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昭老棣:
五月杪來函早奉悉,眼蒙未即作復,莫怪。同時得廣州吳辛育寄句云:
聽講南雍四紀過,春風回首幾蹉跎。
鐘山一叟今黃耇,匏落門生亦鬢皤。
附注引詩孔疏云云,詳加闡釋,又引《漢書·師丹傳》:“丹經為世儒宗,德為國黃耇”。
視大什“養生何必見全牛”亦恐誤解,并屬過慮,我雖年事日長,尚不致渾淪至此也。因亦擬句自礪云:
霜顏雪鬢且高歌,精消頓悚隙駒過。
積年述作菁英少,半世蒐藏卷軸多。
心比蟬清惟飲露,夢慚鷗鳥每驚波。
頹齡失喜承平際,壯志猶揮返日戈。
并附錄奉察,希律正。
八十九叟仲凡拜啟
一九七六年六月十八日


微昭棣臺:
奉月初 損書,發函申紙,反復籀繹,獲益良多。近因系中囑我檢查建校以來歷屆開設的課程,作為今后之鑒戒,茲從我本身說起:我自一九五二年秋返校,先任二年級“散文選讀”,曾以漢魏六朝一段,交上海文藝出版社問世;又于五五年秋至五七年夏,擔任《中國文學史》——即宋元明清四朝文學史課,初步認識到兩宋封建文人詩詞散文中所反映的社會現實,充分表現出趙宋王朝擴大了晚唐五代的莊園經濟,致莊園主與莊客之間的矛盾成為國內的主要矛盾。當時文人以此一矛盾為主題,寫出若干詩篇,其中如石介《汴渠》《讀詔書》,王禹偁《感流亡》,蘇舜欽《乙卯冬大寒》《獵狐》《吳越大旱》,梅堯臣《田家語》《汝墳女》,歐陽修《食糟民》以及王安石《發廩》《兼并》《河北民》《感事》,王令《原蝗》等作,對于莊園主剝削制多所指摘,我即認其為宋詩中之精華。現在以辯證法歷史唯物主義加以分析,才進一步認識到以上各家對于莊客的態度,并站在中小地主立場上,對農民抱憐憫的溫情主義,未能從農業經濟制度上根本解決農民問題,(自發的反抗〈造反〉當時是可能的)即應加以嚴肅的批判,乃能分別吸收其精華。

至南宋詩人陸游、范成大各寫出若干首“田園詩”,由于彼輩親身參加部分的勞動,即對于農事加以同情的欣賞,似站在農民立場上所作出的詩篇。現在用辯證唯物主義加以分析,陸游、范成大如果與農民共同耕作,共同生活,則其對于終年勞苦不得溫飽的勞苦大眾,即不應以主觀的愿望任意歪曲事實,輕率地加以同情的欣賞,我自身初亦站在莊園主立場看兩宋詩人關于寫農民的詩篇,即不能得到正確的理解,此是得到啟發后提高認識之一事也。

又北宋詞人作品,風格雖有婉約與豪放之殊,其內容并屬抒寫個人的感觸,并夾雜色情的描繪,到南宋詞人乃有富于愛國主義精神的詞作,而同時兼能留意到廣大人民疾苦者仍不易見到,他們每以統治者代表整個國家和民眾,如張元干《石州慢》云:“兩宮何處……萬里想龍沙,泣孤臣吳越。”(兩宮不被虜,也會反抗)辛棄疾《摸魚兒》云:“閑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他們所關懷的只有陷身“龍沙”的“兩宮”,所愁嘆的只有“煙柳斷腸處”的“斜陽”,對于淪陷區的千百萬苦難人民,則不在其心目之中。(這句過分)我對于此等詞,向日都認為愛國主義的杰作,(統一戰線人民反抗為主)予以最高的評價,現在啟發下提高認識,適得其反,此其又一事也。

再次,對于兩宋散文,前人僅取其描寫自然景色及記述佚事的記序文,我則取其有關國計民生的政論,尤其是關于土地問題的論著,李覯、歐陽修、王安石等并提出解決的建議,即認其為萬世之計,應予以重視。現在看,他們所提的意見,并以“均田制”為最高的標準,直到近日孫中山提出“平均地權”“耕者有其田”兩大主張,終不出分散的小農個體經濟的范疇,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中國農民問題。只有在現在工人階級政黨的領導下,由變工隊、互助組,逐步達到集體經營的農村人民公社,才能達到建設社會主義社會的結果。回溯宋代封建文人的建議,并屬過去的權宜之計,值不得加意研究,此又為在啟發后提高認識的第三事。
再次,兩宋民間的俗文學有“話本小說”,較之唐人“傳奇小說”,同屬于市民文學,但由上層的俠客文士轉到下層的群眾,如《碾玉觀音》的琚秀秀,在封建軍閥迫害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