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康平
浙江省中醫藥研究院(310007)
在人類璀璨的藝術長河中,時常能夠看到黃酒的身影。或是作為創作的題材,或是作為催化劑。黃酒讓創作者處于松弛、興奮的狀態,卸去平日整肅的外表,盡著自己的才氣和想象揮灑才情。于是有嵇康超然逍遙奏《廣陵》,王羲之酒后寫下千古名篇《蘭亭集序》,徐渭放蕩不羈飲酒作畫,給后世留下了經典作品。酒激發了創作者的靈感,使作品更浪漫、更有想象力。黃酒也成為不少作品中的題材,如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李白的《將進酒》。黃酒在這些作品中不僅僅是點綴,更承擔了烘托氣氛、表達情感的作用。久而久之,黃酒與藝術已緊密聯系。酒已成為人們腦海里的一個意象,象征著熱情、浪漫、豪放。
音樂作為一種藝術形式和文化活動,是人類藝術文明的體現。音樂歸根到底是人的延伸、人情緒的一種表達。《詩大序》所言:“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所以音樂不是孤立的,是人某種情緒的表達。胸中塊壘,不得不發,如果說話、嗟嘆都無法完全表達,那就訴諸歌唱。音樂的表達,使歡者更歡,戚者釋積散郁,是圍繞人類主體進行的活動。
相較于繪畫、書法等藝術形式,音樂流傳下來的文獻、技藝較少。但是這不妨礙我們將黃酒和音樂放在一起討論。黃酒入口香甜,像極了古箏輕快活潑的跳脫;回味醇香,又與編鐘沉郁端莊的優雅十分合拍。對人,兩者都能使人在精神上得到享受。黃酒讓人精神松弛,情緒飽滿,充滿表達欲。音樂則撥動自己內心最敏感的弦,七竅全開,捕捉每一絲細微的美。更何況,黃酒對于音樂演繹還有加成。表演者自己率先進入如癡如醉的狀態,聽者也很難不受感染。
黃酒作為同樣服務于人類的物質,和音樂也有緊密的聯系。我們的宴飲文化決定了兩者經常出現在同一場合。宴席上音樂的渲染,氛圍更加歡樂,每位賓客興致更加高昂,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正如曹操《短歌行》中所描寫的,“我有嘉賓,鼓瑟吹笙”“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奏樂一響,賓主兩歡。其實即便是到現代,人們也還在運用酒和音樂的關系。比如酒吧播放音樂,促進酒水的消費和飲用。音樂的介入,使不論是宴飲的群體還是獨酌的個人,都能享受酒以外的味道,品味超脫于口腹之欲的境界。
黃酒與音樂的捆綁,不僅僅是由于宴飲的需要,更重要的是,這已經成為文化符號。漢朝有“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及時行樂,唐朝有“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的喜極而泣,宋朝有“一曲新詞酒一杯”的排遣寂寞。酒與音樂所表達的,有豪飲時表現出的慷慨激昂,有聞歌時內心觸動付之于酒的頹唐,也有與音樂產生共鳴物我兩忘的怡然自得。酒與音樂可以說是古代士人階層的身份標配,無論是投身仕宦還是寄情山水,都成為他們不可或缺的點綴。
中國的書法藝術,到了宋代受文學藝術創作的影響,尤其是詩文的創作,更注重感情的抒發,書法與黃酒的關系也就走得更近了。如果從書法角度來說晉尚韻,唐尚法,那宋尚意也不為過。書法上尚意的這種取向和酒神精神是一致的。兩者追求的都是個性的解放,身心兩悅,努力使自己達到最佳的創作狀態。宋四大書法家之一的蘇東坡為人豪邁,性情奔放,不僅體現在他創作的詩詞上的豪邁奔放之情,在書法創作中,往往酒后作書不計工拙,因而其書法天真爛漫稚拙,透露出一種無意于佳而自佳的天然之作。除了蘇東坡,另一位書家也個性狂放,倜儻不羈,更是酒中豪杰,——后人稱為“米顛”的米芾。他不僅在繪畫上有杰出的造詣,創造了米點畫法,在書法藝術上更是獨樹一幟,形成了自己獨有的風格。
說到書法藝術自然離不開草書。草書的特點是結構簡省、筆畫連綿。從草書的筆勢可以看出,創作草書需要一種不同的狀態,這種狀態我們稱之為癲狂狀態。這種創作狀態和絕慮凝神、心正氣和的虛靜狀態相比,無疑更具有審美的價值和自然的天性。有這種創作心態的書家多被后人稱為“狂”“癲”“瘋怪”等。在書法史上,有著大量狂放的書家,如米芾的“顛狂”,楊凝式的“瘋態”,張旭的“狂草”,鮮于璜的“醉書”,不是瘋就是醉。拋開世俗意義的“癲狂”,這種文化意義上的“狂者”,它代表的是一種人文精神,是陳腐觀念的反叛者。
而黃酒正與這種創作心態的“狂”相一致。酒作為媒介催生了癲狂狀態。如張旭、懷素都是唐代的草書圣手,他們的創作“醉來把筆如猛虎”“醉來為我揮健筆”,與酒不可分離,以酒為刺激,在醉酒中盡情揮灑。此時此刻,萬物虛無,天地變小,唯我獨尊,身無拖累,心無滯礙,從而使創作獲得升華。
縱觀歷代杰出的中國畫作品,酒文化是畫家們創作的重要題材。諸如文會、雅集、夜宴、月下把杯、蕉林獨酌、醉眠、醉寫……無一不與酒有關,無一不在歷代中國畫里反反復復出現。飲酒有時對繪畫能產生相應的藝術效應。醉酒使畫家精神放松,激起豪情、沖動、想象力和創作欲望,產生靈感和幻覺。醉是睡和醒之間的狀態,它讓畫家能作畫又無顧忌,使筆墨運轉更為輕松自如,想象力比清醒時更為豐富,以至于使畫家膽氣過人,縱情瀟灑,使筆墨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吳道子酒酣后往往“醉抽禿筆掃秋光,割截匡山云一幅”。后來的徐渭、陳洪緩等人都在酒文化題材上有過卓越的成就。
黃酒也時常作為表達情感的催化劑出現在繪畫中。南唐李煜是著名的詩人皇帝。在他的贊助下,畫家們畫了不少格調典雅而唯美的宮景畫,周文矩的《宮樂圖》就是這方面的典型。畫中,四位婦人正在吹簫彈箏,玩笛弄瑟。另外五人用瓷碗飲著酒,他們都微醺了,甚至要靠侍從扶著。這幅作品將貴族的閑逸生活描繪得細膩無比,完全契合了偏安于一隅的文化趣味。同一時期的另外一幅佳作——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在畫中我們也看到了酒。此畫繪寫的就是一次完整的韓府夜宴過程,五段場景的第一段欣賞琵琶演奏,茶幾上的果盤、溫酒的酒具煞是搶眼。因為這些果盤酒器的存在,烘托出了宴席上賓主輕松愉悅、自在閑適的氣氛。所以在繪畫作品中,酒就是指向性很強的意象,能讓看畫人一眼看出作者想要表達什么情緒。
毫無疑問,酒能夠讓畫家展現不同的創作狀態。在黃酒一定程度的刺激之下,平時在禮制束縛下的非本性因素消失了,天性得以釋放出來。于是,藝術家們或亢奮、激昂,呈現了不一樣的創作狀態。黃酒起到了壯膽的作用,平時所想而不敢為的,此時可理直氣壯地為之,輕而易舉地越過諸多障礙。可能平時面對一幅畫,在下筆前唯唯諾諾,唯恐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也有的是下筆前要精心構思布局,非想好了才下筆動手。這些在喝黃酒助膽后,都煙消云散了。
黃酒不僅僅是能夠助膽,而且還能激發創作的欲望。酒毫無疑問能夠引發創作熱情,當喝了酒,情緒高漲時,是畫家處于宣泄感情的最佳狀態,所謂一吐胸中塊壘也。這時喝了酒,簡直想把滿腔的才華都潑向紙帛,不吐不快,不付諸筆墨精神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