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二人轉藝術中的“土野之美”

呂夢瑩

（吉林師范大學 吉林 四平 136000）

在寫作此文之前，筆者通過中國知網以“二人轉”為主題進行搜索，得到如下19 個詞條：二人轉音樂、二人轉語言、二人轉起源、二人轉文化、二人轉傳承、二人轉小帽、二人轉發展、二人轉曲牌、二人轉歷史、二人轉的起源、傳統二人轉、東路二人轉、黑龍江二人轉、現代二人轉、黑山二人轉、當代二人轉史論、熱河二人轉、遼寧二人轉、吉林二人轉。在這19個詞條中，“二人轉起源”和“二人轉的起源”所涵蓋的內容基本重合，因此可歸為一條。余下的詞條所關注的重點有二人轉史論、二人轉本體論和二人轉文化及發展等方面，涉及二人轉藝人的研究詞條并不在其中，這說明學界對于二人轉藝人的相關研究尚有缺失。筆者又通過中國知網以“二人轉藝人”為主題進行中文期刊搜索，總庫顯示有147 篇相關論文。通過比對這些論文發現雖然這些論文能夠通過“二人轉藝人”這一主題搜索出來，但論文所關注的重點主要集中在史論研究、二人轉藝術特點研究、二人轉與其他姊妹藝術的比較研究上，涉及二人轉藝人的論文也將重點聚焦在知名老藝人的回憶錄上，主要描寫其從藝經歷以及表演特色。筆者認為，二人轉是一項流傳于東北地區獨具特色的民間藝術，其發展和傳承不能只通過有名的二人轉老藝人的從藝經歷進行呈現，我們更應該關注廣大的民間藝人群體，透過他們的從藝經歷和生活現狀能夠更加全面地了解二人轉藝術的發展脈絡，也能夠從新的角度闡釋二人轉藝術的發展現狀。

筆者所謂“新的角度”的形成主要通過兩本著作，一本是《自我.角色與鄉土社會——對民間二人轉藝人及其生活世界的個案研究》，另一本是《音樂中的文化認知——尼泊爾古隆人音樂的延續與變化》。第一本著作讓筆者意識到研究二人轉藝術發展史其實可以從二人轉民間藝人從藝史的角度進行闡述，二人轉藝人是二人轉藝術的創造者、發展者和傳承者，關注二人轉民間藝人在生活實踐中的自我建構能夠進一步說明他們對于二人轉民間藝術乃至二人轉在民間文化延續中發揮的作用。而在后一本著作中，筆者十分同意作者“通過文化來解釋音樂”的觀點，對“文化和音樂的互動關系”的闡釋也為筆者的研究提供了方向。關于本文中的論據，筆者從《松遼藝話——二人轉老藝人劉士德回憶錄》中收獲不少。本文所提及的人物均是在新中國成立之前或新中國成立之初活躍在東北農村地區的二人轉老藝人，從他們的親身經歷中探尋其與自身、與社會、與二人轉藝術之間的關系并從中有所收獲是寫作此篇的主要目的。

一、二人轉中的非典型性師承關系

關于二人轉的釋義總免不了“土野之美”“流傳于東北廣大農村地區”“扎根黑土地”“扎根農民”等詞匯，二人轉與農村、農民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二人轉藝人大多來自農村且大多在農村演唱，帶有“草根文化”烙印的二人轉擁有特殊的組織結構，這種組織結構與京劇、昆曲這類藝術形式的組織結構大不相同。京劇、昆曲等藝術形式有嚴格的派別劃分、固定的表演程式以及嚴格的師承關系。而二人轉誕生于農村，表演者和受眾大多也在農村，受文化程度和生活環境的影響，二人轉形成了一種較為開放的組織結構，表現為非傳統意義的師承關系。

筆者認為傳統意義上的師承關系是指嚴格的師傳徒受關系，由師傅和徒弟組成，在師傳徒受的過程中徒弟秉承師傅的教學理念和思想并將這些理念和思想繼續傳承下去，擁有這樣屬性的組織關系就可以被稱為傳統意義上的師承關系。然而，二人轉這門藝術卻并沒有這樣嚴格的師承關系。藝人們通常都有這樣一個意識，那就是誰有“玩意”就拜誰為師，因此二人轉藝人們的師傅很多，表演體系也比較雜。這一點在《松遼藝話》中記載的劉士德老藝人的學藝之路便有所體現：二人轉豐富了他貧苦乏味的農村生活，同時也激發了他學習二人轉的興趣。第一次“學藝”是和一伙來到村頭娘娘廟的唱唱學的，最開始學打板，然后又學了一出《賣錢》，臨近臘月，這幫唱唱受邀請去了別的屯子，第一次學藝就這樣結束了。拜師李春陽是劉士德第一次真正意義上進入師門，學藝期間劉士德將《楊八姐游春》《雙鎖山》這些小玩意兒都學會了。不僅如此，劉士德甚至還能在人手不夠時頂個開場碼。可惜好景不長，師傅因家中變故返回關里老家，這一次學藝也就此作罷。后來因為想學《潯陽樓》這出戲，劉士德拜師瞎苞米并用十六天將戲學下。之后又和火燎桿子學《探臣》，和廖老大學《黃老打犬》《小姑賢》，和李慶云學《摔鏡架》，又找老藝人學習鑼鼓經……縱觀劉士德老藝人的從藝之路我們可以發現，他的拜師之路并不是一帆風順的，反而多了一些“機緣巧合”，哪里有“好戲”就上哪里拜師，劉士德老藝人的從藝經歷在二人轉藝人中具有普遍性。筆者采訪了多位四平市二人轉老藝人，他們在從藝道路上基本也都是邊走邊拜師學藝，走一路學一路。

二、二人轉表演藝術中的合作方式

二人轉表演藝術中的合作方式十分特別，總的來說可以將其分成兩種類型：一類是搭班子，另一類是一幅架。這兩種合作方式并不是具有排他性的獨立存在，相反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這兩種合作方式是可以互相依存的，一幅架可以單獨行走江湖，也可以和別的藝人一起搭班子，二者既彼此獨立又互相依賴。

班子里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拿手好戲和絕活，越是火的班子，擁有的好戲和絕活就越多，好的藝人也更多，在外演出更能叫上座。但搭班子的合作形式容易導致班子人員結構不固定、組織結構較松散等問題。二人轉班子中的成員都有自己的拿手好戲和絕活，在利益均衡、人事關系和諧等情況下一般對班子的依存度比較高。但當上述條件發生改變時，藝人則會脫離原有組織，這是二人轉搭班子這種合作方式容易分裂的原因之一。《松遼藝話》中記載過這樣一個故事：與小駱駝搭班子時，劉士德與其交好，也跟著學了不少藝。小駱駝唱功好，一般藝人唱不過他，大伙來找他“打對光”（唱對臺戲）但都敗下陣來，傲氣十足的小駱駝因此也結下了不少梁子。有一次唱屯場時，因為小駱駝“擺譜”，班里的人大為不滿，為了救場，班里人遂推舉劉士德，卻沒想到大受歡迎。眼見自己威信全無，在大雪寒冬中小駱駝決意辭別。二人轉班子易于分裂的原因之二是藝人之間的合作常常受到農事期的影響，因此合作時長呈現出碎片化的特點。農閑時藝人們聚在一起走場唱唱，當農忙時便會回到家中進行勞作，結束農事后原本一個班子的藝人就會選擇投靠就近的班子繼續從藝。因此，二人轉表演藝術很少有長時間且固定人員搭配的班子。

但是在這種流動的合作方式之外又有一個固定的存在，那就是一幅架。一幅架通常指一男一女的搭配組合，他們在表演風格上相似或者互補，更有意思的是上裝下裝在不斷的藝術實踐中形成了默契，并把這種默契延續到了生活之中。所以常見的一幅架基本是夫妻架，這樣的合作方式比搭班子更加穩固。

三、二人轉藝人藝術個性的表現形式

二人轉藝人個個都身懷絕技，這一點從他們極具個人特色的藝名中就能夠感受到。二人轉藝人的藝名是其藝術個性的重要表現方式，通常我們從二人轉藝人的藝名中就能夠知曉該藝人的“功”。由于廣大農村受眾的文化程度不高，二人轉藝人常常會選擇一些有特點且能夠迅速被觀眾記住的名字。常常會有這樣的情況出現，即當人們聽到某個熟知的藝人即將前來唱戲，大伙就會早早地談論起該藝人的拿手好戲或絕活，然后爭先恐后地前往聽戲。久而久之，二人轉演員的藝名甚至掩蓋了他們的真實姓名，例如劉大頭，人稱江東第一丑，以“相”著名，在表演《陰陽陣》時能夠將“八大妖怪”的妖相刻畫得十分生動；樂不夠，光聽名字就能猜出他一定有能讓觀眾捧腹大笑的絕活，據說他扮演的《十女夸夫》里的老太太極具特色。另外還有趙瘸子、粉菊花、飛來鳳、半拉屁、金寶珠和海里蹦等等，這些獨具特色的藝名成為二人轉藝人行走江湖的名片。

四、二人轉藝人的立世之本

二人轉藝人雖然大都出身貧苦且文化程度不高，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們在為人處世方面的嚴謹態度。二人轉藝人的立世之本包括唱功、扮相和絕活，二人轉藝人為了能叫好又叫座總是在不斷打磨自身的表演技藝，連《鐵冠圖》這類背段子①也能夠信手拈來，因而深受老百姓的喜愛。

藝人谷振鐸的唱功十分講究，他認為唱就得讓觀眾能夠聽明白劇中的人物，所以他在不同人物的演唱方面十分下功夫。不僅如此，為了能夠表現出不同人物的性格特點，他還在扮相上巧用心思，憑借自身獨特的藝術表現力吸引了許多觀眾。雖然沒有“新奇”的藝名，但是過硬的唱功和絕活足以成為他征服觀眾的制勝法寶。有一次班里人來到舒蘭縣，在最后一天為了慶祝演出成功，所有人都喝開了。晚上小偷來到班里，把大伙兒的東西全偷走了，而損失最大的就是谷振鐸。村里人聽說后趕忙行動起來幫忙抓到了小偷并追回了丟失的財物。谷振鐸十分感激，可村民們卻說要不是因為谷振鐸戲好，把大家唱迷住了，誰能使勁幫忙找東西啊！這就是二人轉藝人和廣大觀眾之間的惺惺相惜。

除了上述的立世之本，藝人們還非常看重藝德。在二人轉老藝人中有這樣一個共識，那就是講規矩。比如零口、場子不同，說法就不同，“場子若亂，就得說無大情節的、無人物的，不用大鋪大墊，一甩就響，只為取一笑”，而“場子若不亂，就可說或帶點小情節的，或交代劇情的”。另外，二人轉藝人在唱屯場時講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唱“大車店”時注意不能唱有學問的詞，因為老板子們大多不愛聽，戲也叫不上好；再比如說口不許說粉口、粗口等。諸如此類的演出規矩讓二人轉藝人們在各種演出場合如魚得水，既討到了生活，也贏得了尊重。

二人轉藝人的藝德不僅表現在對二人轉藝術的尊重上，也表現在他們的為人處世方面。二人轉藝人大多出身窮苦，然而在賣藝討生活的苦日子里，他們仍能夠互相扶持。例如《松遼藝話》講述了二人轉老藝人徐大國的一件小事：有一次徐大國和班子來到一處唱大車店，晚上來了一個老板子住店，誰曾想這位老板子睡前脫襪時將藏在里面的兩車糧錢帶了出去。第二天早上老板子發現錢財丟失后大哭起來，而此時徐大國從褥子下拿出了一個小布包，正是老板子丟失的。原本徐大國看這位老板子睡得正香，想等他休息好之后再將錢交給他，卻沒想到來了個虛驚一場。老板子感激涕零并要拿出些錢作為回報，徐大國卻執意拒絕。在窮困潦倒的生活面前，徐大國堅守人性的真善美，得到了眾多同行的稱贊，也收獲了更多父老鄉親的喜愛。

五、結語

二人轉是東北民間文化的寶藏，是東北民間音樂文化的代表。二人轉藝術中特殊的非典型性師承關系影響著藝人們的表演風格，多樣的合作方式構建了二人轉藝人既彼此獨立又互相依賴的生存環境，獨具特色的藝名彰顯了二人轉藝人的表演個性，德才兼備更是成為二人轉藝人從藝之路上的立世之本。在二人轉發展歷程中，作為實踐者的二人轉民間藝人將自我構建不斷融入社會生活，他們是二人轉藝術鮮活的表現形式，也是二人轉藝術“土野之美”的歷史呈現。

注釋：

①背段子指不常演的戲，會唱這類戲的藝人特別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