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保物權暫停行使在破產重整程序中的適用沖突與解決路徑

董梅 于坤正

關鍵詞：擔保物權：暫停行使：破產重整程序

破產重整的本質是一種再建型債務清理制度，即通過讓企業制定重整計劃，發展相關產業，從而使其債務得以清償，主要目的是使有希望存活的企業避免被破產清算①，從而挽救企業于危困狀態，使企業有“起死回生”的可能。破產重整的成敗不僅關乎債權人、債務人、公司股東、職工等多方利益相關者，還關乎社會整體資源配置，對我國統一大市場建設有重要影響。破產重整涉及多項重大事項，如重整申請、法院批準、審議各類債權、制定重整計劃、執行重整計劃等，在許多不同事項中都會涉及擔保物權的限制與行使。因此，為企業破產重整創造更加穩定的環境，避免因擔保物權人行使擔保物權而影響企業重整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

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的出臺以及我國統一大市場建設的推進，各種擔保物權不斷細化，但在我國現行的破產法律制度中，有關擔保物權的規定還不夠完善。如《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以下簡稱《企業破產法》）規定“在重整期間，對債務人的特定財產享有的擔保權暫停行使”②，但這一規定的留白空間較大，暫停行使的法律依據是什么？在擔保物權暫停行使的同時，如何防止企業假借破產重整之名進行權利濫用？在重整程序中如何完善府院聯動機制從而優化相關程序，以實現效率最大化？這些問題值得深入探討。

一、破產重整程序中擔保物權暫停行使的理論分析

法的重要職能之一就是協調各方利益沖突。在企業破產重整程序中，涉及破產企業、擔保物權人、普通債權人、普通職工等多個利益相關者，重整程序的成敗關乎企業的生死存亡，法律在企業重整程序中對擔保物權制度所作出的特別規定，正是確認、協調、分配多種利益的有效手段。擔保物權人可基于擔保物權而享有優先受償的權利，但《企業破產法》中明確規定“在重整期間，對債務人的特定財產享有的擔保權暫停行使”。擔保物權暫停行使的理論基礎是中止（暫停）理論，雖然由于各國經濟基礎不同，對這方面的具體規定也存在差異，但該理論對我們依然有一定的借鑒意義。對于擔保物權暫停行使，我們還需對其立法目的作出正確理解。擔保物權暫停行使，旨在限制擔保物權，給企業重整創造更多更好的外部條件，避免因擔保物權人行權而使企業財產被重新分配。擔保物權暫停行使有其合理性，自動中止制度旨在維護破產企業的利益，因而其可為企業成功重整提供更多的有利之處。同時，我們也要對擔保物權暫停行使的立法效果作出客觀評價。作為擔保物的財產可能會與債務人的其他財產存在某些聯系，擔保物權人如果在破產重整程序中不合理行使權利，極可能影響破產企業其他財產的處分、使用和分配，從而影響相關財產整體價值的實現，不利于破產企業財產得到最有效的配置。

二、當前破產重整程序中擔保物權暫停行使面臨的困境

（一）對特殊擔保物權的規定不足使擔保物權難以得到充分保護

隨著《民法典》的出臺，擔保物權種類更加豐富，但《民法典》是在常態下對當事人的權利義務進行調整的基礎性法律，破產法中的債權債務往往具有非常態化特點，其中諸多權利義務均需進行特別調整①。如在動產浮動抵押中②，擔保財產的變動性和不確定性是其鮮明特色③，提供擔保的財產處于浮動狀態進行流動，在破產企業被宣告破產時擔保財產的范圍才能確定下來。首先，根據《企業破產法》相關規定，動產浮動抵押應當以抵押人破產案件受理時間作為確定抵押擔保財產的時間節點。由此可以看出，《民法典》對特殊擔保物權的規定不夠細化，不完全符合破產法的基本原理和實踐需要。破產程序的啟動直接影響各方當事人權利義務的行使與履行，破產程序的各項特殊法律效力也是在破產程序啟動時發生。因此，確定動產浮動抵押權擔保財產范圍也應遵循破產法律制度的基本原理，在確定債務人財產范圍的同時，其中用于動產浮動抵押的擔保財產范圍也應隨之確定，否則擔保物權人的權利恐將難以得到有效保護。其次，動產浮動抵押權的擔保財產具有廣泛性、不確定性、長期性等特點，在企業為擔保物權人設立動產浮動抵押權之后，從事生產經營的債務人企業其財產幾乎會被浮動抵押全部覆蓋，當債務人資不抵債進入破產程序后，由于動產浮動抵押權人所覆蓋的財產基數過大，普通債權人可受清償的財產就會所剩無幾。實踐中，特殊擔保物權的優先性過于強大，在基數上遠遠超過對普通債權人的清償范圍，很可能引發債權人之間的矛盾。因此，該問題若得不到妥善解決，破產法在群眾中的信任感與公正性無疑會受到質疑，破產法中關于擔保物權的規定應當起到一定的調解作用，在為債權人提供擔保的同時，也應對普通債權人債權的實現起到一定的平衡作用。

（二）暫停行使缺乏配套的法律法規

2015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公報》中指出“要依法為實施市場化破產程序創造條件”，要保證破產法市場化的順利實施，這就需要有配套的法律法規作為保障，對于破產重整程序而言更應如此。雖然根據《企業破產法》，在人民法院規定的債權申報期限內，債權人如果不能及時申報債權，可以在破產財產最后分配前進行補充申報①，但不可逆性是破產程序的鮮明特性，現實中，企業在進入破產程序后，如果債權人未能在法院規定的時間內申報債權，那么債權人的債權最終能夠得到合理清償的可能性就會大大減小，包括擔保物權人所享有的擔保物權。但這并不能排除暫停行使在立法上的合理性，在企業被受理破產申請后，應當盡快召集相關債權人對財產進行集中分配，盡量防止出現債權人怠于行使權利的現象，法院具有促進破產財產被合理分配的責任和義務，這是對破產債權在申報時間方面進行限制的合理性之一。盡管法律不保護權利上的“睡眠者”，但是對擔保物權人來說，這顯然不夠公平，因為擔保物權人并不能時時刻刻關注企業的經營動態，對于企業的破產信息，現實中也可能因種種原因而未能及時獲得，最終可能導致其因未及時申報破產債權而獲得次于普通債權人的清償。盡管近年來各地法院已在嘗試通過互聯網、大數據等現代科學技術對數據進行分析，相關企業在破產重整時也通過大數據平臺對新產業的成本、風險、可操作性等進行評估，但仍然可能存在因信息化系統不健全而缺乏一些關鍵信息的情況，如常見的咨詢、風險評估、申請、批準等環節的信息，導致整個流程未能形成系統鏈條。暫停行使在限制擔保物權人行使權利時，因數據系統對于信息采集存在嚴重缺失和不足，或者是系統在信息采集時遇到更為復雜的情況，從而造成流程不順暢，出現數據信息遺失等問題，甚至會造成申請人信息泄露等風險。此外，由于缺乏對破產重整數據的深度分析，還可能導致相關數據和信息通常情況下都處于“休眠”狀態，從而不能將數據資源充分利用起來，造成資源不被重視甚至資源浪費等問題。

（三）府院聯動機制不完善使得暫停行使擔保物權的實現受阻

企業的破產程序的執行通常以法院為主導，法院在選定破產管理人之后，關于財產的分配、相關債權債務關系的管理等問題的決定權大多掌握在法院手中。同時，破產程序中涉及的相關事宜也需要行政審批，例如在重整程序中，市場化招募、新型項目審批、相關資質審核等都需要行政機關的授權。但是相關程序往往涉及多個部門，重整企業需要耗費大量時間，這會嚴重降低企業重整的效率。此外，在破產重整期間，債務人的財產受多種不確定因素影響，可能會由于市場原因使其財產嚴重貶值，這于擔保物權人和普通債權人來說都是極為不利的。可以說，府院聯動機制的不完善使得暫停行使擔保物權的實現受阻。對此，實踐中作出了有益探索。以當前樓盤企業破產為例，受當下疫情、國際經濟形勢、國內去房地產庫存等多種因素影響，房地產企業整體處于較為被動的境況，其中地級市及以下的中小型房地產企業面臨的問題較為突出，具體表現為管理方式粗放、風險意識薄弱等，并由此引發了影響地方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的一個重大風險——問題樓盤。此類企業的破產（重整），涉及購房者、融資人、承包方、建造方等社會各階層群體，相關利益群體龐大，訴求復雜，極易引發尖銳的社會矛盾。此時如果僅僅依靠法院的司法權力，恐將難以有效調處各方矛盾，必須依靠政府統籌各方的行政權力和協調能力，才能更加有效地救助企業、盤活項目，實現各方利益最大化。問題樓盤企業往往涉及資金量大，資產清查難度大、案件審理周期長，許多問題都需要建設、稅務、銀行等相關部門的配合，對破產管理人的權威和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同時，問題樓盤企業往往還涉及復雜的刑民交叉問題，如非法吸收公眾存款、集資詐騙等，這在一定程度上增大了案件的處理難度。正是基于當前破產案件審判中相關配套政策的缺失，法院在處理破產案件特別是涉及面較廣的問題樓盤企業破產案件的實踐過程中不斷探索府院聯動機制，以推動案件的有效解決，實現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有機統一，推動破產工作的法治化、制度化。

三、暫停行使適用于破產重整引發的利益沖突

對利益沖突的研究，可參考亞當·斯密的“經濟人”①假設。根據這一假設，“經濟人”具有兩大特性，即交換性與自利性。交換性是指“經濟人”通過一定的利益交換來實現價值增值；白利性是指人的行為受自我利益的驅使，人的本性是利己的。“經濟人”在社會生活中同時也是社會人，也具有社會性，在利益追求上追求利益最大化和風險最小化。“重整是一種在利益與共的基礎上尋求共贏的過程。”②在破產重整中，相關權利人雖然有不同的利益追求，但其利益的實現與重整是否成功息息相關。如果重整成功，企業可得到重新發展的機會，擔保物權人和普通債權人會獲得比破產清算更高的清償，投資者可以分配收益，職T也可重新獲得就業的機會。然而，根據“經濟人”假設，在破產重整中適用暫停行使時，如果各方利益無法得到有效協調，就會在破產程序中引發相關的利益沖突。

（一）立法目的、普通法與特別法之間的沖突

《民法典》物權編中設定擔保物權的主要目的在于：當債務人不能清償債務時，債權人可就擔保財產優先受償，為擔保物權人提供物質保障，從而有利于激發現代市場經濟活力。而企業進入破產重整程序后，擔保物權人權利的行使將會暫時中止，這可能損害擔保物權人的合法權益，與《民法典》中擔保物權的價值理念相悖。然而，根據我國司法實踐，并非所有的企業在提交破產申請后都可進入重整程序，啟動重整程序需要一定的資金、人力以及生產設備等支持，并且只有符合條件才具有進入重整程序的可能性。如果強行讓一個不具備重整條件的企業進行重整，勢必會造成資源的浪費。

《民法典》中對特殊擔保物權如動產浮動抵押權、最高額抵押權作了明確規定，但對于具體時間節點的規定卻不同，這在司法實踐中可能會產生一些矛盾，對擔保物權人行使權利產生一定影響。在最高額抵押中，《民法典》第四百二十三條對債權確定的時間節點作了具體規定，即債務人、抵押人被宣告破產或者解散時可確定債權③，但根據《企業破產法》第四十六條的規定，動產浮動抵押應當以抵押人破產案件受理時間作為確定抵押擔保財產的時間節點。由此可以看出，作為一般法的《民法典》與作為特別法的《企業破產法》對債權確定的時間節點的規定存在差異，這會對司法實踐產生一定的不利影響。

（二）暫停行使在破產重整程序中相關主體間的沖突

1．擔保物權人與債務人之間的利益沖突。“物權高于債權”④是民商事交易的一般原則，其強調物權所有人對于物的絕對支配力，物權人的所有權具有排他性和對世效力，并且鼓勵權利人充分行使白己的權利，加之近年來人們對私權的保護意識不斷增強，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的理念也使人們對于私權的保護愈加重視。在民商事交易中，擔保物權制度是合同成立的助推器，有助于降低交易風險，并為債務人如期履行債務提供保障，對擔保物權人起到了一定的保護作用。破產法在我國歷史較為短暫，企業進入破產重整程序之后，擔保物權人的權利會受到相應限制，以“暫停行使”為特色。立法上給破產企業重整的機會，在破產受理后的一年內，擔保物權人行使擔保物權的權利會受到限制，這在現實中會產生擔保物權人和債務人利益上的沖突。

2．擔保物權人與原股東之間的利益沖突。在重整程序中，債權人享有的債權與股東享有的股權是兩種不同性質的權利，可能存在一定的利益沖突。雖然破產重整是建立在擔保物權人和債權人權益讓步的基礎之上，但是在企業沒有重整成功之前，股東不能請求企業進行利潤分配。在實踐中，股東權益并非被削減或讓渡調整，在特殊操作之下，股東的劣后債權可能被申報，這就出現了在破產重整程序中股東受益而債權人受損的情況。數據顯示，我國企業在進入破產重整程序之后，普通債權人的債務清償比例在20%左右①，其債權嚴重縮水。如果重整成功，在企業未進行出資人股權調整的情況下，股東以及新的出資人可請求分配重整帶來的巨大收益；但如果重整計劃不能被通過，即企業被宣告破產清算，那么債權人的債權將會嚴重縮水，股東持有的股權也將失去原有的價值。

3．擔保物權人與新股東之間的利益沖突。企業進行破產重整時，會有新的投資者加入公司的股權結構，以此來募集資金。為了增加新資金注入，重整方通常會通過壓低股權價格來吸引新的投資者，新的投資者在企業重整成功后則會享受巨大收益，但這會使擔保物權人的利益受到一定損失，導致兩者之間出現利益失衡，由此引發利益沖突。究其原因．擔保物權人與破產企業之間的信息不對稱是一個主要原因。盡管智慧法院、互聯網技術等的運用在我國司法實踐中已初見成效，但是債權人在進行交易或接受擔保時，還是不能充分了解相關企業的具體情況。例如，雖然目前我國已出臺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一）》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二）》，實行立案登記制度，建立全國企業破產重整案件信息網，發布相關信息公開的規定等，但現在的主要矛盾是，擔保物權人在進行交易或接受擔保時，無法充分了解企業的具體經營情況，而在破產重整時大部分新股東會享受重整帶來的收益，由此就會引發擔保物權人與新股東之間的利益沖突。

（三）法院主導地位與政府管理地位無法有機協調所引發的沖突

破產法是外部性極強的社會性法律。在企業破產重整程序中，不僅要解決債務清償、利益平衡、重整計劃的制定與實施等問題，還會衍生出一系列需要政府履行相關職能來解決的社會問題，如職工的安置和救濟、重整企業的信用修復、相關稅費的繳納等。因此，處理破產不僅是法院的工作，還涉及對財產資源要素的處置，其背后需要強大的政府體系作支撐，因此府院聯動對于破產重整程序的順利推進具有重要作用。如前所述，目前我國企業的破產程序通常以法院為主導，法院負責破產管理人的選定、財產分配、債權債務關系的管理等，但破產程序相關事宜也需要行政審批，法官在審理企業破產（重整）案件時，有許多問題往往會涉及政府部門的具體行政行為，案件的處理也往往與政府采取的相關行政行為息息相關，與傳統案件多數是在開庭或審閱案卷不同，企業破產（重整）案件的大多時間會用于開會、談判或者協調，在這期間，如果法院與政府的相關工作無法有效協調，必然會引發矛盾。

四、擔保物權暫停行使的域外比較

美國和德國作為英美法系與大陸法系的代表，在破產制度設計方面具有較強的代表性，兩國在具體制度框架設計上既有相同點又有不同點。其中，美國破產法是美國聯邦憲法涉及的兩部重要法律之一，在美國學界和商界，破產法一直都是美國最重要的法律之一，美國的破產法實踐經驗非常豐富。在美國破產法中，重整程序可分為兩類，即自愿重整和強制重整。二者的主要區別在于，自愿重整是由債務人提出，而強制重整則是由債權人或相關權利人提出。美國在暫停行使方面采取“中止措施自動適用”模式。根據美國破產法相關規定，破產申請人一經向法院提出破產申請，即可觸發自動中止，相關當事人的權利行使就會受到限制，此時，如果權利人行權違反了“自動中止”，則由此產生的效力法律將不予認可。行為人如果給破產企業或其他相關當事人造成了損失，還應當承擔賠償責任或者被判處懲罰性賠償。美國破產法秉承兩項宗旨：一是對全體債權人賦予平等的法律地位，各方代表均享有充分的發言權，均能受到平等對待；二是努力為破產企業提供得以擺脫困境的機會。由此可以看出，美國的破產重整程序中各方利益代表具有充分的發言權，在平衡各方利益訴求的同時還可避免不同程序的交織混亂，同時通過公權力的監督和制約，保障程序的運行成本控制在合理范圍之內，由此也可提高重整程序的效率，推動破產重整有序進行。德國對擔保物權采取的是“中止酌定適用”模式，即根據案件的具體情況和現實需要，由法院來確定擔保物權人是否停止行使權利。總的來說，雖然我國與美國、德國的法律制度、法律實踐和法律文化等均存在較大差異，但都在對建立公正高效的破產制度進行不斷探索，并取得了一定成效，都對有可能被救助的企業予以高度關注，美、德等國家的相關理論和實踐對我國有一定的借鑒意義。我國在完善擔保物權暫停行使規定時，可借鑒美國和德國的破產制度，結合我國國情與司法實踐經驗，不斷完善擔保物權暫停行使的程序設計，并綜合美國與德國在破產制度方面的立法優勢，充分理解相關限制事宜，加入開放性條款，為未來的立法與司法解釋預留足夠的空間。

五、擔保物權暫停行使在破產重整程序中的適用路徑

（一）通過建立股東委員會等機構以加強對重整各方利益的協調與保護

破產重整也被稱為概括執行程序，需要解決相關利益人的平等清償以及利益保護等問題，尤其是對擔保物權的保護，在實踐中需要慎之又慎。

1．借鑒美國的債權人委員會制度與股東委員會制度以協調各方利益。實踐中可參考美國的債權人委員會與股東委員會制度，債權人委員會是由無擔保債權人組成的官方委員會，對其所代表的債權人負有信義義務①，股東委員會則是為兼顧相關股東的權益在必要情況下設立的。在債權人委員會和股東委員會的設立上，公權力擁有最終的決定權。聯邦托管人以及法院均可在必要時指定額外的特種債權人委員會或股東委員會來代表該利益群體發聲，所有委員會的實際成員最終由聯邦托管人來指定②。鑒于擔保物權在物權上的優先效力，我國可以借鑒上述做法，在破產重整程序中更加注重對擔保物權人利益的保護，這樣才能與《民法典》物權編擔保物權的立法理念更加契合。

2．建立“柔性的暫停行使制度”以加強對擔保物權人利益的保護。所謂“柔性的暫停行使制度”，是指在擔保物權暫停行使的適用上，由法律規范賦予的“剛性”轉為根據實際情況適用的“柔性”，并對擔保物權人進行合理的補償和救濟。具體而言：一是對擔保物權的限制可由“暫停行使”轉向“暫緩行使”，停止行使擔保物權應該有一個合理的期限，這一期限可根據企業的經營狀況、標的額等綜合確定，但若遇到不可抗力，經法院批準也可以延長中止期限。二是從某種意義上說擔保物權暫停行使是對擔保物權人權利的限制，在為債務人債務重整成功提供更多可能的前提下，還應給予擔保物權人必要的補償，以此來平衡各方當事人的利益。三是應當根據實際情況規定若干擔保物權免于暫停行使的情況，如抵押財產并不能實際上為企業重整成功提供太大幫助，這種情形下，擔保物權的暫停行使就沒有必要了。

（二）完善破產重整程序特殊擔保物權制度的適用標準

隨著《民法典》的出臺，法律對擔保物權作出了更加具體的規定，因此破產法的理念與立法設計也應與時俱進。目前我國破產法中有關擔保物權的規定相對寬泛，對于特殊擔保物權的規定較為缺乏，如動產浮動抵押權、最高額抵押權等，鑒于該類擔保物權的不確定性和流動性，擔保財產范圍確定的時間節點應當適應破產重整制度的特殊規定，從而最大限度地發揮破產重整程序的價值。此外，經濟基礎的變化對法律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為保證破產重整程序的科學性，可進一步優化預重整相關機制①。預重整制度是在破產實踐中逐步發展起來的，是法庭外重組與破產重整的有機結合，與傳統的破產重整相比，這一制度下破產企業的話語權相對較高，同時還可以減少行政干預。預重整并不需要取得全體債權人的同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減少鉗制現象。法律的制定需要根據我國具體情況的變化而不斷調整，立法者應著眼于未來，根據我國經濟基礎的變化和發展狀況制定出更加符合中國實際和更加具有中國特色的法律；執法者應立足實際，依據現有法律制度公平解決當事人的矛盾。盡管法律天生具有滯后性，但是可以通過司法解釋來制定更符合實際需要的法律，并不與現行立法產生沖突。

（三）完善府院聯動機制以化解暫停行使帶來的沖突

府院聯動機制是目前我國在破產審判中解決企業破產所衍生的社會問題的一種新生機制②。在我國現行權力分配體系下，行政管理權大多掌握在政府手中，破產重整涉及的行政手續大多需要政府審批，而司法審判權由法院行使，兩者不存在隸屬關系，因此法院在受理破產案件的過程中如遇行政審批問題，應當加強與政府部門之間的溝通協調。對于府院聯動機制的建立與實施，政府應當在破產審判之外更好地發揮其社會調整作用，從而建立更加完善的破產法配套法律法規，為實施市場化的破產重整創造更加有利的條件。為此，一方面應把握好司法權與行政權在破產重整實踐中的邊界，破產重整案件的審理屬于法院的職權領域，而對破產重整案件處理中涉及或衍生的社會問題的解決則屬于政府的職責范圍。政府既不能缺位，又不能越位，法院更不能讓位。另一方面應充分認識目前府院聯動機制的不足，在充分總結實踐經驗的基礎上進一步完善府院聯動機制，并使之制度化、常態化、法制化。具體而言：一是應建立協調領導小組，搭建簡便化行政管理平臺。可由法院牽頭，主動與相關政府部門溝通協調，債務人、管理人及有關部門積極參與，各政府部門就企業重整中出現的問題，按照權限和分工，設立專門工作小組，對重整中難以解決的程序性審批問題進行協調，合力推進相關工作。二是籌集專項資金，為企業重整提供資金支持。可以由國家財政部門撥款，建立企業破產重整專項資金，保障破產管理人的工資權益以及職工勞動債權。三是加大對破產企業的支持力度。例如，為破產企業重整拓寬融資渠道、減免相關稅費、搭建常態化工作平臺等，幫助破產企業轉型升級、重整成功。

（四）加強數字化技術在破產重整中的應用，完善配套法律規定

數字化技術是推動制度創新、重塑數字時代制度規則體系的重要動力。打造通用的智能化數字平臺，建立破產重整信息數據庫，有利于加強對重整企業數據的分析和整理，為企業破產重整提供數據支持。同時，應當加強與數據資源管理部門、政府部門、信訪部門以及法院的溝通與交流，基于各白的信息資源數據平臺，加強不同數據平臺與信息系統之間的協調與互補，構建可共享的新型數據互聯平臺，增強電子信息數據共享性和跨部門業務協同共享能力。此外，還應在《民法典》相關規定的基礎上制定破產重整程序中相關法律規范的適用標準，使其更加符合破產重整的實際需要。加大對相關企業的扶持力度，給予其一定的稅收優惠，并提供更多的融資渠道，為企業重整成功提供更多政策上的支持，減少因擔保物權暫停行使而帶來的利益沖突。

現代市場交易中，擔保制度對企業融資具有重要作用，若破產重整程序無視擔保制度的價值和立法初衷，單方面限制擔保物權人的擔保物權，不僅會損害擔保物權人的利益，還會使擔保制度受到一定沖擊。雖然擔保物權暫停行使在重整程序中的適用會產生諸多利益糾紛，但破產程序中對擔保物權的暫停行使是不可或缺的。因此，應通過充分運用現代技術以及借鑒國外有益經驗來化解沖突，以更有效地保護各方利益，實現社會價值的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