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中之園櫻桃溝

元尚

櫻桃溝，是植物園中最別具一格的園中園，它是以植物櫻桃樹的名字命名的，因此歸入植物園乃是實至名歸。我上世紀八十年代春游去過這里，當(dāng)時它還是獨立的一處風(fēng)景。從溝口只能踏著石頭走進去，到了盡頭有一座退翁亭，上書“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如今這里有步道相通，順著步道走進去，看一路風(fēng)景，悠然自得。

櫻桃溝這個名字是后起的，最早這里沒有名字，只是一條山間的山溝而已。如果不是有人來居住，那么可能一直就是一個山溝，無論山溝里長了什么樹，也不能成為風(fēng)景。沒有人住進來，就沒有風(fēng)景。像這樣的風(fēng)景區(qū)，從中國傳統(tǒng)上說，一是有眾人居住于此，于是人們會根據(jù)這個地方與人的關(guān)系，給出一個名字，方便人們記憶。另一種情況是這里有著名人物筑室居住，并且活動于此，繼而這個人物的室名、別號之類就成了這個地方的名字。

這里的得名我們現(xiàn)在可以從京城歷史文獻中直接看出來。《天府廣記》中有“退谷”一條，專門記載“櫻桃溝”的創(chuàng)始之跡。書中首先描述了“櫻桃溝”的地理位置，北京西面的山脈，是太行山山脈的“第八陘”，山從西南蜿蜿蜒蜒伸展而來，進入北京地界就形成了香山群峰。山與山，一座座向東北方延伸，到了一處有水源的源頭，這個源頭最深，退谷（櫻桃溝）就在這里，它的身后有高嶺作為它的屏障，而它的前面則有臥佛寺等環(huán)繞遮蔽于前。“岡阜回合，竹樹深蔚。”孫承澤六十一歲的時候，在這里修建了“退翁亭”及其私人住宅。從此，這個山溝溝有了人氣，有了人文，有了詩意。清人有詩描述這里說：“臥佛廊西去，深巖小徑平。地因荒剎舊，亭得退翁名。曠野憑欄出，幽泉繞谷生。柿林修竹里，隨處作秋聲。”

孫承澤還專門為此撰寫了一篇關(guān)于退谷的文章，以之作為紀念。“谷口甚狹，喬木蔭之，有碣曰退谷。谷中小亭翼然，曰退翁亭，亭前水可流觴……萬木森森，小房數(shù)楹，其西三楹則為退翁書屋，一榻一爐一癭樽，書數(shù)十卷，蕭然行腳也。”詩情畫意躍然眼前。退谷，在古代的意思指退隱，士大夫不得志，往往會選擇過退隱生活。比如人人皆知的陶淵明。不過并不是所有的士大夫都像陶淵明。退隱其實體現(xiàn)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另一個特色，以退為進，以隱為顯。士人不得志時不是走得遠遠的無蹤無際，而是選擇一處離京師最近的山林隱居起來，退隱不是一個人獨自在隱居之處“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而是總要邀請其他士大夫前來聚會，或談詩、或論文、或把酒、或品茗。漸漸聲名傳入朝廷，說不定就會重新獲得重用。孫承澤在退谷經(jīng)常邀請其他為官的士人來此相聚，無形中無意中造就了這里的人文景觀與文化傳說。

孫承澤（1592-1676），字耳北，一作耳伯，號北海，又號退谷，一號退谷逸叟、退谷老人、退翁、退道人；北京人，生于明朝，明末進士，清軍入京后投降清朝，做官，后因得不到重用，退隱，從事著述，喜歡收藏書畫。從著書立說的角度上說，孫承澤可謂著作等身，尤其是他的經(jīng)學(xué)，雖然沒有得到后世應(yīng)有的重視和研究，但是其所著的兩部有關(guān)北京歷史的作品，卻一直受到人們的重視和引用，甚至有人認為，要了解明末北京的歷史和掌故，孫書是必讀之作。卒年八十五。孫氏可算是老北京，大凡弄北京過去事的人，都知道他，都愛讀他的那幾部書，更愛從其書中拿來一些傳說記載，真當(dāng)那么回事的自話白話。

如果孫承澤真的只是一個老北京的文人，我是多么希望他僅僅是一個文人，一個靠著賣文為生的明末清初的文人，這樣的話，不論后世哪朝哪代，說起他來，都不會有人再去一邊利用其留下的文字，一邊還要詬病其為人。不幸的是他前邊在明末崇禎朝當(dāng)官，李自成來了，皇上上吊，死在了景山上那棵歪脖樹上，而孫氏卻當(dāng)了李的高層管理，可能連李自成自己也沒想到，在北京沒待多少天。孫氏還真沒有沾上什么實惠邊。

再后來清朝人來了，孫氏自己心里也覺得不是個滋味，孫氏也曾把心一橫，都知道當(dāng)貳臣最難受，干脆一死了之。于是在書房弄了根繩子也學(xué)著崇禎上吊，心想這回是死了干凈，跟著皇上去了。沒承想，家人一見老爺上吊了，趕緊過來三下五除二，給救了下來。孫氏一拍大腿，心說不行，還得死，乘著家人不備，孫氏又來了一個二進宮，愣是拉著長子，一歪身子下井里去了，家人都沒走遠，心里還琢磨哪，這老爺今兒個是怎么了，跟水井又干上了，又是一陣忙亂，孫氏又給救上來了。他仰天長嘆，罷了！看來不當(dāng)貳臣是不行了。于是又給清朝打工。

孫承澤寫了兩部很有名的關(guān)于北京明清歷史的書，一部名字就叫《京華夢余錄》，另一部就是前文所說的《天府廣記》。

最早的時候，據(jù)說孫承澤在這里題有兩個字曰“退谷”，算是命名。后來這兩個字不知何故沒有了，實在可惜。櫻桃溝中景物眾多，“周家花園”“鹿巖精舍”“五華寺遺址”“退谷亭”“水源頭”“一二·九運動紀念亭”“石上松”“元寶石”，等等，傳說中的“曹雪芹小道”也在這里，為櫻桃溝平添了不少神奇色彩。傳說，當(dāng)年曹雪芹寫《紅樓夢》的時候，就常到這里來遛彎，《石頭記》的構(gòu)思和其中的人物就是受到這里亂石頭與松的啟發(fā)，于是有了“木石姻緣”的靈感。這里有“石上松”，松樹長在石頭上，這不是天賜姻緣嗎？這種木石奇緣，孫氏在世的時候親眼得見，并把它記載在《春明夢余錄》中，“獨巖口古檜一株，根出兩石相夾處，盤旋橫繞，倒掛于外，大可數(shù)百圍。色赤如丹砂，夫人不能拊虬龍而謗視之，使得諦視，當(dāng)如此檜矣。是又巖中之奇者也。”

櫻桃溝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塊巨大石頭上的四個鮮紅的大字“保衛(wèi)華北”。抗日戰(zhàn)爭時期“平西櫻桃溝抗日救國軍事夏令營”就開辦在這里。如果就公園的歷史內(nèi)涵的豐富而言，櫻桃溝當(dāng)列翹楚。

得了退谷名之后，大概是到了康熙的時候，人們因這里主要為櫻桃樹多，于是用“櫻桃”命名此處，從此“櫻桃溝”名聞天下。如今成為植物園中獨具特色的園中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