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性別視角看德加《彩排》與 《棉花交易所》

高美琦

（西安美術學院）

十九世紀，法國的藝術流派紛呈，藝術創作逐漸走向現代化。德加早期繪畫風格受安格爾影響，不僅注重理性，還具備嚴謹的素描結構和清晰的輪廓線。畫家結合主觀思想突破傳統進行創新，采納攝影技術，突破整體性構圖，表現瞬間的局部畫面。德加在《彩排》中，模糊女性面部，注重身體的輪廓刻畫，色彩表現暗沉壓抑。相比較而言，在《棉花交易所》中，雖人物分布在畫面各處，但畫面色調搭配舒適耐看，能清晰的看到畫中每個人各屬其職，人物描繪凸顯出貴族階級男性的紳士風度。因此研究以性別視角看德加的《彩排》和《棉花交易所》兩件作品。

一、《彩排》與《棉花交易所》圖像志分析

1843年出生于法國資產階級家庭的埃德加·德加，其曾祖父是一位畫家，父親喜愛收藏各類藝術珍品，家庭藝術氛圍濃厚。德加的成長環境影響了他的創作思想及他對美的認知，使其對美的認知具有獨特性。德加21歲時去了意大利，經他人安排結識了繪畫大師安格爾，并在盧浮宮與馬奈結交為好友。德加對安格爾的素描技法大為欣賞，認為這些線條是高雅風格的前提，是他心中理想美的唯一途徑。兩人在藝術交流中，安格爾曾一再強調素描對繪畫的重要性，德加將此話銘記于心并充分體現在他早年的作品中。

《棉花交易所》是在1873年德加前往新奧爾良時創作（如圖1），這件作品是德加從現實主義向印象主義過渡的一件作品。畫面視角從房屋角落出發看向屋內，描繪棉花交易所中工作人員各司其職的生活場景。圖中人物分布較為分散，無刻意編排，通過空間深度自然展開。畫面前景手中把玩著物件的男士是德加的舅舅，也是棉花交易所的主人，身后不遠處坐著正在看報紙的男士，神情自然，身體放松斜靠于椅上，畫面右側男士在翻閱桌上的書籍紙張查閱資料，中間有兩人正在翻弄桌上的棉花，左側應是辦事窗口，一男士斜靠在窗口處愜意的看向桌上的棉花。整幅畫面中人物分布及空間透視都體現出畫家的構思性。

圖1 德加《棉花交易所》（1873）布面油畫 73x92cm現藏于法國加索爾美術館

德加創作《棉花交易所》時所在的城市新奧爾良市作為美國當時的第四大城市，大包棉花從南方種植園出口到各國，可以說棉花產業構筑起整個城市繁榮。德加在法國大革命期間避難去親戚家期間，創作了這幅《棉花交易所》。

德加于1874年創作的《彩排》（如圖2）描繪的是練習室中舞蹈演員彩排的場景。光線透過窗戶映射到房內照在身體上，左邊回旋形樓梯與右邊的舞者群體形成動靜對比。左上角的芭蕾舞女正在辛勤練習，每個人的動作竭盡統一，畫面中著重描繪舞者堅實的小腿部分，與身著的芭蕾舞裙形成了虛實對比。畫面中對舞者面部細節刻畫較少，整體給人一種疲憊的狀態。樓梯間最左邊一名身著白色紗裙的舞者與眾不同，像是新一批幼年的芭蕾舞者也開始了訓練。右下角的舞者坐在椅子上與旁邊幾位舞者閑聊，姿態彎腰駝背非常放松，雖身著芭蕾舞裙和鞋子，卻看不到芭蕾舞者該有氣質。

圖2 德加《彩排》（1874）布面油畫 58.4x83.8cm現藏于英國格拉斯哥博物館

十九世紀中葉社會文化經歷變革，照相機及攝影藝術對西方畫壇產生影響，德加打破傳統進行創新，將照相機特寫鏡頭代入畫中，把握對瞬間動態的捕捉。在此經常出入歌劇院，對劇院中的芭蕾舞演員所癡迷，因此對芭蕾舞者形象的藝術創作一發不可收拾。此后，他經常去看舞蹈老師的訓練。《彩排》這件作品就是在他觀察過程中所創作的。

二、性別視角看《彩排》與《棉花交易所》

《彩排》與《棉花交易所》同樣是德加筆下的作品，但從兩件作品可以看出德加在進行創作時暗含的不同態度和觀念。因此，通過分析畫面場景、人物刻畫及色彩搭配進一步探討作品中性別觀念。從場景構圖上看，《彩排》中描繪了芭蕾舞者排練的場景，畫家將畫面中的人物分為兩部分，畫面左上角的舞者正在排練，右下角的舞者則是在休息閑聊。《棉花交易所》描繪了棉花交易所男士們的工作環境。畫家為了讓畫面更貼切現實生活，大膽切割完整畫面，使視覺嚴重偏離畫面中心。兩幅作品均是以旁觀視線描繪，與古典主義嚴謹且完整的畫面構圖形成了鮮明對比，是由于德加深受日本浮世繪及印象派影響，表現瞬間印象。但在德加的畫面中絕不止表現不經意的瞬間，而是經過周密設計表達他內心所感。因此兩幅作品比較可以看出，雖都是生活場景，但在《棉花交易所》中局部狀態表現的有條不紊，畫面場景運用一點透視法，視線消失在畫面最里處。其次，雖人物都分散站在房間，但布局疏密得宜，將重要人物放在前排顯眼的位置，結合房間透視，人物形象大小富有層次。在《彩排》中構圖較為隨意，對人物變化的描繪不多。畫中左邊螺旋式樓梯有靜態運動感，與右邊閑坐于椅上聊天的舞者產生動靜對比，也體現出德加追求的動感。從整體畫面來看，畫家描繪的瞬間場景后期也沒有像《棉花交易所》進行合理調整。

從色調上看，德加雖受印象派色彩表現影響，但并沒有完全采用印象派明亮的色彩。《彩排》中整個色調偏暖，像是黃昏之時夕陽光線照進練習室中一般，但在《棉花交易所》中畫面以冷色調為主，光線打在室內像日常燈光。從畫面上的地板來看，《彩排》中地板由于光線原因整體偏紅黃調，顯得更為厚重，舞者影子映射在地板上顯得有些雜亂。對比之下，《棉花交易所》中同樣的木質地板干凈整潔，且人物與物品的陰影描繪都是經過光源統一后描繪的。《棉花交易所》給人一種簡潔明朗的感覺，人物安排有序，連書架上的報紙也都疊放整齊。而《彩排》中有一種渾濁之感，不論是光線還是人物服飾以及樓梯的色彩搭配，都顯得很沉重壓抑。

從兩幅畫的人物狀態看，德加受印象派風格及資產階級思想影響，在繪畫作品中對女性的態度復雜矛盾，《彩排》中，右上角排練的舞者都做同樣的動作且均為側面，旁邊兩位舞者進行指導，氛圍嚴肅緊張。右下角描繪幾位舞者休息的場景，一舞者懶散的坐在椅子上，駝背彎腰，雙腿叉開，旁邊舞者也處于放松狀態，從她們身上已經看不到我們印象中高貴典雅的芭蕾舞者形象。而《棉花交易所》中，畫家同樣描繪的是人物休閑放松的狀態，與《彩排》不同的是畫面中人物并沒有彎腰駝背，懶散沒有精神，而是依舊保持著男士們該有的紳士風度，并且個別男士還帶有黑色紳士帽，整個畫面看起來舒適得當。《彩排》中描繪芭蕾舞者時面部無過多刻畫，所有人物面部處于模糊的狀態，從側面反映出畫家對女性本身的忽視，這與《棉花交易所》中所表現的面部刻畫清晰的男性形象形成了鮮明對比。

綜上所述，從兩件作品可以看出德加在構圖上的大膽創新，受攝影藝術影響，《彩排》體現拍照時的瞬間情景，但在《棉花交易所》表現男性時，描繪多是完整的正面形象。《彩排》中芭蕾舞者不論是面部或是體態，都與典雅優美的芭蕾舞者相差甚遠，這是由于當時芭蕾舞者的職業地位低下，處于社會底層。畫家在進行塑造時，暗含自我意識表現，其中包括對政治制度、經濟狀況、階級觀念、性別認知等。因此，德加曾說過，他對芭蕾舞者的描繪不在于要將女性形象有多美化，而在于追求舞者跳舞時的動態美，忽略女性本身。

三、法國社會文化影響

1789年法國大革命的勝利給女性帶來重生的希望，但《人權宣言》實際上對女性產生了更多制約。民法典頒布更是將女性定義為丈夫的附屬品，這意味著女性幾乎爭取不到自身權利，所以當時法國女性參與社會工作要比其他國家女性遇到更大阻礙。文化上，天主教影響頗深，由男人肋骨化成女人的說法奠定了女性卑微的社會地位和受壓迫的根基。加之臨近地中海，深受羅馬法“父權至上”思想的熏陶，女性在社會生存上無比困難，到十一世紀可謂是法國女性地位的分水嶺。十一世紀末期，法國女性不僅喪失了之前的自由權，天主教會還頒布一系列限制女性權利的條例，如禁止女性在教會中擔任職務，大學教育也禁止出現女性。十四世紀，現代國家建立后更是將女性從各行各業中清理出去，尤其不能參與國家事務，男性社會地位提升的結果是女性權利被剝奪逐漸成為男性的 附屬品。

十八世紀法國貴族階層不良的社會風氣和松散的婚姻關系，讓不少資產階級女性效仿貴族女性過著浪蕩放縱的生活。但大部分女性都處在社會底層，并且社會開始出版道德書籍或行為手冊來規范女性行為，呼吁女性回歸家庭，離開社交生活。雖有部分貴族女性開始撰寫書記，參加各種政治活動提倡女性地位及女性教育的事，但法國大部分都是普通女性毫無地位可言，缺乏教育造成了她們的無知，只能在婚前遵從父權，婚后依附于丈夫，只有進入修道院才能離開父親的權威，如果結婚，她們也只能完全依附于丈夫，沒有離婚權、財產權和社會政治等權利。因此，大部分女性從兒時便開始勞作，迫于生計，她們在經濟方面的職責與她們生養孩子的職責同等重要，除了日常家務外，還需要盡可能的在外工作賺取低廉的薪資。

西方繪畫史中對女性題材的藝術創作不在少數，大部分藝術家都追求女性優美的身體曲線和優雅的姿態，把女性形象作為表現情感，抒發個性的途徑。因此，女性形象題材的作品也承載著一定的文化時代特征。十四世紀之前的繪畫作品多是以宗教神話為主，所表現的女性形象也多是宗教圣母形象；到文藝復興開始提倡人文主義，即使大部分依舊表現宗教神話題材，但形象已經成為理想美的載體；十七、十八世紀畫家都在追捧完美無瑕的女性裸體形象，并將女性肉體與享樂精神融入繪畫，此時的上流社會貴族女性成為主要描繪對象。印象派時期，芭蕾舞演員的職業地位低下且很廉價，因此，大部分人將女性的工作與休閑娛樂等詞匯相關聯，不論是酒吧工作還是畫室中做模特，或是在貴族階級家中工作，這些辛勤勞作的場面都被畫家捕捉在自己的繪畫作品當中，作為休閑娛樂一類的繪畫體現。

四、結語

通過分析德加及其創作的兩件作品發現當藝術家置身于一定的階級社會中，必然會自覺或不自覺的從自身所處的階級立場和美學觀點出發來反應真實的生活場景及現象，表現所處社會階層的思想情感，并反映出階級利益要求。十九世紀的法國藝術受到法國大革命以及工業革命的影響，而藝術處于從傳統向現代轉變的時期，社會結構也發生了變化。

《彩排》與《棉花交易所》都呈現的是資產階級背景下的面貌，與十九世紀法國階級享樂主義思想和審美緊密相關，對女性形象的表現多是一種娛樂消遣的心態，表現男性時大多是體現資產階級休閑放松狀態下的紳士風度。因此，德加的作品中不僅體現了對古典主義的藝術革新，更反映了法國不同社會階層的面貌及地位。

由此，對于藝術作品中不同形象的形成不全取決于形象本身，更多的是塑造者意識的體現，當中包含畫家自己的思想情感及態度。在描繪女性形象時，男性畫家立場對女性的言行舉止是對父權文化浪潮中的女性進行觀察，并以男性立場對女性的言行舉止進行解讀。因此，女性不再是女性本身，而是全身上下流淌著男性目光、情感意識的承載物，并以此來維護男性主題的利益，掩蓋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