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時代英國推進教育均衡發展的路徑與舉措

鄭燕林 賈保龍

一、引言

促進教育優質均衡發展，讓每一位國民都可以得到充分的受教育機會、平等接入優質教育資源、均等地達到預期教育結果，長期以來一直都是各國政府的工作重點，也是教育研究者的關注焦點（何克抗，2011；孟衛青等，2022）。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提出要“促進教育公平”，其中重要任務之一是“加快義務教育優質均衡發展和城鄉一體化，優化區域教育資源配置”（新華社，2022）。近年來，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快速發展，其在社會發展、國家創新中的重要作用日益凸顯。許多國家紛紛制定了人工智能發展戰略規劃，將人工智能的研發與應用視作推進國家可持續發展的突破口與源動力。人工智能在教育均衡發展過程中能夠扮演什么角色，如何助力教育均衡發展，值得我們思考與探索。

早在2016 年3 月，英國教育部就發布了名為《卓越教育無處不在》的教育戰略發展規劃（Department for Education，2016a），其愿景目標正是要讓全英國每一個孩子與年輕人（無論他們身處何種生活環境或有何種學習基礎）都能夠得到世界一流的教育供給——指向讓其能夠享有公平的受教育機會、發揮自身潛力，從而為其未來的生活與成功做好充分準備。2022年2月，英國政府又發布了面向2030年的《均衡發展白皮書》，其中教育均衡發展作為12 個專項規劃之一，被放在了突出位置（Department for Levelling Up，Housing and Communities，2022），這表明教育發展的不均衡狀態已引起了英國政府的高度擔憂。英國高度重視人工智能的發展，將其視作與蒸汽機、電力和互聯網一樣可以為經濟復蘇、社會變革、國家發展帶來廣泛而深刻影響的革命性技術，自2014 年以來在人工智能研發領域已投入超過23 億英鎊（Department for Science，Innovation and Technology，2022a），近年來也陸續發布了《英國的人工智能：準備、意愿與何以為能》《人工智能戰略規劃》和《人工智能行動計劃》等重要文件（Department for Science， Innovation and Technology，2018；2021；2022a），將人工智能對教育的影響以及教育對人工智能應用的需求放在了重要的位置。人工智能的深度介入已成為英國推進教育均衡發展的重要舉措。本文將從國際比較與借鑒的視角切入，重點圍繞英國《均衡發展白皮書》和《人工智能戰略規劃》等能夠代表英國人工智能賦能教育均衡發展的重要文件，從政策引領、目標指向、技術動力、根本依托四個維度系統分析英國在人工智能時代推進教育均衡發展的策略，同時提出其對推進我國教育優質均衡發展的啟示。

二、AI時代英國教育均衡發展的政策引領

英國先后出臺的《人工智能戰略規劃》與《均衡發展白皮書》在實質上是互為呼應、互相交織的，為人工智能時代英國教育均衡發展提供了基本的政策引領。一方面，根據《人工智能戰略規劃》，無論是推進人工智能素養教育，還是將人工智能作為技術手段助力教育改革與發展，教育領域一直都是人工智能的重要實踐場域。人工智能在教育領域廣泛而深入的應用指向全面提升英國各級各類教育的質量水平，是教育均衡發展的終極目標。另一方面，《均衡發展白皮書》特別強調以人工智能為代表的技術為地域均衡發展帶來的機遇與挑戰，以及其對地域教育均衡發展帶來的影響：人工智能帶來的自動化既可用于提升工作效率、降低生產成本、促進經濟的發展，也將給人類帶來新挑戰，如有些職業將會被機器取代，而有些職業則被重新定義。不難看出，英國注重教育均衡發展與人工智能技術之間的相互影響與促進。

1.英國《均衡發展白皮書》

《均衡發展白皮書》表明，英國除了倫敦地區的發展較為快速之外，其他很多城市跟國際上同類城市相比發展水平還較低，英國不同城市之間的發展差距也在持續擴大，這給英國未來發展帶來了巨大風險與挑戰（Dunatchik et al.，2018；Department for Education，2019a）。《均衡發展白皮書》指向推進英國各地區在2030 年實現均衡發展，具體包括四個宏觀目標：一是大力釋放私營部門的活力，以促進各地生產力與生活水平的普遍提升；二是改進公共服務質量尤其是落后地區的公共服務質量；三是重振社區意識、地域自豪感和歸屬感；四是賦予地方領導人和社區更多自主權（Department for Levelling Up，Housing and Communities，2022）。《均衡發展白皮書》還特別強調推進地域均衡發展，并不是重新“分蛋糕”，而是“擴大蛋糕”，創造更多的發展機會，提高分配效率與質量，重在激發各地域的發展活力。《均衡發展白皮書》被視作英國有史以來“最全面、最雄心勃勃”的振興計劃，也是現代英國最能體現自主決策權由中央向地方下放與轉移的一項計劃（Finnis，2022）。

作為專項計劃之一，教育均衡發展是英國實現2030 年均衡發展的重要內容。《均衡發展白皮書》指出：人的潛力發揮從一出生就開始受到外界的影響，尤其是兒童的早期經歷會影響其終身發展。由此，有必要從孩子一出生即為他們提供同樣高質量的早期教育、學習環境與相關支持。但英國不同地域兒童的發展狀況有著很大差別，即使是同一地區不同區域內“需要幫助的兒童”數量也有較大區別。英國的普通中等教育考試結果也體現出較大的地域差別，而普通中等教育考試常常是與大學入學考試相關的，相應地也影響了學生的后續發展（Department for Education，2018）。地域的非均衡發展與教育的非均衡發展相互制約。一個地域越不發達，教育水平就越低下，人口也更容易外溢。而外溢的人口因為在其家鄉沒有接受良好的教育，在異地常常從事低技術含量、低創造性的工作，因而也并不能為自己的家鄉發展帶來更多支持。

2.英國《人工智能戰略規劃》

英國政府早在2018 年就針對本國在人工智能時代面臨的挑戰、已有的準備與發展機遇做了相關討論。2021 年提出的《人工智能戰略規劃》更是旨在促進英國在10 年后成為在國際上具有核心競爭力的人工智能研究與創新大國，其包含三大目標：一是加強人工智能生態系統建設；二是利用人工智能賦能經濟轉型，促進國家創新發展，確保人工智能惠及所有行業和地區，以提升全社會的韌性、生產力與創新力；三是健全人工智能治理體系，確保人工智能技術得到合乎規范的有效利用（Department for Science，Innovation and Technology，2021）。

英國政府認為，培養高水平人工智能專門人才并提升全民的人工智能素養，是讓英國在人工智能領域保持領先地位的核心舉措。為此，英國提出了一系列人工智能教育舉措：一是通過技能訓練營進行分領域分業務的人工智能技能培訓；二是加強人工智能專門人才培養；三是加大對國家計算機教育中心的支持力度，讓人工智能教育盡可能惠及全民，尤其是要為兒童人工智能素養培養提供有力支撐，為人工智能從業者的職業成長提供持續指導；四是大力吸引人工智能領域的國際人才（Department for Science，Innovation and Technology，2021）。可見，人工智能規劃不僅可以為教育均衡發展提供新機會和新平臺，而且其自身的發展也被納入到教育均衡發展計劃之內——人工智能要惠及所有人的重要前提是讓所有人都具備利用人工智能的基本素養。

三、AI時代英國教育均衡發展的目標指向

廣義上，教育均衡發展關涉各級各類教育的均衡發展。英國《均衡發展白皮書》雖然也專項規劃了如何促進成人從業技能的均衡發展，但教育均衡發展的目標仍聚焦于實現中小學校的教育公平。學界普遍認為教育公平包括受教育機會的公平、受教育過程的公平與受教育結果的公平。前兩者實質是接入優質教育資源（包括人力資源與非人力資源）的公平，后者關乎教育結果的公平。英國在《均衡發展白皮書》中將教育資源公平目標指向推進不同地域中小學校教育資源的均衡發展，將教育結果公平目標指向實現學生閱讀、寫作與數學三大學科核心素養的普遍達標。

1.教育資源公平目標：重點推進中小學校教育資源的均衡發展

英國政府期望英國的青少年不會因自己所處地域和所在家庭的影響而不能公平享有優質教育資源。根據《均衡發展白皮書》，英國教育部教育標準辦公室對地方與學校教育質量進行評價，并以此為據選擇“教育投資區域”與“需要改進的學校”對其進行教育改進。

面向弱勢區域與弱勢學校的改進舉措主要包括：借助學院式信托制由專業改進團隊介入為學校提供專門的、持續的改進指導，設置專項資金幫助學校留住優勢科目的優秀教師，建設學校共同體支持有明顯改進需求的學校，利用在線教學促進專家型教師服務于弱勢學校，借助遠程教育手段為學生提供優質學習資源，在每一個“教育投資區域”建設面向特定學科的專門學校確保學生能夠接受高質量教育，加強特殊教育支持力度讓所有兒童都有接受優質教育的機會，確保來自弱勢地域與家庭的天才兒童有機會進入大學。與此同時，英國政府還啟動了“全國青少年校外活動”保障計劃，投入專項資金，確保在2025 年之前讓英國的每一個學生都有機會定期參加俱樂部、校外探究等實踐活動。

2.教育結果公平目標：強化學生三大學科核心素養的普遍達標

從結果公平維度看，英國教育均衡發展的具體目標是：到2030 年，90%的英國小學畢業生的閱讀、寫作和數學三大學科核心素養達到預期標準。2019 年，只有65%的學生在這三個學科學習中達到學業標準，而且全國各地的達標比例差異很大。

據PISA2018 數據顯示（OECD，2019），雖然英國學生的閱讀和數學兩個科目的平均成績均高于國際平均水平，但其國內不同地域的學生成績差異明顯，其中經濟條件優越的學生在閱讀方面比處境不利的學生高出80 分。以數學學科素養為例，新近數據表明（National Numeracy，2022），當前英國人多有數學素養危機，將近1/3（31%）的英國人表示，他們日常運用數學有困難；超過1/4（29%）的人會盡量避免利用數字；39%的人表示數學讓他們感到焦慮，尤其是大多數年輕人對自身的數學素養并不自信。低數學素養在英國不同區域的表現與影響有所不同，因此需要針對不同區域的學生提供有針對性的支持（FE News Editor，2022）。

英國將學生三大核心素養水平的整體提升作為教育均衡發展的具體目標。為了達成此目標，英國除了采用前述學校改進的策略之外，還將工作重點放在對包括上述學科在內的優秀學科教師的培養上，認為只有高水平的教師才能培育出具有高學科核心素養水平的學生。筆者將在后文中進一步分析英國教育均衡發展戰略背景下的教師專業發展策略。

四、AI時代英國教育均衡發展的技術動力

分析英國《均衡發展白皮書》與《人工智能戰略規劃》可以發現，對于教育均衡發展而言，人工智能是重要的動力要素。人工智能被英國視作推進社會各領域快速發展和高質量發展的變革性驅動因素，通過制定戰略規劃、行動計劃、強化評價等方式大力推進人工智能在國家創新與社會發展中的深度應用，在教育領域也不例外。在實踐層面，英國通過強化人工智能教育教學應用培訓，重視人工智能發展與應用治理，力求讓人工智能在具體教學實踐場域下得到適切應用，以此來推進教育均衡發展。

1.人工智能是英國教育均衡發展的驅動要素

一方面，人工智能本身被英國政府視作促進各行各業變革與發展的核心助推器。英國政府通過細分領域、加強專項研究等方式，充分了解各行各業對人工智能的應用需求，以幫助各行各業主動關注、有效發掘人工智能的應用價值，力求讓人工智能在各地各行各業得到普遍應用。在實際操作層面，英國將人工智能技能納入國家從業技能訓練計劃，力求幫助國民做好進入人工智能時代具體行業的從業準備。英國《人工智能戰略規劃》明確提出要“通過教育部技能訓練營，支持人工智能、數據科學和數字技能的發展”，要“支持國家計算機教育中心，以確保學校的人工智能課程可被訪問”，并特別關注“軟件工程師、數據科學家、數據工程師、機器學習工程師和科學家”等人工智能相關專業人員的培養（Department for Science，Innovation and Technology，2021）。可以看出，人工智能不僅是促進教育均衡發展的驅動要素，也是推動現代英國整體發展的關鍵動力。

另一方面，能否有效提升全民人工智能素養水平被視為衡量英國教育均衡發展程度的重要指標之一。《均衡發展白皮書》分析了人工智能對地域發展的影響，而地域發展水平直接影響地域教育發展水平。如何提升地域內學校師生的人工智能素養水平不但是教育均衡發展的內容，也是有效路徑。為此，英國政府為全民人工智能素養水平提升制定了具體的路線圖：一是實施高水平人工智能人才培養十年規劃，尤其是加強對人工智能類專業博士和碩士的培養；二是增強人工智能應用場景的多樣性和包容性，為全民提供學習與應用人工智能的平等機會；三是豐富學習通道與學習資源，努力讓每一位國民都具備人工智能素養（Department for Science，Innovation and Technology，2022b）。

2.確保人工智能在教學實踐中得到適切應用

其一，理性認識人工智能在教育教學應用中存在的問題。英國教育部在2018年7月發布了在線教學情境下人工智能應用情況專項報告。在英國政府看來，英國有著舉世聞名的開放大學，其本來就在遠程教育領域擁有極為豐富的技術應用經驗，在線教學領域理應也是人工智能應用的排頭兵。但是研究結果卻表明，較少的在線教學提供商會考慮人工智能應用，也較少關注人工智能教育應用平臺開發；雖然很多人表示認可人工智能在教育中的應用意義，但對其真正的應用價值卻知之甚少（Department for Education，2018）。影響在線教學領域人工智能應用效果的因素有許多，例如，人工智能產品研發成本高，支持人工智能教育應用與研發的專家隊伍有限；即使開發了人工智能教育產品，產品提供商往往也很難向潛在用戶清晰解釋產品的應用潛力。英國政府清晰地認識到人工智能在教育中的應用還處于早期探索階段（Department for Education，2019b）。

其二，加強人工智能教育教學應用培訓。雖然人工智能在降低教師低水平重復工作、實現智能化評估、支持個性化教學等方面有諸多潛在優勢，但其在教育教學中的應用仍然處于初級階段。英國政府明確指出：要讓每一位教師都能獲得人工智能學習資源與支持，都能自信地掌握人工智能相關知識與技能；要通過提供充裕的教學資源支持讓每一位教師都能在自己的教學過程中有效融入人工智能應用（Department for Science，Innovation and Technology，2022b）。英國政府還強調教育部要確保學校為教師提供參加技術教學應用相關培訓的專門時間，要求各地教育管理部門積極探索如何充分發揮人工智能的優勢，最大限度地利用現有的終身學習設施，對教師定期開展以人工智能為核心的技術教學應用相關培訓（Department for Science，Innovation and Technology，2018）。

其三，推進人工智能發展與應用治理工作。只有人工智能技術自身越健壯，其功能才能更完善，性能才能更穩定，使用才能更安全。如前所述，英國政府已通過加大資金投入力度、加強專家隊伍建設、加強高水平人工智能專門人才培養等多種方式來推進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此外，英國政府還關注人工智能的應用治理，提出了人工智能治理的五條總體原則，分別是：（1）人工智能應該為人類的共同利益而發展；（2）人工智能應遵循可理解性和公平性原則；（3）人工智能不應被用于削弱個人、家庭或社區的數據權利或隱私；（4）所有公民都有權接受教育，使他們能夠在精神上、情感上和經濟上與人工智能一起蓬勃發展；（5）人工智能永遠不應該被賦予傷害、毀滅或欺騙人類的自主權力（Department for Science， Innovation and Technology，2018）。這些原則不但可為人工智能在教育中的適切應用提供相應保障，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英國對不同地域人工智能均衡發展的重視。

五、AI時代英國教育均衡發展的根本依托

通過分析英國出臺的一系列人工智能相關文件，可以發現，英國雖然大力推進人工智能的發展與應用，但其最終目標是推進人工智能生態系統的建設，尤其重視人類在人工智能發展中的主導作用，關注人類智慧與機器智能之間如何形成可控的、良性的合作關系。《均衡發展白皮書》也明確提出只有包括人力資本、社會資本、實體資本等在內的六大資本共同發揮作用才能真正支持英國的未來發展，其中人力資本的發展是重中之重。總體而言，英國非常重視人工智能在促進教育均衡發展過程中的作用邊界：一方面，英國將人工智能視作教育均衡發展的驅動要素并推進其在具體教學實踐場的適切應用；但另一方面，英國又特別強調機器智能不可替代來自優秀教師、專業治理團隊以及家長的有溫度的人性化支持。只有充分發揮人類的主觀能動性才能真正促進機器智能與人類智慧的協調共生，共促教育均衡發展。

1.高水平師資的培育

教師的教學水平對于教學質量有著決定性的作用。盡管英國教師的素養水平與配置水平整體上低于OECD 所調研國家的平均水平（OECD，2019），但英國政府始終將高水平師資培育視作推進教育均衡發展最為重要的舉措。

其一，英國對教師隊伍建設進行了系統規劃。英國政府就教育系統如何招聘、培訓、發展和留住優秀教師提出了一系列具體要求：嚴抓教師入口，讓優秀的人成為優秀教師；加強新教師培訓，讓其快速適應并學會創新教學；強化基于教學效果實證數據的教師評價，讓卓越教師在最具挑戰性的領域工作，發揮其引領示范作用；健全基于循證的教師專業發展機制，促進教師終身成長（Department for Education，2016a）。

其二，英國高度重視新入職教師的能力提升。正如《均衡發展白皮書》強調兒童早期經歷會影響其終身發展一樣，英國政府認為初任教師的從教經歷也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其后續對教育教學的認識及專業發展水平。因此，英國政府非常重視對初任教師的教育培訓工作，這對促進教育均衡發展有著重要意義。英國政府在2019 年啟動了“新教師職業框架計劃”，預計每年投入1.3億英鎊用于該框架的執行，為新入職教師提供2年的系統培訓與教學支持。新教師職業框架計劃中的培訓內容包括8個模塊，其中3個模塊直接與教育均衡發展相關：一是要對所有學生的學習都有高預期（尤其要關注弱勢學生群體）；二是能夠推進自適應教學（為不同學生群體和個體提供適當的學習指導）；三是要學會診斷性評價、過程性評價并對學生學習給予高質量反饋（Department for Education，2019c）。

其三，留住優先科目的師資是英國教育均衡發展戰略規劃的重要內容。值得注意的是，“優先科目”并不一定是指語言、數學等科目，而是允許各地教育局和各學校按照實際情況決定哪些是影響學生全面發展的、需要優先考慮的科目。“優先科目”既可以是學校最需要推進的從無到有、從有到優的科目，也可以是學校已有的“優勢科目”，即該地域或該學校的某些學科科目具有特色且質量上乘，而且對學生的自信心培養和全面發展都有促進作用。配足配齊優先科目的師資力量尤其是保住弱勢地域和弱勢學校的優先科目師資對于教育均衡發展至關重要。

2.利用專業團隊的治理智慧

《均衡發展白皮書》還重點強調要深化推進以利用專業團隊治理智慧為主要特征的學院制信托式辦學模式。基于學院制信托式辦學的學校運行機制實質上是要創建可以自我完善的學校系統，讓學校在專業團隊的干預下形成具有自身特色的治理體系，這樣既可以讓優秀的學校治理模式和教學模式得到推廣，也可以提升優秀學校管理者與教師的影響力，同時也有利于促進校際交流與合作。在學院制信托式辦學模式下，由專業團隊提供有針對性的、可持續的支持，既能保證辦學的專業性，又可保障學校的自治性與靈活性。目前英國已有一半以上的學生在學院制信托式學校學習。2020 年8 月，學院制信托式學校接受了英國教育部的檢查評估，其中75%的學校達到良好或優秀水平；而這些學校在采取學院制信托式辦學模式之前，只有10%的學校能夠被評為良好或優秀水平（Department for Education，2022a）。

按照《均衡發展白皮書》的規劃，英國政府將面向全國各地創建新的“國家學院”，利用以人工智能為代表的前沿技術支持來自弱勢地區和弱勢家庭的學生無障礙地學習高水平課程。與此同時，英國教育部組織開發了多學院信托框架，將學校改進能力分為愿景與文化、人力資源管理、教學與學習、課程與評估、品質保證與問責、治理能力提升6個一級指標（Department for Education，2016b），旨在幫助多學院信托機構評估其自身支持和推動學校改進的能力現狀，從而更好地提升自身指導學校改進的專業化水平。可見，英國在推進教育均衡發展過程中非常重視專業團隊的介入，也非常強調基于研究和基于證據的改進。

3.充分重視來自家長的支持

英國政府認為家庭是影響學生學習績效的重要因素。《均衡發展白皮書》中明確提出要通過加大經費投入、加強家庭支持中心建設、加強家長就業技能培訓等方式幫助教育水平落后地區提高家長就業率、提升學生家庭生活質量，以切實提升家長對學生學習的支持力度。

其一，加大“家庭支持”專項經費投入。據《均衡發展白皮書》，英國政府將額外投資2億英鎊用于繼續擴大英國的“家庭支持”計劃。預計三年總計投入將達到6.95 億英鎊，預期支持30 萬個弱勢家庭提高其生產力與生活品質。

其二，推進家庭支持中心的建設與運行。家庭支持中心不但可以為新手父母提供幫助與支持，也可以支持家庭之間的經驗交流，還會為家長提供就業咨詢與指導。調研數據表明，家庭支持中心的活動對于提升家庭的生活質量與幸福感確有實效（Isle of Wight Council，2018）。2021年5月，英國教育部資助建立了國家家庭支持中心（National Centre for Family Hubs，2021），力求讓全英國所有嬰兒、兒童和家庭通過該中心都能獲得他們需要的支持。該中心被定位為一個學習網絡，旨在向英國各地的家庭支持中心提供最佳實踐案例。國家家庭支持中心基于實踐導向，以證據為基礎，關注真實的家庭生活經驗分享，為各地家庭支持中心的建設與持續改進提供了專業支持。

其三，支持家長就業技能提升。《均衡發展白皮書》提出的12 項舉措中有關于技能提升的專項舉措，預期每年至少有20 萬人能夠參加高水平的就業技能培訓。事實上，英國教育部早在2021年1月就發布了《就業技能白皮書》，其中特別關注不同地域對就業技能的特定需求，強調讓新技術、新技能在每一個地區都得到重視與發展（Department for Education，2021）。從2021年開始，英國教育部在坎布里亞、南約克郡等地試行了由地方政府、商會、企業、大學等協同推進的“本地技能提升計劃”，以促進當地居民的就業技能提升（Department for Education，2022b）。加強本地就業技能培訓，讓就業技能更好地服務于當地發展，在宏觀層面還有助于促進經濟的地域均衡發展，這亦可為教育均衡發展提供有力支持。在微觀層面，該項舉措有助于提高教育落后地區家長的就業率與就業質量，讓作為微單元的家庭可以更好地為學生提供更有力的支持，同樣也有助于教育均衡發展目標的實現。

六、AI 時代我國推進教育優質均衡發展的借鑒

自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教育均衡發展取得了重大成就。在人工智能發展與應用方面，我國相較于其他國家更早地提出了《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近年來在利用人工智能助推課堂教學質量改進、創新“智能＋教師培訓”模式等方面取得了一系列成果。但值得注意的是，教育的高質量發展是永恒的時代命題，教育優質均衡發展仍然是我國教育發展的關鍵任務之一；與此同時，人工智能技術本身還處在快速發展期，對人工智能的有效治理及其在教育中的融合應用仍然值得持續而深入的探索。通過系統分析英國在人工智能時代的教育均衡發展推進策略，筆者認為，我國在人工智能時代推進教育優質均衡發展可有以下三點啟示。

1.利用人工智能技術精準施策，切實提升教育均衡發展舉措的實效性

要有效利用人工智能切實推進教育優質均衡發展，必須要強調政策落地，不能讓國家層面的規劃僅僅轉化為地方與學校的規劃文本，而應將改進舉措具體化，甚至有必要一地一策、一校一策，尤其要加強對人工智能教育應用實效的實時評價，以實現對教育優質均衡發展舉措的持續改進。

事實上，英國政府2016 年印發的《卓越教育無處不在》就屬于國家教育均衡發展的戰略規劃，但時至2022 年，英國教育發展的非均衡態勢依然嚴峻，且受到非均衡經濟發展的影響日趨嚴重。英國的一些本土教育研究者對《均衡發展白皮書》到底能否真正推進教育均衡發展提出了質疑。例如，有研究者認為，《均衡發展白皮書》提出的教育均衡發展策略依然像以前的政策一樣，對教育質量到底如何得到實質性的改進，還缺乏具體的、具有可操作性的舉措，因此也解決不了英國過去10 年的教育滑坡問題，教育質量也不會因這樣一個宏觀的規劃而得到全面改善（Finnis，2022）。還有研究者認為，要推進教育均衡發展，最重要的還是經費投入，而不是推進學校的結構性變革和學術研究，也不是通過鼓勵學校管理人員與教師擔負更多責任來實現教育改進，尤其不能因為改革而給教師增加超負荷的工作量，如此反而會降低他們的從教意愿，也會打擊在職教師的士氣（FE News Editor，2022）。

關于人工智能如何助推教育均衡發展，英國政府看到了人工智能的應用價值，但又不得不承認人工智能在教育教學中的深度應用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如前所述，英國的遠程教育發展歷史悠久，在在線教學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理應可以為人工智能教育應用提供示范性場景，但是英國政府的研究報告卻顯示，人工智能在在線教學領域的實際應用范圍小、深度不夠、效果不明顯。這顯示出英國諸多人工智能規劃與政策的實際落地效果不佳，也難免讓冷靜的研究者質疑人工智能在教育均衡發展過程中的應用實效。

因此，有必要加強對人工智能教育應用進展與實效的評價。英國近兩年在推進人工智能在教育之外其他領域中的應用有較強的行動力。比如在2021年9月發布國家人工智能戰略規劃后，2022年7月即對諸如科技創新、醫療健康、能源開放等各個領域的人工智能研發與應用進展進行評價。短期內的進展評價不一定要評價其應用實效，可以關注資金投入、基礎設施建設、制度建設、人才隊伍建設規劃等相關事宜。在經過一段時間的運行之后，再重點關注應用的效果，尤其要落在具體地域、具體學校、具體課堂的人工智能教育應用實效評價上，還要利用人工智能自身優勢積累各地、各校的發展狀態數據，同時要結合地域發展實際，深度分析數據背后隱含的尚需改進的教育問題。

2.超越機器智能匯聚人類智慧，引入專業團隊助力學校教育均衡發展

英國在推進教育均衡發展過程中采用專家介入的治理模式與定期對學校改進質量進行評估的做法值得借鑒：其一，由專業團隊深入學校實踐場，基于實地研究，與學校共建治理體系并制定具體的學校治理規劃，讓學校治理更專業、更系統，也更具針對性。與此同時，這也有助于學校治理專家隊伍的建設——學校不應該僅僅是少數專家、短期科研的實驗場，更應該成為專家隊伍成長壯大的實踐場。其二，專業治理團隊的介入可賦予學校更多的自主權，讓學校在課程與教學、師資隊伍建設等方面有更大的靈活性與創新性，更好地激發學校的內生動力與創新活力。其三，關注利益相關方在學校治理中的深度參與并推動校際協同發展。比如，一所學校可以同時在多個專業治理團隊的支持下發展，同一個專業治理團隊也可以參與多所學校的治理工作，這種以專業治理團隊為中介的模式有助于校際深度交流與合作。其四，加強國家與地方教育部門對學校改進質量進行定期評估，不但要評估學校的改進成效，更要評估治理模式的有效性、治理團隊的專業性。

總之，我國在利用人工智能推進學校教育均衡發展的過程中，既要關注人工智能技術本身的優勢，更要關注如何激發人類自身的活力，匯聚人類智慧，實現人類與技術的共創和共生。

3.提升全民人工智能素養水平，為教育均衡發展提供全方位人力支持

英國在推進教育均衡發展過程中特別關注全民人工智能素養水平的提升，我國亦可從中借鑒其寶貴經驗。其一，加強人工智能專門人才培養尤其是專家隊伍建設。英國設置了激勵人工智能創新的人工智能專項圖靈研究獎，并在持續增加獎勵名額，力爭吸引并留下更多的人工智能領域優秀人才，同時加大了面向人工智能和數據科學相關學科與專業學生的獎學金發放力度。英國政府職業服務局還會定期發布人工智能專家和數據科學專家簡介，讓國內各行各業有機會了解這些人工智能領域的專家，尋求其為本行業的發展提供專業指導與支持（Department for Science， Innovation and Technology，2022a）。我國近年來人工智能類專業數量增速較快，這意味著我們將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工智能類專業畢業生，因此如何切實保障專業人才培養質量需要引起高度關注。與此同時，我國有必要進一步加強人工智能專家庫建設，為教育教學領域接入人工智能專家庫提供更多通道與支持，讓更多人工智能領域專家走進學校、走進課堂、走近師生。

其二，全面提升師生的人工智能素養水平。這有助于發揮師生的主觀能動性——主動地利用人工智能技術獲取更多的教育資源，更好地參與教育教學過程，達成更好的教學預期。在我國教育數字化轉型背景下，如何全面提升全體師生尤其是教育相對落后地區師生的人工智能素養水平，還需要進行系統設計與實踐探索。比如，部分中小學校期望用專門的人工智能課程來提升學生的通識人工智能素養水平，但是學校是否具備開設課程的軟硬件環境、是否具備有效開展人工智能教育的師資力量等實際情況，還值得深度調研并施行更有針對性的解決對策。對教師而言，可以通過在其職前教育階段增設人工智能教育應用相關課程、在職期間加強人工智能教育應用能力常態化培訓等方式來提升其人工智能素養水平。

其三，推進全民人工智能素養水平提升。英國在推進教育均衡發展的過程中特別重視家長在人工智能時代的就業技能提升和家庭對學生學習的支持。我國長久以來也強調家校協同育人，尤其在“雙減”背景下更關注家庭教育對學校教育的影響。如要充分利用人工智能的優勢助推教育均衡發展，我們就需要為學校師生營造良好的人工智能使用條件與氛圍。同時，我國要大力提升全民人工智能素養水平，尤其是家長、用人單位、教育管理部門等利益相關方的人工智能素養水平。當前我國已發布了《提升全民數字素養與技能行動綱要》《數字中國建設整體布局規劃》等一系列重要文件，我們可以在這些政策文件的支持下，開展多類型、多層次的人工智能素養教育實踐活動，讓人工智能素養成為一種全民都具備的通識素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