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草木》中所見

文/黃小桐（北京語言大學）

汪曾祺筆下的萬物總是溫暖的，他像一個神奇的魔法師，賦予每個個體靈魂的意義，再平凡得不起眼的小事物也能在他的筆下變得活靈活現(xiàn)、饒有趣味。而讀完汪老的《人間草木》之后，也讓我懂得了想要有意義地過好自己的世間人生，就是去享受人間一切美好，拒絕不合理的精神內耗，學會適應孤獨，并自得其樂，燦爛微笑著面對每一天。

開卷

自從9月入學，新的研究生學習階段開啟，面對熟悉的環(huán)境，我的心里反而多了一份沉重。班級規(guī)模由原來的18人急縮為兩人，沒有大班的公共課、全部小班授課，每周一兩次的pre（ppt報告）、看不完的書和論文……這種從未體驗過的高強度學習壓得我喘不過來氣，剛開始的我還算有足夠的活力，可以按照計劃提前做好每次作業(yè)和發(fā)表。可是當我有一次暫時延緩了計劃，無從下手的考試、浩如煙海的論文、不易的發(fā)表……這些便如一瀉千里的洪水般涌來，讓我每天都在焦慮，我在過度的精神內耗中，不斷掙扎著，我的頭發(fā)“朋友們”也在定期成群結隊地離開。

“不學了，明天就要退學！”我憤怒地敲擊著手機鍵盤，而26鍵的鍵盤今天好像也吃錯了藥，打了好幾遍總是有錯字。手機那邊的同學也揭竿而起，“不學了，作業(yè)都做不完，論文也發(fā)不了！”剛入研究生生涯的我們，明顯還不太適應現(xiàn)在這種學習模式。因為小語種專業(yè)的局限性，我只有一個研究生同學，再加上疫情嚴重，學校封控，使得我更加郁悶。想起原來和舍友們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逛街的快樂自由生活，我不禁連連嘆氣。雖然我知道“孤獨是人生的常態(tài)，也是人生的必修課”，我也必須自我消化，一邊蛻變，一邊成長，但是心里的大石頭卻怎么也移不動。

我習慣性地打開嗶哩嗶哩，推送頁中一個名為“文人句中的浪漫”的視頻吸引了我的注意。在柔美的背景音樂中，文人們的辭藻或溫柔、或震撼地敲擊著我的心靈，每讀一句，我就仿佛被帶入作者內心的伊甸園。就在再平凡不過的切換中，汪曾祺先生的這一句便毫無預兆地映入眼簾——“如果你來訪我，我不在，請和我門外的花坐一會兒，它們很溫暖，我注視它們很多很多日子了。”高中時曾經拜讀過汪先生的大作，感懷汪老是如何用如此簡單平凡的單詞組成溫暖至極的句子，就像這句話一樣，我仿佛置身于明媚的家園門口，陽光就這樣不強不弱地披在我的身上，在那一剎那，我的心情如這門外的花一般美麗自由。

當即，我便下載了《人間草木》的電子版，等待每晚枕書而眠。這晚夜幕降臨，我洗漱完畢后便迫不及待地爬上床，開始品讀書中的世間人生。

不知不覺，便從《關于葡萄》這一篇看到了《枸杞》這一篇。《關于葡萄》中，光禿禿的葡萄園中，看似失去活力的那烏黑的葡萄藤，就這樣一點一點，先是從無人注意的葡萄花開始，慢慢地結成顆粒飽滿、寶石般的葡萄。古人曾有“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用梨花之姿來形容飛雪忽然而至，故而現(xiàn)在也有很多人將梨花比作雪。“都說梨花像雪，其實蘋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汪老又寫，“有人說葡萄不開花，哪能呢，只是葡花很小，顏色淡黃微綠，不鉆進葡萄架是看不出的。而且它開花期很短。很快，就結出了綠豆大的葡萄粒。”

小小的葡花，不妄圖吸引任何注意，它只是按照自己的生長軌跡，復生——開花——結果——遁匿，依次循環(huán)。而我現(xiàn)在所處的學習過程不也是如此嗎?雖然目前的狀態(tài)有點困難，跟別人相比，或許我并沒有那么多如“梨花、蘋果花”一般耀眼的成果，但就像“小小的葡花”，不需要外界的注意，就這樣慢慢地、慢慢地從知識中汲取養(yǎng)分，等待結出綠豆大的葡萄，再慢慢變成翡翠般的綠寶石，結滿整個曾經干枯的葡萄藤架，而且不論結果如何，光是這個努力的過程就足夠讓我收獲頗多了。

見生活見鄉(xiāng)愁

《枸杞》中，汪老看到一對老夫妻在玉淵潭撿枸杞子玩，這對老夫妻是離休干部，穿得整齊干凈，氣色很好，他們一邊走著，一邊撿枸杞子，這比單純的散步要有意思。汪老贊道：“這是兩個童心未泯的老人，兩個老孩子！”《新校舍》里面，汪老對西南聯(lián)大新建的校舍進行了一番探索，從學生宿舍漫步到操場，路邊的小池塘也引得他駐足觀賞，大圖書館后的大食堂，鐵皮頂、土墻的教室，教室里形形色色的老師和學生們，饒有意思的課堂，有趣的讀書生活，馬路對面賣早點的攤子、賣水果的攤子，還有偶爾騎馬而過的云南兵……即使是參觀新校舍這樣一件簡單的事情，在作者的眼中也充滿著生活的樂趣。

反觀自己，在壓力之下，漸漸喪失了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有次同學發(fā)給我一張樹葉的照片，我淡淡地回答：“這有什么好看的?”她卻高興地說:“你看這些樹葉，黃綠交接，每個形狀都不一樣，陽光也正好照進來，多好看呀！”我看著她燦爛的笑容，就如照片中金黃陽光下發(fā)亮的樹葉般燦爛、自由、美好，朋友正處考研關鍵期，壓力比我大得多，她卻愿意在繁重的學習之中抽出時間，去感受感知、感觸感嘆生活中的小小美好，她的這點如同書中的老夫妻和汪老一樣，深深地感染了我。就像汪老另一本散文集的名字一樣，“萬事有心人間有味”，不管外界的聲音如何，不管哪邊是重軛，哪邊是花冠，都要用心去感受生活、擁抱生活，這樣才不辜負自己的每一天。

“雨，有時是會引起人一點淡淡的鄉(xiāng)愁的。我想念昆明的雨。”《昆明的雨》中，汪老毫不掩飾鄉(xiāng)思之情，短短篇幅，開頭和結尾遙相呼應地寫道：“我想念昆明的雨”，汪老想念昆明明亮雨季的菌子，想念昆明豐滿雨季的“火炭梅”，想念昆明濃綠雨季的緬桂花，想念積雨少住的早晨，和德熙從聯(lián)大新校舍到蓮花池，觀賞滿池被雨水淋透的半開白花和飽脹的花骨朵，就這樣坐到了午后，40年之前的場景，至今難忘。而我現(xiàn)在即使是身處熟悉的校園，卻依舊感覺到很陌生，曾經的好友們已經不在身邊，我總會隱約感覺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正當我想上去打招呼的時候，才想起故人早已不在此處。

高中的時候喜歡一首歌，里面有句歌詞是“我考了那么多的試，沒想到是為了離開家”，當時沒有多想，填報高考志愿的時候只想要趕快逃離家鄉(xiāng)，可大學真的離開家鄉(xiāng)之后，才明白了鄉(xiāng)思之情。而步入研究生之后，我才知道鄉(xiāng)思不僅僅是思鄉(xiāng)，更是思那時那地那些人，正是因為那時那地那些人，才組成了只屬于那段時間的專屬拼圖。然而拼圖會被打散，我們總要離開習以為常的地方，脫離熟悉的生活，一次又一次地進入從未到過的新園地內，將生活中的孤獨感打磨成堅毅，但是這并不妨礙偶爾回頭看時，心里的鄉(xiāng)愁雨還是偶爾會下起。

見自己

《自得其樂》《隨遇而安》這兩篇也令我感觸頗深。《自得其樂》中，汪老寫自己，年輕時愛唱戲，而后愛寫寫字、畫畫畫、做做菜，“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而在《隨遇而安》中寫道，汪老被打成右派，下放到一個農業(yè)科學研究所，在里面起豬圈、刨凍糞、干農活，但也有文娛活動，汪老也會在研究所畫畫、看書，直到被平反。前篇中體現(xiàn)了汪老即使處在平淡的生活中，也能發(fā)現(xiàn)世間的妙趣與美好；后篇則表現(xiàn)了汪老不管在什么環(huán)境下，永遠不消沉沮喪，無機心，少俗慮。而現(xiàn)在疫情已經肆虐近三年，我也會因為周邊疫情而心情低落。每天都穿著厚重的睡衣宅在宿舍里，就連吃飯也懶得出門，靠點學校的食堂外賣來解決，要么就是躺床上，要么就是爬起來線上上課，我已經很久沒有外出大口呼吸外面的新鮮空氣了。這時，韓國朋友發(fā)微信問我明天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飯，我欣然同意。

第二天，我梳理完畢，穿戴整齊，奔赴朋友的約會，我們邊吃邊聊，韓國朋友還夸我韓語說得像韓國人一樣好，我震驚的同時不禁暗暗欣喜。后來我們去操場散步消食，藍天白云清風和朋友，都讓我覺得心情很好，我們在外談天說地，直到寒冷侵襲才依依惜別。雖然汪老說“隨遇而安不是一種好的心態(tài)”，但是所謂的“隨遇而安”是分情況的，當時的情況和如今不同，面對現(xiàn)在我所不能改變的局面，隨遇而安中去自得其樂，我認為這是當下所能做的最好選擇。所以我也開始在閑暇時，跟朋友在校園里聊聊天、散散步，探索食堂的新品飯菜，觀察校園的小貓、小鳥，在宿舍時寫寫字、看看閑書，生活中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更生動有趣起來。

無端的精神內耗百害而無一利，以健康樂觀的心態(tài)去看待生活中的問題，隨遇而安，但也別忘記自得其樂。就如同汪老在書中所說，“逝去的從容逝去，重溫的依然重溫，在滄桑的枝葉間，折取一朵明媚，簪進歲月肌里，許它疼痛又甜蜜，許它流去又流回，改頭換面千千萬，我認取你一如初見”。在這世間人生中，須有光有影、有晴有雨、有情有心，生活的滋味也全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