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錫紙馬與北京紙馬色彩取向的比較研究

王一伊

（北京交通大學）

紙馬又被稱為“甲馬”“神馬”，是中國民間流傳最廣，承載百姓民間信仰與精神寄托的重要載體之一。由于它是用雕板印刷和手工繪制而成，所以它又屬于民間木刻版畫品種，也是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一部分。

中國的紙馬產地遍布全國，在各地印繪的紙馬中，除形式與內容之外，色彩取向也各有差異，但鮮少有學者將其作為主要研究對象；故，本文選取南北地域最具代表性的紙馬——無錫紙馬與北京紙馬的色彩使用作為比較對象，通過發掘其所蘊含的文化、精神、審美動因而助力其在當下的傳承。

一、無錫紙馬與北京紙馬色彩取向的異同表達

無錫紙馬作為獨具地域特色的民間藝術，始于唐代，至明代已相當盛行；到了清代乾隆年間達到鼎盛，并作為貢品上貢至北京，兼備藝術價值和社會價值。王樹村先生曾說：“全國紙馬藝術中，形式語言獨辟蹊徑，形式感強烈，且具有獨特之神秘色彩者，莫過于江蘇無錫紙馬，其影響之顯著，當屬世界罕見”。同樣，北京紙馬的出現雖晚于無錫紙馬，但從元代算起也已具備悠久歷史，且地域的特殊性又使其 “京味”十足。

（一）無錫紙馬與北京紙馬色彩取向的相同表達

雖然無錫紙馬與北京紙馬隸屬于南北不同的地區，但均受到中國傳統五色觀的影響。為了突出對神明的尊重，二者都偏愛以紅色、黃色為主色調，再用綠色、紫色點綴其中。兩地還有以黑白色搭配或是墨稿為主的紙馬，用于超度亡靈與祈求平安、長壽。不論如何，喜慶的顏色往往是民間百姓的首選，是他們追求美好生活的體現。

（二）無錫紙馬與北京紙馬色彩取向的不同表達

1.色彩濃艷且對比強烈的無錫紙馬

無錫紙馬在色彩運用上注意搭配規律，即，遵循“多用原色，少用甚至不用間色”的民間設色法則。其大面積使用原色作畫，致使色彩對比和視覺沖擊力都十分強烈（如圖1）。紙馬藝人還會考慮整體色彩的和諧與否，例如，若使用了飽和度較低或明度較低的色彩，就會在局部使用亮麗的色彩以形成對比，在這種調和下，使畫面和諧豐富，可注意到已經具備現代色彩審美意識，紅、黃、綠、青蓮、白、黑往往是他們的青睞色彩。

圖1 無錫“五路大神”紙馬

2.色彩明耀且華麗莊重的北京紙馬

北京紙馬有墨線版印、套色版印和墨線彩繪之分。套色版印的紙馬主要以紅、黃、綠、紫四色為主。在彩色印繪之后，有些紙馬會采用面部貼金以及勾粉描金的方法。例如，“南極本命星君”（如圖2）作品中，不光是人物面部，就連牌匾上的文字也用金色描繪，十分明耀華麗，帶有富貴的感覺。

圖2 南極本命星君

二、無錫紙馬與北京紙馬的色彩取向異同的動因

（一）兩地紙馬色彩取向的相同動因

1.傳統五色觀的潛移默化

“五色觀”作為中國傳統色彩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源自陰陽五行系統理論，以赤、黃、青、黑、白為主體顏色。以赤為例，中國人“崇紅”心理由來已久，其被賦予了辟邪護身、吉祥好運的特別寓意。春節期間，無錫紙馬便大都以紅色為主色調；例如，介質材料本身、人物面部、服飾、身體、周圍環境（圖3）。北京紙馬雖然形式淡雅，但紅色依舊使用頻繁，刷在主神四周以及頂部名稱牌匾上（圖4）。除此形式之外，還有繪制較為精致的天神紙馬，以祈求行業興旺、平安如意等心愿（圖5）。大面積的紅色起到了調動人的心理變化，讓觀者大面積的紅色起到了調動人的心理變化，讓觀者能夠直觀感受到畫面所傳達出的喜慶吉祥的氛圍感。

圖3 官將

圖4 白虎之神

圖5 天地全神

2.黑白素色紙馬契合“相生相克”理念

除了吉祥的紙馬形式，還有一類紙馬形式與此截然不同，即黑白素色紙馬。它專被用于焚燒，有思念亡親、超度亡人或希望老人延壽之義。明代版印墨線紙馬，多為經咒，超度亡人之物。到了清代，還出現專門為皇帝駕崩而特地制作的黑白素色紙馬。傳統觀念中，黑、白兩色通常是用于喪葬場合，因此構成了這類紙馬的色彩選擇。

黑白素色紙馬與陰陽五行學說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相生相克”理念作為五行學說的核心思想，構成了五色觀的誕生：青應木，赤應火，黃應土，白應金，黑應水，結合五行思想，便可知黑與白之間的相生關系。在道教文化中，太極八卦的黑白兩色虛實相生，互相轉化，循環往復，太極圖是對陰陽更迭，生命輪回觀念的最好詮釋。在中國文化中，黑色同樣有尊貴、至高無上的象征，也有可以起到鎮宅避邪的作用。白色象征純潔、光明、高雅的意義。但在漢文化中也含有不吉利、兇惡、衰敗等的消極含義，通常用于喪葬場合，用來表示死亡、哀悼。而黑白素色紙馬也正是為亡人超度，以祈求他們可以實現生命的重生而存在的，二者實現契合。

3.民間造神主觀能動的色彩選擇

（1）祈福納祥的心理訴求的影響

祈福納祥的心理訴求是在深層次表達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這是一種最為純粹的美。作為先人用來祈福納祥的物質載體，無錫紙馬與北京紙馬生動地展現了舊時的祈福文化。兩地紙馬中的神靈絕大多數是人為宗教中的尊神和民間信仰中的吉神，其紙馬的應用在滿足信仰的需求下，主要包含納吉、求財、延壽、安居樂業等祈求安穩的愿望。

招財進寶的“財神”形象是兩地紙馬藝術中常見的表現題材。如無錫紙馬的增福財神，整體色調以濃郁的大紅色為底色，以黃色、綠色、白色、青蓮色為輔色，對比統一的色彩表現給人一種喜氣祥和的心理暗示，是百姓期待諸事順利、生活富足、財源滾滾的美好生活的期望，是百姓最質樸的愿望的真實反映。

北京作為三代帝都，繁文縟禮極盛，在文化傳承、民族結構上具有高度的統一性，因此北京紙馬所涉及的神祇相較于各地則更為正統，種類更加全面，尤以行業祖師紙馬最能體現其特色。如過去北京的金店、銀樓等與冶煉、鍛造相關的行業皆供奉此祖師之像——“爐火之神”，以祈爐火興旺，行業興盛、制造工藝更精湛。在設色上，以紅色為視覺中心的顏色，周圍配以黃色、紫色、綠色，各個色塊之間的精美搭配比例，使得整個畫面富有節奏感與韻律美，畫面呈現出喜慶，歡快，鮮活的視覺感受。

無論是代表財源滾滾之意的增福財神紙馬，還是代表祈求行業興盛的行業祖師紙馬，鮮明奪目、和諧統一的色彩取向都表達了無錫地區與北京地區百姓虔誠的信仰與對紅火日子、好運常在的希冀，是百姓共同的心理訴求。

（2）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的影響

無錫紙馬與北京紙馬作為中國紙馬的縮影，延續了其最基本的功能，即天人合一的觀念。天人合一是中國古代哲學思想的精髓，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當先人在現實世界中出現無法解決的自然現象或其他現實阻力，便可能將現實需求轉換到巫術或宗教信仰上，祈求得到天神的幫助；但反之，當崇拜對象所產生的意識轉移到人上，人將需求又轉換到現實，二者相互生成，相互交融。宗教崇拜與現實需求的結合實際就是民間對天人合一觀念最好的解釋。

色彩作為一種精神表現，是將人們處理自身與世界的抽象關系轉換成一種可用視覺感知的方式。兩地紙馬在色彩和內容上，將神仙崇拜和現實需求整合，使紙馬成為溝通天神與人類社會和諧統一的橋梁，體現了“天人合一”的觀念。如北京紙馬中用作八月十五祭月的月光紙馬（圖6），紅色一直含有辟邪納吉的意義，黃色在古時經常與神圣、神仙結合在一起；在佛教文化中，黃色代表正義與光明，象征智慧、涅槃與新生。因此，月光紙馬正是為了驅邪祈福，免除一切障難與病痛而出現的。

圖6 月光紙馬

4.民間設色口訣的影響下的色彩程式化搭配

色彩在歷史的發展與演變中，逐步形成了民族藝術所特有的模式，并沉淀在民族的心理意識中；即使在現代文明的沖擊下，在宗教與神性的淡化下，其所具有的民族化的審美標準是很難改變的，這種標準是在悠久的歷史生活中在無數百姓經過不斷地實踐下探索形成的。

正是在長期的經驗累積與實踐中，民間探索和總結出一套程式化的設色法則。無錫紙馬中，在“五路大神”紙馬的色彩處理上，以紅色為主要色調，加入黃色以作調和，印證了民間設色口訣“紅靠黃，亮晃晃”，營造出一種生動、喜慶的氛圍；除此以外，綠色作為協調畫面的重要配色，使得紅色更加鮮艷突出，二者搭配也符合了口訣“紅紅綠綠，圖個吉利”的民間審美喜好。

在北京紙馬的色彩取向中，同樣也是如此。口訣說“光有大紅大綠不算好，黃能托色少不了”，而在套色版印的紙馬便主要以紅、黃、綠、紫四色套印：紅、綠、黃三色面積占主導，畫面顯得明耀華麗且生動。《本命星君》、《漢圣清佛》、《管山之神》等，選取綠、紫兩色搭配，綠色通暢有韌性，紫色穩定而莊重，均在畫面中起到了“筋骨”的支撐作用，印證了“紫是骨頭，綠是筋”的說法。民間設色口訣的出現使得色彩取向凝聚出程式化的審美特征，使兩地紙馬藝術充滿符號化的趣味性，保持著更持久的生命力。

（二）兩地紙馬色彩取向的不同動因

1.地域民間藝術審美文化影響兩地紙馬的色彩取向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育一方藝。無錫紙馬與北京紙馬所表現出的色彩取向，并非毫無根據，而是受地域民間藝術審美文化所影響。

無錫紙馬從中國傳統寫意繪畫中汲取設色方法，又融入民間美術的成分，促使色彩形成了以原色為主，濃郁且對比強烈的設色特征，使色彩賦予了不同的象征意義。例如在無錫地區其他的民間藝術品——惠山泥人彩塑中，其以濃艷的原色為主，雖然過渡色較少，但大膽的配色使作品在整體上具有獨特的美感。不論從無錫紙馬，還是惠山泥人，都能看到無錫民間藝術之間存在交流，且追求情緒化、鮮明、純凈、具有感染力的色彩。

滿清統治者崇尚儒雅，致使清代北京審美文化也具有崇雅尚真的特點，北京紙馬的審美文化形式便深受其文化政策和審美情趣的影響。在北京紙馬中，各行各業祖師紙馬大多是在頂部的匾額和主神四周刷上一圈紅色，名稱兩側神賬上刷兩道藍色，用簡約古雅的方式和色調凸顯出“神靈”的莊重高貴。在潘榮陛撰寫的《帝京歲時紀勝》中記載“置年貨之何先？香鐙云馬，祀神堂之必用，元寶千張，門神來無錫。”可見，無錫紙馬以它獨特的藝術風格名揚京都，北京紙馬由此也融合了無錫紙馬的部分特征，且受北京影響逐漸形成大氣、正統的審美文化。

2.兩地印制工藝的不同選擇條件

無錫紙馬與北京紙馬的不同色彩取向的形成，不僅受上述的地域審美、文化等影響；從印刷工藝來說，無錫紙馬與北京紙馬也略有不同。無錫紙馬采用套版、手繪、戳印、涂刷、點繪等多種形式，是先描線后上色的制作工藝，是典型的印畫結合的制作工藝，這使得色彩在選取上有更多選擇。而北京紙馬的繪制技法多為木板雕刻單色印刷，再用紅、綠色簡單勾勒幾筆，除了單色印刷，還有少量采用套版印刷和描金添彩的形式，這在其他地域是較為少見的。

三、無錫地區與北京地區紙馬的生存現狀與傳承創新

目前，紙馬藝術的保護與研究工作正在進行著，在學術界也有了許多不菲的成就。但隨著工作的深入，同時也出現了一些需要解決的問題。針對本次研究的兩地紙馬來說，首先便是紙馬在公眾中的知名度較低的問題；第二是因時代、社會的客觀因素，兩地紙馬的原件和雕版遭到損毀，使復原工作帶來難度的問題；第三是缺乏傳承人的問題。

無錫紙馬曾一度消失在大眾視野之中，北京紙馬更是無人繼承，如今紙馬藝術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要一項，在新時代應使其更加鮮活、完整地繼承下去。這時，就需要將文化視覺化轉換，通過設計的方法，使其在繼承中創新。除了對無錫紙馬與北京紙馬的造型、板式等為創新點，色彩也值得我們去關注。

（一）在平面設計中的創新

無錫紙馬版的招商銀行信用卡設計選用了無錫紙馬最常用的色彩，如紅色、黃色、綠色、青蓮等，而這也是無錫紙馬中“增福財神”與“金危危財神”等的財神類的經典配色，與銀行卡的功能屬性與內涵一致，二者無論從含義還是表征上都完美契合。再如設計師針對紙馬招財賜福等的特性，為無錫非物質文化遺產博物館做了一套文創潮牌設計——額滴神吶，選取了十個代表性的紙馬形象，顏色提取了無錫紙馬的色彩，再進一步提純，加入現代流行色彩，最終形成了這套視覺沖擊強烈的文創設計，讓無錫紙馬又“活”了過來（圖7）。

圖7 額滴神吶

（二）在動畫中的繼承

在大家所熟知的國產動畫片《大鬧天宮》與《天書奇譚》中，玉皇大帝與府尹大人的形象便是以無錫紙馬的形象為原型，經過一步步提煉與改進，最終形成我們所看到的動畫形象。人物服飾設色與周圍環境的顏色除了配合動畫的整體色調，也選取了無錫紙馬的色彩搭配，既保留了無錫紙馬色彩原本的藝術美，又不失現代感，這是無錫紙馬在新時代的傳承與創新發展。

北京紙馬現存的資料屬于清代較多，但對于北京紙馬的創新和傳承似乎被按下暫停鍵，筆者希望可以借助自己或其他設計師的力量，用設計的方式將北京紙馬的藝術之美傳承 下去。

四、結語

本文對無錫紙馬與北京紙馬的色彩使用異同進行了研究分析，以對比方式來分析兩地紙馬的色彩取向，可以更加深刻的了解兩地紙馬藝術的獨特風貌。最終發現，傳統五色觀、中國古代哲學思想、審美文化、民眾心理活動和制作工藝促成了二者色彩使用面貌的不同。

歷史悠久的無錫紙馬與北京紙馬不僅是信仰和民俗生活的寫照與載體，也是中華民族智慧的結晶。隨著社會的發展，文化生態的破碎，無錫紙馬藝術正在遭受逐漸消亡的威脅，更甚如北京紙馬只留在了過往。在此做相關研究，希望無錫紙馬與北京紙馬在新時代能夠得到傳承與創新，讓更多人去關注和喜愛民間傳統藝術，感受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