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黃月婷(1997-),女,重慶墊江人,碩士,研究方向:現當代英美文學。
摘要:亨利·詹姆斯是英美文學由現實主義向現代主義過渡期間的關鍵作家之一。他的作品關注人與世界的關系、人類存在的困境,蘊含了遠超時代的世界觀和人類文明愿景,擁有獨特的現代價值。《鴿翼》作為他“最后的三部曲”之一,探討了普遍存在于現代社會中的一種生存困境和精神危機問題。該文從加繆的荒誕哲學視角出發,分析了小說主人公米莉經歷荒誕并極力反抗的過程。在征途中,米莉始終在抗爭,嘗試抵抗荒誕的力量,直到用盡最后一丁點力氣。荒誕固然存在,生命卻能在反抗中顯出它的力量與光輝。從加繆的荒誕哲學角度出發,可以解讀出《鴿翼》中蘊含的亨利·詹姆斯對人類生存與抗爭問題的深刻思考。
關鍵詞:《鴿翼》;加繆;荒誕哲學;荒誕;反抗;米莉
中圖分類號:B142;I712.074?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4110(2023)04(b)-0001-05
Absurdity and Resistance
—An Analysis of Milly in The Wings of the Dov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amus's Absurd Philosophy
HUANG Yueti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Cultures,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Sichuan, 610207, China)
Abstract: Henry James is one of the key writers during the transition from realism to modernism in English and American literature. His works focus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the world and the plight of human existence, and contain a worldview and vision of human civilization far beyond the times, with unique modern value. The Wings of the Dove, as one of his most important works, focuses on a kind of survival dilemma and spiritual crisis that exists widely in modern socie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amus's absurd philosophy,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process of Milly, the protagonist of the novel, experiencing absurdity and trying her best to resist it. Throughout her journey, Milly fought against the forces of the absurd until she had exhausted her last ounce of strength. Absurdity exists, but life can show its strength and brilliance in the resistance. From Camus's absurd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 this paper interprets Henry James's profound thinking on human survival and struggle.
Key words: The Wings of the Dove; Camus; Absurd Philosophy; Absurdity; Resistance; Milly
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是英美文學史上最著名的小說家之一。他的作品關注人與世界的關系、人類存在的困境,蘊含了遠超時代的世界觀和人類文明愿景,擁有獨特的現代價值[1]。《鴿翼》是他后期最重要的三部作品之一,講述的故事發生在一個富有但身患絕癥的年輕女孩米莉·蒂爾身上,她與因各種各樣企圖卷入她生活中的人們之間發生了很多荒誕的故事。
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阿爾貝·加繆(Albert Camus)的“荒誕哲學”由“荒誕理論”和“反抗理論”組成。加繆認為有5種因素讓人感受到了“荒誕”:厭煩、機械的生活使人對其存在的價值和目的產生了懷疑;時間,人意識到時光的流逝;死亡,人意識到死亡及其不可逃脫性;異己感,人感覺到自己與世界、他人的分裂;有限性,人承認自身的有限性。而“反抗理論”認為“我反抗,故我在”[2],主張人們以抗爭的態度面對荒誕,積極創造價值與意義,重拾人類生存的信心與尊嚴。
《鴿翼》主人公米莉·蒂爾似乎就生活在一種荒誕之中,她富有而年輕,本應擁有美好未來,卻身患重病。她意識到了死亡的威脅,常與他人處于“分裂”的狀態,也常對自己的“擁有”能力表示懷疑。更值得注意的是,她是一個具有反抗精神的人物。亨利·詹姆斯本人曾說,“我的年輕女主人公就是抗爭者,她極力抗爭宿命,她想抵抗所有對她不利的力量”,并且“她始終在抗爭,她用盡生命的最后一丁點兒力氣……”這正和荒誕哲學的觀點相契合。然而,近年來學者大多關注《鴿翼》中的國際主題、金錢與道德問題,或者從心理分析角度探索人物內心世界,抑或關注該作品的敘事手法等,很少有學者專門探究《鴿翼》中涉及的存在主義問題,更鮮有研究從加繆的荒誕哲學視角解讀這部小說。因而,本文從荒誕哲學的角度對這部小說進行深入分析,以期更好地理解主人公米莉的思想與行為,從而解讀出其中蘊含的作者對人類生存與抗爭問題的深刻思考。
1 荒誕
“荒誕”(absurdity)一詞源于拉丁文“absurdus”,意為“不合曲調”(out of tune)或者“無意義”(senseless)。在西方文化中,“荒誕”一詞被廣泛用于文學和哲學中,基本含義為一種無意義或者非理性的境遇或者狀態。而加繆認為,“荒誕”是一種關系,包含“人、世界、斷裂或聯系”3個要素。
加繆在其著作《西西弗神話》中的《荒誕的藩籬》一節論述了荒誕產生的原因,共有5種因素。一是厭煩,即機械的生活使人對其存在的價值和目的產生了懷疑。人日復一日進行著缺乏意義的行為,“大部分時間輕便自然”,但“背景勢必倒塌”,在某一時刻“‘為什么的疑問油然而生”,厭倦感也隨之而來。二是時間,即人意識到時光的流逝。“明天,他期盼著明天,可是他本該摒棄明天的。這種切膚之痛的反抗,就是荒誕。”三是死亡,即人意識到死亡及其不可避免。一方面,人意識到,死亡意味著個體存在的結束,“無用感在這種命運的死亡陰影下萌發了,數學般血淋淋的規律支配著我們的生存狀況,對此,任何道德、任何拼搏都無法先驗地得到辯解”;另一方面,“對于死亡的厭惡全包含在對生存的熱望中”[3],由于意識到死亡的不可避免,人更為珍惜生命,對生命充滿熱愛和激情。這兩方面具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兩者間矛盾張力越大,越凸顯了世界的不可理喻。人在其中感受到的斷裂、陌生,便是荒誕。四是異己感,即人感覺到自己與世界、他人的分裂。“關于這片土地的全部科學知識并沒有給予我任何能夠使我確信這個世界是屬于我的東西”[4],人希望通過理性感知、掌握世界,但只能感受到世界“明晰性”“可理解性”的缺失,從而產生荒誕感。并且,人本來渴望與他人處于和諧、友愛的關系中,實際卻與他人總有矛盾,“感覺到自己對他人來說永遠是陌生人”[5],感覺到自己是“局外人”。五是有限性,即人對自身有限性的承認。人的存在具有有限性,個體的渴望與向往與自身有限性之間的“斷裂”,就是加繆所論述的荒誕感[6]。
在《鴿翼》中,米莉曾談到自己活著的荒誕:“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刻,就是進入一座漂亮墳墓的時候,那時候肯定是很開心的。這些年來,我活著就像死了一樣,毫無疑問,我將來死了,反而會跟活著一樣……”在加繆觀點的視角下,她生活中的荒誕具體來源于她對死亡的意識,她與世界、他人之間的分裂,以及她對自身有限性的承認中。
1.1 死亡
死亡對米莉來說并不陌生,“她的父母、兄弟姐妹乃至所有親戚都去世了”,且死因各不相同。這樣的經歷對她來說無疑是沉痛的打擊,以至于她雖然最多不超過22歲,卻看起來“顯然經歷了很多風雨”。她顯然也意識到自己可能面臨死亡。她了解自己的身體,知道自己身患重病,只是她不愿意提起這個話題,也忌諱他人窺探她這個秘密。當她邀請凱特陪她去見盧克·斯特雷特醫生的時候,她再三請求凱特“承諾絕對保守秘密”,并且當她和醫生聊完出來后,凱特詢問情況,她也幾乎什么都不說。同時,她不允許別人主動打聽她身體的情況,當馬克勛爵問她“你真的不太好嗎”的時候,她“低著頭,久久一言不發”,“這樣的話就讓她接近崩潰”。因而,對死亡的懼怕使得她拒絕面對這個話題,就像凱特提到的那樣,“她不希望身上有藥品的氣味,也不想品嘗藥品的味道。她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但她也只能在表面上逃避死亡的話題,在她的內心深處,這是她最在意的問題。當她在馬克勛爵的帶領下看到那幅與她高度相似的畫的時候,她情不自禁淚水盈眶,那幅畫十分美妙,相貌也與她極其相似,唯一不一樣的就是畫中的女人“她是死的,是死的,是死的”,而她自己還活著。在這里,作者連用了三個“是死的”來反映米莉此時內心的觸動。畫中的女人讓她意識到,她與畫中人不同,她擁有當下的生命,還有機會熱愛生活,還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她無比感動。正因為如此,她覺得看到那幅畫的那個下午“感覺太好了,也許,以后再也不會這樣好”。她如此抗拒又在意有關死亡的話題,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她對死亡的恐懼。因為,她是家里唯一的幸存者,擁有巨額遺產,又涉世未深,她的生命本應當充滿自由與希望,但卻不得不面臨危險與死亡。就像加繆荒誕哲學所提到的,這樣不可調和的矛盾形成了一種張力,凸顯了世界的不可理喻。她感受到的便是這樣一種荒誕感。
1.2 異己感
米莉也深處于加繆所說的“異己感”當中,即感到自己與世界、他人之間的分離。首先,在故事剛開始的時候,她就是“單獨面對整個世界的”。她的父母、兄弟姐妹乃至所有的親戚都去世了,她在這個世界上無依無靠。這樣的情況,無疑讓她感覺到一種與世界的分裂感、孤獨感。
米莉到了倫敦之后,身邊陪伴著許多人,但依然深感與他人之間的分裂。面對一個家財萬貫又身患絕癥的女孩,許多人都有結交之心,都帶著各自的企圖靠近她。但她在這種情況下感受到的關系,并沒有讓她覺得溫暖或熱鬧。她感覺到的是大家都對她“一樣好”,她和人們之間的關系“變得千篇一律,平淡無奇,抵消了真正親密、甜蜜的關系”。所以,她常常像“局外人”一樣,融入不了這樣的社交氛圍。比如,在她參加勞德夫人晚宴的時候,其他人在歡樂中按下了電鈴,“她坐在那兒聽著那些嘈雜聲,簡直受不了,她一直很納悶,為什么其他人都沒聽見”;而當宴會達到高潮的時候,她感受到的是“一張張面孔光芒四射,各種現象不斷滋生,嘈雜的說話聲像緩慢而厚重的浪花從四面八方向她飛濺而來”。她甚至覺得,在倫敦和他人交往所產生的聲音是一種無意義雜音,對她探索生活意義造成了干擾。到了威尼斯之后,她的心理活動就對之前的生活做出了類似的評價:“雜音已經包圍了她幾個星期……各種東西在干擾著她的聽覺……她感覺周圍的人太多了”。
并且,米莉時常感覺自己“真正孤獨”,沒有人可以真正理解她,她也不向任何人打開心扉。她害怕死亡,在意自己身體狀態,但是當她需要與醫生盧克·斯特雷特爵士談論自己身體狀況的時候,她選擇的是獨自面對,設法“不讓任何人知道”。她不僅不與人分享悲傷,也不與人分享真正讓她快樂的事情。當她看完醫生,找到活下去的力量的時候,她的內心想法是“她越往前走,越為自己獨自前來而感到高興,因為沒有人會希望陪著她一路狂奔,凱特·克羅伊和蘇珊·謝潑德都不會”。對她來說,朋友不能真正理解她,他人在場反而會影響她享受那一刻的快樂,哪怕是蘇珊和凱特這兩位她最常相處的朋友。
1.3 有限性
米莉多次思考過自身有限性的問題。在布倫迪山口的時候,她曾對斯特林厄姆太太說“我就是有時會想……想我是不是能擁有很多”,在對方回應“你不是已經擁有一切了嗎”后,她反問了兩遍“我能擁有多久?”沒有得到對方回應后,她做了解釋,有這樣的疑問,因為“我不覺得我真的擁有一切”。而之后在勞德夫人舉辦的晚宴上,她把這個問題向馬克勛爵又問了一遍,對方的回答是“可能不行”,她認為這個回復“不算很有表現力,但意義非凡”。從她與別人這兩次交流就可以看出,雖然她自由、富有,她對自己是否有能力真正擁有什么、擁有多久是持懷疑態度的,也就是說,她承認自己在時間、能力上的有限性。然而,她內心深處又希望自己能擁有更多,渴望美好的生活與長久的生命。因而,自身有限性和內心渴望之間的矛盾也使得她感受到了荒誕。
2 反抗
加繆認為,荒誕是人類生存狀況的基本特征,但應當在意的不是荒誕本身,而是如何對待荒誕,“唯一的已知數是荒誕。問題在于如何擺脫荒誕”。在他看來,人不能屈服于世界和人生的荒誕,而應探尋方法來反抗這樣的狀況,在荒誕世界和人生中重新建構意義與價值。以“意義”抵抗“無意義”,便是“反抗”。
2.1 追尋與熱愛生活
加繆在《西西弗神話》中重塑了“西西弗”的神話形象,融入了他對“荒誕”和“反抗”的思考。西西弗曾反抗過死亡,靠著智慧騙過死神、離開地獄,然后“重新見到人間世面,重新享受清水、陽光、熱石和大海,就不肯再返回黑暗的地獄了。召喚聲聲,怒火陣陣,警告頻頻,一概無濟于事。西西弗面對著海灣的曲線、燦爛的大海、大地的微笑生活了許多年”[7]。這是西西弗的第一次反抗,他拒絕死亡,選擇活在人間,活在“清水、陽光、熱石和大海”里,活在人生中美好的每一個“當下”中。加繆用西西弗的經歷告訴人們,反抗荒誕世界中的死亡與黑暗,就是去熱愛生命,去追尋“燦爛的大海”和“大地的微笑”,去抓住人間的幸福。
在《鴿翼》中,感知到死亡的威脅后,米莉邀請斯特林厄姆太太與她一同離開美國,前往歐洲各地旅行,開始追尋生命的美好。她是在一種很著急的狀態下開始這趟旅程的,文中多次描寫了她們出發的情況,“她們也覺得自己有些著急,過于冒進,尤其是那位年輕的女士”。“她們的行程有些緊張,因為那個女孩很著急”。這樣著急出發,因為她感覺到時間的緊迫性及旅行的必要性,她急于反抗死亡的威脅,期望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享受生命。在布倫迪山口時,她的心理活動也說明了這一點:“如果真的出現英年早逝的情況,那么,她就要考慮自己的未來。那么,好吧,她們就為了明天好吃好喝吧;而且,從那時起,她們的行動都要以好吃好喝為方向。”在這趟旅行中,她盡自己所能挖掘“存在”的每一個美好瞬間,去感受這個世界的美麗。“在倫敦這樣悶熱的傍晚,該跳的舞都跳過了,該講的故事也都講過了,空中似乎覆蓋著一幅模糊的畫面,也似乎蕩漾著混雜的回聲,有一種印象與這種感覺剛好對應,這種印象隨后就從那位女孩本來緊閉的嘴里噴出來。“哦,這個世界真大,真美麗!而且,每一個人,是的,每一個人都……!”在這里,對景色的描寫是帶有一種“疲乏”色彩,倫敦的傍晚“悶熱”,舞和故事都已經“過了”,然而,米莉對此的感觸卻充滿希望與朝氣,她感受到世界與生活是美麗的。她的感受是如此強烈,以至于它是從她“嘴里噴出來”的。這樣的對比,凸顯了米莉保持了樂觀的態度,積極地尋找、熱愛人生中的美好。哪怕她即將面臨死亡,哪怕生活中沒有那么多光鮮的色彩,她著急于抓住自己所剩不多的時間,像西西弗那樣,在死亡的審判之前,去追尋、熱愛生活中的陽光與幸福。
這趟旅程對米莉來說不僅是對死亡的反抗,也是對“異己感”的反抗。在文中,可以多處看到米莉對“人”的在意。她曾表示“到歐洲來主要是因為想看‘人,……她是來欣賞景色的,但她希望景色之中多些人味”,“她最關心的還是人,似乎去切爾西認識那位憂心忡忡的女士,比去歌劇院觀賞最好的演出更有吸引力”。從中可以看出,米莉這一趟旅行不僅是想體驗更多生活的美好,更重要的是,她渴望到人群中去,以期抵抗她內心感受到的與世界、他人之間的分離。通過看“人”、感受“人味”、認識到更多人,她才能感覺到自己與他人的聯系,才能減少她心中的“割裂感”。并且,她也十分渴望與他人建立親密關系,包括友情和愛情。比如,她積極與凱特交往,真心實意地把凱特當成親密的朋友來對待,哪怕她感受到凱特的復雜、算計。她曾意識到“她依然卷在一股他人掌控的洪流之中,她的超然、她的怯弱、她的勇敢,以及她的慷慨,都起不到任何反作用……這個人就是凱特”,然而,她在離開倫敦的時候依然表示“為了她(凱特)我也回來。我會為凱特……做一切事情”。對愛情也是如此,她希望與莫頓·丹什親近,在威尼斯的時候,她本是把自己關在宮殿里遠離其他人,卻愿意每天都與莫頓聊天,并希望莫頓“邀請她去他那里喝茶”。因而,她不僅希望接觸到更多人,也希望與他人達成親密關系,以抵抗她感知到的與他人之間的“異己感”。
2.2 掌控自己的生活
《西西弗神話》里,加繆對西西弗“第二次反抗”的描述更加值得思索。西西弗被諸神拋入地獄,需要一遍又一遍背負著巨石爬到山頂,再看著它滾至山底。他沒有砸碎這塊巖石也沒有離開那片山坡,加繆卻認為他“反抗不已”,因為“他的命運是屬于他的。他的巖石是他的東西……他知道他是自己歲月的主人……那巖石的每個細粒,那黑暗籠罩的大山每道礦物的光芒,都成了他一人世界的組成部分。攀登山頂的奮斗本身足以充實一顆人心”[8]。在一遍遍攀行中,西西弗知道自己努力推上山的巨石會再次滑落,他卻依然“以肉身之力推動象征著苦難與荒誕的巨石”[9],掌握住了他自己的命運。他在荒誕的世界中成為自己歲月的主人,義無反顧地堅持活下去,守護了生命中人之為人的尊嚴。
和西西弗一樣,《鴿翼》中米莉也經歷了兩個階段的反抗。踏上征途“追尋生活”只是一個起點,看到那幅與自己極其相似的肖像畫之后,她才開始了更為有意識的反抗。就像前面分析的那樣,畫中人點燃了她活著的信念,與畫中人對視之后,“她通過一種奇怪的溫柔力量,將沖動轉變成行動”,決定去找盧克爵士看病。而隨后,她的抗爭意識進一步發生了鞏固,她感覺到“正在進行偉大的歷險和實驗或者掙扎,她可以前所未有地承擔自己的責任和發揮自己的作用”,她甚至似乎要“找來一些奇怪的武器……把這些武器扛在肩上……她現在前進的步伐,就像士兵行軍一樣,她走的第一步,就仿佛沖鋒的號角剛剛吹響”。在與盧克爵士交流之后,她活下去的欲望愈發濃烈,對死亡的反抗已從潛意識轉到前意識,她知道自己正在經歷一場“偉大的掙扎”,需要承擔起自己的責任,成為自我命運抗爭的“士兵”。所以,不久之后她就離開了倫敦,在威尼斯的萊波雷利宮過自己的生活。在那所宮殿里,她感覺到了清凈,也真正擁有了主人的感覺,“她不想離開,不想放棄,她要守住它,她就希望安安穩穩地坐在里面,隨它漂到哪里去”,就像西西弗抗住了自己的命運一樣,宮殿里的米莉成為自己生活的主宰。在這里,她實現了最高程度的“隨心所欲”。宮殿是她的,這里的生活也完全是她的,想做什么、吃什么、見誰都由她自己決定,不用見不值得的人,也不用做無意義的事。她在這種情況下擁有的掌控感,正是她所要的,對自己命運的反抗。
與此同時,到了威尼斯之后,她也開始對“異己感”進一步反抗,真正地掌控自己與他人的關系。她不再需要參加吵鬧的晚宴,不用再看到那些“黏附”在她周圍的人,而只選擇見自己想親近的人——莫頓·丹什。她一直期望與莫頓擁有真正的親密關系,在那所宮殿里,她曾真摯地對莫頓表示,“總在這里待著對我沒什么好處。只是我不要錯過……你給我們機會的那一天”。而在她得知事情的真相,明白她與莫頓之間的交往不過是一場設計后,她就像西西弗抗住荒誕的巨石一樣,抗了這一切,“把臉轉過去對著墻壁”[10],拒絕其他人的窺探與干預。在故事的最后,她以給莫頓留下財富這樣的方式依然實現了掌控、保留這段關系的目的。
3 結語
《西西弗神話》的題詞是品達的一句詩:“吾魂兮無求乎永生,竭盡兮人事之所能。”本文認為,亨利·詹姆斯通過《鴿翼》主人公米莉想告訴世人的就是這個道理:不求永生,竭盡人事。面對殘酷的現實與荒誕,米莉始終在抗爭,渴望追尋生命的美好,渴望掌控自己的人生,直到用盡生命的最后一點力氣。雖然,道路的盡頭依然是死亡,世界依然充滿荒誕,但米莉在征途中散發出來的璀璨的生命力量,是值得歌頌的。反抗,賦予了生命意義與光輝。就像加繆在《西西弗神話》的結尾處說的“應當想象西西弗是幸福的”。筆者認為,米莉最終應當也是幸福的。總之,通過荒誕哲學的視角來看《鴿翼》主人公米莉,發現《鴿翼》揭露了現代人生存環境中的荒誕,贊揚了面對荒誕的反抗精神,蘊含了亨利·詹姆斯對現代人生存與抗爭問題的深刻思考。世界也許是非理性的、無意義的,但我們可以竭盡全力,用雙手創造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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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亨利·詹姆斯. 鴿翼[M]. 黃協安, 譯. 上海: 上海譯文出版社, 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