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渾：一句詩而不朽

顧農(nóng)

在重大的社會政治變動來到之前往往會出現(xiàn)若干先兆，普通人可能渾然不覺，而敏感的高人則不然，對他們而言這是“山雨欲來”的信號，話說全了就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一成語出自晚唐詩人許渾的《咸陽城西樓晚眺》：

一上高城萬里愁，

蒹葭楊柳似汀洲。

溪云初起日沉閣，

山雨欲來風滿樓。

鳥下綠蕪秦苑夕，

蟬鳴黃葉漢宮秋。

行人莫問當年事，

故國東來渭水流。

在懷古詩中感慨興亡，原是老生常談，許渾這首登上古都咸陽城樓而作的七律，也并沒有提供多少新鮮的東西，但其頷聯(lián)相當精彩，太陽落山時忽然風起云涌，經(jīng)驗豐富的人知道，這乃是快要下雨的先兆。在許渾生活的年代，大唐帝國形勢很糟，看來詩人已經(jīng)大有不祥的預感。

許渾這首七律全詩大抵平平，唯“山雨欲來風滿樓”確為警句，所以后代的讀者往往也就只記住了這一句。有警句而少名篇也正是許渾的一大特色。他本是多產(chǎn)的詩人，保存至今的還有五百多首，膾炙人口的不多，而名句卻不少，試舉幾例來看——

紅葉晚蕭蕭，

長亭酒一瓢。

——《秋日赴闕題潼關驛樓》

日暮酒醒人已遠，

滿天風雨下西樓。

——《謝亭送別》

玉樹歌殘王氣終，

景陽兵合戍樓空。

——《金陵懷古》

四海義師歸有道，

迷樓還似景陽樓。

——《汴河亭》

景陽樓是南朝末代亡國之君陳后主享樂的大本營，迷樓則是隋煬帝腐敗的新基地。歷史上的教訓在晚唐被一再地提起，許渾在詩里也再三致意，都不是偶然的。許渾早早地就歸隱于故鄉(xiāng)的丁卯別墅，但一直心系國家的安危存亡。他的詩題材不算很廣泛，氣象也遠不夠闊大，但他仍然要算是有數(shù)的詩壇名家——單憑一句“山雨欲來風滿樓”，已經(jīng)可以不朽了。

（源自《中華讀書報》）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