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度 · 延伸 · 回響：列寧新經濟政策研究述評

朱亞坤 田東方

1921 年3 月，列寧為了恢復和發展國民經濟，向社會主義過渡，陸續出臺并實施了一系列新的經濟政策，統稱為“新經濟政策”。新經濟政策主要包括五個方面的內容：一是以糧食稅代替余糧收集制，廣泛利用商品貨幣關系建立大工業和小農經濟之間的聯系，大力發展商品經濟，把商業作為社會主義建設的重要環節。二是允許私人經營企業，支持個體小工業企業的發展。三是以租讓制、租賃制等形式實行國家資本主義，利用資本主義的資金和技術發展社會主義經濟。四是在國營企業中堅持經濟核算和物質利益原則，并采取相應的管理方法。五是發展合作社，通過合作社吸引農民走社會主義道路。①由此可見，列寧新經濟政策主要對什么是社會主義，如何建設社會主義進行了實際的理論和實踐探索。多年來，國內外學術界不斷重溫列寧新經濟政策，對其進行了廣泛、持久和深入的研究，以求從中探尋治國良方、興國之策和智慧啟迪，取得了豐碩成果。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隨著大量蘇聯歷史檔案，尤其是蘇聯解體后對列寧新經濟政策相關文獻的公布以及人們對社會主義認識的進一步深化，我國一批專業基礎扎實、研究方法科學的學者也逐步成長起來，為客觀、全面研究新經濟政策提供了主客觀條件下的可能性。循著我國學術界研究新經濟政策的發展軌跡，總結學術研究成就，探求未來進一步研究的發展趨勢和側重點，對我們進一步認識列寧新經濟政策的歷史意義并釋放這一理論的當代解釋力，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

一、向度：列寧新經濟政策的多重研究視角

所謂向度，是指研究的視角、方位和層次展開的維度。概覽列寧新經濟政策的研究成果，學界總體上基于實施動因、理論實質和歷史局限三個向度進行探究，旨在闡明列寧新經濟政策的實施背景、政策性質和主客觀歷史局限性，從而全面展現列寧新經濟政策實施的歷史境況，客觀分析實施效果，客觀評價其歷史影響。

（一）動因分析

1921 年春，以糧食稅取代余糧收集制為標志，新經濟政策宣布開始實施，這是社會主義發展史上經濟改革的開端。對于新經濟政策實施的動因，雖然學者在研究和敘述上各有側重，但較為普遍的觀點是戰時共產主義政策的不合時宜，以及蘇維埃俄國所遭遇的政治經濟危機迫使列寧向新經濟政策轉變。也有學者認為，新經濟政策的出臺，是順應生產力發展的一般規律，具有歷史必然性。

鄭異凡分析指出，在政治層面，列寧錯誤地把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作為直接目標、用對付富農的辦法對付中農以及在農村采取反農民的糧食政策，動搖了無產階級專政的階級基礎。在指導思想層面，列寧指出向共產主義過渡必須消滅市場、商品和貨幣，然而采取的對應措施卻嚴重脫離實際。在社會層面，占總人口80%以上的農民在全國掀起暴動，公開反對蘇維埃政權的糧食征收制。安東諾夫運動和喀瑯施塔得水兵暴動極大動搖了蘇維埃政權的統治基礎，迫使蘇維埃政府不得不迅速用糧食稅取代糧食征收制。②在經濟層面，陸南泉認為，戰爭導致蘇俄農業、工業遭到巨大破壞，國家財政缺乏穩定的收入來源，財政赤字十分嚴重，通貨膨脹加劇，經濟瀕臨崩潰，急切需要以最大的努力和最快的速度醫治戰爭創傷，恢復經濟。③也有學者認為新經濟政策的提出不是偶然的，而是歷史發展的必然產物。十月革命勝利后，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一經誕生，就遭遇國內外反動勢力的聯合絞殺，戰時共產主義政策幫助蘇維埃保住了無產階級政權。戰爭結束后，本該取締的戰時共產主義政策仍然變本加厲地剝奪農民，招致了廣大的農民不滿，農民的不滿情緒也渲染著士兵和工人，工農聯盟隨時可能分崩離析，經濟危機也迅速演變成了政治危機。在這充滿危機的時刻，列寧及時總結戰時共產主義政策的經驗教訓，出臺新經濟政策以適應俄國社會生產力的發展要求，這對俄國建設社會主義是大有好處的。④李剛、馮婧將社會主義理論與俄國實踐對比分析認為：“俄國社會主義革命的勝利并不符合馬克思、恩格斯的理論設想，如果指望照搬他們關于未來社會主義的理論設想去實現俄國向社會主義的過渡，那么這就是一種典型的教條主義做法，是一種注定要走向失敗的幻想”⑤。俄國革命勝利的實踐進程與馬克思、恩格斯理論設想的“偏差”，不僅證實了教條主義的錯誤，還證實了社會主義建設不能拘泥于純粹理論設想，必須著眼于基本國情和社會實際。

綜上，無論新經濟政策的實施是順應生產力發展規律的主動求變，還是面對經濟政治危機的被動應變，新經濟政策幫助蘇俄迅速擺脫危機、改善了人民的生活、穩固了蘇維埃政權，這都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二）實質探究

新經濟政策的實質問題一直是學界討論的核心問題。學者們從不同研究維度得出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結論。王國杰從政策內容出發，把新經濟政策的實質概括為鞏固工農聯盟、利用商品貨幣關系建設社會主義以及采取國家資本主義作為過渡到社會主義的中間站三個方面⑥，有一定合理性。張恒赫看到了新經濟政策所體現的實踐唯物主義思想，認為新經濟政策的實質是靈活運用馬克思主義“與時俱進”的精神內涵，它的特點體現了馬克思主義的普遍原理和特殊民族發展道路的有機結合。⑦1929年，布哈林說：“據我看來，市場關系的存在——在某種程度上——是新經濟政策的決定性因素。這是確定新經濟政策實質的最重要標準”⑧。他批駁了那些認為市場關系不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學說而是派生學說的觀點，認為市場關系是特種生產關系的表現，它的特征是形式上獨立的個體小生產者的分散勞動。在存有大量小生產者的俄國，市場關系是小生產者存在的外在表現。因此，市場關系是新經濟政策的基礎，也是確定新經濟政策實質最重要的標準。國內許多學者贊同布哈林這一觀點，從市場關系的角度審視，認為其實質就是商品關系引入到整個國民經濟體系中，運用市場促進社會主義大工業與農民的聯系。⑨俞良早對此概括并不認同，他認為這一說法是針對政策轉變的現實必要性而言的，不能把列寧這方面相關論述理解為他關于新經濟政策實質的思想觀點。據此他認為，從十月革命后列寧的實踐路線和思想軌跡看，新經濟政策的實質在于它是俄國過渡到社會主義的唯一正確的途徑。⑩

學者們對于新經濟政策實質的探討仍在持續，也時有新視角和新發現。盡管學者們的觀點有些相互印證，有些意見相左，學界共識有待進一步加強提升，但這種探討將不斷深化人們對新經濟政策的思考和闡釋，賦予新經濟政策研究新的活力。

（三）局限剖解

正如列寧所說，無產階級專政條件下的國家資本主義，“任何理論、任何著作都沒有探討過，連馬克思也沒有對此寫下只言片語，一切都要靠共產黨人同人民群眾一起在實踐中進行探索”?。對于列寧及其政黨來說，在思想理論準備不足、實踐中缺乏經驗的歷史前提下，存在局限性在所難免。學界基于史實，客觀地從領導人個人思想理論認識、新經濟政策實施過程中的缺陷以及新經濟政策的終結這三個視角分析其歷史局限性。

周尚文指出，列寧在主觀上顯然已經意識到戰時共產主義搞“直接過渡”是違背社會發展客觀規律的錯誤做法，但是始終不承認社會主義可以搞市場經濟，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對于經濟文化落后的國家可以經歷一個商品經濟高度發達的階段。這體現出列寧對落后國家怎樣建設社會主義、怎樣走出一條非資本主義現代化道路的長期性、艱苦性沒有清晰的認知。?趙培指出，列寧不明確承認社會主義也可以搞市場經濟，導致市場經濟與社會主義不相容的矛盾，是新經濟政策最終被迫終止的思想認識根源。?從新經濟政策誕生和實施成效來看，新經濟政策的提出就沒有按照嚴整的理論制定，而是應對政治經濟危機的臨時舉措，缺乏同步協調性。黨內外對社會主義理論設想和實踐行動的理解也有較大分歧，存在廣泛的思想矛盾和沖突。在新經濟政策實施過程中，糧食商品率低于戰前，收購也十分困難，工人生活改善不大，失業問題相當嚴重，多次發生經濟危機和社會危機。?也有學者認為，新經濟政策的致命缺陷，在于沒有能夠觸動政治體制，導致經濟體制的改革得不到政治體制的保護，斯大林用一句話就予以廢除，讓新經濟政策去“見鬼”。1926 年斯大林在政治斗爭中獲勝后，不斷放大新經濟政策的“退卻思想”，強調社會主義經濟要向資本主義經濟成分進攻，社會主義蘇維埃經濟應該是純粹的公有制經濟，而新經濟政策的國家資本主義顯然不符合他的理想。?1929 年斯大林論述了自己關于新經濟政策兩個階段的思想，他說：“我們所以采取新經濟政策，就是因為它為社會主義事業服務。當它不再為社會主義事業服務的時候，我們就把它拋開”?。同年，新經濟政策在爭論中落下帷幕，退出歷史舞臺。在1938 年出版的《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中，斯大林認為放棄新經濟政策形態是無可置疑的成績，從而為新經濟政策蓋棺定論。但在事實上，關于列寧新經濟政策的討論和研究擴展到了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

二、延伸：列寧新經濟政策在中國的闡釋、踐行與發展

自1921 年列寧新經濟政策實施之始，其思想理論和政策內容經過陳獨秀、張聞天、劉少奇等傳播到國內，開啟了列寧新經濟政策在中國的傳播、發展和研究的歷史進程。他們大多有在蘇俄新經濟政策實施期間的生活經歷，且親眼見過列寧并與之接觸交談，對列寧及其新經濟政策有更直觀的感受、更深入的觀察。從社會主義發展史的視角來看，列寧對“什么是社會主義，怎樣建設社會主義”的理論思考和實踐探索，在半個世紀之后，又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首要的基本理論問題，歷史就這樣構成了一個意味深長的重疊。

（一）陳獨秀對列寧新經濟政策的研究

陳獨秀作為中國共產黨的早期領導人，出席了共產國際第四次代表大會，他親眼見證了新經濟政策實施過程中俄國的社會面貌，還親耳聆聽了列寧所作的《俄國革命的五年和世界革命的前途》報告。所見所聞使陳獨秀認識到，社會主義的真正建成并非一朝一夕、一蹴而就的，必須經歷一個極其漫長而復雜的過程。在經濟文化相對落后的國家，必須像俄國那樣，有一種類似于新經濟政策的過渡政策，然后逐步過渡到社會主義經濟。?鄭麗平認為，陳獨秀在造國論中表達了中國在民主革命成功后，需要經歷一個由“國家資本主義”到“國家社會主義”，再到社會主義的經濟過渡時期的觀點，這蘊含著利用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社會主義經濟的思想。?也有學者認為，陳獨秀并沒有真正理解列寧推行新經濟政策的所思所想，也沒有看到列寧最后放棄了國家資本主義概念，將市場納入了社會主義范疇。他只是簡單挪用了列寧國家資本主義的概念，但對于國家資本主義將采取何種形式，我們黨又該如何發揮作用沒有做進一步探討。?雖然陳獨秀并未把對新經濟政策的思考付諸于中國革命實踐，但他卻為新經濟政策在中國共產黨內的傳播打開了一個窗口，埋下了思想的火種。

（二）劉少奇對列寧新經濟政策的研究

劉少奇一生中曾六次到訪莫斯科，1921 年的留學之旅讓他對俄國社會主義經濟建設有切身體會。加之認真研讀列寧的著作，使他對于列寧新經濟政策贊嘆不已，這也引發了劉少奇對新民主主義經濟建設的深刻思考，并致力于吸收其理論精要，實踐于中華大地。王麗榮對劉少奇的過渡思想和列寧新經濟政策進行四個方面的橫向比較，發現二者在內容和結局方面有諸多的相似性。首先，二人都認為過渡時期的首要任務是建立大工業；其次，二人都主張通過商品經濟實現與農民的結合，從而引導農民走向社會主義；再次，在對待資本主義的態度上，二者都高度重視國家資本主義在社會主義建設中的作用，提倡利用資本主義發展社會主義；最后，二者的過渡思想都是馬克思主義理論與本國實踐相結合的產物，為經濟文化落后的國家如何建設社會主義提供了豐富的理論資源和實踐經驗。?也有學者分析劉少奇過渡思想的弊端，指出劉少奇把新經濟政策在中國的定位由“經濟措施”上升為“國家戰略”。他所倡導的“確立新民主主義秩序”“鞏固新民主主義制度”，不僅把新民主主義社會的過渡性質變得模糊，也未能將新經濟政策的實質——市場關系，納入社會主義范疇去思考。?劉少奇作為我們黨的主要領導人之一，試圖使新經濟政策在中國落地生根，起到發展經濟改善民生的積極作用，是我們黨對于如何進行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偉大嘗試。

（三）張聞天對列寧新經濟政策的研究

張聞天是黨內較早傳播和運用新經濟政策的領導人之一，對列寧新經濟政策有深刻的認識，他在黨內提出許多關于經濟建設問題的深邃見解，在很大程度上都與列寧新經濟政策有關。王澤東認為，張聞天社會主義經濟思想是列寧新經濟政策與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的產物，是我們黨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探索社會主義道路過程中的積極成果，為鄧小平理論的形成提供了寶貴的理論與實踐借鑒。?覃采萍、張培森等學者對張聞天的經濟思想來源與中國的實際結合進行了較為深入的研究，指出列寧新經濟政策是貫穿張聞天經濟建設思想的一根主線。張聞天在中央蘇區分管政府工作期間，將列寧新經濟政策與蘇維埃實際結合起來；在東北主管地方事務的過程中，系統性地將列寧的新經濟政策與東北實際再次結合起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他在黨內率先提出了新民主主義經濟建設完整而切實的提綱。社會主義建設時期，他提出的“合二為一”的市場發展主張進一步突破了列寧、陳云等解放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思想，與改革開放以后的市場經濟發展有很大的契合性。?由此可知，張聞天的經濟思想和改革措施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新經濟政策的影響，并將這種影響力貫穿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和改革開放時期。

（四）毛澤東對列寧新經濟政策的實踐和發展

毛澤東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和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均對列寧新經濟政策有所關注，他的新民主主義思想對列寧新經濟政策在理論與實踐上的借鑒和深化是顯而易見的。王曉榮通過比較毛澤東新民主主義思想與列寧新經濟政策在經濟層面的理論異同，發現兩者在理論的歷史使命、實質和意義等方面具有許多相似之處，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理論是對這兩種思想內核的繼承和發展。?陳愛玉指出，盡管毛澤東和列寧在國家資本主義的對象和形式等方面的認識有所差別，但二者都主張在無產階級掌握了國家經濟命脈的前提下，可以允許多種經濟成分共存、利用資本主義和資產階級建設社會主義以及通過國家資本主義過渡到社會主義；從實際成效來看，兩種“經濟政策”都促進了國民經濟的恢復和發展，豐富了科學社會主義理論，對經濟文化較落后國家建設社會主義具有指導作用。?賀瑞認為列寧主張發展多種經濟，尤其重視國家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把小經濟引導到國家資本主義的軌道上，而毛澤東提出的發展新民主主義經濟與列寧新經濟政策的發展思路是相同的。遺憾的是，毛澤東關于大力發展資本主義的觀點并沒有堅持下去。?但列寧新經濟政策對毛澤東的思想啟發未止于此。李捷指出，過渡時期總路線是受列寧新經濟政策的啟示，綜合毛澤東在提出過渡時期總路線前后的講話而提出的。?

（五）鄧小平對列寧新經濟政策的應用和突破

鄧小平在總結社會主義建設正反兩方面歷史經驗時深刻指出：“社會主義究竟是個什么樣子，蘇聯搞了很多年，也并沒有完全搞清楚。可能列寧的思路比較好，搞了個新經濟政策，但是后來蘇聯的模式僵化了”?。隨著改革開放進程的持續深入，在研究列寧新經濟政策與鄧小平改革開放思想的過程中，呈現出縱向延展和橫向對比兩種研究傾向。

縱向延展研究脈絡側重于鄧小平對列寧新經濟政策理論上的繼承與發展，實踐上的借鑒與超越。楊承訓、李洙泗基于思想史的角度，指出“留蘇”經歷使鄧小平親身體會了新經濟政策下俄國的生活景象，對他思想發展影響很大。改革開放過程中，鄧小平深刻總結蘇聯以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正反兩方面的經驗教訓，在批判繼承的基礎上發展了列寧對社會主義本質、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以及關于以公有制為主體的多種所有制配置的認識，把列寧利用市場的思路發展作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系統理論來借鑒。?鄭吉偉、陳曦基于所有制結構分析，指出列寧新經濟政策進行的多種所有制調整與改革，實現了蘇聯向社會主義邁進。中國在改革開放進程中以蘇為鑒，逐步消除所有制結構不合理對生產力發展所產生的羈絆，實現了公有制形式多樣化和多種經濟成分共同發展的局面。?俞良早認為，列寧先后提出的以糧食稅為主導性動力措施的設想和以發展商業為主要環節的設想，都在改革開放的實踐中得到進一步發展。?

橫向對比研究思路著重于比較列寧新經濟政策與鄧小平的經濟改革思想的異同，體現在馬克思主義普遍性原則指導下，結合國情建設社會主義的特殊性。張振巖、楊洪江側重于考察列寧新經濟政策與鄧小平的經濟改革思想的內在聯系，指出盡管二者在改革的具體措施上有所差異、各有側重，但貫穿其中的利益動機和價值追求都是把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在實現經濟目標的“辦法”上，都強調社會主義的經濟建設要善于利用物質利益杠桿，建立以商品、貨幣和市場為基礎的經濟運行機制和利用資本主義建設社會主義。?李浩從二者的歷史背景、改革思路以及對待改革的態度三個層面分析其相似性，認為二者都是處在國民經濟瀕臨崩潰、社會可能進入一個較長的和平發展時期提出的；都循著先農村后城市的經濟改革進路；都將其措施視作一種長期的戰略，而非權宜之計。?除此之外，李浩認為二者的差異性也十分明顯，在社會主義建設經驗、實施的時間和影響范圍、處理黨內外的質疑方式等方面都存在較大不同。?通過上述分析，我們看到二者對于發展社會主義生產力的共同認知，也看到時空境遇的不同、國情不同所帶來的差異和變化。

三、回響：列寧新經濟政策的當代啟示

習近平曾指出：“歷史是最好的老師，它忠實記錄下每一個國家走過的足跡，也給每一個國家未來的發展提供啟示”?。作為社會主義發展史上的首次改革，列寧新經濟政策所展現的對社會主義認識的深刻變遷和對社會主義建設的艱辛探索，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形成和發展產生了極為重要的影響。學者們深度解讀列寧對社會主義的理論思考和實踐措施，主要從黨的建設、農民政策和社會建設三個維度來進行。

（一）堅持社會革命與自我革命協同推進黨的建設

十月革命勝利后，列寧對于無產階級政黨的執政能力建設進行了諸多積極的探索和大膽的嘗試，取得了豐碩的理論成果和實踐經驗，這對中國共產黨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加強黨的執政能力建設具有極其重要的啟示意義。從目前的研究成果來看，學界總體上以黨的建設偉大工程為核心，從強化執政能力、發展民主政治、創造先進文化、嚴防黨員貪污受賄等維度思考其啟示和價值。

費迅、劉勇認為列寧在領導蘇俄社會主義建設的偉大實踐中，堅持把馬克思主義政黨建設的普遍原理和布爾什維克黨的具體實際緊密結合起來，從駕馭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發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創造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等方面加強無產階級政黨的執政能力建設，開辟了加強政黨建設和社會建設的新道路。?俞良早認為，共產黨要鞏固執政黨地位，必須時刻警惕前進道路上的戰爭危險、新經濟政策實施過程中資本主義因素增長的危險和帝國主義國家存在帶來的危險；必須善于運用“別人的手來建設經濟”，還必須清除“黨內最可惡的敵人”——官僚主義者。?王進芬、楊秀芹分析了列寧實施新經濟政策的原因和實施過程中的具體措施，認為列寧始終要求共產黨人力戒空談、切實提高做經濟工作的本領，把人民是否滿意作為黨制定政策的依據和工作得失成敗的根本標準。?唐鳴、楊美勤指出列寧為鞏固政權而對提升國家能力建設進行的探索，能夠為中國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帶來了多方面的啟示：黨的領導是國家治理現代化的總前提，堅持和完善基本經濟制度是國家治理現代化的基礎，現代財稅體系建設是國家治理現代化的重要保障，保障民生是國家治理現代化的根本，實行多元治理是國家治理現代化的必要途徑。?顧杰認為，新經濟政策作為社會主義理論一次嶄新的嘗試，證明了“無產階級政黨的偉大不僅在于能夠制定正確的理論和路線，還包括能夠勇敢地、適時地‘自我革命’，停止和改正在探索過程中出現的錯誤，這正是無產階級政黨永葆生機與活力的重要法寶”?。

（二）積極處理好和農民的關系，夯實人民政權的基石

農民占蘇聯人口的80%以上，能否處理好農民問題，關乎無產階級的政權穩固，社會主義的前途命運。列寧新經濟政策實施之初的目的就是為了應對全國各地不斷爆發的農民起義運動所引起的經濟和政治危機。對于中國共產黨而言，列寧領導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進行的艱苦探索和理論創新，將會給我國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提供豐富的理論指導和實踐借鑒。

農村人口占比大是中國和蘇聯兩個社會主義國家共同的特質，能否處理好農民問題，事關國運興衰，政局穩固。許蓉總結了列寧新經濟政策中關于處理農民問題的內容，認為這對于中國處理農民問題的啟示是：要發揚列寧的開拓創新精神，將馬克思主義與具體國情相結合，全面認識和解決中國當代農民問題；要學習運用新經濟政策解決工農聯盟矛盾的思想，認清農民問題既是重要的經濟問題也是重要的政治問題，清醒認識到農民是社會主義國家革命和建設中的最重要的依靠力量，把解決好“三農”問題作為當前工作的重中之重；要在引導農民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前進的過程中，大力發展農村科教事業，提高農民文化素質。?謝雙明將列寧處理農民問題放在社會主義建設的全局謀劃中，指出農民問題決定了俄國社會主義道路的特殊性，實踐證明農民在社會主義建設中，是可以依靠的強大力量。作為執政黨，要正確對待農民的個人利益，這些理論和實踐，對中國、越南等社會主義國家的農村改革產生了深遠影響。?鄭異凡認為列寧在處理農民問題時所作的妥協與讓步，讓我們注意到國家除了具有鎮壓和專政職能，在實踐中還有“緩和沖突，把沖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圍以內”的重要作用。?在處理農民問題的過程中，要堅持從國情出發想問題、做決策，堅持穩中求進、循序漸進，夯實人民政權的基石。

（三）堅持深化改革，增強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動力和活力

列寧新經濟政策作為社會主義發展史上的首次改革探索，對于社會主義國家的改革發展具有開拓性的啟示意義。研究和探討列寧新經濟政策，不僅是完整、準確把握列寧思想理論的需要，還是社會主義國家選擇發展路徑和確定改革方向的歷史參見，更是啟迪中國進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持續深化改革的政治智慧結晶。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是一項偉大而艱巨的事業，前途光明，任重道遠”?。列寧對于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思考仍然能夠為我們提供許多寶貴的思想財富。李寶芬、李鵬認為，列寧新經濟政策啟示我們進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認清國情是前提和基礎，經濟建設仍是中心任務，“三農”問題是重中之重，改革開放是推動一切工作的強大動力。?張傳平認為，列寧新經濟政策不拘于馬克思、恩格斯關于社會主義社會沒有商品、貨幣和市場的觀點，而是把馬克思主義與俄國具體實際有機結合，把市場經濟關系提到十分突出的地位上來，實事求是地解決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中所面臨的問題，它一方面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承接歷史，為社會主義的發展奠定理論基礎，另一方面采取卓有成效的政治經濟措施開辟未來，為社會主義的發展增添新的活力，成為創造性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指導各國社會主義建設的典范。?張乾元、尹惠娟認為從戰時共產主義政策到新經濟政策的迂回轉折，是列寧在經濟文化相對落后的俄國探索向社會主義過渡及其建設社會主義的一次偉大嘗試，在這個過程中形成的改革基本原則和方法論，啟示我國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建設過程中，持續深化改革必須堅持走自己的路，堅持社會主義的改革方向，堅持循序漸進的改革方略和系統改革思維。?舒新認為，中國共產黨汲取了列寧尊重實踐、尊重群眾思想的精粹，在馬克思主義經典理論與經濟文化落后國家的社會主義實踐之間架起了橋梁，開辟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創立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建立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為中國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指明了前進方向。?

四、列寧新經濟政策研究的幾點說明

毫無疑問，改革開放以來對列寧新經濟政策的研究遠遠超過了上文所提及的文獻與著作，所產生的研究成果也不是寥寥數語便能全面概括。總結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學術界的相關研究成果并以此為基點，可進一步推進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創新和實踐開拓。

第一，從對列寧新經濟政策的研究成果來看，經過改革開放以來40 多年的研究探索，學者們無論對新經濟政策或全面考察或就其中某一方面著重關切，都取得了豐碩成果。學者們對于新經濟政策的理論基礎和實施動因、實施過程中的具體措施、對同一時期不同理論學者和黨派基于各自視角或利益立場所闡發的不同觀點，都有體察入微的分析和論述，對新經濟政策在中國各個時期的理論繼承和實踐借鑒也有全面客觀的認識和考察，這都為后續研究打下了堅實基礎。但也有問題有待進一步探討，如新經濟政策的實質究竟是什么還沒有定論，王中汝認為：“社會主義的本質要通過各個領域、各個層面不同的特征呈現自己”?。新經濟政策的實質是否也是這般，從各個領域、各個層面觀察，新經濟政策也許呈現不同本質特征。列寧理論探索的歷史局限性和新經濟政策執行過程的歷史局限性也有待進一步深入探討，其歷史價值也要進一步深挖。

第二，從新經濟政策在中國的傳播史研究來看，學術界基本清晰勾勒出了新經濟政策在中國的傳播軌跡。從新經濟政策實施之初，其理論和實踐就通過早期中國知識分子源源不斷地傳向國內，他們出于不同的傳播目的、不同的政治立場、不同的時間和空間維度對新經濟政策進行了持續的、感性的觀察和思考，全景式地呈現了新經濟政策實施過程中的社會景象，為我們留下了豐富的歷史材料，也為新經濟政策在中國的理論傳播和實踐借鑒提供了認知前提。但從現有的研究來看，學術界對早期中國知識分子，特別是黨外人士對新經濟政策的認知與體悟并沒有引起特別重視，將中國共產黨人關于新經濟政策的認知與其他黨派或無黨派人士的觀點對比研究還比較少見。與此同時，學術界也較少關注新經濟政策在其他國家的傳播與發展情況，專注考察這方面的著作也不多，研究新經濟政策的國際視野有待進一步發展。

第三，從新經濟政策對中國的啟示來看，許多學者從宏觀與微觀兩個維度進行了探討，涌現出大量成果。宏觀來看，新經濟政策的頂層設計與實踐措施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創新、制度設計、道路選擇和文化自信有深遠影響。微觀來看，將列寧新經濟政策某一方面的理論思考和具體措施與中國相對照，相應地給予中國某些方面的啟示，這種點對點、面對面地相互關聯，展現了新經濟政策的理論精髓和實踐舉措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的歷史借鑒意義，彰顯了新經濟政策的理論生命力和闡釋力。與此同時，我們也注意到改革開放過程中的不同時期，新經濟政策帶給中國的啟示既有一脈相承也有與時俱進，理論與實踐的相互輝映，共同鑄就著21 世紀社會主義在中國的光明前景。未來的研究中，需要特別注意的是，“新經濟政策一方面是俄國的特別現象，一方面亦是普通的原則”?，我們要把新經濟政策進一步同中國具體實際、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使之扎根中國沃土，綻放真理之花。此外，還需要進一步從新經濟政策走向終結的歷史教訓中獲得理論的思考與實踐的啟迪，以史為鑒，開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美好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