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同與生活：中國方言說唱中的城市形象傳播

梁榕榮

（作者單位：吉林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1 說唱、城市與方言

21世紀以來，隨著互聯網技術的進步與新媒體的發展，以及各檔說唱節目的助推，說唱音樂被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喜愛，越來越多的中文說唱歌曲開始出現在各大熱門歌曲排行榜上。網易云音樂發布的《中文說唱音樂報告（2022）》顯示：“截至2021年（年）底，網易云音樂平臺上，城市相關說唱歌曲累計上億次播放。典型代表如TangoZ《這里是杭州（LOVE PARADISE）》、Jony J《My city 南京》、KEY.L劉聰《長沙HOOD》、昊HOHO昊/Smelly D《我愛重慶》、那吾克熱《兒子娃娃》等。”說唱音樂在本土化的過程中，將城市符號融入說唱創作，以rap（即“說唱”，一種音樂風格）的節奏生動描繪城市肌理[1]。同時，說唱音樂人多選擇用方言來描摹所在城市的圖景、訴說自己對故鄉的眷戀之情，在潛移默化中拓寬城市形象的傳播路徑。

2 方言說唱與城市形象傳播

城市形象識別系統（City Identity System, CIS）指“城市內外部公眾對城市總體的、抽象的、概括的認識和評價，它是城市現實的一種理性再現，代表了一種從個人到大眾的意象所支持的現實”[2]。主要包括城市形象視覺識別系統（Visual Identity, VI）、城市形象行為識別系統（Behavior Identity, BI）以及城市形象理念識別系統（Mind Identity, MI）三部分。鑒于方言說唱的特性，本文增加聽覺識別系統（Audio Identity, AI），分別從這四個方面來分析方言說唱在城市形象塑造中的作用，研究其對城市形象的傳播。

2.1 元素：方言和節奏強化城市形象聽覺識別

聽覺識別主要包括城市歌曲、自然之聲、聲音文化（話劇、戲劇、曲藝）、地方口音等[2]。說唱是嘻哈文化的核心，而語言是說唱音樂的核心。在說唱音樂本土化的過程中，中文說唱音樂呈現出的一個鮮明特點是各地方言的加入。例如：川渝方言跟普通話相近，其在說唱音樂中的應用較為廣泛；雖然粵語、滬語和吳語等方言與普通話的發音區別較大，當地歌手仍堅持用方言進行創作來宣傳自己的城市，如TangoZ（本名鐘祺）在歌曲《這里是杭州（LOVE PARADISE）》中展現了杭州話說唱的巨大潛力。方言說唱主要有兩種表現形式，一種是純方言說唱，如GAI（本名周延）的《重慶魂》、L4WUDU（本名李橋舟）的《霧都夜話》、“耶雞音樂”的《廣東黑人》等；另一種是將方言、俚語夾雜在普通話說唱中，如徐真真的《東莞市歌》、劉聰的《長沙HOOD》、TangoZ的《這里是杭州（LOVE PARADISE）》等，前者使聽眾在原汁原味的方言說唱中感受城市魅力，后者則有利于城市的傳播和歌曲傳唱度的提高。此外，方言說唱通過對傳統特色曲樂進行二次加工，實現推陳出新。例如：上海黑棒組合的《霞飛路87號》加入童謠“搖啊搖 搖啊搖 搖到外婆橋……”，用滬語為聽眾緩緩揭開老上海弄堂里的生活畫卷；C-BLOCK（西部洛克，中國內地嘻哈說唱組合）《長沙策長沙》的beat（指一首歌的伴奏，相當于編曲，是制作人通過鼓點、合成器樂器、采樣等制作的伴奏）采樣于花鼓戲，歌曲中還穿插了湖南童謠《月亮粑粑》，“月亮粑粑，肚里坐個嗲嗲，嗲嗲出來買菜……”，使聽眾感受到老長沙的親切韻味，十分契合整首歌的內容輸出和情緒表達；哈克杰《廣東》歌曲開頭的一段粵劇hook（在說唱中指最具旋律性的一部分）先聲奪人，“落花滿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薦鳳臺上”的鼓點一響，便一下把聽眾拉到廣東的市井生活中。方言、俚語和本地民謠的結合既能引發聽眾的思鄉情緒，也使得說唱音樂更加具有趣味性與標識度，增強聽眾的好奇感和新鮮感，同時還有利于保護和弘揚優秀傳統文化，延續城市歷史文脈。

2.2 主題：地點符號增強城市形象視覺識別

視覺識別是城市形象展現中最為直觀的部分，它傳遞著城市的特定信息及其給人的第一印象。城市形象的構建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城市中建筑物、街道標志和社區照片、影像等明顯的視覺標志。因此，說唱歌手一方面多將所在城市的地標寫入歌中，如Jony J（本名肖佳）在《My City 南京》中列舉了6個地點，徐真真的《東莞市歌》中提到了7個地點，C-BLOCK的《十年長沙》《長沙策長沙》分別提到了13和24個長沙景點，謝帝的《這才是成都》中有32處成都的地點，隱藏組合的《在北京》提及北京的42處名勝。說唱歌手擅長在歌曲中“繪制”城市地圖，他們像向導一樣帶領聽眾徜徉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另一方面說唱團隊在拍攝音樂短片（Music Video, MV）或Cypher（網絡流行語，一種說唱形式）時，也多在城市中取景，如派克特的《XA City》取景地有西安古城墻，橘子洲大橋在盛宇的《一挑五》中出鏡，C-BLOCK的《長沙策長沙》則是在文和友拍攝的。說唱音樂中的城市地標或景點往往成為城市外部聽眾知曉該城市的一張名片，甚至能夠吸引歌迷到該城市旅游“打卡”、或聽live house（即“演出場館”），進而成為城市傳播的有效途徑，帶動城市經濟發展。

2.3 內容：生活圖景突顯城市形象行為識別

行為識別指“城市的行為活動，如公民行為、政府行為、城市活動、企業行為”[2]。“城市是人們生活與精神寄托的地方，一座城市的景觀環境和文化氣質影響著人們的地方感知能力”[3]。方言說唱中對城市居民的衣食住行、風土人情的描繪，無不是說唱歌手地方感知能力的體現。例如，謝帝在《這才是成都》中提到“蓋碗茶曬太陽掏耳朵”等10余種當地特色的休息方式；隱藏組合的《在北京》中描述了人們“大多都騎自行車”“去故宮學歷史”“西單買了一件T-SHIRT”等日常生活圖景；《長沙策長沙》列舉了“恰的水 恰的魚 哈是湘江河的”“飯前白沙井水，飯后點一根白沙煙”“嗲嗲60歲還要克五一廣場玩板”等一系列飲食和娛樂活動。說唱音樂人采用rap節奏和特色方言生動描繪城市肌理，借助各類說唱綜藝和各大短視頻平臺，在發展方言說唱的同時，助推相關城市的傳播，使城市為更多聽眾感知。

2.4 思想：文化內涵彰顯城市形象理念識別

理念識別主要指城市的歷史文化底蘊和城市精神，它是城市形象的核心，更是城市發展的原動力。在方言說唱中，城市的歷史文化底蘊和城市精神往往以歌詞的形式呈現，集中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展現城市的厚重歷史和發展成就。例如：C-BLOCK在《長沙策長沙》中直抒胸臆“湘楚的古老文化，長沙才有”“長沙電視厲害，收視飛上天”；說唱組合“天府事變”在《來成都，看成都》中唱到“你聽著鋼鐵撞，錦里熙攘徜徉……從低矮的民房到高樓大廈，成都的變化太讓人驚訝”；老舅在《我的家在東北》中，歷數東北在汽車制造和電影事業發展方面取得的成就。二是表達對城市杰出代表人物的敬仰之情。如哈克杰在《廣東》中提及“仲有好多偉大人物好似孫中山咁……對社會做出貢獻就似梁啟超同康有為……”。三是宣揚城市氣質和精神。例如：《長沙策長沙》中寫到“恰苦耐勞是長沙精神”；《十年長沙》歌詞中寫到“長沙在包容每個人的成功和禍兮”；《這里是杭州（LOVE PARADISE）》中提到“杭州給你青春讓你有了夢想”，等等。這些歌詞體現了說唱歌手對所在城市的熱愛和深入了解，通過音樂引導聽眾認知城市、理解城市和感悟城市，有助于真正展現城市獨特性、打造城市精神、提升城市品牌影響力，對外樹立形象，對內凝聚人心。

方言說唱從城市形象聽覺識別、視覺識別、行為識別和理念識別四個維度助力城市形象傳播，這些要素層層深入、相互滲透、相輔相成，刻畫出清晰、立體的城市景象，使之顯著區別于其他城市，打造獨一無二的城市品牌，讓聽眾產生對該城市的美好聯想。

3 方言說唱背后的身份認同與城市生活

3.1 身份認同與自我表達

說唱音樂、身份認同和地域感之間有著強烈的聯系。身份認同是指個人與特定社會文化的認同。在與他人互動下產生的不同經驗和記憶會產生不同的音樂，而音樂的經驗和記憶反過來又建構出獨特的身份和社區，即空間中的聲音創造了認同[4]。說唱音樂中地點的代表性，特別是特定地理位置的代表性，一直是說唱歌手表達自己身份的重要因素。在說唱音樂本土化的過程中，方言說唱也成為本土創作者獲取自身認同的重要方式[5]。例如：GAI在歌曲《重慶魂》結尾提到“勒是霧都”；劉聰在《長沙HOOD》中唱到“哥們住在韶山南路，rap長沙南部”“來自0734，混跡0731”；TACE（說唱團體）的歌曲《0771》直接以南寧區號為名，并在歌曲中唱到“我地生活既街道 yah就是0771”；說唱組合“天府事變”在《來成都看成都》中唱到“在天府之城，每個日出看沉浮……蓉城深諳我心”等。可以看出，城市的地理位置、城市名稱或區號、別稱等各種符號，更能直觀地體現說唱歌手對城市的認知和“地方感”。

盡管身份是一種被擁有的“事物”，但在某種程度上說唱歌手將其理解為“一種充滿情感的話語描述”。說唱歌手一方面用說唱音樂表達個性，增強自我身份認同感，另一方面用說唱音樂抒發對家鄉的熱愛之情。小眾的職業選擇和經濟窘境以及所屬群體長久背負的負面刻板印象，使早期說唱歌手面臨著嚴重的身份認同危機[6]。因而，他們需要在自己的音樂中建構地域性身份認同來應對這一危機。例如，說唱組合“天府事變”在其音樂中，通過不斷地對“家鄉”進行強調與反思，回答“我是誰，我來自哪”，以實現對自我身份的不斷確認，增強身份認同感[7]。與此同時，這種認同無疑會激發曾經以及現在居住在這座城市的人們的思鄉之情和歸屬感，進而與城市有關的認同感和價值觀將傳遞給城市外部公眾。

3.2 音樂本真與城市生活

在說唱音樂本土化的過程中，中國說唱音樂人從地域文化中汲取創作靈感并將其融入音樂，以詮釋“本真性”。對于本土創作者來說，本真性可以理解為對自身地域文化的認同[8]。來自不同城市的說唱歌手為了具體化他們對真實性的表現，不斷美化他們與物理空間和象征空間的接近。說唱音樂對城市的癡迷建立在真實性修辭的基礎之上，說唱音樂中的文化認同和城市生活也相應地與這種修辭相匹配。“Keep Real”（保持真實）一直以來都是說唱歌手所秉持的初心，他們的歌詞無不來自他們對生活的真切體驗，他們在自己的歌曲中描繪城市中萬千人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平凡生活，也講述著自己在城市生活中經歷的獨特酸甜苦辣。這種來源生活、貼近生活的說唱自然最能反映真實生活，同時也能不費吹灰之力地獲得聽眾的青睞。

方言說唱的傳播特點使其能真正扎根于地下，保持本真性。方言說唱的魅力不只在于腔調，更重要的是方言里的俚語是一些極具地方特色的詞語，方言和俚語恰到好處的結合使說唱歌手能夠唱出最真實的城市生活。例如，C-BLOCK的《長沙策長沙》《十年長沙》、L4WUDU的《霧都夜話》等方言說唱，從不同角度講述了說唱歌手視角下各個城市的風土人情、衣食住行、社會現象等日常生活，讓聽眾在音樂中自行去感受和想象，從而建構出自己心目中的城市形象。

方言說唱將城市生活轉換為具有代表性的城市文化符號，通過說唱音樂中的互文元素來建立一種“跨越時間和空間的文化聯系”。如歌曲《南寧南》的歌詞中寫到，“小時候家還在永寧街那邊，不久后無奈搬了家那年，到了現在我還時刻想起，爺爺陪我吃糯米飯的那條水街”；歌曲《老街的味》的歌詞中提到，“時間一去不復返，不在小巷子亂串，那時嘴巴有多饞（長沙）”。歌詞中的地標、美食及事件作為一種具有較強說服力的城市文化符號，不僅代表著創作者對該地域文化的認同，也能夠使聽眾在聽音樂的過程中跨越時間和空間，形成對該城市的初步印象，在心中構建起相應的城市形象。

4 結語

方言說唱與城市形象傳播之間是互相促進、互相成就的關系。方言說唱不僅能夠傳播說唱、傳播方言，更能夠傳播城市形象。方言說唱中承載著特定的城市文化和鄉愁，城市文化不僅為說唱歌手提供了創作靈感，也推動了本土說唱內容的革新與進步。說唱歌曲中的方言、俚語和beat等元素使城市形象聽覺識別得以強化，地點符號在契合主題城市的同時增強了城市形象視覺識別，以展示城市多彩生活圖景為內容的方言說唱突顯了城市形象行為識別，歌曲中呈現出的城市悠久歷史、發展變革、杰出代表人物和城市精神等進一步彰顯了城市形象理念識別。二者的相互促進不僅有利于本土說唱歌手完成身份認同和進行自我表達，激發他們創作出更多反映城市生活的本真音樂，而且還有利于城市塑造良好的外在形象、打造具有識別度的外部空間和文化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