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師范大學音樂學院教授/劉嘉寧 王欣昕
“樂派”一詞所涉獵的藝術角度與維度,從某種意義上體現了約定俗成的音樂文化現象。它的審美、創作、話語體系形成了一種強力的磁場圈,從而生成共同的音樂語言表達。1923年音樂批評家傅彥長有感于俄國作曲家格林卡開創“俄國樂派”對俄國音樂的影響,首次提出“中國樂派”概念,以此呼吁國人對民族音樂標志的重視與思考。直至2015 年,北京市教委將中國音樂學院“中國樂派”高精尖創作中心作為建設項目,讓“中國樂派”理念以立體方式呈現。8年磨礪,“中國樂派”成為當代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音樂學科頗具代表與建設性的時代表達,它在國內音樂教育領域的倡導引領,深刻影響了關于音樂教育意識體系化發展的自省和創新。
針對音樂教育理念的實踐應用,王黎光教授提出“‘中國樂派’的建設需要人才培養,而人才培養的核心在于課程體系”。高師音樂教育作為學與術并重的構建整體,在其理論課程的設置上亦應體現學科視角下的范式重構。自覺、自為的理念轉變,促進基礎理論課程改革,從而在學之源頭干預課程體系的目標傳達,樹立課程創新的堅定信心,實現中國音樂教育話語體系的復興。
中國樂派高精尖創新中心將《中國音樂大典》《中國聲樂藝術理論建設》《東方音樂》《中國音樂對外交流傳播》擬定為建設方向和任務。其中《中國音樂大典》于2020年9月編纂完成,由人民音樂出版社和中國音樂學院聯合啟動出版。《中國音樂大典——文論編》涵蓋音樂學學科理論、音樂史學、中國傳統音樂理論、音樂表演、音樂教育等14 大類,與國家文化戰略需求相結合,立足中國音樂理論體系的實踐研究,無疑為中國音樂母語語境的構建提供了典范與基石。《中國音樂大典》所呈現的學科分類,在為梳理中國音樂理論體系提供研究基礎外,亦明確了音樂理論課程本土化改革的方向和目標。
中國音樂學院于2019年春季學期提出“8+1”課程體系和思政+X的課程建設理念,并于2020年完成了包括“音樂理論基礎”“和聲”“復調”“曲式”“配器”“中國傳統音樂”“中國音樂史”“世界音樂史”8 門音樂院校學生專業必修課程,及“1”專業課(專業主課和專業實踐)的細化規范。實踐教學中重視知識重組與分布,彰顯中國特色內涵的融會貫通,從而完成支撐“中國樂派”理念的教學改革探索。中國音樂學院的課程建設構想選擇專業必修設置課程,充分利用發揚中華文化底蘊教學目的地實操途徑,為高等師范音樂基礎理論課程改革提供了經驗和視野。
2021年3月,中國音樂學院舉辦中國樂派“8+1”、思政+X課程體系建設學術研討會。各課程團隊負責人分別針對相應課程的建設設想及方式進行闡述,作曲系高纓教授就5門作曲技術理論課程提出“融入大量元素,使其更具中國特色”的核心目標;中國音樂學院音樂理論研究院院長畢明輝教授陳述3門建設課程包括“中國音樂史”“世界音樂史”“中國傳統音樂”應體現中西互證、東西薈萃的原則,做好中華民族多元一體之下的中國音樂史建設,“中國音樂史”在前,“世界音樂史”在后的培養方案。中國音樂學院國樂系副主任王中山表示,“中國樂器口傳心授的方法,要確立系統的教案和相對統一的標準,將隱含的中國主題、中國故事、中國風格凸顯出中國樂派的人文精神。”專家學者的共識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改變西方音樂教育模式植入現狀的迫切愿望,并在實踐教學過程中尋找到構建中國音樂教育體系的契機與路徑。這些課程的內涵將豐富傳統課程的思維模式、創新講授的觀念,建立可推廣、可傳承的課程范例。從培養方案、課程標準、教材教法三個層面推進的《中國樂派“8+1”、思政+X 課程體系探索與實踐》獲得2022 年高等教育(本科)國家級教學成果二等獎。與專業音樂院校教學側重不同,作為承載培養未來國民音樂教師的高等師范音樂教育,在其理論課程除上述專業必修課程的踐行外,依然要秉承師范性的綜合素質教育,從教學法、教育心理學等課程豐富中國傳統文化內容,賦能中國哲學思維的能量場,加深教學改革層次和力度。
高等藝術院校擔負培養音樂師資的重要任務,音樂教育的理念與核心觀點影響著下一代人對于文化內涵的深刻理解。音樂理論家李西安教授1983 年就針對建立中國音樂教育體系的構想作以論述“自‘學堂樂歌’產生以來的80 年,是歐洲音樂沖擊中國民族音樂的80 年,隨之而建立的專業音樂教育基本上是屬于歐洲音樂教育體系的。民族音樂教育雖不斷有所發展,卻一直處于從屬地位。”管建華教授也在《21世紀的抉擇——從中國高校音樂教育的三個“缺失”問題談起》中提及民族音樂身份的缺失也造成了中國民族音樂精神在高校的缺失。因此,高校音樂教育中相關師資培養、教學大綱、教材選用上都應強調其中國傳統音樂的重要性及內容占比。
近年來,國內許多專家學者已從中國的文化價值、民族立場等角度為音樂著書立作,一些教材正逐漸應用在專業音樂教育教學中。比如相對于常規教學的課程,杜亞雄的《中國傳統樂理教程》、樊祖蔭的《中國五聲性調式和聲寫作教程》、李西安和趙冬梅的《中國傳統曲式學》、中國音樂學院視唱練耳教研室《中國傳統音樂視唱練耳基礎教程》等教材立足于中國傳統思維及審美哲學,充分體現民族語境下的音樂理論構架,頗具代表性和開創性,值得推廣。
旨在讓學生具有中國音樂觀念的課程體系,教材選擇的共性范疇必立足于語言、示例、邏輯、角度的民族化,音樂表達和闡釋基礎盡量脫離西方音樂教育體系的層次關系。以中國音樂學院視唱練耳教研室《中國傳統音樂視唱練耳基礎教程》為例,教材從章節的設定就以五聲調式宮、商、角、徵、羽各調加六聲偏音為標題,從地方民歌曲例入手,兼顧各地區音樂音調形態、樂句結構、風格潤腔等特點進行對應訓練,利用口傳心授的民族音樂傳承方式,加深模仿、音感、節奏的實踐,不拘泥于傳統視唱練耳教學音程、和弦、節奏、調式的單一模式,極具中國特色表達,可以作為教材借鑒定位的模板深度剖析。
教學制度與手段從根本上完全從19 世紀西方音樂體系的影響中脫胎換骨,在短時間內整合不同理論體系對整個音樂學界來說具有巨大的挑戰。音樂歷史遺存與觀念更新在教育初始的信念重塑,需要大量的科研研究、文字整理支撐,有的放矢的調整規范。因此中國音樂理論體系教材仍需不斷嘗試、實踐,從積淀中升華,從應用中傳承。
俄羅斯的音樂教育理念認為,“教授音樂是多方面的知識綜合,是史學、哲學、美學、心理學等領域的緊密聯系。”夏滟洲在《“中國樂派”的構成及其傳統與方向》中表示“一般而言,‘中國樂派’既是一個文化范疇,還是一個社會歷史范疇”。由此,中國傳統音樂的傳承不能離開中國哲學與中國歷史的土壤。只有浸潤在國學樂風中,才能打開對中國傳統音樂的理解維度,明晰中國文化的深遠意義,建立符合中國文明與審美的教育模式。
“校本課程”(school—based curriculum)是源于英、美教育理念下相對于國家課程、地方課程以外,學校本位教學實踐的個性化整合與拓展。高師教育要依托校本課程實現個性化突破與特色辦學。高等師范院校的系別專業相對全面,學科交叉研究較為便利,是人才培養及教學的優勢資源。因此,“中國樂派”“校本課程”兩者之間的融合可以實現教學資源共享,歷史、哲學、文學等與中國傳統音樂積淀相關的專業,教師若開設“校本課程”輔助音樂專業學生相對于跨學科理論知識的學習,既是對延承中國音樂理論話語體系與現代教育手段探索性改革,也是對高師音樂學科獨樹一幟發展方向的嘗試性實踐,其進行性結合的策略、方式對于現階段高師音樂教育的定位、使命具有積極深遠的意義。
黨的二十大報告中針對新時代文化建設指出“我們確立和堅持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領域指導地位的根本制度,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廣泛傳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得到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文化事業日益繁榮,網絡生態持續向好,意識形態領域形勢發生全局性、根本性轉變。”2019 年4 月教育部《高校美育意見》明確規定,在推進文化傳承創新方面,提出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讓收藏在館所里的文物、陳列在大地上的文化藝術遺產成為學校美育的豐厚資源,大力推進主題性藝術創作。
高師音樂教育不同于學院派音樂教育屬性,其對于教學方式手段及教學對象師范性特點的要求更為注重與細化,既對國樂傳承之靈魂塑造更為偏重。從高師教學日常入手,明確師范院校與專業音樂院校在中國音樂發展中所承擔的職責,有利于社會文化身份的定位,有助于民族音樂思想的普及,有形于融合之下的轉化與發展,對社會音樂傳播起到一定的引導作用。
每一個地域的音樂文化特色研究與傳承主體,大多為其藝術研究院、演出團體、高校、文化部門、民間藝人等。這種地域的優勢研究資源,相比宏觀研究更為細致,更富有情懷,也促成地方群體掌握該地區音樂傳承的話語權。20 世紀90 年代,十部《集成》凝聚了各省音樂工作者的心血與精力,地域人文、音樂風貌以省卷命名方式逐一編撰。使得深藏歷史厚度的中國傳統音樂瑰寶呈現于世,中華民族的根與魂得到了再次凝聚,其含義深遠,具有巨大影響。
如何將地域音樂研究成果與高校音樂教育相結合,將地貌風情的音樂作品與理論知識通過高校教學及實踐拓展進行傳承,使“中國文化為母語的音樂教育”不再是一個口號,讓“學生唱自己家鄉的歌”成為一種使命。從真正意義上提升全民綜合音樂素質,提高文化認同的歸屬,弘揚中國符號的音樂文化呢?首先,整合地域音樂史類、傳統音樂類相關理論研究,精煉提取、融合成案,加入必修或選修課程,使高校在地域音樂理論研究上走在本土研究的前沿。選取研究整合素材應具代表性和層次性,如薛首中《山西音樂史》、陳甜《20世紀山西戲曲音樂多聲部形態研究》、陳燕婷《古樂南音》、溫增源《山東音樂文物史》。其次,讓學生走進田野了解所在地域的歷史文化及音樂成就,會表演一定數量的本土音樂作品,并通過高校人才培養方案設定實現監督與檢驗。最后,文化旅游與教育等地方行政部門要將相關地域音樂的研討、比賽、創作結合地方發展打造精品項目,涉及藝術類高考可以改變傳統內容增加與地域音樂相關的部分,加大傳承的受眾群體,強化改革的力度,完成創新發展與創造性轉化。
數字化最初只是一個技術的概念,隨著時代的發展成為一個代際標識,代表著一個時代的分水嶺。大數據、人工智能、信息化等手段,都是數字化內容的涵蓋。數字化背景下的教育升級迭代已然成為國家的教育戰略轉型,音樂教育中全方位、多層次、虛擬介入的教學手段,構成傳統教育模式的有益補充,也是后疫情時代不可或缺的教學方式。
1.教學平臺的拓展
慕課、雨課堂、智慧樹等大規模的在線課堂,以開放性、多樣化的教學手段,對動畫、視頻、小測試等環節融合已被越來越多的高校音樂教學所利用。2023年1月統計,音樂類智慧樹在線課堂382個課程視頻,慕課127個視頻課程,學堂在線108 個視頻課程。涉及地方民間音樂、中國音樂史、音樂賞析、中國傳統音樂等課程,部分課程為國家級或省級的精品課程、一流課程。這些課程制作精良、內容新穎,可以解決部分高校因客觀原因無法開設相應課程的問題。同時,地方高校也完全可以利用平臺的搭建,開設本地區音樂相關課程,通過便捷、精煉的學習流程推廣地域音樂。這種互補式呈現開闊教師視野,同一時空的不同汲取使優質教育資源整合,伴隨著各地音樂數字化建設的投入,改變“校校同課程、師師同教案、生生同書本”的局面,助力數字化中國音樂理論體系的建構。
2.互動、互進模式
不受時間、空間限制的視聽,趣味性測試和實踐操作是信息技術賦予數字化教學的特色。首先,美國視聽教育家戴爾曾提出“經驗之塔”的理念,認為視聽教學媒體能為學習者提供一種“替代經驗”,有助于突破時空限制,解決教學中的抽象矛盾。傳統音樂理論教學因學時和教學環境的制約,如古代音樂的情景體驗、傳統音樂的民間表演、鄉土風情的原生態展現等等。這些視聽過程無法在教學中完全展示,但通過數字化技術手段的融入,可以采用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模式,教師規定鏈接或學習的平臺,讓學生課下補充學習內容,并根據教學要求完成練習和實踐測試,通過豐富的視聽手段拉近傳統音樂與現實社會的距離,讓原汁原味的民族韻律真正走進學生的深層意識領域。其次,翻轉課堂使教師和學生身份變換,教師不必將課程知識的信息化傳遞放到課堂內進行,而是讓學生提前完成課程學習內容,將問題和難點帶入課堂由教師整合、引導、宏觀把控。這種模式使教師的教學區別于網上精品課程的共享,真正體現線下教學的優勢,暨對學生核心素養的影響與提升。使高校教學在數字教育轉型過程中,成為不可替代環節,從而完成整體化培養、個性化學習的雙向奔赴。最后,按學期設定學生主題性專題試講課,可以作為高師中國音樂理論課程的實踐課加以推廣。比如從唐詩宋詞中詮釋古曲樂風,或從鄉土風情里感懷民歌音腔等等。學生通過利用網絡、數字技術、新媒體,深入研究特定主題下相關中國音樂的理論知識,潛移默化中凝聚民族自信與自豪感,提升文藝觀念和實踐能力,成長為繁榮中國音樂的有生力量。
中國樂派是當今音樂界倡導、流行的核心語匯,它所承載的是中國音樂教育在回溯中自省與自立的時代思變。相對于中國音樂創作、音樂表演及音樂理論體系國際交流與融合模式的豐富與深廣,建立國之品格和完成本土化與全球化碰撞時期特有的民族姿態,保持母語音樂文化特色顯得尤為重要。講好中國故事,傳承中國文化,是時代賦予每一位文藝工作者的使命職責,也是深耕音樂教育一線教師理應具有的民族意識。統籌推進、強化基礎實施;精品課程、推進整體建構是高師音樂教育中國話語可行性改革的必由之路,是新時代民族化音樂傳承教育的有力促進,也是“新文科”“中國樂派”建設發展的強力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