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明俊 楊祥全 王 偉
天津體育學院運動訓練學院,天津 301617
兵擊是指以冷兵器進行搏斗的技法。歐洲傳統兵擊運動(以下簡稱兵擊運動)是在歐洲社會文化影響下形成的身體知識系統和運動形態[1],它源自古代歐洲人民的生產生活技能,隨后逐步向軍事領域過渡,其技藝不僅包括冷兵器的使用,也有徒手格斗的技巧。
中世紀的歐洲是傳統兵擊運動的興盛時期,這期間產生了諸多流派及戰斗技巧,并經歷了軍事化、市民化、體育化的發展階段。16 世紀后,隨著槍炮的廣泛應用,以及文明化進程等因素,兵擊運動在轉型中趨于衰落,瀕于消亡。20 世紀中葉,在“重燃歷史傳統”的社會運動下,兵擊運動得到復興和廣泛發展,并演變為一項國際性體育運動[2]。
曾經瀕臨消亡的兵擊運動,經歷了怎樣的復興進程?在這一歷史進程中,又表現出哪些特征?這些特征對我國傳統武術的現代轉型和未來發展有何借鑒意義?為此,本研究通過對20 世紀60 年代以來兵擊運動復興歷史路徑的梳理,總結其經驗,提出對我國傳統武術發展的有益啟示。
詳實的歷史資料是研究歐洲傳統兵擊運動復興的文獻基礎。理論研究經歷了三個階段:一是碎片化整理階段。20 世紀60 到70 年代,僅有少數研究者能接觸到兵擊運動典籍文獻,這些文獻普遍存在語言和翻譯的難度,起初的研究多是對文獻的整理和解讀,其代表人物有詹姆斯·杰克遜(James Jackson)、馬特·加萊(Matt Galas)、帕特利·普格利斯(Patri Pugliese)等[3]。通過這些零碎的研究,人們初步建立了對典籍中兵擊技術的認知;二是網絡化分享階段。20 世紀80 到90 年代,帕特利·普格利斯等人開始影印典籍文獻,并通過互聯網推動兵擊運動在歐美地區的廣泛傳播。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這一時期在網絡上涌現了眾多兵擊典籍的翻譯和解讀,大量相關的文獻得到重新整理和傳播;三是體系化研究階段。21 世紀,更專業且便利的文獻研究平臺推動了兵擊運動研究的體系化發展。如,2009 年歐洲歷史武技聯盟(Historical European Martial Arts,HEMA)與維基百科合作,推出了Wiktenauer 平臺。各種專門研究兵擊運動的論文、書籍不斷出現。
俱樂部是歐洲體育發展轉型的基石[4],在歐洲傳統兵擊運動快速傳播和全面復興的過程中,俱樂部是重要的組織基礎。其組織結構經歷了三個發展階段:
一是個體化俱樂部發展階段。20 世紀60 年代,參與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的人員多是格斗運動員和學者等[5]。20 世紀90 年代后,這些人員逐漸聚集在一起,形成了專門研究和習練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的俱樂部。成員們樂于分享和交流經驗,并嘗試以各種方法重構歐洲傳統兵擊運動技術體系、檢驗動作的技擊效果。
二是歐洲國內傳統兵擊運動聯盟發展階段。隨著參與人數的增長,為保障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的健康發展,組織者在個體化俱樂部的基礎上成立了歐洲國內兵擊運動聯盟,如,英國歷史劍術聯盟(British Federation for Historical Swordplay)。在歐洲國內聯盟的領導下,眾多兵擊運動俱樂部既可接受聯盟的服務和指導,又擁有較大的自主性,可以獨立或依托聯盟開展賽事活動。
三是國際兵擊運動聯盟發展階段。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組織的國際化發展推動了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的跨國傳播。2010 年,10 余個HEMA 學院聯合在一起,成立了歐洲歷史武技同盟(The HEMA Alliance)。經過近10 年的發展,歐洲歷史武技同盟已成為服務歐洲及北美眾多區域性HEMA 團體的國際性組織。
賽事是歐洲傳統兵擊運動愛好者切磋技藝、交流學習的重要平臺。兵擊運動賽事同樣經歷了三個主要發展階段:
一是場景對抗再現的早期摸索階段。早期歐洲傳統兵擊運動主要以集體或個人演練為主,表現出組織松散、裝備簡易的特點。如,1966 年,美國成立了復古俱樂部(Society for Creative Anachronism,SCA),即一種模仿中世紀格斗的運動。20 世紀70 年代,英國也出現了模仿中世紀場景的戰斗再現活動(combat reenactment)。二是教學對練的理性驗證階段。隨著研究人員對歐洲傳統兵擊運動典籍文獻的研究和解讀,加深了練習者的認知深度。這一時期,出現了以驗證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理論和技術動作的“教學對練”。“教學對練”多為“一對一”的形式,器械以長劍、軍刀、劍盾為主,突出對實戰的模仿。三是專業賽事的宣傳推廣階段,20 世紀90 年代后,逐漸形成了一批較為正規的賽事項目,如,1998 年,意大利兵擊團體組織了國內兵擊年度錦標賽。21 世紀后,隨著國際聯盟的成立,逐漸形成了一批有較大影響力的國際性兵擊運動賽事,如,劍魚比賽(swordfish)、世界兵擊錦標賽(The Worldwide Championships)等。
在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的復興過程中,對該項目的技術重構離不開研究人員對古代典籍文獻、器械、歷史等多方面的深入考察。“跨學科研究”是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研究的顯著特征。
自20 世紀60 年代起,人們就開始對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的歷史典籍進行解讀。鑒于這些文獻存在歷史久遠、語種多樣等難點,研究者綜合運用了歷史學、語言學、考古學等方法,對其發展的時代背景、技術環境進行分析,為人們準確解讀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發展史、重構技術動作提供理論支持。在技術重構的過程中,研究人員不僅需要親身體驗,還需要將技術動作置身(或還原)于具體場景。因此,運動生物力學、運動技能學、運動解剖學等多學科知識在這一過程中發揮著理論指導的作用。歐洲傳統兵擊運動承載著歐洲豐富的歷史文化,研究者廣泛借助人類學、文化學、民族學等學科的方法對其進行發掘。由此可見,無論是對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的歷史溯源,還是在技術重構、文化傳播的過程中均體現了“跨學科研究”的特征。
內生式發展是一種激發內部生長能力的、自下而上的、依靠基層力量推動形成的發展模式[6]。研究發現,推動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發展的主要動力來自于以基層俱樂部為主的民眾力量。具體來說,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的組織架構包括了以個體化俱樂部為基礎單位、歐洲國內傳統兵擊運動聯盟為協助單位、國際傳統兵擊運動聯盟為推廣單位的三個層面。這種架構形成了歐洲傳統兵擊運動“人才培養、科學研究、賽事推廣”的發展模式。該模式有利于充分發揮基層組織的活力,在完成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由“點”到“面”的發展格局、加速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的普及、實現歐洲傳統兵擊運動復興等方面發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
首先,個體化俱樂部是形成兵擊運動開展的基本單元。這些俱樂部有自己的內部治理程序,充分享有自治權,不受政府機構或私營企業的控制[7]。俱樂部的組織形式有利于成員們形成價值共識;其次,國內傳統兵擊運動聯盟推動了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的良性發展。聯盟以服務各俱樂部為宗旨,協調俱樂部之間的矛盾沖突,有利于克服俱樂部運動項目單一、賽事規模較小等不足[8];最后,國際聯盟的成立對推動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的國際化發展起到了關鍵性作用。國際聯盟并非國際性管理機構,它也是以研究和交流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為主要目的的自愿性團體。
賽事是探索歐洲傳統兵擊運動存在于現代體育規則中的重要途徑。從本質上看,歐洲傳統兵擊運動屬于同場格斗類項目,競技性特征明顯。與場景再現(Re-enactors)、復古俱樂部(SCA)、舞臺格斗(Stage Combat)等其他模擬古代對抗形式的不同之處在于,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的理念和技術強調“動作均來源于歷史真實情景”,即能夠從典籍文獻或歷史遺跡中找到證據。因此,“史實化”的競技方式是歐洲傳統兵擊運動區別于其他技擊項目的重要特征。
據此,研究者依據了“史實化”原則,在研究兵擊典籍的基礎上,制定和完善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的規則。例如,得分的一般條件是“攻擊要有一定的力度,并以可控的方式擊中對方的有效部位”。此外,還對兵擊防護裝備和器械做出明確要求,要實現在保證練習者安全性的基礎上,最大化地現傳統兵擊實戰的攻防特征,如,防護手套和兵擊夾克的應用,既可有效保護手部、軀干等部位的安全,又能保障動作的靈活度。
20世紀60年代,在“重燃一個傳統”理念的引導下,激發大眾對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的記憶與熱情,并通過理論研究、組織發展、賽事運作的路徑實現了全面復興。當前,我國正處在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機遇期,文化是民族的靈魂,理念是奮進的動力,民族復興首在優秀傳統文化的復興。傳統武術是中華傳統文化的典型代表之一,其核心理念與中華優秀民族精神一脈相承。要實現傳統武術在新時代的轉型發展,必須首先在理念層面挖掘凝練傳統武術精神內涵與民族偉大復興精神的契合點。
以尚武精神的時代內涵為例,在冷兵器搏殺的古代,傳統武術是保家衛國的重要手段。在民族危急時刻,尚武精神演變為“強國強種、救亡圖存”的時代吶喊。在實現中國夢的過程中,尚武精神體現為強身健體、團結奮進、自強不息的精神品質。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當下,弘揚尚武精神,就是要將這些精神元素內化為現代人的意志品質,匯集為民族復興的精神動力,服務于“健康中國”、體育強國的建設之中。
相較于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的文獻研究歷程,傳統武術的文獻整理工作早在20 世紀初就已發軔。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傳統武術文獻的挖掘和保護獲得進一步發展,20 世紀80 年代后,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委員會和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會文史資料和學習委員會的推動下,武術界開展了全國傳統武術的資料整理和收集工作。雖然當時文獻整理的成果頗豐,但多數資料在收集后并沒有進行深度的開發和系統的整理。以武術史研究為例,存在缺乏史料整理、拳種史研究缺乏公認成果、學術研究欠規范等問題[9],這些問題不但制約了武術史研究的深入,而且影響了以武術史為理論基礎的相關傳統武術的研究。為此,我們應借鑒歐洲傳統兵擊運動文獻研究的路徑和經驗,在文獻整理的基礎上,廣泛從多學科的視角和方法進行體系的研究。
從歐洲傳統兵擊運動復興的研究方法看,跨學科研究推動了人們更好地繼承和發揚這一運動。縱觀傳統武術發展史,其理論和實踐也是一個不斷深化的過程。如,對傳統武術有“起于易、成于醫、附于兵、揚于藝”的經典概括[10]。新時代,跨學科的研究思路表現在應進一步加強多學科的融合和創新,在不同語境下為傳統武術研究的縱深發展和橫向拓展提供思路。如,在學科建設語境下,傳統武術須進一步吸收與融合人文及自然科學的理論,夯實和完善學術體系和理論范疇[11]。在文化強國語境下,傳統武術應緊密結合歷史學、文化學、社會學、倫理學等學科范式,對其具有的多元文化價值進行挖掘和解讀。在跨文化語境中,傳統武術需結合傳播學、敘事學、符號學、闡釋學等學科的研究方法,增強文化自覺,把握話語權,實現傳統武術從“走出去”到“走進去”的跨越。
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的發展和復興主要依靠俱樂部、俱樂部聯盟等社會力量,其自下而上的內生式發展模式對推動傳統武術的發展具有借鑒意義。構建“扎根社區、深入學校、社會聯動”的模式是新時代傳統武術轉型、發展的組織基礎。隨著我國城市化進程的推進,傳統武術賴以生存的村落已被城市社區所取代,扎根社區傳承是傳統武術轉型發展的必然之舉[12]。扎根社區就是要充分發揮城市社區的激勵、引導、宣傳作用,提高傳承主體的開放性和自覺性,廣泛吸納城市人口的積極參與。各級各類學校是人才培養的主陣地,對傳統武術的人才培養必須依托學校。根據《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中關于構建中華文化課程和教材的要求,推進傳統武術進校園要堅持“以點帶面”“點面結合”的思路[13]。社會聯動就是要實現由政府主導到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的過渡,最終建立“社區、學校、社會”的組織模式[14]。
賽事是傳統武術在體育化范疇內的呈現形式,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中國式現代化的時代背景下,必須研發符合傳統武術精神內涵和民族復興精神的賽事體系,這是推動傳統武術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的外源動力。傳統武術作為我國技擊技術的資源寶庫,其賽事體系應突出“比賽內容豐富、競賽形式多元、受眾群體廣泛、健身娛樂一體”的特征。如,在強調競技項目方面,可對散打、中國式摔跤等項目的動作和比賽形式進行再開發,形成具有鮮明民族特征的賽事體系[15]。在蘊涵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內涵的長短兵、中華射藝、太極養生等項目上,應充分發揮其健身娛樂、修身養性的功能,有效擴大傳統武術的受眾面。
從本質屬性上看,歐洲傳統兵擊運動與中國傳統武術都源于生產生活實踐,二者同屬于格斗技擊類項目。歐洲傳統兵擊運動的復興歷程和路徑可為傳統武術的轉型發展提供一定的方法學參考。在堅持文化自覺的前提下,傳統武術未來的發展必須抓住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機遇期,在理念層面構建傳統武術精神內涵與民族偉大復興精神的契合點,并以此為依據開展傳統武術的科學研究、組織體系建設、賽事體系開發等內容,以此有效實現傳統武術在新時代的復興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