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愛和
(河南大學 文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祥齡為法科學長,吳乃琛為商科學長,葉可梁為農科學長,胡仁源為工科學長。學校的當務之急,是借貸開學。嚴復在積極協調向銀行借貸七萬兩以充開學費用的同時,著手經、文兩科的合并。
與蔡元培經文合并、開啟民國新教育的出發點不同,嚴復經文合并的重要目標是保留講治舊學之區。實施經、文合一,應該是政界學界所達成的共識,但執行者與決策者之間,著力處全然相反。嚴復4 月19 日《與熊育錫》信中言將經、文兩科合并為一過程中的個人想法:
欲將大學經、文兩科合并為一,以為完全講治舊學之區,用以保持吾國四五千載圣圣相傳之綱紀彝倫道德文章于不墜,且又悟向所謂合一爐而冶之者,徒虛言耳,為之不已,其終且至于兩亡。故今立斯科,竊欲盡從吾舊,而勿雜以新;且必為其真,而勿循其偽,則向者書院國子之陳規,又不可以不變,蓋所祈向之難,莫有踰此者。嚴復以為士林中能勝任監督之任的是陳三立,能勝任教務提調的為姚永概,故請熊育錫代為致意。結果是陳三立婉拒,姚永概應聘擔任文科教務長。先此,自1906 年起,林紓應京師大學堂李家駒之聘,任大學預科及師范館經學教員,教授倫理學、古文辭課程。1910 年后,改在經文科任古文辭講習。同時在經文科任講習的還有馬其昶、在預科任職的有吳闿生。馬其昶、吳闿生的任職,與柯紹忞任大學堂經科監督有關。吳汝綸弟子、女婿柯紹忞在前,嚴復在后的共同致力,使在京師大學堂任職的桐城派學人呈現一時之盛。
5 月15 日,北京大學舉行開學典禮,返校復課的學生只有百余人,但教育總長蔡元培出席發表演講,仍堅持強調“大學為研究高尚學問之地”的辦學方向。如果沒有強大信念支撐,如何在只有一百多學生的開學典禮上,堅定不移地宣揚“研究高尚學問”的大學理念?

開學后的七月,教育部以經費困難,有停辦大學之議,嚴復有《論北京大學校不可停辦說帖》,陳述不可停辦的四大理由。強調國家大學不但造就人才,還應是保存高尚學術,崇高國家文化之地。又根據學校學術發展面臨的問題,寫作《分科大學改良辦法說帖》,提出舊有學生,盡快安排畢業,避免新舊生參差;新生采用招考辦法,不論文憑資格,以學問程度為歸。所提諸科改良辦法中,文科原來設經與文兩科,經科只開《毛詩》《周禮》《左傳》三門,文科開中國文學、中國史學兩門。現遵照教育部指令,將經科并入文科。經史浩瀚,主課教授不得依文順釋,無有涯涘,必須提綱挈領,去其繁瑣,更擇教習,改定課程。此為當前改良的權宜之計。至于將來之計,需有長遠規劃:


北京大學首任校長嚴復沒有等到長遠規劃的實施。1912 年10 月7 日,因報刊上有人攻擊嚴復吸食鴉片,嚴復提出辭去校長之職。10 月9 日,大總統任命章士釗為校長,章未到職。10 月18 日,任命馬良代理校長,遭學生反對。1913 年1 月,何燏時任校長,又遭預科升本科及將北京大學與天津北洋大學合并風潮,北京大學第二次面臨停辦。當年的11 月5 日,何燏時辭職。1914 年1 月,胡仁源接任校長。北洋政府期間的朝令夕改,在北大校長的頻繁更替中即可窺知。五年五任校長的交替中,國家大學雖有發展,但步履艱難。1913 年暑假后,新招的文、理、法、工四科的分科學生入學,11月,大學分科的舊班學生226 人畢業,成為北京大學本科的第一屆畢業生。至1916 年秋季開學,學生人數達1500 余人,教員總數達148 人。
蔡元培1912 年7 月辭教育總長職后,11 月到德國萊比錫大學學習,主攻文明史與世界史。這是他第二次到德國大學學習。第一次是1907 年6 月至1911 年11 月在柏林讀德語及在萊比錫大學讀心理學與哲學史課程,歷時四年有余。蔡元培離職教育部后,與其和衷共濟的副職范源濂繼任總長。范在臨時教育工作會議上明確表示遵行蔡元培思想,臨時教育會議通過的包括《大學令》在內的三十八種規程,為民國的現代教育奠定了基礎。與范源濂相較,在百廢待興的教育格局中,蔡元培更看重大學對國家發展的引領作用。
1913 年9 月,蔡元培在短期回國后,又與吳稚暉同去法國,在巴黎近郊居住,學習法語,從事著譯。在國內時,張元濟曾與蔡有約,讓其幫助編著商務印書館教材及譯作,商務印書館每月提供二百元預支稿費,供其在國外學習生活使用。蔡元培1913 年12 月寫信予商務印書館編輯蔣維喬,告知擬先編《文字源流》《文法要略》《中國文學史》三種。《文字源流》已編二十課,一個月后可脫稿。1914年春,蔡元培完成《康德美學述》的寫作,這是蔡計劃編輯的《歐洲美學叢述》的一種。1914 年9 月完成《哲學大綱》的寫作,商務印書館1915 年1 月即予出版。1915 年11 月,所著《石頭記索隱》脫稿。1916 年4 月,《華工學校講義》完稿,后在巴黎印成專書,供在法國打工的中國工友工余學習之用。教蔡元培學習法文的李石曾,開豆腐公司謀生,蔡元培勤奮著述,以獲得的稿費補貼留學費用,都近于一種勤工儉學行為。因此,1911 年成立的留法儉學會,讓原教育總長的蔡元培很感興趣。蔡元培為儉學會演講康德哲學,并與吳稚暉計劃創辦《勸學》報,報上開設“儉學界”專欄,并親自制定《勸學》簡













蔡元培在《月刊發刊詞》中,全面重申了其大學理念的三個支柱:大學為共同研究學問之機關;大學循思想自由原則;大學行兼容并收主義。這三個支柱在辦學的過程中逐漸形成、明確,并在蔡元培的辦學實踐中得到落實,且成為中國現代大學的基本精神。
《北京大學月刊》應該是我國創辦最早的大學學報。蔡元培親自為《月刊》發布“征稿啟事”,并依據研究所主任會議的公決,通知用稿實行“稿件均橫寫,并加各種符號”的刊行格式。在1919 年1月出版的創刊號上,蔡元培率先刊出《哲學與科學》一文,論述科學偏于歸納法,謂之自下而上之學;哲學偏于演繹法,謂之自上而下之學。科學幼稚時代,如中古以前,玄學超乎科學;科學發達時代,在十六世紀以后,玄學、科學相得益彰。蔡元培在簡短的論文中,清晰地勾畫了西方古代到現代的學術演進歷程,顯示出良好的學養和判斷能力。校長身先士卒,以身作則,意在帶動大學研究學問的風氣。
1917 年11 月,在籌辦《北京大學月刊》的同時,各學科研究所的設置也在緊鑼密鼓中進行。國文門研究所11 月率先建立,初設科目有音韻、訓詁、文字、詩、文、曲、詞、小說、文學史等多種。1918年5 月,研究所又將研究科目改為研究科與共同研究科兩類:凡愿入所者即為研究員,國文門二、三年級學生均可參與共同研究。
1912 年蔡元培參與制定、國民政府明令頒發的《大學令》,在1917 年蔡元培出任校長后的北京大學漸漸落到實處。1917 年到1920 年是北京大學作為國家大學重要的革新期成長期。遠在歐洲的第一次世界大戰,近在北京的新文化運動與五四運動,都給北京大學的革新發展帶來既深且巨的影響。北京大學在各種新因素增長而逐步向研究學問之機關進步的同時,還陶鑄了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校風。關于思想自由與兼容并包,蔡元培在1919 年3 月《致公言報函并答林琴南函》中,有過明確申述:
(一)對于學說,仿世界各大學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則,取兼容并包主義……無論為何種學派,茍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達自然淘汰之運命者,雖彼此相反,而悉聽其自由發展。將其分為三個時期:




第一,自開辦至民元,十數年中經過好多波折。這個時期,學校的制度大概是模仿日本的。當開辦的時候,北京環境多是為頑固派所包圍,辦學的人不敢過違社會上傾向,所以,當時學校的方針叫做“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故教者、學者大都偏重舊學一方面,西學方面不容易請到好的教習,學的人也不很熱心,很有點看作裝飾品的樣子。但是,中學方面參用書院舊法,考取有根底的學生,在教習指導之下,專研一門,這倒是有點研究院的性質。
第二,自民元至民六:民元時,始將經科并入文科,當時署理校長的是嚴又陵先生,自兼文科學長,其他學長也都是西洋留學生。當國體初更,百事務新,大有完全棄舊之概。教員、學生在自修室等地方,私人談話也以口說西話為漂亮。那時候,中學退在裝飾品的地位了。但當時的提倡西學,也還是販賣的狀況,沒有注意到研究。
第三,自民六至現在:這幾年中,因為提倡研究學理風氣,以工科歸并于北洋,僅設文、理、法三科。又為溝通文理科及采用教授制起見,將學長制取消,設各系教授會,主持各系的事務。最近又由各系主任組織分組會議,凡此種種設施,都是謀以專門學者為本校主體,使不至因校長一人之更迭而搖動全校。課程一方面,也是謀貫通中西,如西洋發明的科學,固然用西洋方法來試驗,中國的材料,就是中國固有的學問,也要用科學的方法來整理他。蔡元培對北京大學二十四年辦學歷史三個階段的劃分是精到深刻的。第一階段為京師大學堂時期,此為“書院舊法”時代,偏于舊學,新學為點綴;第二階段為民國初立,嚴復掌校時期,中學漸為飾品,西學止于販賣;第三階段為民六至今,蔡元培掌校,







對國家教育事業的發展,蔡元培是積極的促進者,所思所想,所言所行,均體現出以教育謀救國謀救民的寬大胸襟和敬業精神。在與北京政府的合作中,他卻錚錚風骨,以頻頻的辭職,為教育、為大學、為學生爭取權利和利益。蔡元培可列為重大事件的辭職,一是在五四運動的當年,一是在兩次直奉戰爭之間的1923 年1 月。
五四學生運動的形成,與蔡元培有著直接的關系。1919 年5 月2 日,蔡元培得到巴黎和會對中國不利的消息,在北京大學飯廳召集學生班長和代表一百余人開會,號召大家奮起救國。5 月3 日,在得知國務總理錢能訓密電簽約的消息后,外交學會委員長汪大燮到蔡元培私宅告知,蔡元培亟召羅家倫、傅斯年等學生領袖,于是,五月四號下午天安門廣場北京八校三千余人參與的示威游行得以形成。游行后火燒趙家樓行動中,學生被捕32 人,其中北大20 人。五四當晚,北大學生聚集于第三院大禮堂,蔡元培登臺,贊揚學生的行為,要求學生明天照常上課,營救學生的事由校長辦理。5 月7 日,被捕的學生釋放;5 月8 日,蔡元培正式向北京政府總統徐世昌、教育總長傅增湘遞交辭呈,以個人辭職保護學生,保護大學,并于第二天離開北京。在各方慰留斡旋下,國務院、教育部承諾不苛責學生,安福系“迎胡拒蔡”方案流產后,7 月23 日,先安排蔣夢麟回北大,代表蔡元培個人處理校務。這種以蔣代蔡的做法,開啟了北大“虛君共和”的校長制度。蔡元培本人9 月20 日,正式參加北大學生、教職員的歡迎會和本學年的開學禮。開學禮上,校長蔡元培仍舊強調大學是研究學理的機關,鼓勵學生養成博愛人類的精神。




教育、學術與人才培養的現代化,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內容。國家大學的建立,是中國教育、學術與人才培養現代化的最重要的基礎與條件。民國元年,蔡元培出任民國首任教育總長,制定了《大學令》。蔡元培掌北京大學六年間,圍繞《大學令》的基本框架,從課程、師資、運行、制度諸方面,改革北京大學,使北京大學成為名副其實的國家大學。其中篳路藍縷的實踐探索,值得欽佩。北京大學在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推動下,成為新思想新文化新學術的發源地。蔡元培努力將北大的成功與歐美大學的經驗帶入全國教育的布局,其國立與省立并舉興學強國的思想,在中國教育現代化的過程中,具有重大的理論與實踐意義。100 年后的今天,重新檢視中國教育的這段發展歷史,對當時構建現代大學的理念、路徑和方法進行批判性反思,可以從中獲取有益的啟示,為中國教育現代化發展新的實踐提供歷史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