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金沙
文/青鶴

晚風(fēng)揚起喻月一縷長發(fā),掃過文軒的面頰,流緒微夢般撥動他的心弦。
小木門被推開的時候,喻月正躺在搖椅蓋著折扇打盹兒,她穿了一條青綠色吊帶裙,長腿一條直放一條蜷曲,睡得好沒睡相。
風(fēng)吹枝搖,日頭輕晃,喻月恍然睜眼,一只指如削蔥根,溫潤如白玉的手從眼前晃過,喻月精神一振,目光追隨著那只手起身,然而手的主人步履匆匆,她只看見修長遠去的背影。
文爺爺踱步走出來:“醒啦?”
喻月伸了個懶腰,轉(zhuǎn)頭問:“剛剛那人誰啊?”
“我孫子,”文爺爺沒有多說,瞪了她一眼佯裝生氣:“不辭辛苦跑來找我,結(jié)果就來我這兒睡覺?”
喻月嘿嘿笑:“我前段時間不是忙著期末考嘛,一考完就來找您這誠意還不夠嗎?”
暑假悠閑,喻月常來陪文爺爺喝茶下棋。
有時候連文爺爺也感慨:“你這個小姑娘,小小年紀就老氣橫秋的,怎么不去找你的同齡人玩,天天來找我這個老頭子?”
喻月笑抿一口茶道:“別處哪有這么好的茶?”
文爺爺便哈哈大笑,罵她油嘴滑舌。
嘴上埋怨,分明是高興的。
某天她推門便見一個高大英俊的男生迎面走來,喻月目光下移,落到他指尖修長圓潤的手上,猜到他的身份,她便微笑頷首同他示意。
男生并不領(lǐng)情,眼神冷冷掃過她的臉,收回目光徑直走了。
喻月眉頭微蹙,甚至疑心自己看錯。
近來那男生也來得勤,因此兩人經(jīng)常撞上,不過每次喻月到都是男生離開的時候。
他總是那副對她愛理不理的樣子,喻月看出他是真的不喜歡自己,也不在乎,碰上了就客氣的笑一笑或者點點頭。
某天喻月起早,想去文爺爺家蹭個午飯。
她輕車熟路穿過大堂進到里屋,還沒敲門就聽里屋一個清朗的嗓音大聲道:“她一個女大學(xué)生不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跑來討好你這個教授,你不知道為什么嗎?”
“文軒!”文爺爺?shù)穆曇魸M是憤怒。
“我就是瞧不起偷奸耍滑的人!”那個聲音頓了頓:“我更瞧不起你這種為偷奸耍滑的人提供機會的人!”
喻月在墻邊蹲了下來,安靜聽他們吵完,文爺爺?shù)脑鹤与s草叢生,她有心處理也只拔了一半,這邊的雜草有半人高,剛好把她擋得嚴嚴實實。所以那個叫文軒的男孩子氣沖沖走出去的時候并沒有看見她。
待腳步聲遠去,喻月才慢悠悠起身,正要去敲門,忽然聽見嘈雜的腳步聲,她轉(zhuǎn)過頭去,文軒一臉詫異,隨后變?yōu)榫执伲f不清是心虛還是尷尬。
喻月輕笑了聲:“怎么又回來了?”
她嘴角勾著近乎完美的弧度,眼睛也微微彎起仿佛充滿善意,唯有眼神深不見底,像一汪波瀾不驚的碧綠深潭。
文軒不喜歡她這個表情,像一只隨時算計著什么的狐貍。
喻月并沒有探聽他生活的打算,只是不想兩人太過尷尬讓文爺爺為難,所以她說完見他不回答便敲響了房門。
空氣寂靜,無人應(yīng)答,兩人對視一眼,文軒當(dāng)機立斷,一把推開房門。
只見文爺爺坐在椅子上,捂著胸口大喘氣,喻月嚇了一跳,抖著手打了120,文軒則讓文爺爺靠在自己胸口上,用手把他的頭抬高,沖喻月道:“把所有門窗打開!”
喻月照做,當(dāng)開到正對文爺爺?shù)拇皯舻臅r候,文軒突然怒喝一聲:“那扇窗戶別打開!”
喻月被嚇了大跳,趕緊又關(guān)上窗戶。
救護車來得很快,兩人將文爺爺送到醫(yī)院,病房外,喻月與文軒相顧無言。
“抱歉,剛剛我不是有意的。”
喻月意外他在這個時候提起這個,但既然他誠心道歉,她也不想揪著不放:“嗯,沒關(guān)系。”
“剛剛那種情況下我爺爺要是吹到?jīng)鲲L(fēng)容易中風(fēng),是我沒有說清楚。”
喻月一愣,反應(yīng)過來自己想多了,這人并沒有對背后說她壞話這件事有任何愧疚。
她皺了皺眉,目光在那雙修長白凈的手上停留片刻,終究還是收回目光假寐。
她向來不是個喜歡強求的人。
文爺爺順利醒了過來,一時出不了院,喻月留在醫(yī)院守夜,文軒沒到晚飯的時間就離開了,她怕文爺爺傷心,只說他好像明天有事先回去了。
文爺爺冷哼一聲:“有事,不就是不想留在這兒陪我!”
晚上喻月睡陪護床睡得很不舒服,凌晨還是沒睡著,只好起身出去走走,剛出門就看見靠著墻邊的文軒。
“你不是回去了嗎?”
文軒冷哼一聲:“我爺爺在這,我怎么能放心回去?”
那副倔強的樣子,倒是和文爺爺有幾分相似。
喻月也靠著墻上,冷冷道:“你要是真那么關(guān)心他,不如每次去找他的時候陪他下下棋和他說說話,現(xiàn)在裝出這副孝順樣子也不知道給誰看。”
文軒臉色一變想要發(fā)作,但最終忍住了,冷著臉說:“你懂什么?”
“是啊,我什么都不懂,陪文爺爺說話下棋的人是我,替他整理院子的是我,你這個最‘懂’的好孫子又在哪里?”
文軒氣急:“你對我爺爺這么好,還不是有所圖謀?”
喻月冷哼一聲,“有所圖謀又怎么樣,我天天陪著文爺爺,他現(xiàn)在就是喜歡我,”她直視文軒的眼睛:“你能拿我怎么樣?”
文爺爺住了幾天院,每天文軒都來看他,但每次文爺爺都不給他好臉,反倒對喻月親切有加。
出院以后文軒天天來文爺爺?shù)脑鹤樱髟聟s不常來了。
有時文爺爺會望著搖椅發(fā)呆:“那丫頭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唉。”
文軒撇嘴:“那種不懷好意的人不來更好。”
正要推門的喻月指尖一頓,在原地站了片刻,轉(zhuǎn)身想要離開,偏這時文爺爺已經(jīng)眼尖瞧見了她:“小丫頭片子,來了還不進來,站在門口做什么?”
喻月無奈,輕笑一聲,揚揚手中的茶餅,“您看我這不是給您送好茶來了嘛。”
聽見她的聲音,文軒一下站了起來,和喻月正面對上。
這還是文爺爺出院以后他倆第一次見面,看著多日不見的精致眉眼,文軒想說些什么,但什么也說不出來。
他沒注意到,其實喻月的目光并沒有落到他的臉上。
文軒剛剛在院子里拔野草,白皙如嫩蔥的修長手指沾染青草的汁液,襯得那雙手更加潔白無瑕。
可惜這雙美手,卻長在了一個討人厭的家伙身上。
喻月遺憾地收回目光,轉(zhuǎn)頭沖文爺爺笑道:“我就是路過,想著順便來看看您。”她放下茶餅,便迤迤然道別。
她今天穿了一條淡粉色收腰長裙,宛若一株翩然盛開的山茶花,看著遠去的纖細身影,文軒不知為何心里浮現(xiàn)一種怪異的感覺。
這是她第一次無視他。
夏夜的雨來得突然,文軒剛從醫(yī)院出來,大雨傾盆而下,像是要把整個夏天的水量全部放出來。
醫(yī)院離學(xué)校很近,他遲疑著要不要一鼓作氣跑回去。
醫(yī)院人來人往,又有車在醫(yī)院門口停下,他沒當(dāng)回事,直到一把傘遮過他的頭頂,他詫異轉(zhuǎn)頭,瞧見喻月清冷的側(cè)臉:“好大的雨啊。”
她轉(zhuǎn)過頭來,仍然是那副冷淡疏離的神情,但眼神中似乎多了一絲柔和:“沒帶傘嗎?”
“嗯。”
“那這把傘給你用吧,”她不由分說把傘塞進他手里,說罷就打開另一把傘,走進大雨。
文軒追過去:“喂,你想干嘛,為什么要把傘借給我?”
其實他是想問,明明她早就撞見他說她壞話,為什么還要幫他。
喻月眉頭微蹙,但很快散開,露出一個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你也知道,我做事都是有目的的,那你不妨猜猜,我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趁文軒呆愣在原地的空檔,喻月開門上車一腳油門離開。
沒想他那么麻煩,還要她給一個理由,哪有什么理由,不過是想裝作沒看見,開出200 米還是放不下繞了一圈又回到他面前。
為了騰出地方讓文軒和文爺爺多接觸,喻月最近不常去文爺爺?shù)脑鹤樱瑳]想到這么巧,今天又碰上文軒。
喻月還沒開口,文軒便道:“我爺爺今天不在。”
這還是文軒第一次主動和她搭話,喻月心想既然爺爺不在,那她也就沒必要去討人嫌:“嗯”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走,沒想到文軒喊住了她:“進來坐坐吧。”
喻月腳步一頓,回頭看著他,眼底彌漫著疑惑。
他一臉真誠,像是有話要說。
于是喻月躺上了自己許久沒躺的搖椅,悠閑地晃了晃。
不一會兒文軒從里院走了出來:“傘,還給你。”
原來是為了這個啊,喻月接過傘。
“上次謝謝了,我請你喝飲料吧。”
“不了,舉手之勞而已。”
“不行,我一定要好好謝謝你。”
喻月面無表情:“抱歉,比起飲料我更喜歡喝茶。”
“不想喝飲料的話,其他也可以,你想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
喻月原本不打算接受他的任何邀約,聞言卻是一頓,目光在那雙修長的手上停留片刻,試探道:“什么都可以嗎?”
“嗯!”
文軒鄭重地點了點頭,他已經(jīng)做好了被喻月狠狠宰一頓的打算,誰知喻月伸出手:“那么請和我牽手。”
“嗯?”
文軒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那只柔軟的小手已經(jīng)擠入他的指尖與他十指相扣,柔軟的觸感從掌心傳來。
樹梢下少女眼底星芒閃爍,連嘴角也散發(fā)著愉悅的氣息。
文軒的手比她大了一圈,修長的手指如同上帝手中完美的藝術(shù)品,柔和但骨節(jié)分明的觸感,觸動了喻月的神經(jīng),她的心中涌現(xiàn)出無限滿足。
就在這時,那5 根修長的手指忽然彎曲,回扣住她的手。
喻月愣了一瞬,手上清晰地傳來對方的力量感,她抬頭,猝不及防撞進他的眼神,自己的面容在清澈的瞳孔中清晰可見。
她耳根發(fā)燙,心臟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
回到家,喻月后悔得在被子里滾來滾去。
他本來就不喜歡她,這下肯定把她當(dāng)變態(tài)了吧!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偏愛,有人喜歡細的腰有人喜歡長的腿,而喻月,喜歡漂亮的手。
望著自己肉乎乎的小手,喻月又想起白天自己和文軒十指相扣的感覺。
其實,就算被當(dāng)成變態(tài)也沒關(guān)系,反正他不喜歡她,他們之后也不會再有什么接觸。能和自己魂牽夢縈的美手接觸,她根本是賺到了。
這樣一想,喻月頓時覺得豁然開朗,懷著愉悅的心情睡去了。
暑假接近尾聲,文爺爺開始發(fā)脾氣:“你這丫頭片子最近到底在忙什么?一天兩天也不來看我!你是不是不喜歡那個臭小子?你不喜歡他我就叫他以后別來了!”
喻月沒來得及為自己辯解,就被掛了電話,只好帶上自己親手做的青團去看望他。
文爺爺十分生氣,喻月花了好長時間才把他哄好,說著說著文爺爺突然要給她把脈:“你這臉色這么不好,氣虛了吧?”
昨晚因為和文軒牽手興奮到凌晨才睡著的喻月摸摸鼻子:“這年頭,有幾個人不氣虛?”
文爺爺冷哼一聲,“文軒就不虛!”
文軒穿著圍裙從旁邊路過,文爺爺看著他瞇起了眼睛:“怎么你今天臉色也不太好?”
文軒被石磚絆了一下,嘴硬道:“你那什么中醫(yī)理論根本不管用。”
文爺爺氣得要用拐杖打他,卻因為距離過遠只能在地上“咚咚咚”地拄個不停:“你這混小子,滾!給我滾!”
“滾就滾!”
“爺爺,嘗嘗我做的青團吧。”看兩人又要吵起來,喻月趕緊拿出自己親手做的青團,一個個綠油油的,放在油紙里,看起來讓人很有食欲。
文軒的視線也看了過來,喻月笑道:“這么好吃的青團,咱倆吃就夠了,某些人可吃不著。”
文爺爺也笑了,哼了一聲:“誰叫某些人胡說八道,活該!”
文軒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自己拔了半天的草,卻連個青團也撈不著。他扔了圍裙,氣沖沖地去了外院。
文爺爺一個青團都沒吃完就困了,看他胸膛起伏綿長均勻,喻月起身去到外院,文軒正坐在秋千上生悶氣。
“文爺爺年紀大了,你別老是氣他。”
“才不是我惹他生氣,明明是他……”說到這文軒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肯再說了。
“老人家歲數(shù)大了,總是會有些固執(zhí)不肯認輸?shù)牡胤剑覀冞@些年輕人呢,不必事事與他們爭個對錯,哄一哄他們開心就好了。”
文軒不說話。
“其實我很羨慕你,”喻月在躺椅上坐下,“還可以和爺爺爭吵。”
一陣風(fēng)刮過,樹梢輕晃,發(fā)出“沙沙”的聲音。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文軒詫異地望著她,想說些什么,又覺得沒有立場。
喻月倒是怡然自得,清陽曜靈,和風(fēng)容與,她抬手接住一片光斑,忽然想起那天他的掌心,也如這片小小的太陽一樣灼燙。
“喏,給你。”喻月丟給他一個東西。
文軒接住,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顆軟軟的青團。
以前文軒和喻月來的時間交錯,可是最近喻月來的時候文軒總是還沒離開,她這才知道原來兩人每天見面都得吵上一頓,好在現(xiàn)在有她在中間調(diào)和,兩人的關(guān)系緩好了許多。
外院的躺椅是喻月的專屬座位,喻月曬著太陽假寐,實在頂不住身后那似有若無的目光,幽幽道:“找我有什么事嗎?”
“你明天有空嗎?”
“沒空。”
半天沒了動靜,喻月睜眼,文軒還站在原地,他糾結(jié)地問:“那后天呢?”
喻月笑了:“不好意思,也沒空。”
文軒撓頭,不死心地問:“那你什么時候有空?”
“什么……”時候都沒空,喻月的話說到一半,目光落到那只修長的手上,文軒的頭發(fā)不長,干凈利落,白皙的手指在漆黑的短發(fā)中,如同溫潤的白玉,她一時呆愣,見文軒疑惑地望著自己,她才回過神來,“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就是想跟你聊聊。”
喻月摸著下巴,腦袋又飛速地轉(zhuǎn)動起來:“可以啊,不過我可不干賠本的買賣。”
“你有什么要求?”
喻月勾起嘴角:“我要你假扮一天我的男朋友。”
分明是個無理要求,但文軒鬼使神差地答應(yīng)了,那天他甚至穿了一身板正的襯衣還抹了發(fā)膠。
他站在橋頭等待喻月,無數(shù)次想象她會是什么樣子。
“你到啦,還以為會是我先到呢,明明提早了10 分鐘出門的。”
喻月身著一條淡青色長裙,頭發(fā)還是自然的披散著,臉上未施粉黛……和平時沒有什么不同。
文軒也說不清自己心底的失落從何而來,好像只有他一個人在乎似的。
沒等他厘清這些情緒,喻月上前一步,牽住他的手:“咱們?nèi)ス涔浒伞!?/p>
柔軟細膩的觸感從指尖傳來,文軒心中的郁悶神奇地消失了,他張開手反握,他的手指節(jié)分明五指修長,很輕松就將喻月的小手包裹其中。
文軒帶她去看電影、逛街,一路上她對那些東西都興致缺缺,他覺得自己沒能做好男友的職責(zé),十分失落。
喻月發(fā)覺他的情緒:“怎么了嗎?”
“你是不是覺得很無聊?”
喻月抿唇:“稍微有一點。”
文軒更加泄氣,卻又聽她道:
“不過今天,我很開心。”
少女眸中笑意盈盈,歡喜之情不似作偽。
晚風(fēng)揚起喻月一縷長發(fā),掃過文軒的面頰,流緒微夢般撥動他的心弦。
夜幕降臨,兩人又回到碰頭的橋邊,喻月回頭,又恢復(fù)了平日那種冷淡的神情,抱胸看著他:“找我想說什么?”
“我想問,你到底是怎么和我爺爺那個老古董相處得這么好的?”
“文爺爺雖然有些固執(zhí),但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只要在他犯倔的時候順著他,別把他平時的冷言冷語放在心上就行了。”
文軒擰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喻月看著他,一點好奇涌上心頭,明明是血脈相連的親人,關(guān)系卻連她這個外人都不如,她斟酌著言辭:“你和文爺爺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文軒沉默了一會兒,靠著橋墩上,幽幽地開口:
“當(dāng)年我爺爺擅自改了我的志愿。”
喻月詫異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那個倔強但是有原則的老人會做出這種事。
文軒苦笑了聲:“我爺爺一直希望有人繼承他的衣缽,很幸運,我和我爸都對醫(yī)學(xué)感興趣,然而我們卻都選擇了西醫(yī)。”
“他沒攔住我爸,所以對我格外執(zhí)著。”
喻月覺得自己或許可以理解他為什么和文爺爺不對付了。
“不過就算這樣,我也沒有怪他,只不過他年紀大了,我父母和我都希望把他接到我爸家去住,可是他卻非要守著那個破院子。我們明明都是為了他好,可是他卻那個態(tài)度!”
空氣寂靜了幾秒,喻月開口道:“那不是破院子,那是你爺爺和你奶奶的約定。”
文奶奶走得早,所以一些事情連文軒也不知道。
“當(dāng)年你奶奶義無反顧嫁給一無所有的文爺爺,他們過得很辛苦,那時候文奶奶幻想,以后他們要一起住在一個有大院子的地方,里院種滿草藥,外院種一棵桂花樹,后來文爺爺終于攢夠錢,文奶奶卻病倒了,院子還沒完工,她就走了。”
文軒不再執(zhí)著于勸文爺爺搬去和他們一起住,文爺爺懟他他也不回嘴,不知不覺,兩人的關(guān)系好了許多。
開學(xué)以后喻月來的時候更少了,文軒有時候會望著外院空蕩蕩的的躺椅發(fā)呆。
文爺爺看見他這樣,揶揄道:“怎么,看上人家小姑娘了?人家可瞧不上你這混小子。”
文軒憋紅了臉:“誰說我喜歡她?我才不喜歡她那樣的!”過了一會兒,嘟嘟囔囔地說:“明明是她喜歡我。”
第一次和喻月牽手那天回到宿舍,文軒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
室友好奇地湊過來:“文軒,你手上到底有什么?看了一整天了。”
文軒不答反問:“你說,一個女孩子,拒絕了我請喝奶茶的邀約,卻要和我牽手,這是為什么?”
“這不擺明了喜歡你嗎!”
文軒瞪大雙眼,一翻身從床上滾了下來,“喜、喜歡我?”
他一開始覺得不敢置信,而后越想越有道理。
后來喻月給他送傘,說讓他假扮自己的男朋友,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然而文軒堅定的想法在這一刻崩塌了,他看見喻月和一個高大的男生站在一起,那個男人身上有一種學(xué)生沒有的穩(wěn)重氣質(zhì),喻月站在他身邊,像一只煽動翅膀的飛鳥,是和平時的疏離假笑完全不一樣的活潑靈動。
不知為何文軒突然有一種想逃的沖動,可惜已經(jīng)來不及了,喻月轉(zhuǎn)過頭來瞧見了他,她的笑容頓時斂了下去,不過很快她又勾起了笑容,還是那副笑不及眼底的樣子:“你也來買東西?”
“嗯。”
隨口寒暄了兩句,喻月就要和那人離開。
“喻月。”
文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喊住她,看她一臉疑惑,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爺爺、爺爺很想你。”
喻月笑笑:“等我有空就去看他。”
“實在是謝謝你,學(xué)長。”與文軒告別,喻月繼續(xù)和身邊的男人聊起了正事:“能拿到這個大廠的offer,真是多虧你了。”
“還是你自己能力過硬,我也只是搭了個線而已。”學(xué)長笑了笑,一如既往地溫和:“剛剛那個男生……你不喜歡他嗎?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對別人這個態(tài)度。”
喻月笑了笑:“你會對一個討厭自己的人熱情似火嗎?”
“他討厭你?”他摸了摸下巴,“可是我怎么覺得,他想說的好像不是‘爺爺想你’,而是‘我好想你’。”
喻月笑出了聲,“你這聯(lián)想能力,該去當(dāng)小說家才對。”
學(xué)長凝望著她,“其實我是想說,為什么偏偏對他那么生氣呢,你不是一向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嗎?”
這一夜,無眠的是兩個人。
第二天下午沒課,喻月去了文爺爺?shù)脑鹤樱瑳]想到會見到文軒。
喻月素來得意于自己的表情管理能力,此刻卻硬是沒能擠出一個笑容,只好低下頭匆匆從他身邊走過。
文軒也收回目光往后退了一步,一言不發(fā)任她從身邊經(jīng)過。
喻月和文爺爺下了局棋,不一會兒就被殺得片甲不留,她道:“爺爺您最近技術(shù)見漲啊。”
文爺爺卻道:“小丫頭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果然還是瞞不過您的眼睛啊,”她無奈扔了棋子:“沒什么,只是我好像對一個不該動心的人動了心,本來是想來您這兒平靜情緒的,沒想到更郁悶了。”
文爺爺?shù)纱箅p眼:“你有喜歡的人了?”他激動地抓住她的手,“是誰家的小子?我認識嗎?”
喻月舔舔干涸的嘴唇:“是誰我就不說了,反正他又不喜歡我。”
“他不喜歡你?”文爺爺氣得直拍桌,“到底是誰家小子這么沒眼光!”
鐵器落地的聲音傳來,喻月回過頭去,只瞧見一片圍裙衣角在門外匆匆閃過。
文爺爺也聽見了那動靜,幽幽地嘆了口氣:“都怪我這孫子沒用,否則怎么會讓別人傷了你的心。”
那個沒眼光的人,就是您的孫子啊,喻月想。
喻月沒吃晚飯就要匆匆告別,剛到外院,就被文軒喊住了。
“你喜歡的人,是昨天你身邊那個男生嗎?”
然而不等喻月回答,他又自顧自說道:“我看他也不怎么樣,既然他不喜歡你,你就別把時間浪費在他身上了。”
所以說,她現(xiàn)在是在被自己的心動男嘉賓勸解不要再在心動男嘉賓身上浪費時間?
喻月有些好笑:“嗯,你說的沒錯,反正沒結(jié)果,不如早點放棄他。”
想了想,她說:“謝謝你來勸慰我。”
文軒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呼出一口氣,終于在喻月將要推門而出那一瞬間,開口道:“如果要考慮其他人選,不如考慮一下我吧!”
喻月回過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文軒紅了臉:“那什么…我們上次假扮情侶不是挺開心的嘛,所以我就想……”
他承認自己沖動了,昨晚看見她和那個男人,他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整晚,今天得知喻月果真喜歡他,他心里非常失落,然而聽說那人不喜歡她,頓時又喜上眉梢,覺得自己機會來了。
剛剛見喻月要走,他情急之下把自己的心里話都說了出來,說出口方覺不妥,怎么能在別人剛失戀的時候表白呢?肯定會被拒絕吧。
“好啊。”
文軒瞪大雙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喻月笑著說,“這一次,做真的情侶吧。”
喻月和文軒偶爾會去約會,但他們最經(jīng)常來的地方,還是文爺爺這兒。
某次他們一起種草藥,不知不覺手就牽在了一起,文軒也發(fā)現(xiàn)了她對自己的手有一種意外的癡迷,喻月也不瞞他:“因為我就是一個手控啊。”
文軒突然想起喻月當(dāng)時不要他請吃東西,而是要和他牽手,又想起假扮情侶的時候,她明明對那些事物都不感興趣,卻還是很開心的樣子,因為當(dāng)時他們一直十指相扣啊!
一聲咳嗽打斷他們,文爺爺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門口,見他們望過來,擺擺手:“你們繼續(xù)。”轉(zhuǎn)身又關(guān)上了房門。
既然被發(fā)現(xiàn),兩人干脆去坦白,然而文爺爺并不吃驚:“我早就知道了。”
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兩人的關(guān)系變化,但是本著是自家的小野豬拱了好白菜的想法,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文軒嗤之以鼻:“我這種五好青年,怎么說也是頭優(yōu)秀豬仔吧?”
兩人又嗆了起來,喻月打了個哈欠,默默去外院的躺椅上睡下了。
她今天又穿了那條青綠色吊帶裙,她向來沒有睡像,所以當(dāng)文軒走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美景:
柔軟的青綠色衣裙包裹著纖細潔白如雪的身體,單薄的肩膀和修長筆直的腿在陽光下發(fā)出圣潔的光芒,宛若一只清純又誘惑的精靈。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見喻月的時候,那時她也是這樣,慵懶地睡著,美得像西方古典油畫里的美神。
他不受控制地對她產(chǎn)生了好奇,一打聽就知道她是中醫(yī)院大學(xué)的學(xué)生,一個學(xué)生天天和教授走得這么近,讓人很難不懷疑她的意圖。
因為期望值太高,所以發(fā)現(xiàn)她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好的時候,失望也更大,產(chǎn)生的厭惡情緒也更強烈。
他脫下外套,蓋在她身上。
喻月睫毛輕顫,醒了過來。
“喻月。”
喻月本來迷迷瞪瞪的,被他嚴肅的語氣嚇了一跳:“怎么了嗎?”
“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爺爺,關(guān)于畢業(yè)論文,還是盡量不要找我爺爺幫忙,我們自己查資料完成吧?”
喻月還沒說話,不知道何時站在門口的文爺爺先開口道:“誰說小月是學(xué)中醫(yī)的?人家是正經(jīng)的市場營銷系人才。”
文軒呆住了,“你不是中醫(yī)院大學(xué)的學(xué)生嗎?”
“我是啊,”喻月?lián)沃掳停Σ[瞇地望著他:“可是誰告訴你中醫(yī)院大學(xué)只有中醫(yī)專業(yè)了?”
晚上文軒送喻月回家,她很自然地牽住他的手。
文軒又想起當(dāng)時她那句沒頭沒腦的“那么請和我牽手”,忽然有些好奇:“對于你這種手控而言,牽手就這么開心嗎?”
“當(dāng)然啊。”
“沒辦法理解。”
喻月想了想說:“對于我而已,牽手大概就像你們kiss 一樣開心。”
文軒聞言停下了腳步,下一秒喻月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溫柔的吻落到唇邊,一點一點慢慢往里侵占。
一吻結(jié)束,喻月和文軒都有些氣喘吁吁,他低沉道:“kiss 和牽手還是不一樣的。”
喻月握緊他的手,半天才平穩(wěn)了呼吸,輕輕點頭。
文軒以更大的力氣回握住她的手。
他無比慶幸,雖然他們之間有過不愉快和小誤會,但他最終沒有因為那些他自以為是的偏見錯過她,否則他一定會抱憾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