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謀清,晉江籍北京作家,一個經常去金色琉璃瓦屋頂的中國美術館久站看畫展的畫癡。在《北京文學》發表處女作,在作家出版社出版第一部小說集,在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第一部長篇小說。北京作協會員,中國作協會員。
書可以坐著看,戲劇電影坐著看,音樂也是坐著聽。畫特殊,要在展廳里站著看。油畫,還要站遠一點。久久站立,凝視,也是對藝術創作的敬意。
我讀小說,也沒漏掉插圖。跟記憶小說一樣記憶插圖。好小說配好插圖。但丁的《神曲》,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都有很好的插圖。現在,中國的長篇小說,很少有插圖,我總覺得是一種缺憾。中國現代長篇小說的插圖,印象最深的是《紅巖》木刻。它的每一幅木刻,我一想,就能看到那畫面,甚至刀法。我刻過木刻,知道用什么刀。紅巖木刻跟《紅巖》一樣,成為一座豐碑。那些木刻家都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這豐碑上邊:吳凡、正威、徐匡、吳強年、李少言、李煥民、宋廣訓、林軍、牛文。
因《紅巖》記住一群木刻家的名字,給《紅巖》插圖最多的是正威,我很喜歡他的木刻,我還看過他的一幅木刻《化鐐為劍》,還是原版印出來的。在一位北大同學手里,不知他是從哪里弄來?但我沒有找到正威,也沒再找到他的作品。看到吳強年的《雷鋒》,曾轟動一時。看到李煥民的《初踏黃金路》,賞心悅目。看過吳凡的《蒲公英》(獲國際獎)、《小站》(獲國家獎),很有情趣。李少言是領導,羅中立《父親》夾在耳朵上的那支圓珠筆,是他建議加上去的,引起爭議。但羅中立解釋,他是接受這意見的。所以,這支圓珠筆還在“父親”的耳朵上。
《紅巖》的成功,當時的重慶市委功不可沒。市委書記任白戈提出:這本書不僅是反映白公館、渣滓洞革命烈士的獄中斗爭,而且是國統區地下黨工作的縮影,犧牲的革命烈士是在當年南方局教育培養下成長起來的,因此書名可以考慮用八路軍、南方局所在的地名“紅巖”,這是對一段革命歷史的體現。又說,今后人們看了這本書就會想到重慶,提起重慶就會說到紅巖。他還提議讓兩位作者羅廣斌楊益言到當時的美協修改小說,這樣,作家和畫家相遇了,于是,又有了《紅巖木刻》。這樣的領導,現在想起來也很親切。黑白木刻,他們找到了最合適的表現形式,從此,《紅巖》和《紅巖木刻》再也分不開。中國當代長篇小說和插圖構成這種密切關系的至今還沒有第二部。
《紅巖》作者和《紅巖木刻》作者們會聚那一年,《紅巖》作者羅廣斌38歲,墜樓時是43歲,如果活著,現在98歲。這群木刻家最年輕的是徐匡,當年24歲,現在是84歲的老畫家了。他在《紅巖木刻》里不顯山露水,只有一幅,卻是獨辟蹊徑,別具一格。造型、刀法,說明他上學時是個好學生。作品多、精品多,被稱“匠心獨行”。很多作品參加全國美展,屢屢獲國家級獎項。《草地詩篇》《主人》《高原陽光》《奶奶》堪稱經典作品。
我看到一個文學藝術創作群體,一個有生機活力的群體。我在晉江掛職期間,曾遇到進行巡回演講的楊益言劉德彬,算是有過一面之緣。
這里有很多故事,關于徐匡,只看到他的那幅《獄中追悼會》;而關于徐匡的創作生涯也沒有提到《紅巖木刻》。而我卻看到一個把木刻藝術推向極致的藝術大師從這里出發了。也許這只是我個人的猜想,但一個藝術家的成長環境至關重要。我有了對一位“匠心獨行”的畫家心路歷程的探索的向往。
版畫《主人》獲建國三十周年全國美展一等獎。1979年第五屆全國美展一等獎、挪威第五屆國際版畫比賽會榮譽獎,1984年第六屆全國美展銀獎,1990年國際版畫研究會金獎(日本),1986年第九屆全國版畫展優秀作品獎等。1982年在日本東京舉辦個人版畫展,同時出版《徐匡版畫選》日文版,1985年在四川出版《徐匡版畫選》。版畫作品多數被中國美術館收藏,并多次赴國外展出……
我對那些在藝術上達到極致的人總忍不住要去尋根究底。
徐匡1958年由中央美院附中畢業分配到四川省美協,這是他的人生的重要轉折點。一,四川是版畫強省,李少言、牛文、李煥民、吳凡搞版畫,馬振聲、朱理存等國畫家也搞版畫。徐匡由畫油畫轉向版畫順理成章。二,深入藏區體驗生活。第一次入藏,回來時一瘸一拐的,卻創作了《草地詩篇》,成為徐匡創新木刻的開山之作,面目一新。第二次是和阿鴿等多人一塊兒去的,一待就是8個月,回來后是一次創作噴發,創作了《主人》(和阿鴿合作)、《高原陽光》。徐匡后來的創作就總是和那片神奇的土地聯系在一起。他說,經歷、看見、感動……就是我的創作。
徐匡的3幅代表作《草地詩篇》《主人》(和阿鴿合作)、《高原陽光》是3首詩,主題就是陽光。黑白木刻,白就是陽光。西藏有最美的陽光。
《草地詩篇》,大草原自然營造詩的氛圍。靠在馬背上寫詩,這個動作本身就很有詩意,馬把頭垂下,整匹馬就像一座凝然不動的平臺,女孩把頭微仰起,在尋找靈感。有形的不動,推動無形的動。《主人》,把背景省去,等于把人物推出,簡潔、大氣。《高原陽光》,人物額頭的一點亮光,就是讓人刻骨銘心的詩句。
徐匡先在木板上畫素描稿,憑借素描稿起刀,成了前無古人的絕活。阿鴿說,“他是從《草地詩篇》開始直接刻素描,因為基本功好,刻出來特別嚴謹,《草地詩篇》刻了半年多。”徐匡的一幅作品幾十萬刀,創造出他獨特的“刀味”。傳統木刻,黑白。素描,黑白灰。徐匡從素描里找到木刻的灰,而且堅守黑和白,極大豐富了木刻藝術。
《主人》有“一次偶遇,一秒定格,一個永恒的形象”的說法。那次在藏區,他和阿鴿畫了幾百張速寫,在一次賽馬會上,突然發現他們尋找的人物形象,畫都來不及,就拍照,后來一幅杰作就誕生了。阿鴿很希望他們的作品能參加全國美展,可是那時阿鴿妊娠反應很厲害,時間又只剩10天,《草地詩篇》刻半年,《主人》時間太緊了,于是,他們做出決定,把背景全部省略,沒想到產生非常好的效果,一鳴驚人,國內獲獎,國際上又獲獎。這幅木刻值得觀賞的還有那大片的黑,不是純黑。徐匡說,用平刀在木頭上“咚咚咚”砸,不把木頭刻掉,黑色還是黑色,但有變化。這也豐富了木刻的刀味。
徐匡獨特的藝術探索,還有他讓人刮目相看的 “獨版畫”,把原版直接當成作品,這在中外美術史上也是首創。詹建俊、周思聰看過他的創作原版,覺得豐富耐看,非常贊賞,建議不要印,用原版。《斯朗卓嘎》一類作品,已臻極致。后來,中國美術館、北京畫院美術館、上海美術館等相繼舉辦徐匡獨版畫作品展,方增先稱之為“重磅炸彈”。
寶刀不老,用來評價徐匡嚴絲合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