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漢語極量評價義構式“×天花板”研究

【摘要】“×天花板”是一個日漸流行的構式，其構式義可概括為：說話人對相關的人或事物的極量評價，強調評價對象的不可超越性。“×天花板”構式通過常項“天花板”的隱喻機制表達極量評價，其中變項“×”具有較大的靈活性，可以是名詞，也可以是動詞或形容詞。該構式具有極量評價功能和幽默調侃功能。

【關鍵詞】“×天花板”；構式；構式義；語用功能

【中圖分類號】H034 ?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3）36-0075-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3.36.023

【基金項目】信陽學院校級科研創新項目“現代漢語負面評價構式的規約化研究”（項目編號：2022-XJWYB-019）。

一、引言

在互聯網的影響下，網絡流行語正在一步步地深入人們的生活，變得無處不在。“×天花板”這一表達式作為2022年度熱詞，經常出現在各大社交平臺。例如：

例1：把食堂天花板、墻壁上的灰塵全部掃拂。[1][2]

例2：觀眾的歡呼和掌聲幾乎“蹦”上了上海大劇院天花板。

例3：央視的文案絕對是文案界天花板。

例4：奶油中古風簡直是裝修天花板！

考察以上例子，可以發現“×天花板”結構存在兩種用法：一種語義透明度較高，即能夠按照該結構的字面義去理解，如例1中的“食堂天花板”指食堂這個處所內的頂棚；例2中的“上海大劇院天花板”指上海大劇院這個場所中最上層樓板的底面。第二種是語義透明度相對較低的情況，也即“×天花板”的表層含義已超越其字面義，如例3中“文案界天花板”強調央視的文案水平很高，不可超越；例4中“裝修天花板”強調“奶油中古風”在所有裝修風格中名列前茅，具有不可撼動的地位。可見這第二種用法的“×天花板”已超越其字面義，因而可將之看作一種構式。本文主要探討“×天花板”的第二種用法。

關于“×天花板”構式，前人已有關注，如吉晨晨、黃芳（2022）對“×天花板”構式的形式、語用特征等方面做了簡單分析[3]；譚玉鑫等（2023）借助“小三角”語法理論對其進行了分析[4]；姜楠等（2023）對其詞義的演變情況進行了考察[5]。總體來看，前人對該構式的研究還不夠深入，為此，本文探討如下問題：1.“×天花板”的構式義是什么？2.“×天花板”的構件特征如何？3.“×天花板”構式的適用語境及語義功能有哪些？

二、“×天花板”的構式判定及構式義

（一）“×天花板”構式判定

Goldberg（1995）明確界定了構式：“當且僅當C是一個形式——意義的配對（Fi，Si），且形式Fi的某些特征或意義Si的某些特征不能從C的構成成分或從其他已有的構式中得到嚴格意義上的預測，C便是一個構式。”[6]基于該定義，“×天花板”的意義不能被其組成部件所預測，可將之看作構式。再如：

例5：這么多年，貝克漢姆沒怎么變，依然是足球界的顏值天花板。

例6：《愛情公寓》是國產劇特效天花板吧！

例5中的“顏值天花板”表達說話人對貝克漢姆顏值的夸贊，強調其顏值在足球界不可超越；例6中的“國產劇特效天花板”表達言者對《愛情公寓》特效水平的稱贊，強調其在國產劇中特效水平一流；可見，“×天花板”表義已超越了“×”和“天花板”的簡單相加之和，因而可將之看作構式。

（二）“×天花板”的構式義

根據上文的語料分析，可將“×天花板”這一構式的構式義概括為：說話人對相關的人或事物的極量評價，強調評價對象的不可超越性。如從例3到例6中的“文案界天花板”“裝修天花板”“顏值天花板”“國產劇特效天花板”都是言者根據某種評價標準對評價對象進行的極量評價，都強調評價對象在某一特定領域的不可超越性。

“×天花板”構式表達的極量評價義與“天花板”這一實體的隱喻（Metaphor）有關，隱喻是指一個概念域映射到另一個概念域，是利用一個具體的概念去理解另一個抽象的概念，且這種映射具有類推性[7]。“天花板”具有[+頂部][+高]等語義特征，基于認知語言學象似性原則，這些屬性特征進而引申為說話人對相關人、事物具有[+頂級][+不可超越]的極量評價義。

三、“×天花板”構式的內部結構

“×天花板”構式由變項“×”和常項“天花板”兩個構件組成，下面我們著重分析這兩個構件。

（一）變項“×”

變項“×”的詞性多樣，既有名詞、動詞、形容詞等主要詞類，也包含字母詞和數字詞等其他類別的詞類。根據微博和北京語言大學BCC語料庫中搜集篩選后的240條語料，我們對不同詞性的變項“×”詞頻進行了統計分析。

其中，變項“×”的不同詞性中，“×”為名詞共出現141次，占比58.75%，名詞的出現頻率最高。如：

例7：我愿稱小龍蝦為夜宵天花板。

例8：這才是魔術天花板！至今無人超越。

例9：雞湯天花板，椰子雞。

上述例子“夜宵天花板”“魔術天花板”“雞湯天花板”中的“×”均為名詞，“×”作為名詞進入該構式的頻率最高的原因主要跟言者的評價對象多是人或事物等人物名詞有關，這里的“天花板”用來修飾評價對象。

變項“×”也可以是動詞，“×”為動詞共出現122次，占比30%，也占有較大比例。如：

例10：央視boys是說唱天花板吧，這詞清晰得都不需要看字幕了。

例11：華為，國產手機續航天花板哪。

例12：張藝興內娛唱跳天花板。

上述三個例子中的“說唱”“續航”“唱跳”都屬于動詞范疇。呂長竑、周丹（2022）指出：“動詞與構式的組合限制牽涉的不僅僅是動詞義和構式義的兼容性問題，而是動詞所表示的次事件和構式所表示的次事件之間的融合問題。”[8]上述例句中“說唱”“續航”“唱跳”都是動詞，本身表示動作行為，進入構式與“天花板”相組合之后，他們作為一個整體表示對事物的極量評價，構式的整體意義達到了“1＋1＞2”的正協同效果。如例10中“說唱天花板”表示言者對央視boys說唱清晰度的高度贊美；例11和例12中的“續航天花板”“唱跳天花板”分別表示言者對華為手機電池耐用時間的高度肯定以及對歌手張藝興唱跳能力的高度贊賞。

變項“×”也可以是形容詞，“×”為形容詞共出現18次，占比7.5%。如：

例13：劉亦菲才是我心中的純欲天花板。

例14：一栗小沙子是微胖天花板。

例15：史湘云，《紅樓夢》中的嬌憨天花板，太可愛了！

例16：黃軒，內娛雅痞天花板。

形容詞是一種表達屬性概念的詞，上述四例中的“純欲”“微胖”“嬌憨”“雅痞”都屬于形容詞，它們都表示一種風格，“純欲”指一個人樣貌看起來十分清純但身材又有一些性感，不會過于寡淡又不會過于艷麗，“天花板”則意味著這種狀態到頂了，程度很高，所以“純欲天花板”就是指那些長相清純無邪身材又無可挑剔的女人；而“微胖天花板”指比標準體重略微重一些，但不影響整體美感且顏值又特別突出的人，“嬌憨天花板”指天真可愛的程度無與倫比的女生；“雅痞天花板”中的“雅痞”是英文（yuppie）的外來音譯詞匯，現在多指既文雅又有痞氣的男性，多帶有一定的特立獨行和反傳統特點。可見，這里的“×”多用于對某人外在或內在形象特征的評價。

除了名詞、動詞、形容詞這三種較為常見的詞外，“×天花板”構式中的“×”還可以是字母詞、數字詞等其他詞類，“×”為其他詞性共出現9次，占比3.75%，占比相對較少。如：

例17：《紅樓夢》be天花板，哭死我了！

例18：《水星記》這首歌是許多人心中的emo天花板。

例19：城野醫生377精華，377界的天花板。

例20：這么高的工作強度，真是996天花板啊！

例17和例18里的“be天花板”“emo天花板”中的“be”“emo”為字母詞，例19和例20里的“377界的天花板”“996天花板”中的“337”“996”均為數字。可見，“×天花板”構式中的變項“×”有一定的靈活性，既可以是名詞、動詞、形容詞，也可以是數字詞、字母詞等其他詞類，這與該構式使用頻率的逐漸增加有關，在互聯網的影響下，“×天花板”構式中“×”的適用范圍也在逐步擴大。

（二）常項“天花板”

《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對“天花板”的釋義為：“室內的天棚，有的上面有雕刻或彩繪。”[9]這是“天花板”的基本義，主要具有[+密閉空間][+頂部][+事物]等語義特征，后來逐漸出現了和天花板有關的心理學詞匯，如“天花板效應”“玻璃天花板”等，“天花板效應”又稱高限效應，與地板效應相反，它指因測驗題目太過簡單，從而導致的普遍高分現象。“玻璃天花板”特指組織中的某種人為障礙。這種人為障礙因組織存在偏見而形成，使得本來有能力有資格的人在組織中的遷升變得遙不可及。“天花板效應”和“玻璃天花板”中的“天花板”都取自它的隱喻義，這與天花板中的“天”有關，“天”本來就含有[+最][+高]等語義特征，所以我們認為“×天花板”構式的表極性特征是由常項“天花板”承擔的。如果去掉“天花板”，該構式將失去其表極性特征。再如：

例21：臘腸炒飯真的是炒飯界天花板了。

例22：第一次看周奇墨專場，真的很不錯，不愧是脫口秀天花板。

在上述兩例中，“炒飯界天花板”和“脫口秀天花板”均表示評價主體認為評價對象在各自領域內是很拔尖的存在，其中，構式的常項“天花板”就是該構式表極性特征得以實現的基礎。

四、“×天花板”構式的適用語境及語用功能

（一）適用語境

“×天花板”構式既可適用于積極語境中，也可用于消極語境中，其中，積極語境是其優勢語境。例如：

例23：四川藏族女孩神仙翻唱，這大概是清唱界天花板吧！

例24：趙子龍七進七出長坂坡，妥妥的戰斗力天花板。

例25：喝了菠菜湯直接進廁所，菠菜是拉肚子天花板。

如例23和例24中，“清唱界天花板”和“戰斗力天花板”都用于積極語境，強調一種極量肯定評價，而例25中“拉肚子天花板”則用于消極語境中，強調一種極量否定性評價，二者評價方向相反，但極量肯定評價和極量否定評價構成評價連續統，處于肯否評價的兩端。由于人們在會話交際時會遵循Grice（1975）的會話合作原則（Cooperative Principle 簡稱CP）[10]和Leech（1983）的禮貌原則（Politeness Principle）[10]，也會考慮聽話人的面子問題，一般多用肯定評價或正面評價，所以積極語境是該構式的優勢語境。

（二）語用功能

作為一種新興網絡流行語構式，“×天花板”構式主要具有極量評價功能和幽默調侃功能。

1.極量評價功能

方迪（2018）指出“評價是人類交際中十分普遍的一種行為。在日常言語活動中，人們總不免要對特定的人、事物或事件進行正面或負面的價值判斷”[10]。“×天花板”構式正是人們進行極量評價的一種重要表達形式，用于評價主體對評價對象的極量評價。例如：

例26：我愿稱喀什為“中國古城天花板”。

例27：娛樂圈情商天花板，黃渤，什么樣的話他都能接上。

例28：KTV界天花板就是純K吧！

例26中的“中國古城天花板”是評價主體“我”對評價對象“喀什”的極量評價，強調“喀什”在中國各個古城中首屈一指；例27中的“娛樂圈情商天花板”是評價主體（說話人）對評價客體“黃渤”情商的極量評價；例28中的“KTV界天花板”是評價主體（說話人）對評價對象“純K”KTV的極量評價。當然，由于評價具有不同的標準，也具有較強的主觀性，因而說話人在使用“×天花板”構式對相關的人、事、物進行評價時也帶有很強的主觀性，有時也是個人情感的一種直接表達。

2.幽默調侃功能

幽默是人與人交往中一種十分重要的話語風格，為了在交際中營造幽默詼諧的氛圍，說話人往往會另辟蹊徑，選用新穎獨特有創意的表達方式，說話人的語言在受話者看來似乎是背離了雙方的共識和自己的預設，表達方式與會話語境關聯性大大降低，受話者因而會有瞬間的不協調感，由此而感受到說話者表達的幽默效果。“×天花板”構式有時也能使聽者感受到語言的不協調，從而起到調侃自己或者他人的幽默效果。例如：

例29：A：我額頭上長了個紅包。

B：你把這紅包拆開看看多少錢。

網友辣評：人類理解天花板！

例30：顧客：香蕉怎么賣？

老板：三塊錢一斤。

顧客：你家怎么賣這么貴啊？別人家都是十塊錢三斤。

網友辣評：人類智商天花板！

例31：能把雞蛋煮炸，這怕是廚界天花板吧！

例29網友用“人類理解天花板”調侃B的語言理解能力。“人類理解天花板”看似是評價一個人理解能力非常強，但其實相反，是調侃一個人，此時凸顯的是理解力的反向極值。例30中顧客分不清楚到底是三塊錢一斤便宜還是十塊錢三斤便宜，網友用“人類智商天花板”調侃該顧客的計算能力。例31調侃的是做飯人的廚藝水平。可見，這種幽默調侃功能的實現與我們常說的反語辭格有一定聯系，都強調人的反向思維能力和對比聯想能力。

五、結語

“×天花板”作為一種新興構式，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頻率越來越高，其構式義為：說話人對相關的人或事物的極量評價，強調評價對象的不可超越性。其構式義的獲得主要與基于相似性的隱喻機制有關。該構式在語言生活中具有極性評價功能和幽默調侃功能。由于篇幅原因，對于“×天花板”構式的規約化過程和機制等問題，我們將另文以詳。

參考文獻：

[1]Goldberg A.E.Construction：A Construction Grammar Approach to Argument Structure[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5.

[2]Grice P H.Logic and conversation[M].New York：Academic Press，1975.

[3]Leech G.Principles of Pragmatics[M].New York：Longman，1983.

[4]吉晨晨，黃芳.表極性評價義構式“×天花板”[J].湖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42（04）：70-74.

[5]譚玉鑫，張炳丁.網絡流行語“×天花板”的小三角考察[J].漢字文化，2023（08）：107-109.

[6]姜楠，孫寧，關英明.網絡熱詞“天花板”的詞義演變探究[J].遼寧經濟管理干部學院學報.遼寧經濟職業技術學院，2023（03）：73-76

[7]呂長竑，周丹.動詞與構式組合中的雙向因果關系限制——以“領主屬賓”構式為例[J].新疆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50（05）：141-144.

[8]陸儉明，沈陽.漢語和漢語研究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422-423.

[9]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7版[Z].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

[10]方迪.互動視角下的漢語口語評價表達研究[D].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2018.

作者簡介：

王斌（1993-），男，河南信陽人，文學碩士，信陽學院文學院助教，研究方向：現代漢語語法、語用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