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稅降費如何影響企業績效
——基于勞動生產率和納稅遵從雙重視角的分析

程風雨 李林木

一、引言

據財政部統計，自2008年以來我國每年減稅規模達數千億元以上，特別是繼2016年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首次提出“降低宏觀稅負”、國務院發布《降低實體經濟企業成本工作方案》提出年減稅額5000億元以上后，我國減稅降費力度逐年顯著加大。從理論上來說，政府對企業的減稅降費直接增加了企業現金流，應當會提升企業績效，促進企業發展，然而實際中是否產生了這種效應？在減稅方式上，與西方國家的減稅著重降低直接稅負擔的做法不同，我國近年來的大規模減稅降費采取的是以降低增值稅等間接稅的負擔為主、兼顧減輕企業所得稅和個人所得稅等直接稅的減稅方式。這種具有中國特色的減稅降費方式的微觀效應亟待深入研究。同時，企業在稅費負擔減輕之后，其納稅繳費能力增強，納稅遵從度能否隨之提升？上述問題目前還缺乏研究。近年來，隨著經濟下行壓力持續加大和減稅降費規模的不斷擴大，政府財政收支矛盾日益突出。在此情況下，政府既要重視落實減稅降費政策、提升企業績效，又要盡可能減少稅費收入下降和財政赤字，保障公共品供給的數量和質量。順沿以上邏輯，本文的研究不僅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而且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本文通過抓取2014—2018年的上市公司和新三板掛牌企業年報數據，從企業微觀層面重點探討減稅降費對企業績效的傳導機制，識別減稅降費對不同行業企業績效的影響差異，明確中國特色減稅降費方式的微觀效應，以期為減稅降費賦能企業高質量發展提供經驗證據。相較過往研究，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1）提出并識別了減稅降費影響企業績效的“勞動生產率”效應與“企業納稅遵從”效應。（2）在對減稅降費政策作用企業績效的異質性影響效應進行拓展分析的基礎上，分稅費種類進一步比較了全面“營改增”后企業需要繳納的三個最主要稅費（增值稅、企業所得稅和社保費）的減降對企業經營績效的各自影響，客觀地揭示了減稅降費與企業績效之間的內在關系，為優化我國減稅降費政策、深化稅制改革提供決策參考。

二、文獻述評與機制分析

（一）文獻述評

大量實證研究表明，降低稅費負擔能夠促進企業成長，提升企業績效。具體而言：一是減稅降費可促進企業投資，提高產出效率。申廣軍等研究了我國2009 年全面推行的增值稅轉型改革的政策沖擊，發現降低增值稅稅率短期內會刺激企業的固定資產投資，并在長期內提升資本和勞動的產出效率①。吳輝航等以西部大開發作為準自然實驗，基于1998—2007年工業企業微觀數據研究了減稅對實體經濟的影響，發現減稅政策能夠刺激實體經濟發展，名義稅率每下降1%，企業生產效率平均提高0.38%—0.75%②。付文林和趙永輝還發現，減稅對不同類別投資的刺激作用存在差異：稅收激勵對企業權益性投資的促進作用要顯著大于固定資產投資③。二是減稅降費可增加企業收入和利潤。研發的稅收抵免能夠在提高研發水平的同時增加私人部門的利潤，不過張車偉和趙文研究發現，減稅降費對企業收入水平的影響在不同類別的企業間存在顯著差異：在我國2019年的大規模減稅降費對國民收入分配格局的調整中，非金融民營企業部門收益最大，非金融國有企業部門次之④。三是減稅降費可擴大就業。如王躍堂等以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的研究表明，2007年我國企業所得稅改革提高了企業勞動力需求，但對國有控股企業勞動力需求變化的影響要顯著小于非國有控股企業⑤。

在不同種類的稅收減降對企業績效的影響差異方面，一些實證研究表明不同稅種的負擔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存在差異。如A.Johansson等研究發現，企業所得稅對增長最有害，其次是個人所得稅，再次是消費類稅收，而不動產稅最有利于增長，因而要促進增長，需要降低所得稅尤其是企業所得稅的負擔，相比之下，不動產稅和消費類稅收對經濟增長不會造成顯著的負效應⑥。

國內外已有文獻對本文研究具有重要借鑒意義，但仍存在需要完善的空間。首先，缺乏基于大樣本歷史數據、涉及多種稅費、涵蓋多個維度的全面評估。其次，從稅費負擔對企業績效的影響路徑看，減稅降費如何提升企業績效，至今尚未明確，尤其是沒有充分考量納稅遵從在其傳導路徑上的地位和作用。不同稅費的負擔對企業績效的影響是否存在差異，還缺乏研究。最后，在減稅降費效應的評估方法上，現有文獻往往通過理論推演、局部調研或采用相關經濟模型進行模擬測算來評估減稅降費效應，而基于微觀企業的大樣本歷史數據的實證研究還相當缺乏，從而直接制約了減稅降費政策的優化設計。

（二）作用機制與理論假說

當前，要素驅動對中國經濟增長的貢獻趨于遞減，其主要的原因在于：一是人口紅利逐漸消退，老齡化加劇，導致勞動力成本增加；二是2008年金融危機后的大規模經濟刺激導致資本回報率下降，企業投資動力不足。作為企業發展的重要指標，全要素生產率與企業勞動生產率的提升具有長期穩定的正向關系⑦，而減稅降費可以通過作用于勞動生產率來影響企業績效。具體而言，一方面，降費有助于實際勞動的有效供給。從2018年開始，我國陸續實施養老保險、失業保險、工傷保險等階段性降費率政策，主要是在“降”（社保費率）、“返”（對不裁員、少裁員的企業返還失業保險金）、“補”（對于吸納困難群體失業人員多的企業給予社保補貼）這三個方面發力，在降低人工成本、促進企業用工需求的同時，拉動實際勞動的有效供給。另一方面，減稅提高資本與勞動配置效率。減稅可以增厚企業利潤，提升企業投資活力，提高資本存量。增值稅改革使得稅率差距減小，個人所得稅的下調增加了勞動者的實際收入并同時減少了企業的用人負擔，進而有助于提高勞動參與率。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說1：勞動生產率是減稅降費影響企業績效的重要傳導途徑。

既有研究認為，企業稅收負擔對企業納稅遵從具有重要影響⑧，從這個角度來說，減稅降費同樣可以影響企業納稅遵從行為。從另一個角度考察，納稅遵從會有利于企業獲得信貸資本從而最終影響企業績效。目前我國資本市場還不完善，特別是高新技術和小微企業主要依賴自身資金積累，較難獲得企業以外的債務融資或權益融資，這些企業要想提升外部融資能力，獲得更多的外部資本，需要政府的有效引導。相關研究指出，在我國納稅信用評級披露制度下，評級較高即納稅遵從度較高的企業往往能獲得更多的信貸融資，其信貸融資成本也會顯著降低⑨。換言之，政府可以有效引導社會資源流入納稅遵從度較高的企業，在較大程度上提升企業和組織的“獲得感”的同時，有助于緩解企業融資約束，使其將更多的精力和資源投入到生產運營以及技術創新等與企業核心業務相關的環節中，進而提高企業績效。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說2：納稅遵從在減稅降費對企業績效的傳導路徑中發揮重要作用。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和變量設計

為了重點考察企業納稅遵從的中介作用，本文以江蘇省A 股上市公司和新三板掛牌公司共1739家企業為樣本，將獲取的由稅務機關評定的江蘇省2014—2018年納稅信用等級數據與相對應的企業年報數據相匹配，從而為在微觀層面探討減稅降費影響渠道提供了研究基礎。表1 報告了本文主要變量的內容界定。其中，參照李林木等學者的研究⑩，本文中企業納稅遵從的衡量采用納稅信用等級換算。

表1 相關變量界定

（二）模型構建

考慮到稅費負擔和其他因素對企業績效的影響，本文建立如下形式的基準線性回歸模型：

在公式（1）中，下標i表示樣本企業，t表示觀察年份；Profitit為被解釋變量企業績效，反映樣本企業在t年的企業經營狀況；

σ Burit為核心解釋變量即企業稅費負擔率；λt、μi和i分別表示年份固定效應、企業固定效應和行業固定效應，εit為滿足正態分布的隨機擾動項；Zit為企業層面的一系列控制變量。本文的控制變量主要包括：（1）企業特征變量：企業年齡、企業規模；（2）企業財務特征：凈資產收益率；（3）企業高層管理者個人特征：董事長年齡、 董事長性別以及董事長和總經理（總裁、CEO）的社會關系。在回歸方法的選擇上，鑒于本文的數據結構為非平衡面板數據，而非平衡面板數據不會影響離差形式的組內估計量的計算而導致固定效應模型無法正常估計，為了最大化保證非平衡面板數據的估計效率，本文在加入樣本企業、行業與年份三重固定效應的情況下，主要選取最小虛擬變量二乘法（LSDV） 進行參數估計。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基本結果

表2是針對公式（1） 的基本回歸結果。其中，列（1）為僅控制了年份的一維固定效應；列（2）則進一步控制了來自個體和行業層面的沖擊，補充了個體固定效應和行業固定效應；列（3）放松個體截面和行業維度的控制，同時增加了一系列控制變量的影響效應；列（4）全面控制了個體、行業及年份三維固定效應，并考慮控制變量的影響。結果顯示，至少在10%統計性水平檢驗下，總體稅費負擔與企業績效表現出顯著的負相關關系，即減稅降費會對企業績效產生明顯的促進作用。

表2 基本回歸結果

（二）穩健性檢驗

1.內生性的處理

為了有效降低內生性偏誤，同時對前文基本回歸結果的穩健性進行檢驗，本文進一步將被解釋變量企業績效的滯后項引入模型（1）來構建動態面板模型。經檢驗，在系統GMM估計方法下，其工具變量自相關一階及二階序列相關檢驗P值分別為0.1914和0.3595，過度識別Sargan檢驗P值分別為0.1096，說明該動態面板模型無法拒絕自相關檢驗和過度識別的原假設，選取的工具變量是合理有效的。在此基礎上，得到系統GMM估計方法下的回歸結果，對應于表3中第（1）列。從中可以發現，稅費負擔率的估計系數在10%統計水平下仍舊顯著為負，表明減稅降費對企業績效具有的推動作用依然穩健。

2.改變樣本量

本部分主要采取兩種方式進行檢驗，一是隨機抽取全部樣本企業的20%生成一份新的數據，同樣采用LSDV方法就減稅降費對企業績效的影響進行穩健性檢驗分析。相應的回歸結果如表3中第（2）列所示，可以發現，稅費負擔率對企業績效的回歸系數值依舊為負，且在1%的統計性水平上顯著。二是剔除特異樣本，考慮到國有控股和壟斷性企業對于減稅降費的靈敏度相對較低，因此剔除國有控股且具有壟斷地位的企業樣本進行穩健性檢驗。相應的回歸結果如表3中第（3）列所示，發現雖然稅費負擔率的估計系數的顯著性有所降低，但是依然在10%統計水平下對企業績效具有促進作用。綜合來看，樣本量發生改變時，前文的研究結論依舊穩健。

3.替換核心解釋變量

核心解釋變量指標替換方面，本文將各種所得稅的稅收負擔率替代總體稅費負擔率，并對企業績效進行LSDV的回歸估計，所得結果如表3中第（4）列所示，該結果表明前文研究結論穩健可靠。

表3 穩健性檢驗結果

五、機制檢驗

（一）“勞動生產率”渠道的實證檢驗

為進一步揭示減稅降費對企業績效正向作用的機制，本文借助聯立方程模型來檢驗減稅降費產生影響的勞動生產率渠道與納稅遵從渠道。聯立方程模型不僅能夠揭示變量間的關系，還可以較好地降低因內生性而產生的回歸偏誤問題，從而提升估計結果的可信度?。根據前文的理論闡述，分別構建由企業績效、減稅降費和中間變量三個單方程組成的聯立方程組模型，并采用三階段最小二乘法（3SLS）對該聯立方程組進行估計：

式（2）為企業績效方程，相關控制變量類同式（1）。式（3）為減稅降費方程，值得注意的是，本文增加了中間變量（Mit），包括兩個：企業勞動生產率，其計算方法為：本年增加值/［（本年末在職員工總數+上年末（或本年初）在職員工總數）/2］ ；如前所述，企業納稅遵從使用企業納稅信用等級指數加以衡量。式（4）為中間變量方程，考慮到企業納稅意愿與其稅收負擔緊密相關，本文也加入了企業稅費負擔與納稅遵從指標的交互項（BCit）。相關結果如表4所示。

檢驗減稅降費的勞動生產率影響。從表4的“傳導機制一”的回歸結果不難看出，在以勞動生產率為中間變量的方程中，稅費負擔率的估計系數值為-9.276，并且通過1%統計水平檢驗，表明減稅降費可以推動企業生產率的提高；進一步，本文發現，在以企業績效為被解釋變量的方程中，勞動生產率的估計系數為13.485，也通過1%統計水平檢驗，表明提高企業勞動生產率有助于企業績效的提升。綜合來論，該結果從實證層面進一步支持了勞動生產率的傳導作用，即勞動生產率的確在減稅降費影響企業績效的過程中發揮了積極的促進作用，從而驗證了前文的理論假說1。

表4 傳導機制的實證回歸結果

（二）企業“納稅遵從”渠道的實證檢驗

根據表4的“傳導機制二”的回歸結果，本文也發現在以企業納稅遵從為中間變量的方程中，稅費負擔率的估計系數值為-35.922，并且通過1%統計水平檢驗，表明減稅降費有助于企業納稅遵從度的提高，這與李昊楠和郭彥男的研究結論相一致?；進一步研究，在以企業績效為被解釋變量的方程中，企業納稅遵從的估計系數在1%統計水平下顯著為正，表明企業納稅遵從的提高可以進一步促進企業績效提升。綜合來論，該實證結果表明，企業納稅遵從的確在減稅降費影響企業績效的過程中發揮了積極的促進作用，部分驗證了理論假說2。

從現有研究看，企業稅負與其納稅遵從之間存在較為復雜的關系，一個表現是兩者具有一定的相互因果關系，另一個表現是稅負高低對納稅企業遵從的影響存在較大爭議，即“Yitzhaki Puzzle”：預期效用理論認為稅率越高則企業納稅遵從度越高，而前景理論則堅持稅率提高，企業納稅遵從度反而降低?。為了降低稅費與企業納稅遵從之間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在前文理論機制的基礎上，本文擬采用經典的兩階段法進一步考察減稅降費、企業納稅遵從與企業績效之間的傳導機制。具體的實證思路為：第一階段，采用工具變量法，在一定程度上較為干凈地識別減稅降費對企業納稅遵從的影響；第二階段，鑒于納稅遵從較高的企業可以更加容易地獲得信貸供給、增強資本積累而推動企業績效提升，如果可以證明納稅遵從度越高，企業資本積累程度越高，則從實證層面間接驗證了企業提高納稅遵從的確有助于減稅降費發揮推動企業自身績效提升的作用。

據此，本文借鑒Bahar和Rapoport的研究方法?，基于年齡和性別等不隨時間改變的企業層面變量，采用交互擬合的方法對減稅降費指標構造了四個合成工具變量，其實證結果如表5所示。從表5的檢驗結果看，工具變量下的C統計值均在10%統計水平下顯著，這從一定程度上表明減稅降費變量的確存在內生性問題。同時，對相關工具變量進行了識別不足檢驗和弱識別檢驗，檢驗結果表明工具變量滿足外生性及較強相關性的基本條件，即所合成的四個工具變量均有效。對比表5中列（1）—列（4）的估計結果，不難發現在使用工具變量法緩解內生性問題后，稅費負擔率的估計系數至少在5%統計水平下顯著為負，即意味著減稅降費有助于企業納稅遵從的提高。

表5 第一階段回歸估計結果

在無法直接衡量企業資本信用變化的情況下，總資產周轉率可以作為一個間接的證據，側面反映具有較高納稅遵從的企業能否可以獲得更多的資本信用。總資產周轉率的計算公式為：營業總收入/［（資產總額年初數+資產總額年末數）/2］，本文使用總資產周轉率對企業納稅遵從進行回歸，然后通過企業納稅遵從估計系數來探究其第二階段的傳導機制，相關實證結果如表6所示。具體而言，表6中第（1）列為企業納稅遵從對企業績效的一般影響，第（2）和（3）列分別代表企業稅費負擔較低和較高兩種情形下企業納稅遵從的影響，對此本文對樣本企業稅費負擔取均值，若企業稅費負擔大于此均值，則此為稅費負擔較高的企業，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進而通過二重交互項的方法來實證檢驗企業納稅遵從對企業績效提升的差異性作用，即第（4）列所示。

表6 第二階段回歸估計結果

根據表6結果可以發現：第一，納稅遵從的估計系數至少在5%統計水平下顯著為正，意味著企業納稅遵從的提高有助于企業獲得更多的銀行信貸進而促進企業績效提升。第二，相對于高稅費負擔企業，低稅費負擔的企業如果納稅遵從度較高，往往更有機會獲得更多的資本信貸來提升企業績效。總而言之，在控制了內生性偏誤的條件下，減稅降費同樣可以使企業有動力提高其納稅遵從，從而帶動企業績效提升，即驗證了前文的理論假說2。

六、進一步分析

（一）行業異質性作用分析

1.企業產權性質差異

本文把研究樣本劃分為國有（控股）企業組（Dum=1）和非國有（控股）企業組（Dum=0）進行對比檢驗。表7中第（1）—（2）列報告了不同性質納稅企業的異質性檢驗結果。第（1）列結果顯示，在國有（控股）企業中，稅費負擔率的回歸系數在5%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第（2）列結果顯示，在非國有（控股）企業中，稅費負擔率的回歸系數在10%統計水平上顯著為負。這個實證結果意味著減稅降費對企業績效的拉動作用主要發生在非國有控股型企業。究其原因，本文認為可能是非國有（控股）企業對于企業稅費負擔變化更加敏感。在我國，國有（控股）企業發揮政府主導的逆周期經濟調控作用，同時承擔了社會主要公共事業的建設任務?，加之市場對它們的高度信任和包容使得國有（控股）企業面臨的預算約束較寬，而融資約束較低，因此減稅降費對國有（控股）企業流動資產使用效率及投融資的影響程度相對有限。但是，非國有（控股）企業由于融資約束較高，它們對于包括外部宏觀政策誘發的企業經營效率的影響更加敏感，尤其是在減稅降費會降低其企業負債壓力、降低融資成本的情況下，更會有意識地改善流動資產經營進而提高企業績效。

表7 異質性檢驗結果一

2.市場支配地位差異

本文按企業是否屬于壟斷企業設置虛擬變量，如果該企業主營業務是自然壟斷或行政壟斷行業的企業?，則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從表7中列（3）—（4）的檢驗結果可以發現，不管是壟斷企業還是非壟斷企業，減稅降費政策均可以顯著推動企業績效提升。同時，相較于壟斷企業，減稅降費政策對非壟斷企業的企業績效提升作用更加強烈。對此，本文認為可能的解釋是非壟斷企業主要依賴企業內部積累，相對較難獲得外部融資，而減稅降費一方面可以通過大規模的普惠性減負來降低非壟斷企業的生產要素成本，進而擴大現金凈流量，增加企業固定資產投資以擴大可抵押資產，從而推動企業提升外部融資能力?；另一方面，某些特定的稅收優惠手段，比如降低企業所得稅稅負可以刺激非壟斷企業提高研發支出比例，在緩解外部融資約束的同時提升企業納稅遵從，最終推動企業高質量發展?。

3.企業產能過剩差異

本文按照工信部公布的產能過剩行業名單，將煉鋼、煉鐵等18個產能過剩行業的企業賦值為1，非產能過剩行業的企業賦值為0，并進行對比檢驗，表7第（5）—（6）列報告了減稅降費對不同產能情況下企業績效影響的異質性檢驗結果。結果表明，減稅降費對于產能過剩企業績效的影響在5%統計水平下顯著為正，而對非產能過剩企業績效的影響在10%統計水平下顯著為負，這意味著減稅降費對于非產能過剩企業績效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但是并不能使得產能過剩企業績效降低，從而制約其市場發展。

4.國家優先扶持行業差異

為了考察減稅降費對高新技術等戰略性新興產業的影響，本文根據國家優先扶持程度的區分，將高新技術企業、技術先進型服務企業、節能服務企業、集成電路企業等國家優先扶持的7類企業（包括子公司）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相關實證結果如表8中的列（1）—（2）所示。根據該結果，減稅降費對非國家優先扶持企業的績效提升具有較大的促進作用，對于國家優先扶持的企業而言，其稅費負擔率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意味著減稅降費反而不利于企業績效的提升。對此，本文認為，減稅降費有助于非國家優先扶持企業降低融資約束，增加企業現金流量從而有助于企業績效提升，而國家優先扶持企業可能存在對減稅降費更大的需求。目前由于種種原因，減稅降費的力度還不足以使大多數戰略性新興產業擴大所需的科技研發投入。減稅降費是“雪中送炭”而非“錦上添花”，即對于成長性（初創型）國家優先扶持企業績效提升作用更加明顯。基于此，本文進一步討論了擴大減稅降費力度對國家優先扶持企業績效的影響，并從國家優先扶持企業中剔除其企業績效超出平均值的企業，以此檢驗減稅降費對處于成長期國家扶持企業績效的影響。相關實證結果如表8中的列（3）—（4）所示。如表8中列（3）所示，稅負負擔率的一次項估計系數依然顯著為正，而二次項估計系數顯著為負，均通過1%統計水平檢驗。這意味著減稅降費只有擴大到一定水平時，才可以成為推動國家優先扶持企業績效提升的重要手段。列（4）中，稅費負擔率的估計系數在5%統計水平下取值為負，這意味著減稅降費政策對于盈利水平較低的國家優先扶持企業的績效具有提升作用。

表8 異質性檢驗結果二

（二）減稅和降費對企業績效的差異影響

本文進一步量化研究削減企業增值稅和企業所得稅、降低企業社保費用對企業績效的長期影響。從表9第（1）—（3）列可以看出，三種代表性稅費的減降會產生不同的影響。第一，增值稅負擔率的估計系數為負，但未通過至少10%統計水平的顯著性檢驗。其中可能的原因在于，作為我國間接稅的代表，增值稅無法如直接稅那樣直接發揮自動穩定器功能。第二，企業所得稅與社保費負擔率的估計系數均在1%統計水平下顯著為負。這表明，相對增值稅而言，企業所得稅和社保費的減降均能對企業績效提升產生顯著的推動作用，而且社保費的降低能夠更大程度地促進企業績效的提升。第三，為了進一步明確企業所得稅與社保費負擔率減降對企業績效影響的差異，本文基于似無相關模型SUR的檢驗結果對上述兩種具體稅費影響企業績效的組間差異進行比較。結果顯示，在企業所得稅與社保費之間，其納稅遵從差異的t統計量為13.53，相應的P值為0.0002，表明企業所得稅與社保費負擔率在1%統計水平上對企業績效的影響存在顯著差異。

表9 異質性檢驗結果三

七、研究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基于上市公司和新三板掛牌企業年報數據，在微觀層面探討了減稅降費對企業績效的具體影響，提出并驗證了減稅降費對企業績效的“勞動生產率”效應和“納稅遵從”效應。研究發現：首先，減稅降費一方面通過提高企業勞動生產率對企業績效提升產生貢獻，另一方面也通過促進企業納稅遵從對企業績效起到顯著的推動作用。其次，減稅降費對企業績效提升具有“雪中送炭”的作用，而非“錦上添花”。即減稅降費對非國有（控股）企業、非壟斷企業、非產能過剩企業和處于成長期的戰略性新興產業企業的績效提升具有促進作用。而對于國有（控股）企業、壟斷企業、產能過剩企業而言，減稅優惠的促進效應相對有限。最后，在稅費種類的選擇上，企業所得稅和社保費的減降可以對企業績效的提升發揮更大的作用，增值稅減降對企業績效的拉動效應還有待進一步提升。

根據上述研究結論，本文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1）堅持以提高企業績效為立足點，最優平衡“減稅降費”與“財政減收”之間的關系。因此，要在財政收支緊平衡狀態還會持續較長一段時間的預期背景下，以企業績效提高為減稅降費政策的立足點，進一步擺正政企關系，牢固確立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主導性地位，為穩固“稅基”、豐沃“稅源”提供支撐。

（2）在減稅降費中提高企業納稅遵從度，構建和諧的稅收征納關系。在積極應對經濟下行壓力的同時，應挖掘減稅降費提升企業納稅遵從度的政策潛力，著力將企業績效與納稅遵從納入統一宏觀調控政策框架內，提升企業納稅遵從度對財政收入的“反哺”能力，優化稅收征納關系，進而為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扎牢根基。

（3）持續提升減稅降費政策的精準性和有效性。一方面，繼續深化增值稅改革，在擴大減稅降費規模的同時，把握財稅政策的“時度效”。另一方面，繼續降低企業社保費負擔，持續規范清理收費基金，嚴控非稅收入不合理增長，防止受制于財政壓力而使得稅費間發生明顯的“蹺蹺板”效應，堅決防止弱化減稅降費政策紅利。

注釋：

①? 申廣軍、陳斌開、楊汝岱：《減稅能否提振中國經濟？——基于中國增值稅改革的實證研究》，《經濟研究》2016年第11期。

② 吳輝航、劉小兵、季永寶：《減稅能否提高企業生產效率？——基于西部大開發準自然實驗的研究》，《財經研究》2017年第4期。

③ 付文林、趙永輝：《稅收激勵、現金流與企業投資結構偏向》，《經濟研究》2014年第5期。

④ 張車偉、趙文：《國民收入分配形勢分析及建議》，《經濟學動態》2020年第6期。

⑤ 王躍堂、王國俊、彭洋：《控制權性質影響稅收敏感性嗎？——基于企業勞動力需求的檢驗》，《經濟研究》2012年第4期。

⑥ A.Johansson，C.Heady，B.Brys，L.Vartia，Taxes and Firm Performance: Evidence from the OECD， Chapters，2010，38(4)， pp.15-37.

⑦ 李永友、嚴岑：《服務業“營改增”能帶動制造業升級嗎？》，《經濟研究》2018年第4期。

⑧ S.Dhami， A.Al-Nowaihi， Why Do People Pay Taxes?Prospect Theory Versus Expected Utility Theory，Journal of Economic Behatior and Organization，2007， 64(1)，pp.171-192.

⑨ 孫雪嬌、翟淑萍、于蘇：《柔性稅收征管能否緩解企業融資約束——來自納稅信用評級披露自然實驗的證據》，《中國工業經濟》2019年第3期。

⑩ 李林木、于海峰、汪沖、付宇：《賞罰機制、稅收遵從與企業績效——基于納稅信用管理制度的研究》，《經濟研究》2020年第6期。

? 王昀、孫曉華：《政府補貼驅動工業轉型升級的作用機理》，《中國工業經濟》2017年第10期。

? 李昊楠、郭彥男：《小微企業減稅、納稅遵從與財政可持續發展》，《世界經濟》2021年第10期。

? J.Slemrod， Tax Compliance and Enforcement， 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2019， 57(4)， pp.904-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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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小靜、張英杰：《去杠桿、市場環境與國企債務化解》，《改革》2017年第4期。

? 自然壟斷和行政壟斷行業包括：石油石化、煙草、通訊（電信）、自來水、電力、燃氣（包括管道煤氣和天然氣）、鹽業、鐵路、水運、航空、銀行、傳媒等行業。

? 張文春：《借鑒國際經驗減輕小微企業稅負》，《中國金融家》2011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