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無一人的演講

?楊森君

去過瑪曲

在瑪曲東南方向的一片湖泊以東的

草場深處

我存放過自己的一本詩書

沒有告訴任何人

我會把一本詩書

放在了我認為的

一個干凈的地方

詩書至今下落不明

自從我離開瑪曲后

我沒有再去過

也許詩書早就被

途徑此地的牧人撿走了

或者被長牙的幼獸撕碎了

也許，它還在

只是，它不再像是一本書了

而是字跡全無

變成了一摞白紙

我倒希望如此

白紙上面

壓著一坨干燥的牦牛糞

牛糞上已經長出了

一束格桑花

雅丹地貌·土墟

這片由土墟、溝壑構成的地貌

亙古蠻荒

它們只被少數探險者看到

土墟斑駁的外形

凸凹不一

一定經歷過巨大的摩擦

那是一種看不見的力量

就像時光讓一個人的面部

慢慢衰老

我有理由相信眼前的荒地上

時間是干枯的

且不止一層

它以積淀的形式在加厚

這才是，當越野車駛過

一條寬大的溝壑時

揚起的塵土

很久才落下來的原因

這也是沙石干燥，熱浪滾動

耐旱的芨芨草

為什么會在中午時分

枝葉耷拉在地的原因

面對土墟

面對無邊的戈壁

與高遠的白晝

我不得不再次默認——

人的渺小

不能由人來定義

也不能由一只個頭矮小的螞蟻來定義

空無一人的演講

來到一處空地

我突然想在這里演講

我為自己的這個荒誕的想法

興奮

這次面對的

是陽光中的灌木與花草

石頭與輕風

我要把自己

想說的話說出來——

說感恩的話

說喜悅的話

說祝福的話

我揮動手臂

很快進入了狀態

空無一人的演講不需要顧忌

我甚至覺得某棵小草

某只突然飛來的蝴蝶

都聽懂了我的話

花朵聽懂了我的話

在輕風中搖曳

輕風聽懂了我的話

吹拂著花朵

石頭也聽懂了我的話

當我再次注視它們

它們變得比先前好看

當我說完謝謝，我的演講完了

雖然我沒有聽到任何掌聲

但我流下了

兩行熱淚

賀蘭山手印巖畫

巖石上的手印

輪廓還在

我把自己的雙手按了上去

剛好與我的手型對稱

似乎這幅巖畫

是以我的雙手為原型

雕刻在巖石上的

可是這幅巖畫太久遠了

石頭上的包漿也變成了石頭

莫非前世

我生活在賀蘭山上

假設事實如此，假設

我是一個轉世的人

這雙手印

就是上一世的我留下的

那時，是否占山為王

不確定

養鷹、放牧

應該是職責所在

那是一個自然主義時代

殺自己的羊燉肉

騎自己的馬兜風

不用微信，不看快手，不刷抖音

沒有房貸

更不知德爾塔病毒為何物

同行的人

都看見我看著巖畫發呆

卻不知道

我在想什么

在我離開巖畫前

我又一次把雙手按在

巖畫的手印上

我突然感到

那雙手

在用力推開我

我是一個給螞蟻磕過頭的人

準備給一塊摩崖石佛

磕頭時

一只螞蟻在我面前停下了

這是一只阿拉善的紅頭螞蟻

警覺性很高

它一動不動

我并沒有驚動它

而是跪下來

懷著一份虔誠

給石佛

磕了三個頭

用一箭雙雕形容這次經歷

我不僅敬拜過

一尊石佛

還敬拜了一只螞蟻

這件事之后

每逢遇到強大的對手

我會做出讓步

畢竟

我是一個給螞蟻都磕過頭的人

野荷谷

這些荷花兀自生長

它們圖什么

當我這樣想時

馬上感到了不妥

我不該帶著俗念

來看荷花

荷花沒有禁忌

所以，它們不會受到傷害

荷花沒有指望

所以，它們看上去無比輕松

一場白雨過后

我留意到荷葉上

幾滴滾動的水珠

似乎被什么力量推動著

但是，我不認為

荷葉是水滴的懸崖