團合作，由國企變為混合所有制公司，目標是通過生產技改，打造高效、節能、環保的新企業。

有的老工人在分流中選擇內退，有人甚至燒掉了工作服，跟服務幾十年的工廠“永別”；還有一些工人則乘坐大巴，前往蘭陵新廠，未來的不確定性讓他們心情忐忑。

動能轉換首先要打破“壇壇罐罐”，為新動能騰出成長空間。山東經濟結構偏“重”，舊動能淘汰后，新動能不可能一蹴而就，難免會有一個“空檔期”，這個階段必然要犧牲發展速度。步履艱難，山東忍受改革陣痛。

2018年，山東GDP增速在改革開放后首次出現負數，相比2017年下降8.2%。到2019年，連續兩年低于全國平均水平，省級一般公共預算收入幾乎原地踏步。

與此同時，部分基層政府和企業對什么是先進產能尚未理清頭緒；有些地區引進項目時依舊關注投資數額，而非產業前景；有些高新技術園區配套不到位，無力吸引新興企業和產業……

2019年7月，山東省審計廳公布對山東新舊動能轉換重大工程政策落實和省重點項目建設情況的審計調查結果，指出棗莊、東營、煙臺、濟寧、菏澤五市的新舊動能轉換重大工程協調推進工作不到位。

鋼鐵主業停產后的當月，濟鋼進賬斷崖式下滑到4億元，財務人員趴在桌上痛哭。

面對經濟增速下降的巨大壓力，山東不斷完善機制體制，堅持完成粗鋼、焦化、水泥產能壓減任務，對地煉產能進行整合轉移，有序關停低效煤電機組；出臺實施遏制“兩高”22條措施，對新上“兩高”項目嚴格執行能耗、煤耗、產能、碳排放、污染物排放“五個減量替代”，為新動能騰出了寶貴空間。

根據統計，五年來，山東累計治理“散亂污”企業11萬多家，化工園區由199個壓減至84個；整合退出地煉產能2352萬噸，壓減焦化產能1866萬噸。

在濱州鄒平市魏橋創業集團輕量化鋁業基地，一塊漂浮在水面上的蜂窩狀鋁塊吸引了參觀者的注意。這是一塊高性能泡沫鋁，密度不及水的一半，壓縮強度卻是碳鋼的5倍。該種材料廣泛應用于電子通信、交通運輸等領域。

魏橋集團是山東最大的民營企業、全國最大的民營電解鋁生產商。在山東全面啟動新舊動能轉換工作的開始階段，魏橋集團關停了1/3的電解鋁產能。2019年，近400萬噸電解鋁產能實現遷移。

高耗能項目轉移了，保住傳統產業優勢的同時如何找到新的增長點？魏橋集團相中了新能源汽車。

近年，我國大力發展新能源汽車，將其列入七大戰略新興產業。汽車輕量化是全球汽車工業的一致目標。世界汽車協會報告顯示，汽車重量每減少10%，燃油能耗可降低6%―8%，降低二氧化碳排放13%。鋁的密度只有鋼的1/3，易加工成型、防撞性強。以鋁代鋼實現汽車輕量化，對提升電動車續航有重要意義，因此被視為新能源汽車市場下一個風口。

順應交通出行輕量化的趨勢，魏橋集團開始研發生產汽車輕量化結構件、全鋁車身及零部件。2021年10月19日，首臺全鋁車身下線并批量化生產，這臺車身突破了十多項“卡脖子”關鍵技術，得到了蔚來、理想等國內外20多家整車廠商的現場見證。

據山東魏橋輕量化材料有限公司總經理劉剛介紹，公司生產的轉向節、離合器等汽車配件，成功打入一汽、重工、福田等20余家頂尖車企供應鏈。基地依托先進的技術工藝、完整的設計方案、自主研發的輕量化型材，制造的車身平臺、底盤平臺、底盤傳動部件較傳統產品分別減重40%、30%、50%以上，初步測算，每年可助力減碳34萬噸以上。

通過輕量化轉型，山東鋁產業徹底擺脫原來“利薄如紙”的賣原料模式，實現從規模經營向“價值效益”的整體攀升。2022年1至7月，鄒平涉鋁產業集群實現營收1780億元，同比增長9.5%，中高端鋁制品占比達到71%。

通過尋找新出路，濟鋼也實現了老樹發新枝。

2019年，濟鋼同濟南市、中科院空天院、科學家團隊展開全方位合作，培育出高端裝備制造效益增長點。

在濟南的濟鋼老廠區，地下有一段30多公里的巷道，這條曾經的鐵礦石檢測線，如今已被國內首個具備完全自主知識產權的空間行波管自動化裝配試驗線所替代，高精度、世界領先的技術，支撐著這里穩定、批量產出衛星核心零部件。

濟鋼重獲新生，成為濟南市先進制造業的“種子孵化器”、空天信息產業的“鏈主企業”。在2022年9月6日發布的2022年中國企業500強榜單，濟鋼集團入圍，營業收入超過447億元，大大超過停產前的水平。

不僅主業突圍，濟鋼還孕育出了全新子公司，實現多元增量。鋼廠停產后，姜和信成為濟鋼旗下子公司瑞寶電氣的負責人。公司前不久研發成功了焦爐小煙道巡檢噴補作業車組。“這臺機器彌補了工作人員不能進入小煙道作業的缺陷，還能代替人工進入高溫環境工作，高效省料，能為企業節約上百萬元資金。”姜和信說。

“高新技術賦能，創新驅動，提升生產效率，走高端化路線，同時大力發展民營經濟，這是山東傳統產業動能轉換的路徑。”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發展戰略和區域經濟研究部研究員劉勇告訴《瞭望東方周刊》，改造提升后的裝備制造、化工等傳統產業煥發出全新活力。

走進海陽市豐源熱力有限公司的大門，過去的40噸供暖熱水鍋爐已不見蹤影，鍋爐房的位置被改建為核能供熱調度中心。

春節假期后開工首日，煙臺的一大批層次高、體量大、對區域發展具有引領支撐作用的重大項目就全面進入了建設主攻期。其中，裕龍島煉化一體化項目今年6月將實現中交（指項目的中期交工，標志著工程施工安裝結束）；萬華新材料低碳產業項目二期工程將全面啟動基礎施工；海陽核電3、4號機組繼續進行主體施工，其建設情況廣受煙臺市民關注。

據國家電投核能發展總工程師兼核能安全與發展部主任吳放介紹，2022年，“暖核一號”三期核能供熱工程已經開工，2023年底，可以實現跨區域核能供熱，供暖區域可達煙臺、威海地區。

事實上，在煙臺市境南部、黃海之濱的縣級城市海陽，市民已經提前經歷一場供暖方式的大變革，親身體會到了新舊動能轉換帶來的變化。

山東作為我國經濟大省，能源消耗總量大且嚴重依賴煤炭等化石能源，實施能源格局重構和轉型發展，對于加快推進新舊動能轉換戰略落地至關重要。

海陽核電一期工程（張曉輝/ 攝）

走進海陽市豐源熱力有限公司的大門，過去的40噸供暖熱水鍋爐已不見蹤影，鍋爐房的位置被改建為核能供熱調度中心。

“不用燒煤了，鍋爐都當廢鐵賣了。”豐源熱力生產技術部經理李常科說，他從“爐長”變為核能供熱換熱站“站長”。

李常科回憶，之前每到供暖季，換熱站的熱水鍋爐需要消耗大量煤炭，運煤車輛來往不絕，15層樓高的脫硫煙囪不停吐出煙塵。

2019年，海陽核電站一期1、2號機組全面投入商運，產出源源不斷的清潔電能。有了“清潔電”能否產出“清潔熱”？當時，吳放提出了核能供熱的構想。

“核能供熱商用，此前在我國尚未有任何先例和經驗，山東核電的每一步都是開創性的，項目審批、技術開發、商業模式搭建、工程建設等，每一步都需要不斷面對問題、解決問題、攻堅克難。”吳放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國家電投山東核電牽頭，聯合國內多家設計研究院所、設備制造單位自主研發，打造形成了具有完全自主知識產權的核能零碳供熱技術——“暖核一號”。

2019年至2021年，“暖核一號”一期、二期工程先后實施，惠及海陽城區20萬居民，海陽市成為全國首個“零碳”供暖城市，也成為煙臺開辟“雙碳”發展新賽道、打造“核電之城”的有力支撐。

以海陽核能供熱為代表，新型能源體系在山東加速崛起：推進天然氣環網、沿海LNG接收站等工程，建設千萬千瓦級海上風電、海上光伏、膠東半島核電、魯北鹽堿灘涂地風光儲輸一體化、魯西南采煤沉陷區“光伏+”等五大清潔能源基地，推進陸上風電建設……

2022年8月，國務院印發《關于支持山東深化新舊動能轉換 推動綠色低碳高質量發展的意見》，賦予山東建設綠色低碳高質量發展先行區的重大歷史使命。這是黨中央提出“雙碳”戰略以來，全國第一個以綠色低碳高質量發展為主題的戰略布局。

“這既是對山東過往新舊動能轉換成效的充分肯定，又為山東深化新舊動能轉換推動綠色低碳高質量發展明確了方向指引、路徑設計，讓山東未來高質量發展的步伐更加鏗鏘有力。”山東財經大學區域經濟研究院院長、教授董彥嶺告訴《瞭望東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